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豹子爸請人來家里做客,總是給我極大的壓力。 真的不是因為不好客。 而是:我被自己“必須呈現(xiàn)出某種特定面貌”的壓力壓垮了。 在我心目中,任何一位客人進門前,我都必須將我的家準備成酒店房間或是售樓處樣板房的模樣。 我必須將衛(wèi)生水準維持在一種平時根本不可能維持的狀態(tài)。 如此,我被那種壓力捆綁和奴役了。 而豹子爸卻將邀請人來家視為一件最尋常的事情,看做一個隨時可以提起話頭兒。 他像是個攜帶著定時炸彈的人,隨時可能拉下引線,對朋友說:“去我家?”—— 將我當場引爆。 當然這種爆炸永遠是在我身體內(nèi)部進行的。 表面上是云淡風輕笑意盈盈的歡迎,內(nèi)在卻已經(jīng)開啟暴走模式: 大腦進行著一系列精密的運算,運籌帷幄,運用統(tǒng)籌方法,調(diào)動起全部人馬,探照燈般掃射家中有可能衛(wèi)生不達標的角角落落…… 這種分裂感很折磨我。 特別是很多時候,豹子爸隨口邀請時,我并不在場; 而他因為是隨口邀請,也不覺得需要特別向我預警—— 在朋友即將到來時,他才漫不經(jīng)心地提起,此類行為總能達成將我“一秒致瘋”的奇效。 比如說某日晚上7點鄰居要來吃飯,他5點才告訴我。 此時飯也沒有,整潔也談不上,一切都是平常的樣子。 我認為平常的樣子是不可以呈現(xiàn)給別人看的樣子。而在豹子爸看來,平常的樣子就是待客的樣子。 在他心里簡直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給人看的,所以—— 我們一到澳洲,就迅速恢復了以往在深圳和香港的家庭傳統(tǒng): 車庫門是開著的,前門是開著的,后院門是開著的…… 隨時隨地都可能有一個彪形大漢走進來說: “嗨,我是清理泳池的人…” “嗨,我是修電燈的人…” 他直接走到我們面前來,無論我正四仰八叉癱在沙發(fā)上,還是剛跑步回來,滿頭大汗,面紅耳赤。 如此種種,對豹子爸而言像是生活中的小小驚喜,在我則是大驚復大驚。 還記得小獅子剛滿月時我們搬家,租住的老房子很寬敞,我們都很喜歡。 他邀請了我的朋友來家吃飯。 還是一樣:發(fā)出邀請的時候我們沒有想好要煮什么飯,更沒有一個樣板間般精致的房子。 明明他們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的緊張和惱怒程度卻超乎想象。 我奮力清潔,他這個遠談不上擅長做飯的人則開始就地取材有啥吃啥式烹飪。 家有小嬰兒的屋子當然就是那個樣子,他烹飪出來的飯也遠談不上大廚水平—— 然而賓主盡歡。 朋友們來了,坐下,并沒有四處檢查衛(wèi)生;我們聊天,吃東西,喝酒,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傍晚。 正如最近這次令我抓狂的無準備邀請—— 引人焦慮的種種猜想也沒一樣成真。 鄰居來了,帶了一大盆拿手的涼拌牛肉: 我們準備了烤肉,蘑菇,土豆與番薯,還有小菜和水果,再加上酒,竟也是滿滿當當?shù)囊蛔雷印?/span> 七個人圍坐在陽臺上,夜風徐徐吹拂,聊天聊得歡暢,沒有發(fā)生任何災(zāi)難性事件。 雖然鄰居家美得像宮殿,漂亮又一塵不染; 但是他們來我們家,和來我們家的任何朋友和親人一樣—— 并沒有舉著放大鏡去找角落里的微塵,沒有去對齊任何一個略有歪斜的沙發(fā)靠墊,也沒有人隨時準備評判我是否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家庭主婦。 從來沒有過。 然而,挑剔指責和嚴苛要求的聲音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呢? 在豹子爸那里,一個朋友來家的夜晚,舒適愜意是由賓主雙方共同營造的。 而在我這里,讓大家滿意像是專屬于我的任務(wù)和職責,像是必須由我捧出來加以呈現(xiàn)的。 不得不說,在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招待了賓客之后,我開始有意愿給自己松松綁,想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也不得不承認,豹子爸身上這種要命的松弛感—— 讓我常常抓狂,卻又羨慕至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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