我的同學張玉林 ◎吳緒略 張玉林,是1964年我的大學同學。那年我們考入西軍電分到三系644班的35個同學,來自京津滬和冀蘇贛陜七省市,玉林同學是陜西籍五同學之一。其實他原籍應該是河北,是從小跟著在外工作的父親,在陜甘青上學、長大。 一、參軍報國,軍校好學員 我們在西軍電同學近六年,同班不同組,接觸并不多。他高個子,長形臉,臉皮不很白凈,甚至有點青春痘。印象中,他學習成績好,守紀律,能吃苦,各項集體活動也都積極參加,1965年評獲過三好學員。但他個性似有點孤僻,不太愛講話,至少是我沒怎么與他接觸過。其實在校時延安野營拉練、陜北社教運動、“文革”運動、下廠勞動,我們都一起參加過,但就是沒有多少交集,很慚愧印象淺淺。 1964年上軍校時的張玉林 1967年同學結伴登華山,張玉林(前中) 那時也知道他父親好像是蘭州鐵路局當權派,“文革”中可能受到過沖擊,遲遲未得解放。以至于1970年畢業(yè)分配時,有的同學二次入伍,大多同學進了國防口軍工單位,而他和沈小白等幾個同學出了國防口,分去了地方廠。 因為我比他們提前幾個月離校去了部隊,他們7月份畢業(yè)分配的去向,是后來在校同學傳給我的。印象中玉林同學分去了河北邢臺,沈小白同學分去了唐山,還有個吳慎華同學去了錦州。都是東北方向,他們三人同車離校去報到。而玉林同學分到邢臺什么廠,我記得好像同學說,是邢臺無線電廠。 我們同班同學畢業(yè)后,撒在全國軍地各單位工作的幾十年中,大多少有聯(lián)系。直到2003年才開始聯(lián)絡,建立同學錄,并促成了2004年的西安首次同學聚會。那次同學聚會,全班僅到會16人。當時已得知有4同學離世;有幾位因工作或身體原因沒有到會;還有兩位同學失聯(lián),其一就是張玉林同學。 二、兜兜轉轉,尋覓張學友 在西安首次同學聚會之后的10年中,我們又舉行過蘇州、北京兩次大型同學聚會和多次中小型聚會。每次聚會之前之后,我們都不忘尋找最后兩位失聯(lián)學友。對張玉林同學,我除了從電信114查詢外,還兩次托人從公安戶籍網(wǎng)上查找,但都因重名太多,無法比對分辨;2008年,我托侯曉華長女從蘭州鐵路局查找其父信息,無果;2009年,我還讓出差的兒子去邢臺無線電廠打聽過,那個廠也確實有個張玉林(玲),卻是個女性。 2014年一系64級同學北京聚會時,我曾去京西見了西電校友——江西籍老表周國慶、萬承興,我向周同學說起我們班還有兩個失聯(lián)的同學。我知道周是公安戰(zhàn)線退休的,就把兩同學的詳細信息告訴了他,托請他再幫查找。2015年,老周終于把我班的張玉林同學查實了,就在邢臺。 我們按照周同學查到的信息,由北京魏同學聯(lián)系他的邢臺朋友。他的朋友受托找去了張玉林的家,得知玉林正在上海發(fā)揮余熱。上海的同學得到信息后,瞿惠鈞、李鳳華同學伉儷,第一時間找去那個公司與玉林見了面。這是闊別四十多年的同班同學首聚上海灘。 其后不久的西電上海校友會活動中,上海、南通、蘇州、無錫的瞿惠鈞等七同學,偕同張玉林同學一起參加了校友會活動,之后又在瞿君家歡聚一堂。在上海,張玉林同學見到了南方的大部分同學。 2015年滬上,瞿/李會面張玉林(中) 2015-11上海校友會后到瞿君家,張玉林(左三)與南方同學歡聚 2017年4月在京舉行的京津六同學小聚會,張玉林和我得到邀請忝列聚會,張玉林同學從邢臺趕來,也首次見到了北方的大部分同學。 2017年京津小聚會上的張玉林同學(中) 2017年的京津小聚會,是在得知我班最后一位失聯(lián)的京籍沈小白同學信息后不久舉行的。因為是不幸的信息,無形中給那次小聚會蒙上了些許陰影。大家有所不知,小白信息的獲取,多虧了落根于保定的武子田夫婦的鍥而不舍。他們通過“曲線救國”,數(shù)度接力,最后確定已改名沈兵的小白同學,早已調出唐山,去了山海關橋梁廠,并早于2004年病逝。我們從2003年就尋尋覓覓十四載,最后竟是這個結果,怎不令人唏噓! 三、敬業(yè)奉獻,擔綱廠總工 2015年與張玉林同學建聯(lián)后,在爾后的歷次同學聚會上,在同學微信群里,對玉林同學畢業(yè)后的經歷,我們才有了更多的了解。 原來他的祖籍是在邯鄲市下轄的魏縣。畢業(yè)分配能到邢臺工作,也算是湊巧離老家近在咫尺了。他說1954年以前一直生活在農村,並在村小上到二年級。1954年到陜西寶雞市隨父生活、上學,就讀于上馬營鐵小。當時其父供職于鐵道部第六工程局,局機關駐地在寶雞。此后該局多次搬遷,子弟學校也隨之遷來遷去。1958年六局遷往西安市南郊時,學校隨遷,改稱西安鐵小。1959年起,他先后在西安鐵一中、寶雞鐵中、西寧鐵中讀完初中,1962年到咸陽鐵中讀高中,1964年參軍入大學西軍電。 大學畢業(yè)后,他先進入邢臺有色金屬冶煉廠,是奔著單晶硅車間去的。后來該廠下馬了,于是1978年調入邢臺市儀表廠工作。1992年儀表廠與外商合資成立邢臺鑫明電器有限公司,他隨之進入公司工作。原來他畢業(yè)分配去邢臺,壓根就不是無線電廠,我們奔著無線電廠去找,豈不是徒勞。 據(jù)玉林回憶,他到儀表廠工作的幾十年中,因為有專業(yè)技術功底,他從工程師、檢驗科長、技術科長,到總工程師,一路走來,認真負責,兢兢業(yè)業(yè),熟悉本企業(yè)技術工作的方方面面,解決了許多技術難題。 如他們廠接手生產的斷路器,原歸機械工業(yè)部電工局管。斷路器實質上是個機械產品,他接手時等于是改行了。盡管廠里有北大、天大、南開、哈工大等不少名校畢業(yè)生,但他肯學習、愛鉆研,在技術上并不比他們差。經過不懈的努力,由他擔綱終于攻下了這個產品。 玉林說,他在企業(yè)工作期間,先后設計過兩個新產品。一是1981年完成的16C16張絲式槽型表項目,二是2003年完成的PX300高分斷小型斷路器。兩項都榮獲省級新產品獎。 邢臺鑫明電器有限公司,是國內最早生產小型斷路器的幾家企業(yè)之一。產品技術水平國內一流,并實現(xiàn)了批量出口,在行業(yè)內有良好的口碑。德國F&G公司曾主動派人來廠考察,并提出合作意向。國內TCL公司和上海人民電氣公司,也先后到邢臺尋求合作。但都因控股權問題沒有談妥,企業(yè)錯失發(fā)展良機。 2000年以后,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之下,企業(yè)應對失措,技術人員大量流失,經營每況愈下,到2004年時,已經發(fā)不起工資了。為了養(yǎng)家糊口,玉林這個公司總工,也只能外出打工了。 四、發(fā)揮余熱,克難創(chuàng)佳績 為了謀生,玉林同學一路南下,先到溫州XX電器公司。公司老板把別人搞了兩年都沒搞成的一個產品交給他,還說這個產品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這實際上不啻是一場入職考試。玉林把試驗后的樣品拿來一看,感到不可思議——樣品燒得一塌糊涂,外殼炸裂了,動觸頭、靜觸頭都燒光了——這明明是試驗完全失敗,還說什么“一步之遙”,這一步也太大了吧! 老張憑著他的過硬功底和細心耐心,對原試驗樣品仔細分析,發(fā)現(xiàn)存在三個大問題。比如滅弧室的噴弧口,是直接敞開的。原設計者可能認為,把出口搞大點,就能解決爆炸的問題。殊不知,噴出的電弧太多,會燒壞旁邊的電器,那也是不合格的。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玉林把發(fā)現(xiàn)的問題都做了整改。重開模具,做出了新的試品。拿到上海電科所去試驗,一次性通過。 這件事為玉林同學在該公司立足,打下了基礎。不久后他來到公司在上海新建的工廠,老板讓他把技術工作管起來。他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想操那么多的心,只想干點具體工作。于是他被允許在上海干一個月,回家休息一個月,只主管與意大利GEWIS公司合作的新產品。 此前這個公司花100萬元,請國外公司設計了一款小斷路器。其短路能力10000A,技術指標十分先進。公司交給一位從某國營大廠請來的工程師主持試制。老板對此產品寄予厚望,希望能夠盡快占領國內市場。但四五年時間過去了,產品一直不過關,主要卡在短路分斷試驗通不過。 老板很不滿意,但又不愿意明說換人。于是以工作調整的名義,把那個產品交給了老張。搞技術的人都明白,誰也不愿意去給別人擦屁股。但既然老板發(fā)話了,他也不好推脫,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老張有修養(yǎng),在外打工,對別人管的事,絕不多言。但他把那個試驗通不過的樣品拿來一看,還真不敢相信:問題明明是出在電弧沒有進入滅弧室,但試驗小組的幾個人,可能是太迷信國外的設計了,不敢越雷池半步。幾年來一直在調整觸頭壓力和縮短機構固有動作時間上做文章。這真是南轅北轍啊。電弧不能進入滅弧室,是因為走到半道“短路”了。解決的辦法,就是改變引弧角和導弧板的形狀、尺寸。但教科書里也找不到現(xiàn)成的答案,只能靠經驗和試驗去解決。按照這個思路,他果斷改變了設計。結果試驗一次成功,解決了多年的老大難問題。 玉林說,在上海打工期間,日常大量的工作是維護企業(yè)的正常運轉,隨時解決高速大批量生產中出現(xiàn)的技術問題。他也曾申請了三個專利,但因動用了企業(yè)的資源,專利權只歸企業(yè)所有。雖然老板沒有實際參與,但董事長是第一完成人,他只屈居第二完成人,企業(yè)只給了些獎勵了事。 2015年底,玉林二次退休——他謝絕了上海老板的挽留,回到了河北。他覺得累了,也該怡然享受夕陽時光了。 上海公司組織千島湖旅游,張玉林(右2)等工程師與意大利GEWIS公司駐廠代表(中)合影 五、罹患重疾,樂觀抗病魔 玉林說,他上學時養(yǎng)成了晨練的習慣,一直保持了幾十年,從未間斷。年輕時每天跑步,年齡大了,改成快步走;生活飲食上也很自律,不吸煙、不喝酒,也不偏食。他的這種健身和餐飲自律,也值得我們同學諸君效仿。 但在不久前玉林的一條微信,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說:他一生都是個奮斗者,努力過,奮斗過,直到老年還在為戰(zhàn)勝疾病而奮斗。于是我去微信追問,是生過什么病嗎?他這才告訴我——我是身體出現(xiàn)了大問題。 他說2015年前后,就開始出現(xiàn)胃部不適,怕涼,不能喝涼開水,甚至連蘋果也不敢吃——吃了就拉肚。家人建議去找中醫(yī)看看,于是到市中醫(yī)院,醫(yī)生懷疑是幽門螺旋桿菌引起,而檢查后又否定了。最后醫(yī)生認為是脾胃不調,開了些健脾養(yǎng)胃藥。服用后感覺效果并不明顯,而他也就沒再當回事。 時間來到2017年11月24日,晚飯后看完新聞聯(lián)播,他照例要出去走走。但剛站起來沒走兩步,便覺得惡心,想嘔吐,頭暈目眩。他趕緊坐到沙發(fā)上,立馬就口吐鮮血,暈厥,失去知覺。剛好兒子在家,急送人民醫(yī)院急救室搶救,才撿回一條命。他說,如果當時走出去了,發(fā)病倒在路邊,后果會不堪設想。 經檢查,醫(yī)生診斷為胃間質瘤破潰,引起大出血。這是一種罕見的惡性腫瘤! 按照胃腸間質瘤診治專家共識的做法,能手術的要盡快手術切除,然后服用格列衛(wèi)(學名甲磺酸伊馬替尼),輔助治療。于是他很快接受手術,切出一塊雞蛋大小的腫瘤。幸運的是醫(yī)生說還好,沒有擴散。更幸運的是,這種病有一種靶向治療藥——格列衛(wèi),電影《我不是藥神》中就提到過這種藥。 為保險起見,在邢臺出院后,他又到北京北大腫瘤醫(yī)院掛了專家號,做了基因檢測,檢測結果為外顯子11突變。這種情況會增加復發(fā)的風險,因此專家建議他把服藥時間由兩年延長至三年。玉林很明智,他知道他的病情危險程度雖是中危,但指標都接近上限。他看到網(wǎng)上病友介紹的情況,很多人停藥后又出現(xiàn)了復發(fā)、轉移,他實際上堅持服了四年的格列衛(wèi)藥。 至于用藥,剛開始兩年,國外原研藥格列衛(wèi)的售價非常昂貴。雖價格有降,但每盒60片的售價,仍高達10,800元。而患者每月需服兩盒,真有點吃不起。好在瑞士諾華制藥和中國慈善總會發(fā)起了貧困患者救助計劃3+9,患者自費購買3個月的藥,即可領取9個月的免費藥?;颊咦再M的部分還可報銷一點。兩年以后,國產仿制藥上市,每盒1000多元,還列入了醫(yī)保目錄,可報銷70%多。真要感謝醫(yī)保救了急! 看到玉林如許的醫(yī)療負擔,我聯(lián)想到在保定、石家莊、邢臺、貴州等幾位企業(yè)退休的同學,其退休金要比我們在事業(yè)退休的幾乎低一半,更無法比肩公務員和軍中退休的同學。都是同屆同班同學啊,工作后體制差距怎么就這么大?什么時間才能分配公平點、鴻溝填平點?面對他們,我們無語,只能寄予深深的同情。好在,人到風燭晚年,心態(tài)都很平和,有吃有穿,知足常樂。 玉林接著說,服藥實際上就是化療,前兩年副作用特別大:嘔吐,吃不下飯,全身浮腫,嚴重時眼都睜不開,口舌生瘡,一張嘴就是滿口鮮血。血液化驗單充滿了箭頭,不是高就是低,正常的沒幾項…… 他說:2018年張永海約我去看望病中的田曉燕同學時,我還有些猶豫,怕有傳染。當從網(wǎng)上看到癌癥不傳染時,才決定一同前往邯鄲。 他還說:到2019年西安聚會時,身體已經恢復得好多了。但在爬大雁塔時,爬了兩層,就再也爬不動了。他說:“記得你曾鼓勵我堅持一下,但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也沒好意思明說,不想大家為我擔心?!?/span> 看到這里,讓我非常吃驚,我的同學啊,怎么能這么堅持、隱忍!我知道,2015年他還在上海為生計打工,就已經身體透支了;從那時到2019年五年間,他忍著病痛,不動聲色地參加了同學上海聚會、北京聚會和西安聚會、石家莊聚會,特別是2018年還與張永海、武子田同學一起,去邯鄲看望沉疴中的田曉延同學,這是怎樣的克己和情誼?。?/span> 2018年張玉林(左)等三同學去邯鄲看望沉疴中的田曉延同學 2019年西安聚會時,張玉林(后中)所在的三組同學與韓主任合影 2019年西安聚會后,張玉林(后右)等6同學,到石市看望李小平同學 玉林同學說,這次患病的教訓是,對健康問題不能大意?;疾≈酰谡抑嗅t(yī)治療沒有得出明確結論時,如果換個思路,去找西醫(yī)看看,做個胃部B超就能發(fā)現(xiàn)問題,再做個胃鏡就能確診。那樣的話,就能少受許多罪了。當然,既然病了,就要坦然面對。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起初很難接受這個現(xiàn)實,覺得我非常自律,怎么還會罹患此疾?經過很長時間,心態(tài)才平復下來。 他還說,從住院手術算起到今年11月,整整7年的時間過去了,身體恢復得很好。他每年做一次復查,CT加上血常規(guī),肝腎功能,各項指標基本正常。臨床上有個五年生存期的說法,這只算是臨床治愈,並不意味以后就可以高枕無憂。所以還必須繼續(xù)奮斗,爭取徹底戰(zhàn)勝這個惡疾。 是啊,玉林同學的感悟,何嘗不是對我們的警示!我們要學習他的堅強抗病的精神,樂觀地面對晚年可能有的疾患。我們祝愿玉林同學繼續(xù)奮斗,徹底戰(zhàn)勝病魔,健康地安度幸福的晚年。 2024-12-12 于濟南 作者簡介:吳緒略,江蘇泗陽人,1942年10月生于淮陰鄉(xiāng)下。1964年考入西安軍校,1970年分配到通信部直屬隊工作。從西北大漠到齊魯大地,亦軍亦地走過大半生。退休居濟南,落葉未歸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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