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一點如紅豆
甄秀榮
送 別
南國春風路幾千,驪歌聲里柳含煙。
夕陽一點如紅豆,已把相思寫滿天。
大涵雪野:
若論當代詩詞流傳之廣,影響之巨,毫無疑問,此詩當名列第一。當年由紅豆集團贊助舉辦的一次全國詩詞大獎賽,并由此牽扯出的一段詩壇公案,讓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山東女子甄秀榮,名垂千古。
準確地說,我是在2007年始聞此事。當時我在經(jīng)營一個門戶網(wǎng)站,中國大涵網(wǎng)。因為搞網(wǎng)絡散文大獎賽結束,邀請獲獎嘉賓赴壩上旅游,聽幾個外地名家詩友議論此事,評價此詩。實話實說,我得知此詩原文,亦深感震撼。
公案的原委早已不再是新聞,據(jù)說當時如日中天的“紅豆集團”,為了最大限度的廣告效應,出資數(shù)十萬(其中一等獎獎金20萬),詩體不限,絕句律詩古風均可,但詩中須嵌入“紅豆”二字。據(jù)說當時一眾評委公推此絕句應該獲得一等獎殊榮。而恰在此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一位地位很高的名家,毅然宣布退出評委,直接參賽,并以一首長篇歌行拿走了冠軍。甄秀榮女士,據(jù)說只是山東一個賣菜的普通婦女,名家出手,她只好屈居第二。一時間輿論嘩然,整個詩壇為之震動,并傳為二十世紀中國詩壇之最大丑聞。
2017年我去中華詩詞編輯部看望潘泓等一眾詩友,他當時任《中華詩詞》編輯部主任,非要給我?guī)妆緯N疫@人一向懶惰,很多各地詩友寄來的書大半束之高閣,出門更是不愿負重,企圖托辭婉拒。潘兄看出我意,說這幾本書還是值得一看的。怕他誤會我托大,只好收下。其中就有一本當年的獲獎作品集。
回家后翻閱這本獲獎作品集,終于得窺當年獲“紅豆”詩大賽一等獎那首長篇歌行體的作品原貌。印象中好像有較長的序文,貌似是演繹了關于兩棵合抱紅豆樹的古代傳說,有敘事詩的味道。畢竟是名家嘛,詩筆自然不錯,結構布局也無甚問題,也確有感情融注其中??词强戳?,也大體記得故事梗概,但關于內(nèi)容和詩句,卻一句也沒記住。
時間過去二十多年了,這段詩壇公案卻似乎始終懸而未決,而甄秀榮的《送別》詩卻越傳越廣,凡懂詩者似乎家喻戶曉。而其間眾說紛紜,有些人認為那位名家的歌行體詩理當奪魁,大多數(shù)人卻多半認可并同情甄秀榮。
其實同情大可不必,甄秀榮用不著同情。雖然按照國人詩賽慣例,二等獎要比一等獎少拿很多錢,但區(qū)區(qū)20萬又算得了什么?錢總有花完的時候,然甄氏驚鴻一瞥,已然光彩照人,名垂青史,這女人賺大了。
但毋庸置疑,如果當年退出評委直接參賽的,不是首席評委,不是地位顯赫聲名鵲起的名家,而僅僅是一位普通作者,他會在這種眾目睽睽之下,奪冠嗎?絕對不會。
其實坊間所謂議論,大都是在私底下。評甄秀榮這首詩的人很多,但對于此事原委,公開場合詩人們都是三緘其口,諱莫如深,幾無人敢妄談此事。畢竟此老尚身居高位,雄風宛在。大家不敢公開說,第一件事就是考慮自身利益,怕引火燒身。連句真話都不敢說,還有臉議論國事嗎?都是假的。所謂文人風骨,不過如此。
此事大抵如同寫詩,愈是塊壘難舒,抑郁不平之氣難以伸展,愈是懸而未決。倒不如由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來做個了結。當然,我只是說詩評詩,以文字良心評說甄秀榮的這首《送別》,對當年公案的是非曲直,不做任何評價。并會對此詩評所產(chǎn)生的任何影響及后果,聽之任之,坦然面對。下面看詩:
標題是送別。南國春風路幾千,離別的人,想來是去江南的。“路幾千”是從對方的角度考慮,說明行程之遠,前面冠以“春風”二字,說明所行之人是帶著愉快得意的心情走的,想必是好事;第二句是寫自己,驪,黑馬也,古人送行的歌稱為驪歌;柳含煙,春愁也。整句話的意思,是自己踏著送行的歌,那入眼無邊的柳色,就是隨風而起的淡淡的春愁。起二句跌宕起伏,但含蓄蘊藉,哀而不傷。這里寫柳色用了一個“含”字,這春愁是正當其時,油然產(chǎn)生的。而行人早已漸行漸遠,自己仍獨自面對夕陽,久久佇立。
“夕陽一點如紅豆,已把相思寫滿天?!边@里是以“如”“寫”兩字化實為虛的寫法。“如”“是”“似”“像”等字在古詩里往往都做動詞用。這里的夕陽——紅豆,絕不是簡單的大和小的關系,這里既有路途空曠迢遙,此間水遠山長的意思,又有因長時間佇立凝望,而看朱成碧的意思在內(nèi)?!皩憽弊?,是把“夕陽”人格化的寫法,“已把”之“已”字,是過去時,是內(nèi)心隨之自然產(chǎn)生的,很俊?!跋嗨肌笔恰跋﹃枴睂訉印皩憽背鰜淼?,綿綿密密,千絲萬縷,輝煌壯麗,彌滿天空。其實不是夕陽在寫,而是人心在寫,是送別者的心在寫。
此詩境界深沉遼遠,色彩壯美絢麗,感情深摯、熱烈兼而有之,情景交融而格調(diào)甚高,可謂奇情壯采!是當代詩人采用化實為虛手法的典范之作,也是該詩所以能引起幾乎所有詩人共鳴,得以廣泛流傳的真正原因。
“此人地位如此之高,他缺那點錢嗎?”
“他缺,他真缺!他女兒當時要去日本旅游,正好缺20萬。”
“呵呵,這算什么理由?”
這是后來我和一位當時巴結那位名人,經(jīng)常往他家里跑的人的一段對話。
名家的那首長篇歌行我讀過。如果做長篇敘事詩,顯然情節(jié)不足,絕不及《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生動感人,至少他沒有令“行人駐足聽”,也沒有本事讓“寡婦起彷徨”;若論藝術成就,即便故事再好,也是虛構(而且是序文表現(xiàn)),文字如何纏綿悱惻,也是徒然。因為在此之前,山東那位賣菜的甄姐,“已把相思寫滿天”了。
正是:
誰憑心血寫相思,愛女游蹤恐太遲。
白發(fā)橫刀方出手,紅霞已是滿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