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半酣,既暢快,又留一半清醒,微微醺醺然,很美妙。 那種半酣,最美最美的,當是一個人在林深處,溫了老酒,對朝陽,對晚霞,對青峰,對溪水,慢慢飲,無有世間事放在心上,自在一身輕地飲。這時酒至半酣,滿山的風,滿林的水聲,都是故人,是知己,似緩風靜坐,把盞言歡。 現(xiàn)在能在大山里溫壺老酒,是件多么奢侈的事。一友有果園十余畝,雖不在深山里,但也是靜僻山村野外,且園里有土屋,他又好酒,常以酒來誘我。未去過,卻知他一人在勞作結(jié)束后,總會喝上幾兩,我能想象得到,他酒半酣的陶然樣。 每次披著朝陽進山時,背包里除了一瓶水,一定會有一兩罐啤酒,當然還要外帶幾小袋下酒小吃。待中午時分,選一佳處,或樹下,或崖邊,開懷暢飲。因酒量差,一罐啤酒下肚,人已醺醺然。 能這樣一個人闊山闊水地飲著,那些獨處的時辰,孤寂而迷人。好似正是春花起身迎你的時分,在你來之前,我獨自一杯,自思量,幾許相思心上。 再下山時,夜風似乎也小有醉意,吹到臉上,甜甜的。知你此行,山重水復,一路澗花隨身。我便心滿意足,看山銜霞光,林木堆煙,走在山路上,卻似人回了家,柴扉半掩,一推門,花香就撲了滿懷。 書讀到半酣也美。就是讀到興致高時,突然停下來,走進書里,可能是某句詩行里,可能是某個小亭子里??傊?,就在那里,人陶醉于書中一景一情時,不急于讀下去,在那一處,迷戀著,思索著,也探尋著,真的很美。 我有太多這樣讀書讀到半酣的時刻,隨手拿書桌邊任何一本書,上面都有我歡喜的印記。比如這本《袁中郎隨筆》,打開一頁,是萬歷三十二年,袁宏道與僧友及弟弟等游德山,寫下的一篇游記。編者于書中有注,說“所記沒有險山瀑水,而是山中的幽深靜謐,竹林、桂花、佛堂……都是淡然而寧靜的”。 游記尚未讀時,只看到這一注,心下忽然也變得寧靜了??催^古人的一些游記,自然所記之行,要么一筆筆畫意,要么于行處見聞超拔人心。但能如此心境平和,似乎不為了景有多美,不為了所行山水是否名勝,只圖的就是這一分淡一分靜,就足夠了。 能走在如此幽深靜謐里,既陶醉忘我,又能遇到另一個自己。這種感覺就如袁宏道記中所言“正是崖桂盛開,芳香襲了一山”,我也隨著走在了其中,這芬芳襲我一身衣,讓人醉。 一日寫文,文中提到為小院各處景觀起名字的事,其中寫到“屋窗前有半老梅,旁壘憨憨石,圍矮竹籬笆成小小園,就叫梅染”,因為我需要一棵梅。當然從意境上來說,得是老梅,墨枝蒼勁,鐵畫銀鉤,一株一枝都起畫意。但寫時,心還是柔軟了一下,何需如此老意呢,一半即可,所以下筆便有了“半老梅”。 此時光景,秋漸深,寒意襲人,梅只是半老,心里有紅日暖照。 白居易《南亭對酒送春》詩中寫了三月將盡時,他“獨持一杯酒,南亭送殘春”。一個“殘”字,讓人很容易生愁心,特別容易借酒澆愁?!鞍牒ê鲩L歌,歌中何所云?!庇删暗饺?,半酣放歌,春愁無邊吧?但是,不是,“云我五十馀,未是苦老人”,接著還寫了他知足的一事事,讀得出白居易身上的瀟灑與達觀。酒半酣,活也半酣,不悲苦不自愁,無憂懼無俗慮,“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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