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的馬王堆漢墓天下知名,里面埋著2000多年前的長沙王室的丞相利蒼的夫人辛追。但是馬王堆這個名是如何來的?竟也是一位帝王的墓地,雖然名氣較小,但是在歷史上也攪動三湘之地數(shù)十年平靜,在1000多年前留下了赫赫名號。兩座墓地交雜在一起,他以名不以墓,為自己在丹青上做了一份小小的注解。 此人竟然是一個木匠!“木匠苦,鐵匠累,家里造酒天天醉?!?/span>歷史上愛做木工活,然后又坐在皇位上指點江山的,除了大明朝的天啟皇帝朱由校以外,就是這位仁兄了——五代十國之南楚的創(chuàng)立者,河南人馬殷! 五代的軍頭,諸如王建、楊行密、朱溫、秦宗權(quán)、李茂貞、李克用等,不是地痞無賴,就是少民部族首領(lǐng),基本上都是刀頭舔血、暢意人生的主兒。都沒正經(jīng)職業(yè),是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素,太平盛世,那都是牢里吃飯,刑場聽風的。只是恰巧遇到亂世,黃巢一來,無賴們頓時都群星閃耀,登堂入室了,畢竟這是一個需要膂力不需要文辭的世界。而馬殷顯然與他們有所不同,他本是一個小木匠,走村串巷為人家打點農(nóng)用木件家具生活。 某日一個財主尋了馬殷去他家做活。木匠小伙正值青年,有的是力氣,三五天光景,就把活干完了。財主很是高興,中午打了一壺酒款待小伙。木匠小伙是個實誠人,好久不曾吃頓飽飯,今日有肉還有酒,自然就敞開肚皮又吃又喝,結(jié)果木工活兒干完了,該結(jié)賬走人,可他喝醉了,忘記了結(jié)賬這回事兒。等到第二天清醒過來,找上門向財主要工錢,財主自然是一萬個不答應(yīng),認為是已經(jīng)結(jié)清,兩不相欠。木匠小伙一怒之下,砸碎了財主的腦袋,逃之夭夭。 但在晚唐的腥風血雨中,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既然安穩(wěn)日子肯定是過不下去了。那么為了混到一碗飯吃,只能果斷地丟掉鋸子、刨子,扛起了斧鉞刀叉,當了一個軍府的大頭兵,每月有那二兩銀子的賣命錢,比提心吊膽突然死在亂兵中強。 唐中和四年(884年),馬殷投奔了蔡州刺史秦宗權(quán),被分配到他弟弟秦宗衡的帳下。秦宗權(quán)此時正與占據(jù)汴州的朱溫決死纏斗中,聽說淮南揚州被楊行密奪占,于是派弟弟秦宗衡、大將孫儒率兵殺向東南,意欲奪取淮南糧倉。887年10月,出兵路上,大將孫儒反了秦家,將秦宗衡一刀斬了祭旗,宣布自己當了老大。并且宣稱“丈夫不能苦戰(zhàn)萬里,賞罰由己,奈何居人下,生不能富貴,死得廟食乎?”(我轉(zhuǎn)戰(zhàn)萬里疆場,賞罰都不能自己做主,為什么還要甘居人下?活著也沒富貴,死了還能被人祭祀嗎?)他干脆收攏了秦宗衡的所有兵士,繼續(xù)南下找楊行密的麻煩。南行的隊伍中,有他的軍旅好友劉建鋒,還有馬殷。 馬殷無所謂,跟誰混不是穿衣吃飯?只要不克扣工資就行。孫儒的大軍號稱五十萬,起了個奇怪的名號“土團白條軍”,這種名號翻遍史冊也沒明白其真實用意,怪里怪氣,但是血腥味十足!在淮南的作戰(zhàn)中,孫儒連敗楊行密,進軍陵陽,包圍了宣州,企圖一戰(zhàn)定勝負。楊行密雖然正面打?qū)O儒打不過,但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弱點!五十萬大軍轟轟烈烈,排了數(shù)百里陣仗過來,居然無糧!整支大軍以活人為食,天天殺老弱病殘充饑,無法長久。心里有數(shù)的的楊行密通過反包圍、打伏擊、斷糧道、抄后路、搞政宣等一系列微操成功瓦解了孫儒,最后在宣州城下一戰(zhàn)打敗擒獲孫儒,就地斬首,傳首長安。 此時馬殷在干什么?他跟著好大哥劉建鋒奉孫儒之命,帶了七千人正在宣州戰(zhàn)場外圍“打草谷”,搜刮糧草,搶劫民眾,為五十萬大軍搞后勤支持。聽說大老板孫儒一戰(zhàn)就嗝了,心驚膽顫之余,也痛哭不已。這七千人是不敢去找楊行密麻煩的,不夠淮南軍團包餃子。此時,秦宗權(quán)已經(jīng)被朱溫送到長安斬首,蔡州地盤歸了朱溫,所謂的“土團白條軍”是沒有地盤的游擊軍,向前淮南是沒搶下來,向后蔡州是回不去,哪里還能去? 劉建鋒、張吉、馬殷組成最高三人小組,沉痛拜祭孫儒之后,率領(lǐng)僅剩的這七千人掉頭繼續(xù)南下,去尋找生的希望,新的地盤。方向——洞庭湖大平原! 新主帥由孫儒好友劉建鋒擔任,相當于晁蓋,張佶則是宋江,馬殷成了先鋒官。這支游擊野生軍一路南下,橫渡了長江,逃離楊行密的追擊,離朱溫也越來越遠,完全徹底的脫離了中原戰(zhàn)場。他們穿過江西鄱陽湖平原,來到贛西的萍鄉(xiāng),渡過了淥江,來到隔壁湖南的醴陵城下。 乾寧元年(894年)五月,駐節(jié)長沙的武安軍節(jié)度使鄧處訥聽說河南的一支野軍從淮河流域一直跑到湘江來了,非常警惕,立刻派指揮使蔣勛守住龍回關(guān)(在今湖南長沙縣東南四十五里?!斗捷浖o要》卷80善化縣:關(guān)山“疊峰峭拔,有如城壁,中間道路僅通一車,謂之龍回關(guān)”。唐末置龍回關(guān)于此。),不允許放進劉建鋒部隊的一兵一卒。 劉建鋒如果強攻回龍關(guān),七千人不夠填龍回關(guān)下的溝壑,蔣勛只要派弓箭手占住兩側(cè)高山就能把這批“土團白條軍”扎成刺猬,還管埋。很顯然,要想入湖南,只能智取此關(guān)。馬殷適時站出來,去游說蔣勛。馬殷對劉建鋒一通大肆吹捧,“劉建鋒智勇兼人,術(shù)家言當興翼、軫間(二十八星宿之一,對標地上的楚國,意思指荊楚大地)。今將十萬眾,精銳無敵,而君以鄉(xiāng)兵數(shù)千拒之,難矣。不如先下之,取富貴,還鄉(xiāng)里,不亦善乎!”(我們劉老板智勇無敵,算命的說他將在荊楚大地崛起,現(xiàn)在我們有十萬多人精銳無敵,大哥你這區(qū)區(qū)三千土兵想抵擋恐怕很難,不如投降我們,大家共享富貴,回家也能光宗耀祖,不亦樂乎) 就這么樸實無華的吹大牛,蔣勛居然相信了,深以為然,于是歸降。劉建鋒、馬殷率眾改打蔣勛部下旗號,長驅(qū)奇襲潭州。“土團白條軍”騙開潭州城門時,鄧處訥還在衙門里聚眾大擺筵席喝酒,毫無防備,被劉建鋒一幫人毫無難度的拿下就地斬首。潭州、今長沙、湘江名城,就此歸了這幫河南兵。至于蔣勛,心眼過于實在,得手的劉建鋒并沒有兌現(xiàn)承諾,他因恨在邵州(今湖南邵陽)作亂,被馬殷給收拾掉了。木匠一張嘴,害死人??! 自從參軍以來,馬殷跟著老大們一路顛沛流離,從河南轉(zhuǎn)戰(zhàn)千里來到湖南,總算有了一塊可以安家的地盤。如果好好發(fā)展,大家伙就在長沙城里大塊分肉,大碗喝酒,快樂逍遙了??墒牵I(lǐng)頭的劉建鋒卻不是一個省心的主,他有一弊病:好人妻。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他偏挑身邊人。在一次酒后,霸占了下屬陳贍的老婆。大家都是跟著吃人魔王孫儒混的,誰不比誰弱,只不過你領(lǐng)頭我跟你,但是你給我戴綠帽子這就不能忍了。五代的軍人們怕過誰?。窟B節(jié)度使都可以由士兵“民主選舉”的。于是,陳贍于乾寧三年(896年)四月,闖進帥府,趁人不備,用錘子砸死了本可以開創(chuàng)一代王朝的劉建鋒。眾將領(lǐng)驚聞,起兵抓住陳贍處死。 劉建鋒死得窩囊,自然沒有對身后事有一丁點安排,于是手下的兄弟們就自然開始“民主推舉”了,推舉老二張佶就任“留后”,就是節(jié)度使還沒獲得唐王朝正式任命,暫代節(jié)度使權(quán)柄之職位。相當于朝廷你還沒承認我節(jié)度使,但是我已經(jīng)是了。張佶興高采烈走馬上任,好巧不巧,也許是命運太衰,騎馬到衙門這一段登基的路上,楞就被馬給踢傷了。這一傷,就趴下了,這個樣子去當老大,被士兵們看見,恐怕權(quán)威要受損。隊伍帶不好,這長沙守不住,也是要完蛋的。張佶就萌生退意,不想干了。但是他給身邊的將領(lǐng)們提了個建議:馬殷將軍為人寬厚,做事踏實,大家不如選他如何?必能帶領(lǐng)大家奔個好前程!老二選老三,大家能有啥意見?只要有人能繼續(xù)領(lǐng)著大家干就行! 此時的馬殷正在進攻邵州的前線,鄧處訥的余黨還盤踞在此。當他的心腹姚彥章來到邵州告訴他兩個消息,老大劉建鋒死了,老二張佶傷了,潭州城內(nèi)現(xiàn)在群龍無首,大家伙讓他來干“留后”。內(nèi)心是又喜又疑,而且還不好意思,非常猶豫。按照論資排輩,確實也輪不到馬殷,怎么天上就突然掉了一塊大餡餅?zāi)??但是姚彥章一句話罵過去,讓馬殷清醒了:如果你不去當這個“留后”,底下多得是將軍想去當呢!如果換了別人當上,你還想活命嗎?一語驚醒夢中人,這是五代的魔獸戰(zhàn)場!不是鶯鶯燕燕的秦淮河畔!虛與委蛇、假仁假義、客套推諉的陳詞濫調(diào)只會丟掉全家的性命,要想成就大業(yè)只能拿出刀子來干! 于是,木匠馬殷丟掉幻想,立刻趕回了潭州。張佶也非常明大義,率領(lǐng)“土團白條軍”全體文武百官,列隊在官衙之下,向馬殷行叩拜之禮,定下君臣之分。898年(光化元年),唐昭宗任命馬殷為武安軍留后、潭州刺史、判湖南軍府事。湖南馬家王朝正式崛起! 整個湖南在唐末共分七州,馬殷派張佶攻下邵州后僅占據(jù)潭、邵二地,實力并不強大,“土團白條軍”已經(jīng)變身為“武安軍”,區(qū)區(qū)兩州的賦稅僅夠兄弟們吃飯,要想發(fā)財,得上難度。馬殷對待士兵寬厚,處事也非常穩(wěn)重。扒拉一下地圖,發(fā)現(xiàn)周邊都是一些大老虎,碰不得,比如河南的朱溫、淮南的楊行密、福建的王審知(馬殷的河南老鄉(xiāng))、廣東的劉隱(也是馬殷的河南老鄉(xiāng))。只剩下湖南本土的五州之地易如反掌,諸如道州(今湖南道縣)得蔡結(jié)、衡州(今湖南衡陽)的楊師遠、郴州的陳彥謙、永州(今湖南零陵)的唐世旻、連州(今廣東連州市)的魯景仁。 就拿他們五個開刀吧!898年,馬殷拿下衡、永二州,修整一年后,889年七月,大將李唐出征道州,火燒了蔡結(jié)的軍隊,輕松俘斬。889年十一月,楚將李瓊攻破郴州,殺刺史陳彥謙。隨后翻騎田嶺(今五嶺之一),圍攻連州,魯景仁自殺。馬殷躍馬荊楚,一統(tǒng)三湘大地,至此一輩子吃上了湖南菜,換了口味,再也沒有回到家鄉(xiāng)。 907年,朱溫篡唐建立后梁。鑒于楊行密對自己的重大壓力,馬殷接受了謀士高郁的建議,去汴梁遣使納貢,果然被朱溫封為侍中兼中書令、楚王。不久,馬殷又獲得后梁任命,兼武昌節(jié)度使,充本道招討制置使。雙方協(xié)商共同對付淮南的楊行密。同時,馬殷又陸續(xù)打敗了北邊的荊南節(jié)度使高季興、南邊廣東的劉隱,多次圍困武昌,并陸續(xù)奪得了湖南常德、澧縣、沅陵、懷化、岳陽,廣西的平樂、賀州、梧州、昭平、平南。橫跨湖南、廣西大部、廣東一部、貴州一部在內(nèi)的廣大地區(qū)的“南楚”國終于定型。 馬殷當上楚王之后,自然就是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仔細耕耘(剝削)。因為畢竟當過木匠,屬于手工業(yè)者,給人干活掙錢牟利的,自然對經(jīng)濟運轉(zhuǎn)有一套獨特的理解。針對商貿(mào),湖南人除了茶葉需要繳稅,其他進出湖南商品一律免稅。針對金融,馬殷的首席謀士高郁發(fā)現(xiàn),馬楚境內(nèi)缺銅,想要鑄造錢幣、繁榮商業(yè),不如放棄銅錢,改以鉛、鐵鑄錢。湖南開始鑄大鐵錢,十個銅錢兌換一個鐵錢。鐵錢是馬楚的法定貨幣,但去了其他地方便毫無價值了。來湖南做生意賺錢的商人帶不走沉重的鐵錢,只能繼續(xù)換成大宗當?shù)刎浳镆椎囟纬鍪邸_@些取得收益的辦法導(dǎo)致湖南經(jīng)濟因此迅速發(fā)展起來。自唐末至五代中期的數(shù)十年里,湖湘士民安居樂業(yè)、得享太平,馬殷之功可謂大矣。 只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927年,馬殷75歲被后唐明宗封為楚國王后,就開始安排后事了。一生勤勉謹慎,可到了晚年,卻“任性”了一回。三十多個兒子,選繼承人沒有按照封建禮法的立嫡以長,反而選了“立愛”,選了最喜歡的次子馬希聲繼位。臨終前遺命諸子要兄終弟及,并放置一把寶劍在祠堂內(nèi),說:“誰要是違背我的遺命,就殺死他!”但是他的兒子們卻當這句話是玩笑,很快就打破了誓言。馬希聲繼位兩年逝世,四子馬希范繼位,當政十五年,縱情聲色,做通宵的飲宴娛樂。很快國力下降,自馬希范去世后,幾個弟弟爭位,被旁邊的南唐盯上,951年,派兵入境調(diào)停,順便占領(lǐng)了潭州。962年,趙匡胤的大宋進兵湖南,統(tǒng)一全境。 馬殷占領(lǐng)湖南,也締造了一段佳話,他為馬希范聘娶了一位佳婦,乃是湖南溪州的彭氏土司家族的女兒。后彭氏土司因為恐懼馬家的迫害,起兵造反,被馬希范平定。馬希范并沒有大開殺戒,而是選擇與土司會盟,立了一根銅柱子,高4米,上半截呈八方形,下半截呈圓形,直徑39厘米,中間空心,重約2.5噸,柱上銘刻《復(fù)溪州銅柱記》,共41行,2300余字。另外還有誓詞,銜名,皆楷書,字體秀麗。是研究湘西歷史的寶貴資料。銅柱原位于永順縣太坪鄉(xiāng)酉水河畔的會溪坪,1961年列入國家重點保護文物。這個湘西的彭氏土司家族也是漢族人,不過進入了土家族區(qū)域進行統(tǒng)治,同化成土家族酋長,統(tǒng)治了八百年,清朝雍正年間才改土歸流。 湖南在唐朝之前,基本是分屬湖北和廣東管轄的,歷朝有不同的行政區(qū)劃。是馬殷家族占據(jù)湖南全境的七十余年,統(tǒng)合了湘江流域的數(shù)個“州”,締造了湖南單獨成為一個省域經(jīng)濟體的基礎(chǔ)。可以說是湖南省的開省先驅(qū),不為過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