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黑的。穿著一件薄外套有些寒氣逼人，就去換上一件小棉襖，馬上覺得心暖和了。開了燈，先看看蒸鍋里的水多少，需不需要添水，又在蒸鍋里放上竹篦子。昨天是刷的碗，鍋篦子是取出來的。通常她刷碗就不管，她的認知就是，鍋篦子就應(yīng)該放在鍋里的。他記得家里的竹鍋篦子也是常年放在鍋里的，長期接觸水汽，竹板浸透了水而發(fā)黑，黑亮黑亮的透出水的光澤。那是千萬次的蒸騰在水中的結(jié)果，不腐不蠹。還有鐵鍋，刷了以后要用抹布將鍋中的水澤擦干凈。他再三強調(diào)，再三強調(diào)。一次，她剛好刷完一只鍋子，再刷另一只的時候，他進來了，看見第一只鍋里面汪著水，就敞開腔調(diào)：你看看你看看，我反復(fù)地再三強調(diào)，再三強調(diào)……一個粗大的食指還不停地指指點點的。她的心里悶悶的，卻笑了。夠聒噪了，太聒噪了。她想，自己沒有必要再去張嘴。她懶得張嘴。

熱上饅頭。她又在另一只貼鍋里填了小半鍋水，打開煤氣灶，先燒著。小碗挖小半碗小米，加一丟丟大米，在水龍頭上洗了，倒進鍋里。又用鍋里的水涮了涮碗底殘存的米粒，連水帶米粒的倒進鍋里，就那么敞著鍋，大火煮開后轉(zhuǎn)小火慢熬，鍋蓋依舊敞著，沸水才不會溢出來。

洗了蘿卜，用去皮器薄薄地去除外皮，殘留的里面的皮滲出水來，蘿卜更綠了，她想，真是個好蘿卜，咬一口肯定是水靈靈的脆！拿下來掛在墻上的小菜板，擺在案子上，她開始用擦子擦蘿卜絲。她要做蘿卜燉豆腐。豆腐是以前買回來冰在冰箱里的，早一點的時候，她就從冰箱里拿出來緩著了，凍之前就切了小塊。還有一包摻了碎肉的牛肉湯包，也是以前凍好的，燉菜的時候用著方便。

牛肉不容易吸收，尤其是脾胃弱的人。所以，牛肉湯就更常用一些。牛肉湯里的那些在高壓鍋里都煮不爛的肉絲，被她用廚房剪刀剪成了碎屑。

她還會把炸熟的花生米在菜板上用刀背按碎了，反復(fù)切幾遍，然后用搟面柱搟幾下，攙上蜂蜜給牙口不好的老人吃。她以前沒做過，但是看見奶奶做過，就記住了。奶奶年紀大了，把牙掉干凈以后，沒有再安牙。就那么著唔呀著吃飯，所以只能吃煮的很爛的面條。饅頭泡菜湯也行。餐飯就簡單清淡。這是身體自身的選擇吧，冥冥中選擇的這些食物其實更易于健康。

她手上做著這些事，心里還在想著幾個鐘頭前的事情。

她的心懶懶的，想要倒下去。眼睛看著那把帶著細密小鋸齒的小刀出省。若是用它拉一下，她想著自己躺倒在廚房的地上，噴涌的紅……這太恐怖了，她不想這樣嚇到別的人。

三只鍋一起工作，廚房里聚滿了水蒸氣。她有些喘不過氣，向下傾斜著打開一扇窗，清新寒冷的空氣進來，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想逃離這里。沒有誰不好，沒有誰的對錯，她只是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厭倦了作為一個人的日常生活。

盛菜，盛粥，一碗一碗的分好。拾出饅頭也裝盤。有還睡著的，有躺著刷視頻的，有隔空聽怪誕故事的……她只想匆匆地逃離。

她出來了。外面很冷，她想，就當自己死了，死人是不怕冷的。遠遠地，公交車已經(jīng)開走一輛了，她似乎應(yīng)該跑幾步，去攆下一輛。早一班晚一班又怎樣呢？就是沒有車，她一個死人站在站牌下也好的，沒什么大不了的。

太陽還沒出來。一點紅或者黃的光都沒有。她的大衣足夠暖，她想，就這樣站著吧，站在寒冷但是寧靜里也很好。兩腳分開與肩同寬，舌抵上腭，收下頜，尾骨前舉，頂出后腰……就當自己是個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