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瑋峰 父親小時候,一家人住在偏僻的條件艱苦的小村莊。半山腰佇立著的一座與眾不同的泥瓦房,便是我父親的老家。村中的人總是不理解,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交通如此不便的地方,每天出入可謂跋山涉水,但家人們總是一笑而過。 推開老厝的木門,除了撲面而來的木頭陳舊氣息,還有布滿屬于我童年的回憶。我喜歡抓一把米撒在雞的身上,喜歡跟拴在門口的大黃狗玩得一身跳蚤,還喜歡坐在火爐旁幫奶奶生火。每次拿著鐵管往火爐里吹風(fēng),看著火焰從星星之火變成熊熊烈火,心里說不出來的開心。奶奶邊炒菜,還時不時提醒我添柴?;鸸庥臣t了我的臉,而笑容布滿了奶奶的臉。 每逢雨季,老厝中總是人來人往,迷霧籠罩下的話題總是家長里短。破碎不堪的瓦片早已無法承受雨滴的反復(fù)敲打,雨水順著屋檐滲進(jìn)木梁,有節(jié)奏地滴在石頭地上,濺起些許塵土。爺爺用他的瘦小肩膀,一扁擔(dān)一扁擔(dān)地挑起生活,一頭是太陽,另一頭是月亮。他扛起了一個家,也扛出了父親走向村外的路。時光飛逝,白駒過隙,日子慢慢好了起來,家中添置的物品越來越多,孩子們的嬉鬧聲也此起彼伏,在田野上回蕩。在老厝的旁邊,嶄新的磚房拔地而起,夕陽西下,半山腰不再只有老厝的影子。 老一輩的人久居于山水之間,不曾有機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村里的大爺基本只會說幾句簡單的普通話,而大娘們只能通過閩南話交流。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孩子聽不懂家鄉(xiāng)方言,每次奶奶用閩南話對著弟弟妹妹們寄托期待時,他們總是一頭霧水,瞪大了眼睛向我問詢。我摸摸他們的頭,告訴他們:“奶奶說你們都是我們家最棒的孩子,你們會是我們?nèi)胰说尿湴?。”大概是因為父親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為我撐起一把傘。他認(rèn)為唯有學(xué)習(xí)能夠打破命運的枷鎖。奈何我小時候詞不達(dá)意,長大后言不由衷,父子二人之間始終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像我在他人面前垂下的頭,越來越低。 在村口,有一座陳舊的祠堂,里面掛滿了歷代考試中舉的狀元、榜眼,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文人事跡。祠堂前有一口水井,一旁的石碑上寫著“紅軍井”。那是朱德帶領(lǐng)紅軍長征路過這里時休整的地方。老一輩的人說,這些戰(zhàn)士就像是一道光,給村民們指出了走出黑暗的路。我嘗了一口井水,冰涼中夾雜著幾分甘甜,心中回蕩著那句“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借著你的光走出黑暗”。我暗自下定決心:倘若黑暗將我籠罩,那我便成為自己的光。 每一次風(fēng)雨兼程,未必彩霞滿天;每一次翻山越嶺,未必春暖花開。但這一路馳騁的日子,終不會辜負(fù)沉潛的力量,我把布滿荊棘的道路當(dāng)作開滿鮮花的原野,生活便沒有什么能將我擊潰。我感謝那個在寒冬早出晚歸訓(xùn)練的自己,也感謝那個在沖刺階段“賴”在辦公室孜孜不倦追問老師的自己。臨考前我不再鉆進(jìn)書山題海里,而是與父親一同驅(qū)車回到老厝。夜晚,月明星稀,我與父親躺在二樓的躺椅上,促膝長談,賞著山間月,訴盡心中事。那晚,我們似乎經(jīng)歷了穿越時空般的對話。六月的風(fēng),吹來的是春日的余溫,暖暖的,老厝前的稻谷隨風(fēng)輕輕搖曳。我知道,收獲的季節(jié)一步步靠近了。 故事的結(jié)尾不是桃花潭水,不是長亭古道,只不過在同樣灑滿陽光的老厝下。昨天永遠(yuǎn)留在了過去,一路走來的風(fēng)景也真的很美。爺爺奶奶緊緊拉住我的時候,似枯木一般的掌紋磨痛了我的手,扎在了我的心上。奶奶熱淚盈眶地說:“咱們家又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我長舒了一口氣,壓在心中許久的那塊石頭終于緩緩落地。是結(jié)束嗎?不,應(yīng)該是開始。爺爺?shù)谋鈸?dān)經(jīng)過了父親之手,如今仿佛壓在了我的肩頭;而爺爺奶奶佝僂的背影,仿佛也慢慢直了起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家鄉(xiāng)的小路上,家鄉(xiāng)的泥土沾染在鞋底,衣裳也被草木上的露水沾濕,雖頗有些“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的古意。但翻過了幾個山頭,雙腿不免有些疲軟。天際間,云朵悠悠,似是訴說著往昔的故事,又似在遙望著人間的滄桑變幻,只留下天上那永恒的寧靜與人間這瞬息萬變的繁華。而老厝,像是這阡陌交通中的一位長者,默默注視著時代的變遷。 (本文作者現(xiàn)供職于某高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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