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也就是抗戰(zhàn)前一年的春天,蘇州郊區(qū)近太湖口有個風景區(qū)叫做木瀆的,我們有幾個朋友一道從南京到那里旅行。 這個木瀆古鎮(zhèn),因為是蘇州太湖的要沖,所以不但風景宜人。而出產(chǎn)各種食品也極其著名,鎮(zhèn)上人口也相當稠密。 「天上有天堂,地上有蘇杭」。這個姑蘇名城,每年吸引旅客不知多少,而旅客中若能善于欣賞風光的,必定要從蘇州誠里僱馬車或騎驢去木瀆一游的。 我們差不多每年最少要去蘇州玩一次,而每次也必定要去木瀆游一天,在那里吃一餐木瀆的地道名菜。 那鎮(zhèn)上還有一個精于命理的老先生姓夏的,是前清的秀才,清末民初的時候,曾在北京和天津兩處開館問世過,賺了不少錢,就在木瀆買了田地,也蓋了房屋,后來因為年紀大了,就退養(yǎng)于木清去了。 這位夏先生,因為他是個秀才,所以人們都尊稱他為「夏老」,那時他已經(jīng)是一個將近古稀之年了,隱居于木瀆,雖然不再替人算命了,但有人知道他的,依舊托人介紹去見他,請他看看八字,因為他不收潤例,只由熟人介紹,請他到鎮(zhèn)上大街館子里吃一頓飯,他也樂意替人談?wù)劦摹?/span> 我們朋友中,有個唐先生,是蘇州人,和夏老很要好,唐先生在南京內(nèi)政部做事,我們先由他寫信去,告訴他大約某日會有人去木瀆,請他吃飯,也談?wù)劙俗帧?/span> 為著要請他多看幾個八字,我們就把朋友中要算命的人,先把八字由唐先生寫信告訴夏老,請他有空先排好看好八字,那末我們到了木瀆,請他吃飯時,就可以在館子談?wù)劻恕?/span> 那次朋友中要看八字的一共有四個人,兩個是同胞兄弟畢先生,是杭州人;一個是高先生,安徽蕪湖人;另一是錢先生,揚州人。 這四個人也都在南京機關(guān)里做事,當然也都在南京各有名的看相先生、算命先生那里看過命的。其中也有某些問題還沒有解決,所以那次就想趁此游蘇州的機會去木瀆一行,請敎講敎夏老的。 果然那次我們不虛此行,我們所要知道的,所想解決的都得到結(jié)論,來后也都得奇奇妙妙的應(yīng)驗。最奇妙的他從八字上竟然看出一個「同胞兄弟,不同父母」的事實。這事實就發(fā)生在那兩位畢先生兄弟身上。 那天我們一起從南京去蘇州的有六個人;帶隊是唐先生,因為他是蘇州人,也和夏老相知。此外就是要請夏老算命的畢君兩兄弟、高君和錢先生以及我?;疖嚨芥?zhèn)江時,我們碰見熟朋友鄒先生夫婦兩人下車。他倆原是去無錫旅行的。上車之后知道我們是去蘇州旅行,而且要去木瀆請夏老算命,這一對鄒先生夫婦立即改變計劃也到蘇州去。他們就向車上補了票價和我們一道也去蘇州了。因此我們一行,上車時只有六個人,下車時卻為八個人了。 因為蘇州城內(nèi)原沒有什么可玩的地方,可玩的我們也玩過了,所以那天依唐先生的主張,到蘇州下車直接就僱馬車去木瀆,預(yù)備在木瀆住一宵,明天游太湖兼去鄧尉山看梅花。所以那天我們一下車就僱了兩部馬車直驅(qū)木瀆去了。 到了木瀆,就先選定了旅店,稍為休息一下,為了表示我們的恭敬,就一道由唐先生率隊去拜訪夏老。一會,我們到了夏老的「湖畔山房」。先由唐先生一一為我們介紹之后,繼由夏老的一個侄子招待我們茶煙,這位侄子也是唐先生的熟人。 他一面招待我們一面笑笑地說:「真是奇妙,你們果然來一個八仙過海!」 我們原來只是六個人從南京出發(fā)的,所以我們并沒有八個人的觀念,此時被夏老的侄子一提,大家看看自己一行,正是七男一女的八仙了。 于是唐先生就對那侄子說:「老弟,這是什么奇妙?你的話中好像另有意思。」 「是的」,夏老侄子說:「你們不是信上說過今天要來嗎?所以今天早上夏老就起了一個課。」 他一邊說一邊就從夏老所坐的那張桌抽屜里,取了一張起課的箋紙,給我們看。 奇怪,那箋紙上竟然寫的是這樣的一首卦象的詩:「有客西來午刻到,六人中路成八仙,暢游木瀆鄧尉后,海上分飛各自旋?!?/span> 原來夏老近十年來致力于易經(jīng)的研究,對于卜卦也極有修養(yǎng),所以他今天一早就起了這個文王課。頭一句「有客西來午刻到」,這固然事先己知道也可以扣算出來的,而「六人中路成八仙」卻是他們八人自己也不知道的。第二句固然也可以推想的事,而最后一句也是很奇妙的,因為他們的確打算旅途最后要到上海一游的。 當時我們看了這卦辭,實在覺得太奇妙了。所謂「八仙」,如果鄒先生不是夫婦兩人,也不成為八仙;如果八人中有的不去上海也不成為「過?!?,現(xiàn)在偏偏這樣湊巧,真是妙不可言了。 不過當時我們心中還有一些疑猜因為卦中說是;「海上分飛各自旋」,而我們六人原已在南京時就計劃好了,一道到上海玩兩天一道回南京的;而鄒先生夫婦原來也是決定到了上海后一起回去鎮(zhèn)江的。此點我們當時不曾說出來,因為不便在夏老面前說他的卦辭有點不對的。 我們經(jīng)過這「客先拜主」的禮貌之后,就約好夏老晚上在木瀆大街太湖樓吃飯。辭別后,我們就到太湖濱僱小艇去玩湖了。 在船上,我們談起今天夏老所起的文王卦課之事,實在妙不可言。我們也說到后天到了上海之后的計劃,各人一切都依原有的行程,看看此次到了上海之后是否也應(yīng)卦中所說的「海上分飛各自旋」。 到了晚上,我們先到太湖樓去等夏老,一會夏老來了。因為我們在南京時,先托唐先生寫信給夏老,把畢家兩兄弟以及高錢兩人的八字先開去,請夏老先看好,等待我們來時請他吃飯便可談了。信中也大略把各人的六親及前途開上,作為參考。所以當夏老和我們開始談命時,他就首先問到那兩位是畢家的昆仲? 畢家兩兄弟就接著答道:「我是家春。」 「我是畢家秋?!?/span> 夏老對他兩兄弟看看,就說:「好奇怪,你們兩位確然面孔很相似;就外表看,不能不相信你倆確是同胞兄弟的?!?/span> 「是的,有的人同胞兄弟并不相像,而他倆兄弟兩人,確然把同胞兄弟完全擺在臉上,使人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了。」 唐先生又說:「他們兩兄弟十年來一向都一起在南京軍政部做事,現(xiàn)在有機會外調(diào),但不能兩人一起去,只能一人外調(diào),一人仍留在部里,請問夏老看看,兩人到底那一個宜于留部,那一個宜于外調(diào)呢?」 「這問題很容易解決,」夏老說:「不過,我要先談一個基本的問題到底你倆是否同胞兄弟?剛才我會說過,你兩確然臉面很相似;但依我在八字上看,你們兩人卻非兄弟,而是不同父母的兩人。所以我先問你兩位到底你們確是同胞兄弟嗎?」 「夏老先生,這是不會錯的。我名叫畢家春,是長兄;他叫家秋,是二弟;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名家富,一個名家貴,我們四個兄弟面貌都像母親?!?/span> 唐先生就接著說:「為什么在八字上看不是同胞兄弟呢?就相貌上看,他倆明明是同胞兄弟;那末,這樣看來,似乎比算命更可靠些了?!?/span> 「的確,這是頗奇怪的事?!瓜睦险f:「你們信上寫明是同胞兄弟,我當然不會去懷疑的;但當把你兩人八字一排出來看,卻明顯的不是兄弟,照八字上看,你畢家春不是長子,應(yīng)是次男;而且應(yīng)當于出生時不久就要離父母,出繼別姓,否則不能長大成人。而今,你又說你是長兄,他是次弟,而且十年來你們都在一起做事,那么你們當亦與父母住在一起的了?」 「是的,我們本是杭州人,自幼就隨父母來南京的?!?/span> 畢家秋又說:「請問夏老先生,你說家兄不是長男,那末我的八字是否次子呢?」夏老此時已把他們兩兄弟的八字拿出,放在桌子上了。 他說:「很是奇怪的事,依八字看,你雖然原是次子;但你有奪長爭先的命,你的長兄自幼就被你所沖克了的。所以,你在父母身上,雖不是頭生,而在兄弟中,卻是長兄?!?/span> 「夏老先生,這事容他們自己回去問問他們的父母就會明白的,現(xiàn)在暫且不談為宜。如今請先說說他倆那一個宜于外調(diào),那一個宜于留任南京呢?」 唐先生似乎覺得關(guān)于夏家兩兄弟之事,不宜在他兄弟面前多追究,所以就把那問題有意推開了的。 老先生也是一個聰明的長者,他并非不知此情,為的他不能不依命理談命,否則他就不能以八字為根據(jù)了。 現(xiàn)在經(jīng)唐先生一提,他也就趁風轉(zhuǎn)舵,說到他們所要問的事了。 他就看看八字,說道:「這事似乎不用你們自己來選擇,命中早已注定了的,你畢家春,在三十五天之內(nèi),就要被調(diào)離南京外放的?!?/span> 「是的嗎?那末大約要被調(diào)去何處,可以看得出嗎?」 畢家春又說:「我一向沒有離過家,此后出門還好嗎?」 夏老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你的命越是離開父母越是于你有利,你此次一離開南京,就會高升的。明年,你也會成家立業(yè)了,你現(xiàn)在不是還沒有結(jié)婚嗎?明年你就可以在外成婚了。」 接著又談到畢家春的后運問題,說他今年官職升遷,明年結(jié)婚,可謂官與喜并臨。明年下半年起,將有八年的奔波,經(jīng)過多次危險,又有多次的變遷。 因為畢家春在南京軍政部當科員已經(jīng)熟悉了,他原喜歡在南京不愿意外調(diào)的,所以他就問:「今年離開南京之后,幾時再可能回返南京呢?!?/span> 夏老先生說:「別時容易見時難!此去非十年不可?!?/span> 果然,畢家春此次旅行回南京后不久,也就是在三十五天之內(nèi),軍政部把他調(diào)去華北某軍事機構(gòu)里任職,他原來只是一個上尉科員,現(xiàn)在調(diào)任升為少校了。原來軍政部要他兩兄弟商量哪一個愿意去華北工作,就派那一個去。后來因有兩兄弟自己沒有什么意見,而他們的父母也不好決定那一個應(yīng)當去,那一個應(yīng)當留,所以就想請?zhí)葡壬鷮懶磐邢睦舷壬兔\上看,代為決定。 現(xiàn)在夏老既然說老大當去,他們就只好對部中表示隨部中決定,要派誰就誰去,沒有什么選擇的。部中決定時,就是以為家春是兄,家秋是弟,外調(diào)得高升一級,所以就派哥哥去了。 至于夏老說他倆不是兄弟一節(jié),當時畢家春雖然聽得莫名其妙,而弟弟家秋卻心中明白;因為家秋會知道其中的秘密,所以他曾問夏老說:「你說家兄不是長男,那末我的八字是否次子呢?」這話中間就含有奧妙了。 到底畢家春和畢家秋兩人是什么情形呢? 原來畢家春的父親是杭州一個有錢的絲業(yè)商人,結(jié)婚六年之后,他的太太才懷孕。他滿心歡喜,盼望能生一個男孩子。 但是,當他太太快要分娩時,他自己又因小腸炎轉(zhuǎn)入肺炎病重在醫(yī)院里。他自己怕不能見兒子出世,就在醫(yī)院里立下遺囑,說,若是遺孤是男,取名家春,若是生女,取名家富。 過了幾天,果然生下一個男孩,就把他取名家春,也告知了醫(yī)院中的父親,不幸得很,這小孩生下只十二日就天折了的。 此時家人為著安慰醫(yī)院的病人,同時也有承嗣的用意,就想去買一個初生的嬰孩來頂替。因為畢家有財產(chǎn),這事就引起戚族中人所注意。 剛巧,家春出生的第二日,家春的舅母也生下第二個孩子,于是就把這孩子送給姑丈姑母頂替夭折的家春了。所以家春實際上是舅父的兒子,和家秋是表兄弟不是親兄弟。 畢家春以舅子承嗣姑子的秘密,畢家族人是知道的。家春的父親當時在醫(yī)院中雖然不知道,但后來病愈,而第二年冬天又生次子家秋,此時雖然知道家春頂替的事,卻認為家春既系妻家之子,且能帶來家秋出世,堪作畢家之長子,所以也極其疼愛他,視同己出。只因族中人有時為著議論將來財產(chǎn)繼承問題時,偶然談到此事,所以家秋也知得此秘密。不過,家春家秋兩兄弟自幼就甚友愛,彼此之間并無痕跡。及至夏老說到,家春命中該是出生不久,就要離開父母,出繼別姓,否則不能長大成人等語,更相信這是命中注定之事,所以家秋也認命而不以此介意了。 算命的時候是一九三六年的春天,那年畢家春被調(diào)到華北去了。華北與華中,火車的路程不過兩天,飛機只是三四個鐘頭;當他拜別父母離開南京那天,雖然已經(jīng)應(yīng)驗?zāi)緸^夏老的話,但他絕不相信此去會要十年之后才能回到南京的,當時他想,也許是指那回來長久居住說的,短時間回來不算數(shù),那就不敢說了。 他到了華北之后,因為是在軍事機構(gòu)里做事,既然不容易請假,又有一年不請假的獎勵辦法,三年不缺勤的升級規(guī)定,所以他就不作請假回家的打算了,除非因公被派到南京。因此他第二年春天因為要在北平結(jié)婚,就乘此機會把父母兩人接去北平主婚并住了一個短時間。 由于他的新娘是天津人,姓齊,結(jié)婚前女家曾向畢家春表示,因為新娘是齊家的獨女,要求以后生男時,要以一個立嗣齊姓。畢家春當然先也會把此事稟告父母的。畢家春父母當時曾在覆信上說「原則同意」。 到了舉行結(jié)婚時,畢家春父母就提前到北平,把天津齊家姻親及準新娘請到北平面議結(jié)婚大事時,就在畢家春面前對他們宣布說:「家春系父母舅周家的次子,出生后數(shù)日就承嗣畢家?,F(xiàn)在周家長子巳于去年病故,雖已結(jié)婚,卻無子女,而周家又無第二個孩子,所以,家春以后生男,長子應(yīng)立周家的嗣;次子應(yīng)立畢家春自己的嗣;三子才能立為齊家的嗣;如不能生三個孩子的話,則行兼祧,由下一代承嗣?!?/span> 到了此時,畢家春才恍然大悟,去年木瀆夏老先生所說的原來如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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