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山野錄》是北宋僧人文瑩撰寫的一部筆記體野史。三卷。因書作于荊州金鑾寺，故以湘山為書名。此書寫成于神宗熙寧年間，主要內(nèi)容是記載自北宋開國至神宗時期的歷史，內(nèi)容十分廣泛，涉及朝章國典、宮闈秘事、將相軼聞，下及風(fēng)俗風(fēng)情，主要內(nèi)容仍是朝廷高官顯貴的趣聞軼事。

《湘山野錄》

僧人文瑩

卷上

真宗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而復(fù)進(jìn)封西平王。時宋湜、宋白、蘇易簡、張洎在翰林，俾草詔冊，皆不稱旨。惟宋公湜深賾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進(jìn)辭曰：“先皇帝早深西顧，欲議真封，屬軒鼎之俄遷，建漢壇之未逮，故茲遺命，特付眇躬。爾宜望弓劍以拜恩，守疆垣而效節(jié)。”上大喜，不數(shù)月，參大政。

皇祐中，明堂大享，時世室亞獻(xiàn)無宮僚，惟杜祁公衍以太子太師致仕南京，仁宗詔公歸以侍祠。公已老，手繕一疏以求免。但直致數(shù)句，更無表章鋪敘之飾，止以奇箋妙墨臨帖行書親寫陳奏：“臣衍向者甫及年期，還上印紱，天慈極深，曲徇私欲。今犬馬之齒七十有三，外雖支持，中實衰弊。且明堂大享，千載難逢，臣子豈不以捧璋侍祭為榮遇？臣但恐顛倒失容，取戾非淺。伏望陛下察臣非矯，免預(yù)大禮，無任屏營?！?/span>

聞前代興亡及崩薨篡弒之事以自省戒，而卿等掩隱不說。今后除君臣不可聞之事外，自余皆宜明講。”后值說《禮記》，及《檀弓經(jīng)》有“君即位而為椑，浦亦反。歲一漆之”。鄭注云：“椑，著身棺也?！蓖跽叨Y繁，當(dāng)預(yù)備?！皻q一漆”者，若其未成然。盡諸公議，不忍明說，貼黃掩之。上以拍揭起潛窺。迨講退，留宋尚書祁以問之。宋備陳其義。上曰：“當(dāng)筵盍顯說？”宋謝曰：“臣子所不忍言，致上昧天鑒，臣等死罪。”仁宗笑曰：“死生，常理也，何足憚焉？”

王文貞公旦釋褐知臨江縣，時獄有合死囚，公一夜不寐，思以計活之。方五鼓，空中人喝直更速起，相公將出廳。果斯須開堂門升廳，急呼死囚出問。公之父中令晉公祐嘗曰：“此兒異日必為三公。”因手植三槐于庭以待之，有作詩紀(jì)其事者甚多。晉國知制誥二十余年，最號淹遲。文正知誥與父相去不十年。入自“聞前代興亡”至此，《四庫全書》本缺。——惡人谷珠樓哈哈兒注。西掖，墻壁間其父翰墨手澤猶在，坐臥不易處。長城錢公若水風(fēng)鑒最高，與公同直史館，謂人曰：“王子明既貴且壽，吾進(jìn)用雖在其先，皆所不及也?！惫L城公后四十卒。

孫集賢冕，天禧中直館幾三十年，江南端方之士也，節(jié)概清直。晚守姑蘇，甫及引年，大寫一詩于廳壁，詩云：“人生七十鬼為鄰，已覺風(fēng)光屬別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謀泉石養(yǎng)閑身。去年河北曾逢李，見素。今日淮西又見陳?；蛟脐?、李二公被差者也。寄語姑蘇孫刺史，也須抖擻老精神?！鳖}畢，拂衣歸九華，以清節(jié)高操羞百執(zhí)事之顏。朝廷嘉之，許再任，詔下已歸，竟召不起。王冀公欽若，里闬交素也。冀公天禧中罷相，以宮保出鎮(zhèn)余杭，艤舟蘇臺，歡好款密，醉謂孫曰：“老兄淹遲日久，且寬衷，當(dāng)別致拜聞。”公正色曰：“二十年出處中書，一素交潦倒江湖，不預(yù)一點化筆。迨事權(quán)屬他，出廟堂數(shù)千里為方面，始以此語見說，得為信乎？”冀公愧謝，解舟遂行。

夏英公竦每作詩，舉筆無虛致。鎮(zhèn)襄陽時，胡秘監(jiān)旦喪明，居襄，性多狷躁，譏毀郡政。英公昔嘗師焉，至貴達(dá)，尚以青衿待之，而不免時一造焉。一日，謂公曰：“讀書乎？”曰：“郡事鮮暇，但時得意則為絕句。”胡曰：“試誦之?！惫唬骸敖小堆嗳浮吩?，云：'燕雀紛紛出亂麻，漢江西畔使君家?？仗米院逕o金彈，任爾啾啾到日斜。’”胡頗覺，因少戢。慶歷初，被召真拜，將屆闕，以言者抨罷，除使相，知杭州。到任以二闋寄執(zhí)政，曰：“造化平分荷大鈞，腰間新佩玉麒麟。南湖不住栽桃李，擬伴沙禽過十春?！庇衷唬骸昂Ｑ銟蜻叴核?，略無塵土到花陰。忘機不管人知否，自有沙鷗信此心?！惫箧?zhèn)南京，時張相昪知諫垣，以一詩諷曰：“弱羽傷弓尚未完，孤飛殊不擬鴛鸞。明珠自有千金價，肯與游人作彈丸？”卒不敢以一言及之。

真宗初，詔種隱君放至闕，以敷對稱旨。日既高，中人送中書膳，諸相皆盛服俟其來，種隱君韋布，止長揖而已。楊大年聞之頗不平，以詩嘲曰：“不把一言裨萬乘，只叉雙手揖三公?！鄙下勚氄贄钤唬骸爸溆性姂蚍N某。”楊汗浹股栗，不敢匿避。又曰：“卿安知無一言裨朕乎？”出一皂囊，內(nèi)有十軸，乃放所奏之書也。其書曰《十議》，所謂《議道》《議德》《議仁》《議義》《議兵》《議刑》《議政》《議賦》《議安》《議?！?。石守道《圣政錄》有之。俾大年觀之，從容奏曰：“臣當(dāng)翊日負(fù)荊謝之。”

張尚書詠鎮(zhèn)陳臺，一日，邸報同年王文正公旦登庸，乖崖色不甚悅，奮須振臂謂客曰：“朝廷安肯用經(jīng)綸康濟(jì)人乎？賴余素以直節(jié)自誓，束發(fā)登仕，無兩府之志?！睍r幕中杜壽隆者，乘其語而悅之曰：“賤子素知公無兩府意?！卞釂栐唬骸按宋嵝刂刑N畜，子安得預(yù)其知乎？”杜曰：“某蓋昔嘗誦公《柳詩》'安得辭榮同范蠡，綠絲和雨系扁舟’之句，因所以知之。”慍少解。

乖崖公太平興國三年科場試《不陣成功賦》，蓋太宗明年將有河?xùn)|之幸，公賦有“包戈臥鼓，豈煩師旅之威；雷動風(fēng)行，舉順乾坤之德”。自謂擅場，欲奪大魁。夫何有司以對耦顯失，因黜之，選胡旦為狀元。公憤然毀裂儒服，欲學(xué)道于陳希夷摶，趨豹林谷，以弟子事之，決無仕志。希夷有風(fēng)鑒，一見之，謂曰：“子當(dāng)為貴公卿，一生辛苦。譬猶人家張筵，方笙歌鼎沸，忽中庖火起，座客無奈，惟賴子滅之。然祿在后年，此地非棲憩之所?！惫匝聢云蛉氲?，陳曰：“子性度明躁，安可學(xué)道？”果后二年，及第于蘇易簡榜中。希夷以詩遺之云：“征吳入蜀是尋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麗地，卻應(yīng)多謝腦邊瘡?！背醪簧鯐?。后果兩入蜀定王均、李順之亂，又急移余杭，翦左道僧紹倫妖蠱之叛，至則平定，此“征吳入蜀”之驗也。累乞閑地，朝廷終不允，因腦瘡乞金陵養(yǎng)疾，方許之。

張乖崖成都還日，臨行封一紙軸付僧文鑒大師者，上題云：“請于乙卯歲五月二十一日開?！焙笾料榉四?，當(dāng)其歲也。時凌侍郎策知成都，文鑒至是日，持見凌公曰：“先尚書向以此囑某，已若干年，不知何物也。乞公開之?！变╅_，乃所畫野服攜筇，黃短褐，一小真也。凌公奇之，于大慈寺閣龕以祠焉。蓋公祥符七年甲寅五月二十一日薨，開真之日，當(dāng)小祥也。公以劍外鐵緡輜重設(shè)質(zhì)劑之法，一交一緡，以三年一界換之。始祥符辛亥，今熙寧丙辰，六十六年，計已二十二界矣，雖極智者不可改。

真宗西祀回蹕，次河中，時長安父老三千人具表詣行在，乞臨幸，且稱“漢、唐舊都，關(guān)河雄固，神祗人民，無不望天光之下臨也”。上意未果，召種司諫放以決之。時種持兄喪于家，既至，真廟攜之登鸛鵲樓，與決雍都之幸。種懇奏曰：“大駕此幸，有不便者三：陛下方以孝治天下，翻事秦、漢，侈心封禪郡岳，而更臨游別都，久拋宗廟，于孝為闕，此其不便一；其百司供擬頓仗事繁，晚春蠶麥已登，深費農(nóng)務(wù)，此不便二；精兵重臣扈從車蹕，京國一空，民心無依，況九廟乎，此陛下深宜念之，乃其三也?！鄙嫌裆と?，曰：“臣僚無一語及此者。”放曰：“近臣但愿扈清蹕、行曠典、文頌聲，以邀己名，此陛下當(dāng)自寤于清衷也?！瘪慈眨瑐髡勹庉涍€闕，臨遣，雍人所幸宜不允。真宗便欲邀放從駕至京，放乞還家林，上曰：“非久必當(dāng)召卿?！?/span>

譯經(jīng)鴻臚少卿、光梵大師惟凈，江南李王從謙子也。通敏有先識，解五竺國梵語。慶歷中，朝廷百度例務(wù)減省，凈知言者必廢譯經(jīng)，不若預(yù)奏乞罷之：“臣聞在國之初，大建譯園，逐年圣節(jié)，西域進(jìn)經(jīng)，合今新舊，何啻萬軸，盈函溢屋，佛語多矣。又況鴻臚之設(shè)，虛費祿廩，恩錫用給，率養(yǎng)尸素，欲乞罷廢?！比首谠唬骸叭コ绶?，朕烏敢罷？且又賝貢所籍名件，皆異域文字，非鴻臚安辨？”因不允。未幾，孔中丞道輔果乞廢罷，上因出凈疏示之方已。景祐中，景靈宮鋸傭解木，木既分，中有蟲鏤文數(shù)十字，如梵書旁行戶郎反。之狀，因進(jìn)呈。仁宗遣都知羅崇勛、譯經(jīng)潤文使夏英公竦詣傳法院，特詔開堂導(dǎo)譯，每圣節(jié)譯經(jīng)，則謂之“開堂”。冀得祥異之語以懺國。獨凈焚天香導(dǎo)譯逾刻，方曰：“五竺無此字，不通辨譯?！弊螳氻Ｔ唬骸罢埓髱熐翌I(lǐng)圣意，若稍成文，譯館恩例不淺?！倍⒐嘁源艘庵S之。凈曰：“某等幸若蠹文稍可箋辨，誠教門之殊光，恐異日彰謬妄之跡，雖萬死何補?！倍倬共荒芮炫c奏稱非字?；实v三年入滅，碑其塔者此二節(jié)特不書，惜哉！

祥符中，日本國忽梯航稱貢，非常貢也，蓋因本國之東有祥光現(xiàn)，其國素傳中原天子圣明，則此光現(xiàn)。真宗喜，敕本國建一佛祠以鎮(zhèn)之，賜額曰“神光”。朝辭日，上親臨遣。夷使回乞令詞臣撰一寺記。時當(dāng)直者雖偶中魁選，詞學(xué)不甚優(yōu)贍，居常止以張學(xué)士君房代之，蓋假其稽古才雅也。既傳宣，令急撰寺記。時張尚為小官，醉飲于樊樓，遣人遍京城尋之不得，而夷人在閣門翹足而待，又中人三促之，紫微大窘。后錢、楊二公玉堂暇日改《閑忙令》，大年曰：“世上何人最得閑？司諫拂衣歸華山。”蓋種放得告還山養(yǎng)藥之時也。錢希白曰：“世上何人號最忙？紫微失卻張君房?！睍r傳此事為雅笑。

種司諫既以“三不便”之奏諫真宗長安之幸，惟大臣深忌之，必知車輅還闕不久須召，先布所陷之基，使其里舊雷有終諷之曰：“非久朝旨必召，明逸慎忽輕起，當(dāng)自存隱節(jié)。徐宜特削一奏請覲，以問鑾駕還闕之良苦。乃君臣之厚誠也。”種深然之。上還京，已渴佇與執(zhí)政議召種之事，大臣奏曰：“種某必辭免。乞陛下記臣語，久而不召，往往自乞覲?！痹囌僦?，詔果不至，辭曰：“臣父幼亡，伯氏鞠育，誓持三年之喪，以報其德。止有數(shù)月，乞終其制。”上已微惑。后半年，知河陽孫閣果奏入，具言種某乞詣闕請覲。上大駭，召執(zhí)政曰：“率如卿料，何邪？”大臣曰：“臣素知放之所為，視彼山林若桎梏，蓋強隱節(jié)以沽譽，豈嘉遁之人耶？請此一覲，亦妄心狂動，知鼎席將虛，有大用之覬，陛下宜察之?！鄙w王文正旦累章求退之時也。由此寵待遂解，札付河陽，賜種買山銀一百兩，所請宜不允。是歲遂亡，祥符八年也。種少時有《瀟湘感事》詩，曰：“離離江草與江花，往事洲邊一嘆嗟。漢傅有才終去國，楚臣無罪亦沉沙。凄涼野浦飛寒雁，牢落汀祠聚晚鴉。無限清忠歸浪底，滔滔千頃屬漁家?！闭\先兆也。初，種隱君少時與弟汶往拜陳希夷摶，陳宿戒廚仆來日有二客，一客膳于廊。才旦，果至，惟邀放升堂，殷勤眥睨，以一絕贈之，曰：“鑒中有客白髭多，鑒外先生識也么？只少六年年六十，此中陰德莫蹉跎?！狈N都不之曉。但屈指以三語授之曰：“子貴為帝友，而無科名，晚為權(quán)貴所陷?！狈N又乞素履之術(shù)，陳曰：“子若寡欲，可滿其數(shù)。”種因而不娶不媵，壽六十一。

楊大年年十一，建州送入闕下，真宗親試一賦一詩，頃刻而就。上喜，令中人送中書，俾宰臣再試。時參政李至狀：“臣等今月某日，入內(nèi)都知王仁睿傳圣旨，押送建州十一歲習(xí)進(jìn)士楊億到中書。其人來自江湖，對揚軒陛，殊無震懾，便有老成，蓋圣祚承平，神童間出也。臣亦令賦《喜朝京闕》詩五言六韻，亦頃刻而成。其詩謹(jǐn)封進(jìn)?！痹妰?nèi)有“七閩波渺邈，雙闕氣岧峣。曉登云外嶺，夜渡月中潮。”斷句云“愿秉清忠節(jié)，終身立圣朝”之句。

天禧中，宰臣奏：“中書、樞密院接見賓客。然兩府慎密之地，亦欲資訪天下之良苦，早暮接待，復(fù)滯留機務(wù)。又分廳言事，各有異同。欲乞今后中書、樞密院每有在外得替到闕，及在京主執(zhí)臣僚如有公事，并逐日于巳時已前聚廳見客，已分廳即俟次日，急速者不在此限，非公事不得到中書、密院。”

真宗西祀回，召臣僚赴后苑，宣示御制《太清樓聚書記》、《朝拜諸陵因幸西京記》、《西京內(nèi)東門彈丸壁記》，皆新制也。笑謂近臣曰：“雖不至精優(yōu)，卻盡是朕親撰，不假手于人?！闭Z蓋旨在楊大年也?！稓w田錄》述之。

景德四年，司天判監(jiān)史序奏：“今年太歲丁未六月二十五日，五星當(dāng)聚周分?！奔榷刈啵骸俺紝ね频梦逍亲蚤c五月二十五日近太陽行度，按《甘氏星經(jīng)》曰：'五星近太陽而輒見者，如君臣齊明，下侵上之道也；若伏而不見，即臣讓明于君?！税偾лd未有也，但恐今夜五星皆伏?！闭孀谟H御禁臺以候之，果達(dá)旦不見。大赦天下，加序一官，群臣表賀。

寇萊公詩“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之句，深入唐人風(fēng)格。初，授歸州巴東令，人皆以“寇巴東”呼之，以比前“趙渭南”、“韋蘇州”之類。然富貴之時，所作詩皆凄楚愁怨，嘗為《江南春》二絕，云：“波淼淼，柳依依，孤村芳草遠(yuǎn)，斜日杏花飛。江南春盡離腸斷，蘋滿汀州人未歸?！庇衷唬骸拌描脽煵ǜ羟Ю?，白蘋香散東風(fēng)起。日落汀洲一望時，愁情不斷如春水?！庇鄧L謂深于詩者，盡欲慕騷人清悲怨感以主其格，語意清切脫灑孤邁則不無。殊不知清極則志飄，感深則氣謝。萊公富貴時，送人使嶺南，云“到海只十里，過山應(yīng)萬重?！比艘詾榫^。晚竄?？?，至境首，雷吏呈圖經(jīng)迎拜于道，公問州去海近遠(yuǎn)，曰：“只可十里。”憔悴奔竄已兆于此矣。予嘗愛王沂公曾布衣時，以所業(yè)贄呂文穆公蒙正，卷有《早梅》句云：“雪中未問和羹事，且向百花頭上開?！蔽哪略唬骸按松蔚谝寻才抛鳡钤?、宰相矣?！焙蠼员M然。

陳郎中亞有滑稽雄聲，知潤州，治跡無狀，浙憲馬卿等欲按之。至則陳已先覺。廉按訖，憲車將起，因觴于甘露寺閣。至卒爵，憲目曰：“將注子來郎中處滿著。”陳驚起遽拜，憲訝曰：“何謂，何謂！”陳曰：“不敢望滿，但得成資保全而去，舉族大幸也?！瘪R笑曰：“豈有此事！”既而竟不敢發(fā)。有陋儒者，貢所業(yè)，舉止凡下，陳玩之曰：“試請口占盛業(yè)?！鄙唬骸澳尘碇杏小斗降貫檩涃x》?！闭b破題曰：“粵有大德，其名曰坤?！标悜?yīng)聲曰：“吾聞子此賦久矣，得非下句云'非講經(jīng)之座主，乃傳法之沙門’乎？”滿座大笑。陳尤工藥名詩，有“棋為臘寒呵子下，衫因春瘦縮紗裁。”“風(fēng)月前湖近，軒窗半夏涼”之句，皆不失風(fēng)雅。

丁晉公貶崖時，權(quán)臣實有力焉。后十二年，丁以秘監(jiān)召還光州。致仕時，權(quán)臣出鎮(zhèn)許田，丁以啟謝之，其略曰：“三十年門館游從，不無事契；一萬里風(fēng)波往復(fù)，盡出生成?！逼渫窦s皆此。又自夔漕召還知制誥，謝兩府啟：“二星入蜀，難分按察之權(quán)；五月渡瀘，皆是提封之地。”后云：“謹(jǐn)當(dāng)揣摩往行，軌躅前修。效慎密于孔光，不言溫樹；體風(fēng)流于謝傅，惟詠蒼苔?！?/span>

時大臣為樞相，以非辜降節(jié)度使，謫漢東。會禁林主誥者素為深仇，貶語云：“公侯之家，鮮克稟訓(xùn)；茅土之后，多或墜宗。具官某亡國之衰緒，孽臣之累姻。”時冢宰謂典誥曰：“萬選公其貶語太酷?！苯衷唬骸爱?dāng)留數(shù)句，以俟后命?！碧仔υ唬骸吧形闯押逗?？”

石參政中立在中書時，盛文肅度禁林當(dāng)直，撰《張文節(jié)公知白神道碑》，進(jìn)御罷，呈中書。石急問之：“是誰撰？”盛卒對曰：“度撰?！睂τ櫡轿?，滿堂大笑。又劉中師因上殿賜對，衣腰帶，榮君之賜，炫而不換，遂服之謝于其第，乃寶瓶銀帶也。會方霽，庭中尚泥足，踣坐于泥中，袍帶濡漬。石問曰：“郎中貴甲幾多？”曰若干歲。曰：“果信果信！土入寶瓶，遂有此撲?！?/span>

錢思公謫居漢東日，撰一曲曰：“城上風(fēng)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鑒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淺?！泵扛柚?，酒闌則垂涕。時后閣尚有故國一白發(fā)姬，乃鄧王俶歌鬟驚鴻者也，曰：“吾憶先王將薨，預(yù)戒挽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為送，今相公其將亡乎？”果薨于隋。鄧王舊曲亦有“帝卿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眼”之句，頗相類。

吳越舊式，民間盡算丁壯錢以增賦輿。貧匱之家，父母不能保守，或棄于襁褓，或賣為僮妾，至有提攜寄于釋老者。真宗一切蠲放，吳俗始蘇。

雍熙二年，鳳翔奏岐山縣周公廟有泉涌，舊老相傳：時平則流，時亂則竭。唐安史之亂其泉竭。至大中年復(fù)流，賜號潤德泉，后又涸。今其泉復(fù)涌，澄甘瑩潔。太宗嘉之。

楊叔賢郎中異，眉州人，言頃有眉守初視事，三日大排，樂人獻(xiàn)口號，其斷句云：“為報吏民須慶賀，災(zāi)星移去福星來?！毙率仡H喜。后數(shù)日，召優(yōu)者問：“前日大排，樂詞口號誰撰？”其工對曰：“本州自來舊例，只用此一首。”

楊叔賢，自強人也，古今未嘗許人。頃為荊州幕，時虎傷人，楊就虎穴磨巨崖，大刻《誡虎文》，如《鱷魚》之類。其略曰：“咄乎爾彪，出境潛游。”后改官知郁林，以書托知軍趙定基打《誡虎文》數(shù)本，書言：“嶺俗庸獷，欲以此化之?！比杂性娫唬骸扒覍⑾仁ピ姇?，暫作文翁守郁林。”趙遣人打碑，次日，本耆申某月日磨崖碑下大蟲咬殺打碑匠二人。荊門止以耆狀附遞寄答。

范文正公鎮(zhèn)余杭，今侍讀王樂道公在幕。楊內(nèi)翰隱甫公察謫信州，未幾，召還赴闕。過杭，公厚遇之。特排日遣樂吏往察判廳請樂辭，樂道叱之不作。來日，酒數(shù)行，遣吏投書于席，大概言：“陶之學(xué)先王之道也，未始游心于優(yōu)笑之藝。始某從事于幕，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以陶為賀。蓋今巖穴蟠潛修立之士，無不由明公之門翦擢至于華顯者。獨以某不幸吏于左右，公未嘗訓(xùn)之以道德，摩之以仁義，反以伎戲之事委之，非其素望也。且金華楊公亦吾儒高第之一人爾，茍某始者躐魏等，歷清秩，過執(zhí)事之境，必不肯以優(yōu)伶之辭為托也”云云。公以書示隱甫，隱甫笑曰：“波及當(dāng)司，尤無謂也?！惫H動。既而移鎮(zhèn)青社，樂道少安。又王尚書拱辰長安上事日，理掾撰樂詞，有“人間合作大丞相，天下猶呼小狀元”之句。又梅龍圖贄余杭上事日，一曹僚撰《頭盞曲》，有“黃閣方開鼎，和羹正待梅”之句。二吏因受知，蒙二公薦擢，不數(shù)年并升于臺閣，皆系乎幸不幸爾。

太平興國四年，綿州羅江縣羅公山真人羅公遠(yuǎn)舊廬，有人乘車往來山中，石上有新轍跡，深三尺余，石盡五色。知州仲士衡緣轍跡至洞口，聞雞犬聲。

興國七年，嘉州通判王袞奏：“往峨眉山提點白水寺，忽見光相，寺西南瓦屋山上皆變金色，有丈六金身。次日，有羅漢二尊空中行坐，入紫色云中?！?/span>

治平中，御史有抨呂狀元溱杭州日事者，其語有“歡游疊嶂之間，家家失業(yè)；樂飲西湖之上，夜夜忘歸。”執(zhí)政笑謂言者曰：“軍巡所由，不收犯夜，亦宜一抨。”

李建勛罷相江南，出鎮(zhèn)豫章。一日，與賓僚游東山，各事寬履輕衫，攜酒肴，引步于漁溪樵塢間，遇佳處則飲。忽平田間一茅舍有兒童誦書聲，相君攜策就之，乃一老叟教數(shù)村童。叟驚悚離席，改容趨謝，而翔雅有體，氣調(diào)瀟灑。丞相愛之，遂觴于其廬，置之客右，叟亦不敢輒談。李以晚渴，連食數(shù)梨。賓僚有曰：“此不宜多食，號為五臟刀斧?！臂鸥`笑。丞相曰：“先生之哂，必有異聞。”叟謝曰：“小子愚賤，偶失容于鈞重，然實無所聞?！崩顖再|(zhì)之，仍脅以巨觥，曰：“無說則沃之?！臂挪坏靡?，問說者曰：“敢問'刀斧’之說有稽乎？”曰：“舉世盡云，必有其稽。”叟曰：“見《鹖冠子》。所謂五臟刀斧者，非所食之梨，乃離別之'離’爾。蓋言人之別離，戕伐胸懷，甚若刀斧。”遂就架取一小策，振拂以呈丞相，乃《鹖冠子》也。檢之，如其說，李特加重。

金陵賞心亭，丁晉公出鎮(zhèn)日重建也。秦淮絕致，清在軒檻。取家篋所寶《袁安臥雪圖》張于亭之屏，乃唐周昉絕筆。凡經(jīng)十四守，雖極愛而不敢輒覬。偶一帥遂竊去，以市畫蘆雁掩之。后君玉王公琪復(fù)守是郡，登亭，留詩曰：“千里秦淮在玉壺，江山清麗壯吳都。昔人已化遼天鶴，舊畫難尋《臥雪圖》。冉冉流年去京國，蕭蕭華發(fā)老江湖。殘蟬不會登臨意，又噪西風(fēng)入座隅?！贝嗽娕c江山相表里，為貿(mào)畫者之蕭斧也。

淳化甲午，李順亂蜀，張乖崖鎮(zhèn)之。偽蜀僭侈，其宮室規(guī)模，皆王建、孟知祥乘其弊而為之。公至則盡損之，如列郡之式?？び形鳂牵瑯乔坝刑?，堂之屏乃黃筌畫雙鶴花竹怪石，眾名曰“雙鶴廳”。南壁有黃氏畫湖灘山水雙鷺。二畫妙格冠于兩川。賊鋒既平，公自壞壁盡置其畫為一堂，因名曰“畫廳”。

鼎州甘泉寺介官道之側(cè)，嘉泉也，便于漱酌，行客未有不舍車而留者。始，寇萊公南遷日，題于東檻，曰：“平仲酌泉經(jīng)此，回望北闕，黯然而行?！蔽磶?，丁晉公又過之，題于西檻，曰：“謂之酌泉禮佛而去?！焙蠓堆a之諷安撫湖南，留詩于寺曰：“平仲酌泉回北望，謂之禮佛向南行。煙嵐翠鎖門前路，轉(zhuǎn)使高僧厭寵幸。”詩牌猶存。

《六快活》詩，長沙致仕王屯田揆譏六君子而作也。六人者，即帥周公沆、漕趙公良規(guī)、憲李公碩、劉公舜臣、倅朱景陽、許玄是也。其詩略曰：“湖外風(fēng)物奇，長沙信難續(xù)。衡峰排古青，湘水湛寒綠。舟楫通大江，車輪會平陸。昔賢官是邦，仁澤流豐沃。今賢官是邦，刳啖人脂肉。懷昔甘棠化，傷今猛虎毒。然此一邦內(nèi)，所樂人才六。漕與二憲僚，守連兩通屬。高堂日成會，深夜繼以燭。幃幕皆綺紈，器皿盡金玉。歌喉若珠累，舞腰如素束。千態(tài)與萬狀，六官歡不足。因成《快活》詩，薦之堯舜目”云云。余數(shù)聯(lián)皆咄咄猥駁，固不足紀(jì)。愚后至長沙，訪故老，皆云豈有茲事。蓋公暇以登臨為適，在所皆爾，一酒食遂類猛虎刳脂啖肉之害，果苛政者，復(fù)不知如何比邪？所以觸憲網(wǎng)，皆自速也。有樊太、傅立二人者，里闬交素，逮乞骸，俱老于故鄉(xiāng)，而林泉相依，以二疏風(fēng)義自高。一旦謗詩既出，急捕樊以脅之。樊義薄無守，悉以游從之事賣之，以求茍免，仍希賞格。獄具，揆坐嘲謗之典，盡削其籍。立以告發(fā)獲賞，因轉(zhuǎn)一官，昂然拜命，略無三褫之羞。誥辭曰“為爾交者，不其難乎”？誠所謂也。嗟風(fēng)義薄惡，故錄之以自誨。

熙寧而來，大臣盡學(xué)術(shù)該貫，人主明博，議政罷，每留之詢講道義，日論及近代名臣始終大節(jié)。時宰相有舉馮道者，蓋言歷事四朝不渝其守。參政唐公介曰：“兢慎自全，道則有之；然歷君雖多，不聞以大忠致君，亦未可謂之完?！痹紫嘣唬骸敖枞缫烈?，三就桀而三就湯，非歷君之多乎？”唐公曰：“有伊尹之心則可。況擬人必于其倫，以馮道竊比伊尹，則臣所未喻也。”率然進(jìn)說，吐辭為經(jīng)，美哉！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梯空佇立，宿雁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止此詞不知何人寫在鼎州滄水驛樓，復(fù)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輔泰見而愛之。后至長沙，得古集于子宣內(nèi)翰家，乃知李白所作。

又歐陽公頃謫滁州，一同年忘其人。將赴閬倅，因訪之，即席為一曲歌以送，曰：“記得金鑾同唱第，春風(fēng)上國繁華。而今薄宦老天涯，十年岐路，孤負(fù)曲江花。聞?wù)f閬山通閬苑，樓高不見君家。孤城寒日等閑斜，離愁無盡，紅樹遠(yuǎn)連霞?！逼滹h逸清遠(yuǎn)，皆白之品流也。公不幸晚為憸人構(gòu)淫艷數(shù)曲射之，以成其毀。予皇祐中，都下已聞此闋歌于人口者二十年矣。嗟哉！不能為之力辨。公尤不喜浮圖，文瑩頃持蘇子美書薦謁之，迨還吳，蒙詩見送，有“孤閑竺乾格，平淡少陵才”，及有“林間著書就，應(yīng)寄日邊來”之句，人皆怪之。

宋鄭公庠省試《良玉不琢賦》，號為擅場。時大宗胥內(nèi)翰偃考之酷愛，必謂非二宋不能作之，奈何重疊押韻，一韻有“瑰奇擅名”及“而無刻畫之名”之句，深惜之，密與自改“擅名”為“擅聲”。后埒之于第一。殆發(fā)試卷，果鄭公也。胥公孳孳于后進(jìn)，故天圣、明道間得譽于時，若歐陽公等皆是。后雖貴顯，而眷盼亦衰。故學(xué)士王平甫撰《胥公神道碑》，略云：“諸孤幼甚，歸于潤州。公平日翦擢相踵，而材勢大顯者無一人所助，獨宋鄭公恤其家甚厚。”蓋茲事也。

偽吳故國五世同居者七家，先主昪為之旌門閭，免征役。尤著者江州陳氏，乃唐元和中給事陳京之后，長幼七百口，不畜仆妾，上下雍睦。凡巾櫛椸架及男女授受通問婚葬，悉有規(guī)制。食必群坐廣器，未成人者別一席。犬百余只，一巨船共食，一犬不至，則群犬不食。別墅建家塾，聚書延四方學(xué)者，伏臘皆資焉，江南名士皆肄業(yè)于其家。

晏元獻(xiàn)公撰《章懿太后神道碑》，破題云：“五岳崢嶸，昆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鄙w言誕育圣躬，實系懿后。奈仁宗夙以母儀事明肅劉太后，膺先帝擁祐之托，難為直致，然才者則愛其善比也。獨仁宗不悅，謂晏曰：“何不直言誕育朕躬，使天下知之?！标坦咭郧耙庾嘀?。上曰：“此等事卿宜置之，區(qū)區(qū)不足較，當(dāng)更別改?！标淘唬骸耙逊俨萦谏駥嫛！鄙辖K不悅。迨升祔，二后赦文孫承旨抃當(dāng)筆，協(xié)圣意直敘曰：“章懿太后丕擁慶羨，實生眇沖，顧復(fù)之恩深，保綏之念重。神馭既往，仙游斯邈。嗟乎！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顏，不及乎四海之致養(yǎng)。念言一至，追慕增結(jié)。”上覽之感泣彌月。明賜之外，悉以東宮舊玩密賚之。歲余，參大政。

天圣七年，曹侍中利用因侄汭聚無賴不軌，獄既具，有司欲盡劾交結(jié)利用者。時憸人幸其便，陰以文武四十余人諷之俾深治。仁宗察之，急出手詔：“其文武臣僚，內(nèi)有先曾與曹利用交結(jié)往還，曾被薦舉及嘗親昵之人，并不得節(jié)外根問。其中雖有涉汭之事者，恐或詿誤，亦不得深行鍛煉?！逼淙市糁链恕Ｊ悄?，圣算方二十。

天圣七年，晏元獻(xiàn)公奏：“朝廷置職田，蓋欲稍資俸給，其官吏不務(wù)至公，以差遣徇僥競者極眾，屢致訟言，上煩聽覽，欲乞停罷。”時可其奏，但令佃戶逐年收課利，類聚天下都數(shù)，紐價均散見任官員。至九年二月，忽降敕：“國家均敷職田，以厲清白，向因僥幸，遂行停罷。風(fēng)聞?chuàng)|紳之間持廉守道者甚眾，苦節(jié)難守，宜布明恩，愁仍舊貫。審官、三班、流內(nèi)銓今后將有無職田處均濟(jì)公平定奪，差遣不得私徇?！?/span>

咸平中，翰林李昌武宗諤初知制誥，至西掖，追故事獨無紫薇，自別野移植。聞今庭中者，院老吏相傳猶是昌武手植。晏元獻(xiàn)寫賦于壁曰：“得自莘野，來從召園。有昔日之絳老，無當(dāng)時之仲文。觀茂悅以懷舊，指蔽芾以思人?！?/span>

太宗第七女申國大長公主，平生不茹葷。端拱初，幸延圣寺，抱對佛愿舍為尼。真宗即位，遂乞削發(fā)。上曰：“朕之諸妹皆厚賜湯邑，筑外館以尚天姻，酬先帝之愛也。汝獨愿出家，可乎？”申國曰：“此先帝之愿也。”堅乞之，遂允。進(jìn)封吳國，賜名清裕，號報慈正覺大師，建寺都城之西，額曰“崇真”。藩國近戚及掖庭嬪御愿出家者，若密恭懿王女萬年縣主、曹恭惠王女惠安縣主凡三十余人，皆隨出家。詔普度天下僧尼。申國俗壽止三十，入尼夏十有六入滅。

冀公王欽若，淳化二年自懷州赴舉，與西州武覃偕行，途次圃田，忽失公所在。覃遂止于民家，散仆尋之。俄見仆闊步而至，驚悸言曰：“自此數(shù)里有一神祠，見公所乘馬馳韁宇下，某徑至蕭屏，有門吏約云：'令公適與王相歡飲，不可入也?！掣`窺，見其中果有笙歌杯盤之具?！瘪脚c仆同往，見公已來，將半酣矣。詢之，笑而不答。覃卻到民家，指公會處，乃裴晉公廟。覃心異之，知公非常人矣。公登第后，不數(shù)年為翰林學(xué)士。使兩川，回軺至褒城驛，方憩于正寢，將吏忽見導(dǎo)從自外而至，中有一人云：“唐宰相裴令公入謁?！惫萌唤又Ｒ蛎苤^公大用之期，乃懷中出書一卷，示公以富貴爵命默定之事，言終而隱。及公登庸，圃田神祠出俸修飾，為文紀(jì)之。

石延年曼卿為秘閣校理，性磊落，豪于詩酒。明道元年，以疾卒。曼卿平生與友人張生尤善，死后數(shù)日，張生夢曼卿騎青驢引數(shù)蒼頭過生，謂生曰：“我今已作鬼仙，召汝偕往?！鄙阅咐?，固辭久之。曼卿怒，登驢而去，顧生曰：“汝太劣。吾召汝，安得不從？今當(dāng)命補之同行矣?！焙髷?shù)日，補之遂卒。補之乃范諷字。今儀真有碑石，序其事尤詳。

大參元厚之公成童時，侍錢塘府君于荊南，每從學(xué)于龍安僧舍。后三十年，公以龍圖、貳卿帥于府。昔之老僧猶有在者，引旌鉞，訪舊齋，而門徑窗扉及泉池釣游之跡，歷歷如昨。公感之，困構(gòu)一巨堂，榜曰“碧落”。手寫詩于堂，詩有“九重侍從三明主，四紀(jì)乾坤一老臣”，及“過廬都失眼前人”之句。雖向老，而男子雄贍之氣殊未衰竭。未幾，果以翰林召歸為學(xué)士。俄而又參熙寧天子大政，真所謂“乾坤老臣”也。其堂遂為后進(jìn)之大勸。

卷中

真宗居藩邸，升儲宮，命侍講邢昺說《尚書》，凡八席，《詩》、《禮》、《論語》、《孝經(jīng)》皆數(shù)四。既即位，咸平辛丑至天禧辛酉二十一年之間，雖車輅巡封，遍舉曠世闊典，其間講席歲未嘗輟。至末年，詔直閣馮公元講《周易》，止終六十四卦，未及《系辭》，以元使虜，遂罷。及元歸，清軀漸不豫。后仁宗即位半年，侍臣以崇政殿閣所講遺編進(jìn)呈，方冊之上，手澤凝簽，及細(xì)筆所記異義，歷歷盡在，兩宮抱泣于靈幄數(shù)日，命侍臣撰《講席記》。

仆射相國王公至道，丙申歲為譙幕，因按逃田饑而流亡者數(shù)千戶，力謀安集，疏奏乞貸種粒、牛、糧，懇訴其苦，朝廷悉可之。一夕，次蒙城驛舍，夢中有人召公出拜，空中紫綬象簡者，貌度凝重，如牧守赴上之儀，遣一綠衣丱童遺公曰：“以汝有憂民深心，上帝嘉之，賜此童為宰相子?！笔苡櫦村弧ｅ蕰?，憩食于楚靈王廟，作詩志于壁。是夕，夫人亦有祥兆而因娠焉。后果生一子，即慶之是也。器格清粹，天與文性，未十歲，公已貴，蔭為奉禮郎。恥門調(diào)止稱進(jìn)士，或號棲神子，惟談紫府丹臺間事。有《古木》詩：“不逢星漢使，誰識是靈槎?！毕榉勺託q，謂所親曰：“上元夫人命我為玉童，只是吾父未受相印，受則吾去矣?！辈粩?shù)日，公正拜，慶之已疾。公憶丙申之夢，默不敢言。不逾月，慶之卒，年十七。真宗聞其才，矜恤特甚，命尚宮就宅加赗襚，詔賜進(jìn)士及第，焚誥于室。

徐騎省鉉在江南日，著書已多，亂離散失，十不收一二，傳者止文集二十卷。方成童，鉉于水濱，忽一狂道士醉叱之，曰：“吾戒汝只在金魚廟，何得竊走至此！”以杖將怒擊。父母亟援之，仍回目怒視曰：“金魚將遷廟于邠，他日撻于廟亦未晚?！币虿灰?。后果謫官于邠，遂薨，無子。

石守道介，康定中主盟上庠，酷憤時文之弊，力振古道。時庠序號為全盛之際，仁宗孟夏鑾輿有玉津鈸麥之幸，道由上庠。守道前數(shù)日于首善堂出題曰《諸生請皇帝幸國學(xué)賦》，糊名定優(yōu)劣。中有一賦云：“今國家始建十親之宅，新封八大之王?！鄙w是年造十王宮，封八大王元儼為荊王之事也。守道晨興鳴鼓于堂，集諸王謂之曰：“此輩鼓篋游上庠，提筆場屋，稍或出落，尚騰謗有司。悲哉！吾道之衰也。如此是物宜遽去，不爾，則鼓其姓名，撻以懲其謬?！睍r引退者數(shù)十人。

高副樞若訥一旦召姚嗣宗晨膳，忽一客老郎官者至，遂自舉新詩喋喋不已。日既高，賓主盡餒，無由其去。姚亦關(guān)中詩豪，辨謔無羈，潛計之，此老非玩不起。果又舉《甘露寺閣》詩云：“下觀揚子小”，姚應(yīng)聲曰：“宜對'卑末狗兒肥’?！彪m慍不已，又舉《秋日峽中感懷》曰：“猿啼旅思凄”，姚應(yīng)曰：“好對'犬吠王三嫂’?！崩峡驼裆唬骸笆呛蜗螺?？余場屋馳聲二十年?！币υ唬骸拔丛鴵軘嘁粭l弦。”因奮然而去。高大喜，因得就匕。

一歲，潭州試僧童經(jīng)，一試官舉經(jīng)頭一句曰：“三千大千時谷山”，一閩童接誦輟不通，因操南音上請曰：“上覆試官：不知下頭有世界耶，沒世界耶？”群官大笑。

安鴻漸有滑稽清才，而復(fù)內(nèi)懼。婦翁死，哭于柩。其孺人素性嚴(yán)，呼入繐幕中詬之曰：“汝哭何因無淚？”漸曰：“以帕拭干。”妻嚴(yán)戒曰：“來日早臨，去聲。定須見淚?！睗u曰：“唯。”計既窘，來日以寬巾濕紙置于額，大叩其顙而慟。慟罷，其妻又呼入窺之。妻驚曰：“淚出于眼，何故額流？”漸對曰：“仆但聞自古云'水出高原’。”鴻漸《秋賦》警句曰：“陳王閣上，生幾點之青苔；謝客門前，染一溪之寒水?！庇胁叛牛詻龅卤M掩之，然不聞有遺行。

魏侍郎瓘初知廣州，忽子城一角頹墊，得一古磚，磚面范四大字云“委于鬼工”，蓋合而成“魏”也。感其事，大筑子城。才罷，詔還，除仲待制簡代之。未幾，儂智高寇廣，其外城一擊而摧，獨子城堅完，民逃于中，獲生者甚眾。賊退，帥謫筠州。朝廷以公有前知之備，加諫議，再知廣二年。召還，公以筑城之效，自論久不報，有感懷詩曰：“羸羸霜發(fā)一衰翁，蹤跡年來類斷篷。萬里遠(yuǎn)歸雙闕下，一身閑在眾人中。螭頭賜對恩雖厚，雉堞論功事已空?；瓷嫌猩綒w未得，獨揮清涕灑春風(fēng)。”文潞公采詩進(jìn)呈，加龍圖，尹京。魏詩精處，《五羊書事》曰：“誰言嶺外無霜雪，何事秋來亦滿頭”之句。

鄭內(nèi)翰毅夫公知荊南，一日，虎入市嚙數(shù)人，郡大駭，競修浮圖法禳之。鄭公諭士民曰：“惟城隍廟在子城東北，實閭井系焉，荒頹久不葺，汝曹盍以齋金修之。”獨一豪陳務(wù)成者前對曰：“某愿獨葺，不須齋金也?！币蛐拗?，換一巨梁，背鑿一竅，闞一版于竅中，字在其下，宛若新墨，云“惟大周廣順二年，歲次壬子五月某日建”。其傍大題四字，曰“遇陳則修”。陳氏以緹巾襲之獻(xiàn)于府。鄭公奇之，特為刊其事于新梁之脅，其末云：“噫！此能以物之極理推而至于斯乎？寧得先知之神乎？可疑者，何古人獨能而今人不能？治平丁未歲十月，安陸鄭獬于荊南畫堂記之?！焙?，今大參元公鎮(zhèn)荊，文瑩因道其事，愿以其文刻于廟，求公一后序，以必信于世，公欣然諾之。未幾，以翰林召歸為學(xué)士，逮參大政，茲事因?qū)嫞杏粲谛摹?/span>

皇祐中，楊待制安國邇英閣講《周易》，至“節(jié)卦”有“慎言語，節(jié)飲食”之句。楊以語樸，仁宗反問賈魏公曰：“慎何言語？節(jié)何飲食？”魏公從容進(jìn)其說曰：“在君子言之，則出口之言皆慎，入口之食皆節(jié)；在王者言之，則命令為言語，燕樂為飲食。君天下者當(dāng)慎命令，節(jié)燕樂?！鄙洗笙病：笾v《論語》，當(dāng)經(jīng)者乃東北一明經(jīng)臣，講至“自行束修以上”之文，忽進(jìn)數(shù)談，殆近乎攫，曰：“至于圣師誨人尚得少物，況余人乎？”侍筵群公驚愧汗浹。明日，傳宣經(jīng)筵臣僚各賜十縑。諸公皆恥之，方議共納，時宋莒公庠留身，奏：“臣聞某人經(jīng)筵進(jìn)鄙猥之說，自當(dāng)深譴，反以錫賜，誠謂非宜。然余臣皆已行之，命拜賜可也。若臣弟祁，以臣在政府，于義非便，今謹(jǐn)獨納?！鄙闲υ唬骸叭羟涞塥毤{，不獨妨諸臣，亦貽某人之羞。但傳朕意受之?！?/span>

祥符四年，駕幸汾陰，起偃師，駐蹕永安。天文院測驗渾儀杜貽范奏：“卯時二刻，日有赤黃輝氣，變?yōu)辄S珥，又變紫氣。巳時后，輝氣復(fù)生?！?/span>

祥符四年正月，天書至鄭州，有鶴一只西來，兩只南來，盤旋久之不見。是日午時，車駕至行宮，復(fù)有鶴三只飛于行宮之上。

寇忠愍罷相，移鎮(zhèn)長安，悰恍牢落，有戀闕之興，無階而入。忽天書降于乾祐縣，指使朱能傳意密諭之，俾公保明入奏，欲取信于天下。公損節(jié)遂成其事，物議已譏之。未幾，果自秦川再召入相。將行，有門生者忘其名請獨見，公召之，其生曰：“某愚賤，有三策輒瀆鈞重?！惫唬骸霸囮愔??！鄙唬骸暗谝唬糁梁雨柗Q疾免覲，求外補以遠(yuǎn)害。第二，陛覲日，便以乾祐之事露誠奏之，可少救平生公直之名。第三，不過入中書為宰相爾?！惫粣偅酒鹬?。后詩人魏野以詩送行，中有“好去上天辭將相，歸來平地作神仙”之句，蓋亦警之為赤松之游。竟不悟，至有海康之往。

汝州葉縣大井涸，忽得一石，上刻四句云：“葉邑之陰，汝潁之東。茲有國寶，永藏其中?！比~人大惑，謂之“神石”，置于縣祠中，享禱日盛。貪夫至有浚井掘田，愿求國寶者，累歲未已。忽一客因游仙島觀北極殿，有一礎(chǔ)為柱所壓，柱棱外鐫四句猶可見，曰“賦世永算，享國巨庸，子賢而嗣，命考而終”。其客徐以廟中神石之句合之，其韻頗協(xié)，量之，復(fù)長短無差。白邑宰，取其礎(chǔ)觀，乃唐開成中一中郎將墓志爾，安礎(chǔ)時欲取其方，因裁去，余石棄井中，后得之。遂解惑焉。

呂申公累乞致仕，仁宗眷倚之重，久之不允。他日，復(fù)叩于便坐，上度其志不可奪，因詢之曰：“卿果退，當(dāng)何人可代？”申公曰：“知臣莫若君，陛下當(dāng)自擇?！比首趫灾旯煲愇幕輬蜃?，曰：“陛下欲用英俊經(jīng)綸之臣，則臣所不知。必欲圖任老成，鎮(zhèn)靜百度，周知天下之良苦，無如陳某者。”仁宗深然之，遂大拜。后文惠公極懷薦引之德，無以形其意，因撰《燕詞》一闋，攜觴相館，使人歌之曰：“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見新來燕。鳳凰巢穩(wěn)許為鄰，瀟湘煙暝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綠岸，畫梁時拂歌塵散。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朱簾卷?！鄙旯牳?，醉笑曰：“自恨卷簾人已老?！蔽幕輵?yīng)曰：“莫愁調(diào)鼎事無功?！崩嫌趲r廊，醞藉不減。頃為浙漕，有《吳江》詩：“平波渺渺煙蒼蒼，菰蒲才熟楊柳黃。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風(fēng)斜入鱸魚鄉(xiāng)?！庇帧逗荼虨懱谩吩姡骸败嫦鍦\霅溪斜，碧玉光寒照萬家。誰向月明終夜聽，洞庭漁笛隔蘆花。”

余頃與凌叔華郎中景陽登襄陽東津寺閣。凌，博雅君子也，蔡君謨、吳春卿皆昔師之，素稱翰墨之妙。時寺閣有舊題二十九字在壁者，字可三寸余，其體類顏而逸，勢格清美，無一點俗氣。其語數(shù)句，又簡而有法，云：“楊孜，襄陽人。少以詞學(xué)名于時，惜哉不歸！今死矣，遺其親于尺土之下。悲夫！”止吾二人者徘徊玩之，不忍去。恨不知寫者為誰，又不知所題之事。后詰之于襄人，乃楊庶幾學(xué)士，死數(shù)載，棄雙親之殯在香嚴(yán)界佛舍中已廿年。

鄭毅夫公入翰林為學(xué)士。后數(shù)月，今左揆王相國繼入。其玉堂故事：以先入者班列居上。鄭公奏曰：“臣德業(yè)學(xué)術(shù)及天下士論，皆在王某之下，今班列翻居其上。臣所不遑，欲乞在下?！敝魃厦嬷I之，揆相固辭曰：“豈可徇鄭某謙抑，而變祖宗典故耶？”又?jǐn)?shù)日，鄭公乞罷禁林以避之，主上特傳圣語：“王某班列在鄭某之上，不得為永例?！焙筠裣酁猷嵏讣傊酒淠梗Z筆優(yōu)重，至挽詞有“欲知陰德事，看取玉堂人”之句，佳其謙也。

潘佑事江南，既獲用，恃恩亂政，譖不附己者，頗為時患。以后主好古重農(nóng)，因請稍復(fù)井田之法，深抑兼并，民間舊買之產(chǎn)使即還之，奪田者紛紛于州縣。又按《周禮》造民籍，曠土皆使樹桑，民間舟車、碓硙、箱篋、镮釧之物悉籍之。符命旁午，急于星火，吏胥為奸，百姓大撓，幾聚而為亂。后主寤，急命罷之。佑有文而容陋，其妻右仆射嚴(yán)續(xù)之女，有絕態(tài)。一日晨妝，佑潛窺于鑒臺，其面落鑒中，妻怖遽倒，佑怒其惡己，因棄之。佑方丱，未入學(xué)，已能文，命筆題于壁曰：“朝游蒼海東，暮歸何太速。只因騎折玉龍腰，謫向人間三十六。”果當(dāng)其歲誅之。

詩人鮑郎中當(dāng)，知睦州日，嘗言桐廬縣一民兼并刻剝，閭里怨之，盡詛曰：“死則必為牛?！币坏┧?，果鄰村產(chǎn)一白牛，腹旁分明題其鄉(xiāng)社、名姓。牛主潛報兼并之子，亟往窺之，既果然，亦悲恨無計。又恐其事之暴，欲以價求之。其民須得百千方售，其孤亦如數(shù)贈之。既得之，遂豢于家。未幾，一針筆者持金十千首于郡曰：“某民令我刺入聲。字于白牛腹下，約得金均分，今實不均，故首之?！崩艟洗虝r之事。曰：“以快刀剃去氄毛，以針墨刺字，毛起，則宛如天生?！滨U深嫉之，黥二奸，竄于島。

慶歷中，一日，丞相將出中書，候午漏未上，因從容聚廳閑話，評及本朝文武之家箕裘嗣續(xù)閥閱之盛。諸公屈指，若文臣惟韓大參億之家，武臣惟夏宣徽守赟之家。堂吏馳白韓、夏二宅，以為美報。

沖晦處士李退夫者，事矯怪，攜一子游京師，居北郊別墅，帶經(jīng)灌園，持古風(fēng)外飾。一日，老圃請撒園荽，即《博物志》張騫西域所得胡荽是也。俗傳撒此物，須主人口誦猥語播之則茂。退夫者固矜純節(jié)，執(zhí)菜子于手撒之，但低聲密誦曰“夫婦之道，人倫之性”云云，不絕于口。夫何客至，不能訖事，戒其子使畢之。其子尤矯于父，執(zhí)余子咒之曰：“大人已曾上聞。”皇祐中，館閣以為雅戲，凡或談話清淡，則曰“宜撒園荽一巡”。

馮大參當(dāng)世公始求薦于武昌，會小宗者庸謬寡鑒，堅欲黜落，又欲置于末綴。時鄂倅南宮誠監(jiān)試，當(dāng)拆封定卷，大不平，奮臂力主之，須俾魁送。小宗者理沮，不免以公冠于鄉(xiāng)版，果取大魁，釋褐除荊南倅。南宮遷潭倅，公以詩寄謝曰：“嘗思鵬海隔飛翻，曾得天風(fēng)送羽翰。恩比丘山何以戴？心同金石欲移難。經(jīng)年空嘆音題絕，千里長思道義歡。每向江陵訪遺治，邑人猶指縣題看。”箋云：“江陵縣額，即君臨治時親墨也?！?/span>

楊文公由禁林為汝守，張尚書詠移書云：“張老子今年七十矣，氣血衰劣，湎然沉昏，入靜自守，以真排邪。忽睹來緘，不審大年官若是，而守若是。又思大年氣薄多病，應(yīng)遂移疾之請。盛年辭榮，是名高格。若智不及氣屑屑罹禍者，自古何限？大年素養(yǎng)道氣，宜終窶掃地，莫致潤屋，得君得時，無害生民。大年知張老子乎？老子心無蘊畜，絕情絕思，顧身世若脫屣，豈能念他人乎？大年自持。不宣。詠白?！逼湔Z直氣勁，如乖崖之在目。干寶《晉書》稱王獻(xiàn)之嘗云“吾于文章書札識人之形貌情性”，真所謂也。

崔公誼者，鄧州德學(xué)生也，累舉不第。后竟因舅氏賈魏公蔭，補莫州任丘簿。熙寧初，河北地震未已，而公誼秩滿，挈家已南行數(shù)程。一夕，宿孤村馬鋪中，風(fēng)電陰黑，夜半急叩門呼曰：“崔主簿在否？”送還仆曰：“在。”又呼曰：“莫州有書?！贝蘼勚脚ゅ崞?，未開門，先問：“何人書？”曰：“無書，只教傳語崔主簿：君合系地動壓殺人數(shù)，輒敢擅逃過河。已收魂岱岳，到家速來?！卞书_門，寂無所睹。其妻乃陳少卿宗儒之女，陳卿時知壽州。崔度其必死，遂兼程送妻孥至壽陽，次日遂卒。

寶元己卯歲，予游泗州昭信縣，時大龍胡公中復(fù)初筮尉此邑，因獲謁之。一日往訪，其廳已摧，延別齋會話，且述棟撓之由云：“此廳不知其幾千百年，凡直更者無一夕不在其下。今日五鼓忽摧，仆大驚，已謂更人必齏粉矣，急開堂扉呼之，五吏俱聲喏。仆怪問曰：'汝輩夜來何處打更？’更夫?qū)υ唬?某等皆見甲士數(shù)人，仗戈叱起，令速移東廊，稍緩則死。時驚怖顛仆疾走而去，未及廊，其廳已摧?！惫蛑^予曰：“臺隸，賤人也，動靜尚有物衛(wèi)之，況崇高聰明乎？”予后還余杭，猶憶公以詩送行，有“談經(jīng)飛辨伏簪紳，杯渡西來訪故人”之句。

太宗善望氣。一歲春晚，幸金明，回蹕至州北合歡拱圣營，雨大下。時有司供擬無雨仗，因駐蹕轅門以避之，謂左右曰：“此營他日當(dāng)出節(jié)度使二人。”蓋二夏昆仲守恩、守赟在營方丱，后侍真廟于藩邸，當(dāng)龍飛，二公俱崇高。后守恩節(jié)為度使，守赟知樞密院事，終于宣徽南、北院使。

胡大監(jiān)旦喪明歲久，忽襄陽奏入，胡某欲詣闕乞見。真宗許之。既到闕，王沂公曾在中書，謂諸公曰：“此老利吻。若獲對，必妄訐時政。”因先奏曰：“胡某瞽廢日久，廷陛蹈舞失容，恐取笑于仗衛(wèi)。乞令送中書問求見之因?！闭孀诹钪腥碎w門傳宣，送旦于中書，或有陳敘，具封章奏上。胡知必廟堂術(shù)也。至堂方及席，沂公與諸相具諸生之禮，列拜于前，旦但長揖。方坐，沂公問丈曰：“近目疾增損如何？”胡曰：“近亦稍減，見相公、參政只可三二分來人?！逼錄龅侣蚀恕Ｔ賳査鶃碇?，堅乞引對。中人再傳圣語，既無計，但言襄陽元書乞賜一見。諸相曰：“此必不可得?！奔本咴幼?，批下，奉圣旨依奏，乞見宜不允。

尹師魯為渭帥，與劉滬、董士廉輩議水邏城事。既矛盾，朝旨召尹至闕，送中書，給紙札供析。昭文呂申公因聚廳啜茶，令堂吏置一甌投尹曰：“傳語龍圖，不欲攀請，只令送茶去?！睍r集相幸?guī)燈斨h將屈，笑謂諸公曰：“尹龍圖莫道建茶磨去磨來，漿水亦咽不下?！睅燈斨⑷フ们薪勚?，擲筆于案，厲聲曰：“是何委巷猥語，輒入廟堂？真治世之不幸也！”集相愧而銜之。后致身于禍辱，根于此也。

范文正公鎮(zhèn)青社，會河朔艱食，青之輿賦移博州置納。青民大患輦置之苦，而河朔斛價不甚翔踴。公止戒民本州納，價每斗三鍰，給抄與之，俾簽?zāi)徽咄旖鹜?，曰?/span>“博守席君夷亮，余嘗薦論，又足下之婦翁也。攜書就彼，坐倉以倍價招之，事必可集。赍巨榜數(shù)十道，介其境則張之。設(shè)郡中不肯假廩，寄僧舍可也?！焙灧A教行焉，至則皆如公料。村斛時為厚價所誘，貿(mào)者山積，不五日遂足。而博斛亦衍，斛金尚余數(shù)千緡，隨等差給還。青民因立像祠焉。

舒州祖山因芟薙蘿蔓得一詩，刻在峭壁，乃杜牧之《金陵懷古》也。曰：“《玉樹》歌沉王氣終，景陽兵合曙樓空。梧楸遠(yuǎn)近千家冢，禾黍高低六代宮。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翻浪夜還風(fēng)。英雄一去豪華盡，唯有江山似洛中?！北殚喖袩o之，必牧之之作也。又《薛許昌集》中見之。

王冀公欽若鄉(xiāng)薦赴闕，張仆射齊賢時為江南漕，以書薦謁錢希白公易，時以才名，方獨步館閣。適會延一術(shù)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謁。冀公局促門下，因厲聲詬閽人。術(shù)者遙聞之，謂錢曰：“不知何人耶？若聲形相稱，世無此貴者，但恐形不副貌耳。愿邀之，使某獲見?！毕０渍僦?。冀公單微遠(yuǎn)人，神骨疏瘦，復(fù)贅于頸，而舉止山野。希白蔑視之。術(shù)者悚然，側(cè)目瞻視。冀公起，術(shù)者稽顙興嘆曰：“人中之貴有此十全者！”錢戲曰：“中堂內(nèi)便有此等宰相乎？”術(shù)人正色曰：“公何言歟！且宰相何時而無，此君不作則已，若作之，則天下康富，而君臣相得，至死有慶而無吊。不完者，但無子爾?！卞X戲曰：“他日將陶鑄吾輩乎？”術(shù)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待。愿公毋忽?！焙笙０追綖楹擦謱W(xué)士，冀公已真拜。

唐質(zhì)肅公介一日自政府歸，語諸子曰：“吾備位政府，知無不言，桃李固未嘗為汝輩栽培，而荊棘則甚多矣。然汝等窮達(dá)莫不有命，惟自勉而已?！?/span>

劉孝叔吏部公述深味道腴，東吳端清之士也。方強仕之際，已恬于退。撰一闋以見志，曰：“掛冠歸去舊煙蘿，閑身健，養(yǎng)天和。功名富貴非由我，莫貪他，這岐路，足風(fēng)波。水晶宮里家山好，物外勝游多。晴溪短棹時時醉，唱里棱羅，天公奈我何？”后將引年，方得請為三茅宮僚，始有“養(yǎng)天和”之漸，夫何已先朝露，歌此闋幾三十年。信乎！一林泉與軒冕難為必期。

宋九釋詩惟惠崇師絕出，嘗有“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之句，傳誦都下，籍籍喧著。余緇遂寂寥無聞，因忌之，乃厚誣其盜。閩僧文兆以詩嘲之，曰：“河分崗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偷古句，古人詩句犯師兄?！?/span>

寇萊公一日延詩僧惠崇于池亭，探閹分題，丞相得《池上柳》“青”字韻，崇得《池上鷺》“明”字韻。崇默繞池徑，馳心于杳冥以搜之，自午及晡，忽以二指點空微笑曰：“已得之，已得之。此篇功在'明’字，凡五押之俱不倒，方今得之?！必┫嘣唬骸霸囌埧谂e。”崇曰：“照水千尋迥，棲煙一點明?！惫υ唬骸拔嶂?，功在'青’字，已四押之，終未愜，不若且罷。”崇詩全篇曰：“雨絕方塘溢，遲徊不復(fù)驚。曝翎沙日暖，引步島風(fēng)清?！奔皵嗑湓疲骸爸魅顺厣哮P，見爾憶蓬瀛。”

范文正公謫睦州，過嚴(yán)陵祠下，會吳俗歲祀，里巫迎神，但歌《滿江紅》，有“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yán)陵灘畔，鷺飛魚躍”之句。公曰：“吾不善音律，撰一絕送神?！痹唬骸皾h包六合網(wǎng)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臺爭似釣臺高?！眳撬字两窀柚?/span>

太祖皇帝將展外城，幸朱雀門，親自規(guī)畫，獨趙韓王普時從幸。上指門額問普曰：“何不只書'朱雀門’，須著'之’字安用？”普對曰：“語助?！碧娲笮υ唬骸爸跽咭?，助得甚事？”

一歲，潭州一巨賈私藏蚌胎，為關(guān)吏所搜，盡籍之，皆南海明珠也。在仕無不垂涎而愛之，太守而下輕其估，悉自售焉。唐質(zhì)肅公介時以言事謫潭倅，分珠獄發(fā)，奏方入，仁宗預(yù)料謂近侍曰：“唐介必不肯買?！卑妇咦嗪?，上覽之，果然。真所謂“知臣莫若君”也。

開平元年，梁太祖即位，封錢武肅镠為吳越王。時有諷錢拒其命者，錢笑曰：“吾豈失為一孫仲謀耶？”拜受之。改其鄉(xiāng)臨安縣為臨安衣錦軍。是年省塋壟，延故老，旌鉞鼓吹振耀山谷。自昔游釣之所，盡蒙以錦繡，或樹石至有封官爵者。舊貿(mào)鹽肩擔(dān)，亦裁錦韜之。一鄰媼九十余，攜壺漿角黍迎于道。镠下車亟拜，媼撫其背，猶以小字呼之，曰：“錢婆留，喜汝長成?！鄙w初生時光怪滿室，父懼，將沉于丫溪，此媼酷留之，遂字焉。為牛酒大陳鄉(xiāng)飲，別張蜀錦為廣幄，以飲鄉(xiāng)婦。凡男女八十已上金樽，百歲已上玉樽。時黃發(fā)飲玉者尚不減十余人。镠起，執(zhí)爵于席，自唱《還鄉(xiāng)歌》以娛嬪曰：“三節(jié)還鄉(xiāng)兮掛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臨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愛日輝。父老遠(yuǎn)近來相隨，家山鄉(xiāng)眷兮會時稀，斗牛光起兮天無欺?！敝?。時父老雖聞歌進(jìn)酒，都不之曉，武肅覺其歡意不甚浹洽。再酌酒，高揭吳喉唱山歌以見意，詞曰：“你輩見儂底歡喜，吳人謂“儂”為“我”。別是一般滋味子，呼“味”為“寐”。永在我儂心子里?！敝埂８栝?，合聲賡贊，叫笑振席，歡感閭里。今山民尚有能歌者。

余杭能萬卷者，浮圖之真儒，介然持古人風(fēng)節(jié)。有奧學(xué)，著《典類》一百廿卷。天禧中，秘館購書，王冀公欽若特請附焉。冀公尤所禮重。其居延慶寺，在大慈塢，時儒皆抱經(jīng)授業(yè)。師居嘗喜閱《唐韻》，諸生長竊笑。一日出題于法堂，曰“楓為虎賦”，其韻曰“脂、入、于、地，千、歲、成、虎”。諸生皆不諭，固請之，不說。凡月余，檢經(jīng)、史殆百家會最小說，俱無見者，閣筆以聽教。師曰：“聞諸君笑老僧酷嗜《唐韻》，茲事止在'東’字韻第二版，請詳閱?！敝T生檢之，果見“楓”字注中云：“黃帝殺蚩尤，棄其桎梏，變?yōu)闂髂?，脂入地千年，化為虎魄?！焙笾T生始敬此書。又有云松液入地為虎魄者。唐李嶠《詠魄詩》有“曾為老伏苓，本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猶可覿”之句，未知孰是。余頃見虎魄中蚊蚋數(shù)枚，凝結(jié)在內(nèi)，信嶠詩不誣。

江南李后主煜性寬恕，威令不素著，神骨秀異，駢齒，一目有重瞳，篤信佛法。殆國勢危削，自嘆曰：“天下無周公、仲尼，君道不可行?！钡峨s說》百篇以見志。十一月，獵于青龍山，一牝狙觸網(wǎng)于谷，見主兩淚，稽顙搏膺，屢指其腹。主大怪，戒虞人保以守之。是夕，果誕二子。因感之，還幸大理寺，親錄囚系，多所原貸。一大辟婦，以孕在獄，產(chǎn)期滿則伏誅，未幾亦誕二子。煜感牝狙之事，止流于遠(yuǎn)，吏議短之。

退傅張鄧公士遜，晚春乘安輿出南薰，繚繞都城，游金明。抵暮，指宜秋而入，閽兵捧門牌請官位，退傅止書一闋于牌，云：“閑游靈沼送春回，關(guān)吏何須苦見猜。八十衰翁無品秩，昔曾三到鳳池來?！?/span>

江南鐘輻者，金陵之才生，恃少年有文，氣豪體傲。一老僧相之曰：“先輩壽則有矣，若及第，則家亡。記之！”生大悖曰：“吾方掇高第以起家，何亡之有？”時樊若水女才質(zhì)雙盛，愛輻之才而妻之。始燕爾，科詔遂下。時后周都洛，輻入洛應(yīng)書，果中選于甲科第二。方得意，狂放不還，攜一女仆曰青箱，所在疏縱。過華州之蒲城，其宰仍故人，亦醞藉之士，延留久之。一夕盛暑，追涼于縣樓，痛飲而寢，青箱侍之。是夕，夢其妻出一詩為示，怨責(zé)頗深，詩曰：“楚水平如練，雙雙白鳥飛。金陵幾多地，一去不言歸。”夢中懷愧，亦戲答一詩，曰：“還吳東下過蒲城，樓上清風(fēng)酒半醒。想得到家春已暮，海棠千樹欲凋零?！奔儒?，頗厭之，因理裝漸歸。將至采石渡，青箱心疼，數(shù)刻暴卒。生感悼無奈，匆匆槁葬于一新墳之側(cè)，急圖到家。至則門巷空闃，榛荊封蔀，妻亦亡已數(shù)月。訪親鄰，樊亡之夜，乃夢于縣樓之夕也。后數(shù)日，親友具舟攜輻致奠于葬所，即青箱槁葬之側(cè)新墳，乃是不植他木，惟海棠數(shù)枝，方葉凋萼謝，正合詩中之句。因拊膺長慟曰：“信乎！浮圖師'及第家亡’之告。”因竟不仕，隱鐘山，著書守道，壽八十余。江南諸書及小說皆無，惟《潘祐集》中有《樊氏墓志》，事與此稍同。

錢思公鎮(zhèn)洛，所辟僚屬盡一時俊彥。時河南以陪都之要，驛舍常闕。公大創(chuàng)一館，榜曰“臨轅”。既成，命謝希深、尹師魯、歐陽公三人者各撰一記，曰：“奉諸君三日期，后日攀請水榭小飲，希示及?！比酉噢峤且猿善湮?，文就，出之相較。希深之文僅五百字，歐公之文五百余字，獨師魯止用三百八十余字而成之，語簡事備，復(fù)典重有法。歐、謝二公縮袖曰：“止以師魯之作納丞相可也，吾二人者當(dāng)匿之。”丞相果召，獨師魯獻(xiàn)文，二公辭以他事。思公曰：“何見忽之深，已礱三石奉候?！辈坏靡丫慵{之。然歐公終未伏在師魯之下，獨載酒往之，通夕講摩。師魯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諸君文格誠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爾。”永叔奮然持此說別作一記，更減師魯文廿字而成之，尤完粹有法。師魯謂人曰：“歐九真一日千里也?！彼脊鎸⑾嘀?，帥洛，止以賓友遇三子。創(chuàng)道服、筇杖各三，每府園文會，丞相則壽巾紫褐，三人者羽氅攜筇而從之。

太宗喜弈棋，諫臣有乞編竄棋待詔賈玄于南州者。且言玄每進(jìn)新圖妙勢，悅惑明主，而萬機聽斷，大致壅遏，復(fù)恐坐馳睿襟，神氣郁滯。上謂言者曰：“朕非不知，聊避六宮之惑耳。卿等不須上言?！?/span>

真宗嘗以御制《釋典文字法音集》三十卷，天禧中詔學(xué)僧廿一人于傳法院箋注，楊大年充提舉注釋院事。制中有“六種震動”之語，一僧探而箋之，暗碎繁駁將三百字，大年都抹去，自下二句止八字，曰：“地體本靜，動必有變。”其簡當(dāng)若此。

杜祁公以宮師致仕于南都。時新榜一巍峨者出倅巨藩，道由應(yīng)天。太師王資政舉正以其少年高科，方得意于時，盡假以牙兵、寶轡、旌鉞導(dǎo)從，呵擁特盛。祁公遇于通衢，無他路可避，乘款段，裘帽暗弊。二老卒斂馬側(cè)立于傍，舉袖障面。新貴人頗恚其立馬而避，問從者曰：“誰乎？”對曰：“太師相公。”

真宗欲擇臣僚中善弓矢、美儀彩，伴虜使射弓，時雙備者惟陳康肅公堯咨可焉，陳方以詞職進(jìn)用。時以晏元獻(xiàn)為翰林學(xué)士、太子左庶子，事無巨細(xì)皆咨訪之。上謂晏曰：“陳某若肯換武，當(dāng)授與節(jié)鉞，卿可諭之?！睍r康肅母燕國馮太夫人尚在，門范嚴(yán)毅。陳曰：“當(dāng)白老母，不敢自輒?！奔劝字?，燕國命杖撻之，曰：“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為名臣。汝欲叨竊厚祿，貽羞于閥閱，忍乎？”因而無報。真宗遣小珰以方寸小紙細(xì)書問晏曰：“主皮之議如何？”小珰誤送中書，大臣慌然不諭。次日稟奏，真宗不免笑而就之：“朕為不曉此一句經(jīng)義，因問卿等。”止黜其珰于前省，亦不加罪。

卷下

石曼卿一日謂秘演曰：“館俸清薄，不得痛飲，且僚友?之殆遍，奈何？”演曰：“非久引一酒主人奉謁，不可不見。”不數(shù)日，引一納粟牛監(jiān)簿者，高資好義，宅在朱家曲，為薪炭市評，別第在繁臺寺西，房緡日數(shù)十千。長謂演曰：“某雖薄有涯產(chǎn)，而身跡塵賤，難近清貴。慕師交游盡館殿名士，或游奉有闕，無吝示及?！毖菀蚴菙y之以謁曼卿，便令置宮醪十擔(dān)為贄。列醞于庭，演為傳刺。曼卿愕然問曰：“何人？”演曰：“前所謂酒主人者?！辈坏靡岩蜓又藛柤椎诤卧S，生曰：“一別舍介繁臺之側(cè)。”其生粗亦翔雅。曼卿閑語演曰：“繁臺寺閣虛爽可愛，久不一登。”其生離席曰：“學(xué)士與大師果欲登閣，乞預(yù)寵諭，下處正與閣對，容具家蔌在閣迎候?！笔蛑Z之。一日休沐，約演同登。演預(yù)戒生，生至期果陳具于閣，器皿精核，冠于都下。石、演高歌褫帶，飲至落景。曼卿醉，喜曰：“此游可紀(jì)?！币耘铦n墨，濡巨筆以題云：“石延年曼卿同空門詩友老演登此?！鄙菘墼唬骸皦m賤之人幸獲陪侍，乞掛一名以光賤跡?！笔m大醉，猶握筆沉慮，無其策以拒之，遂目演。醉舞佯聲諷之曰：“大武生牛也，捧硯用事可也。”竟不免，題云：“牛某捧硯?！庇朗搴笠栽姂蛟唬骸芭醭幍萌??！?/span>

寇萊公嘗曰：“母氏言，吾初生兩耳垂有肉環(huán)，數(shù)歲方合。自疑嘗為異僧，好游佛寺，遇虛窗靜院，惟喜與僧談?wù)??！惫珰v富貴四十年，無田園邸舍，入覲則寄僧舍或僦居。在大名日，自出題試貢士，曰《公儀休拔園葵賦》、《霍將軍辭治第詩》，此其志也。詩人魏野獻(xiàn)詩曰：“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辈稍娬咭詾橹械?。虜使至大名，問公曰：“莫是'無地起樓臺’相公否？”公因早春宴客，自撰樂府詞，俾工歌之，曰：“春早，柳絲無力，低拂青門道。暖日籠啼鳥，初折桃花小。遙望碧天凈如掃，曳一縷輕煙縹緲。堪惜流年謝芳草，任玉壺傾倒?！?/span>

王冀公罷參政，真宗朝夕欲見，擇便殿清近，惟資政為優(yōu)，因以公為本殿大學(xué)士。公奏曰：“臣雖出于寒賤，不能獨宿，欲乞除一臣僚兼之?！彼煲躁愇馁遗砟瓴⒅薄Ｒ幌?，公攜一巨榼入宿，方與陳寒夜閑飲，遽中人持鑰開宮扉獨召公，匆匆而入，謂陳曰：“請同院不須相候，獨酌數(shù)杯先寢。”至行在，真宗與公對飲，飲罷持禁燭送歸，繁若列星。陳危坐伺之，已四更，笑曰：“同院尚未寢乎？”陳曰：“恭候司長，豈敢先寢？”喜笑倒載，解襪褫帶幾不能，坦腹自矜曰：“某江南一寒生，遭際真主。適主上以巨觥敵飲，僅至無算，抵掌語笑，如僚友之無間。”已而遂寢。殆曉，盥櫛罷，與陳相揖，覺夜歸數(shù)談頗疏漏，自言：“夜來沉湎，殊不記歸時之早晚，無乃失容于君子乎？”陳曰：“無之，但殷勤愧謝?！奔葎e，已將趁班，同趨出殿門，執(zhí)其手以語封之曰：“夜來數(shù)事，止是同院一人聞之?！蔽馁覛w謂子弟曰：“大臣慎密，體當(dāng)如此?！?/span>

李侍讀仲容魁梧善飲，兩禁號為李萬回。真廟飲量，近臣無擬者，欲敵飲，則召公。公居常寡談，頗無記論，酒至酣，則應(yīng)答如流。一夕，真宗命巨觥俾滿飲，欲劇觀其量。引數(shù)入聲。大醉，起，固辭曰：“告官家撤巨器。”上乘醉問之：“何故謂天子為'官家’？”遽對曰：“臣嘗記蔣濟(jì)《萬機論》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鄙仙跸?。從容數(shù)杯，上又曰：“正所謂'君臣千載遇’也。”李亟曰：“臣惟有'忠孝一生心’。”縱冥搜不及于此。

于晉公釋褐授饒倅，同年白稹為判官。稹一日以片幅假緡于公，云：“為一故人至，欲具飧，舉篋無一物堪質(zhì)，奉假青蚨五镮，不宣。稹白謂之同年?！睍x公笑曰：“是紿我也。榜下新婚，京國富室，豈無半千質(zhì)具邪？懼余見挽，固矯之爾?！庇诤單擦婚?，戲答曰：“欺天行當(dāng)吾何有，立地機關(guān)子太乖。五百青蚨兩家闕，白洪崖打赤洪崖?！睍r已兆朱崖之讖。

真宗國恤，凡蔭補子弟有當(dāng)齋挽之職者，若齋郎止侍齋祭，若挽郎至有執(zhí)紼翣導(dǎo)靈仗者，子弟或赧之。王沂公曾在中書翰林，李承旨維視沂公為侄婿，凡兩日詣中堂，求免某子挽鐸之執(zhí)。沂公曰：“此末事，請叔丈少候，首臺聚廳當(dāng)白之?！倍x公出廳，沂公白之。丁遂諾，謂李曰：“何必承旨親來？”李遂拜謝。拜起，戲謂丁曰：“昨日并今日，齋郎與挽郎?！鄙w言兩日伺之。丁應(yīng)聲曰：“自然堪下淚，何必更殘陽？”滿座服其敏捷，而事更妥帖。不數(shù)日，遂出，未及落而南遷，下淚之讖也。

張尚書鎮(zhèn)蜀時，承旨彭公乘始冠，欲持所業(yè)為贄，求文鑒大師者為之容。鑒曰：“請君遇旌麾游寺日，具襕鞹與文候之。老僧先為持文奉呈，果稱愛，始可出拜。蓋八座之性靡測。”一日果來，鑒以彭文呈之。公默覽殆遍，無一語褒貶，都擲于地。彭公大沮。后將赴闕，臨岐托鑒召彭至，語之曰：“向示盛編，心極愛嘆，不欲形言者，子方少年，若老夫以一語獎借，必凌忽自惰，故擲地以奉激。他日子之官亦不減老夫，而益清近。留鐵緡抄二百道為縑緗之助，勉之?！焙蠊M然。

僧錄贊寧有大學(xué)，洞古博物，著書數(shù)百卷。王元之禹偁、徐騎省鉉疑則就而質(zhì)焉。二公皆拜之。柳仲涂開因曰：“余頃守維揚，郡堂后菜圃，才陰雨則青焰夕起，觸近則散，何邪？”寧曰：“此磷力振切?；鹨?。兵戰(zhàn)血或牛馬血著土，則凝結(jié)為此氣，雖千載不散?！绷岚葜唬骸熬蛑?，皆斷槍折鏃，乃古戰(zhàn)地也?！币蛸浺栽?，中有“空門今日見張華”之句。太宗欲知古高僧事，撰《僧史略》十卷進(jìn)呈，充史館編修，壽八十四。司天監(jiān)王處訥推其命孤薄不佳，三命星禽晷祿壬遁，俱無壽貴之處。謂寧曰：“師生時所異者，止得天貴星臨門，必有裂土侯王在戶否？”寧曰：“母氏長謂某曰，汝生時臥草。錢文穆王元瓘?fù)R安縣拜塋，至門雨作，避于茅檐甚久，迨浣浴襁籍畢，徘徊方去?！?/span>

皇祐間，館中詩筆石昌言、楊休最得唐人風(fēng)格。余嘗攜琴訪之，一詩見謝尤佳，曰：“鄭衛(wèi)湮俗耳，正聲追不回。誰傳《廣陵操》，老盡嶧陽材。古意為師復(fù)，清風(fēng)尋我來。幽陰竹軒下，重約月明開?！笨诌z泯，故錄焉。

蘇子美有《贈秘演師》詩，中有“垂頤孤坐若癡虎，眼吻開合猶光精”之句。人謂與演寫真。演頷額方厚，顧視徐緩，喉中含其聲，嘗若鼾睡。然其始云“眼吻開合無光精”，演以濃筆涂去“無”字，自改為“猶”字，向子美詬之曰：“吾尚活，豈當(dāng)曰'無光精’耶？”中又有一聯(lián)云：“賣藥得錢只沽酒，一飲數(shù)斗猶惺惺?！庇侄寄ㄈ?。蘇曰：“吾之作誰敢點竄耶？”演曰：“君之詩，出則傳四海。吾不能斷葷酒，為浮圖罪人，何堪更為君詩所暴？”子美亦笑而從之。

蘇子美以奏邸舊有賽神之會，局吏皆鬻積架舊倫以置肴具，歲以為常。惟子美作之，言者圖席人以進(jìn)，制獄鍛煉，皆一時之名賢。獄既就黜，臺館為之一空，子美坐自盜律，削籍竄湖州。后朝廷有哀之之意，因郊赦文中特立一節(jié)：“應(yīng)監(jiān)主自盜情稍輕者，許刑部理雪。”言者又抨云：“郊赦之敕，先無此項，必挾情曲庇蘇舜欽，固以此文舞之。析言破律殺無赦，乞付立法者于理。”竟不遂而死。有《郊禋感事》詩云“不及雞竿下坐人”之句，哀哉！

錢文僖公若水，少時謁陳摶求相骨法，陳戒曰：“過半月，請子卻來?！卞X如期而往，至則邀入山齋地爐中。一老僧擁壞衲瞑目附火于爐旁。錢揖之，其僧開目微應(yīng)，無遇待之禮。錢頗慊之。三人者嘿坐持久，陳發(fā)語問曰：“如何？”僧?dāng)[頭曰：“無此等骨?！奔榷X公先起，陳戒之曰：“子三兩日卻來?！卞X曰：“唯?！焙笕缙谥]之，摶曰：“吾始見子神觀清粹，謂子可學(xué)神仙，有升舉之分，然見之未精，不敢奉許，特召此僧決之。渠言子無仙骨，但可作貴公卿爾。”錢問曰：“其僧者何人？”曰：“麻衣道者。”

君謨蔡公出守福唐時，李泰伯遘自建昌攜文訪之。一日，命遘及陳孝廉烈早膳于后圃望海亭，不設(shè)樽酒。膳罷欲起，時方暮春，鬻酒于園，郡人嬉游，籍姬數(shù)子時亦尋芳于此，既太守在亭，因斂袖聲喏而過。蔡公遂留之，旋命觥具，就以為侑。酒方行，舉歌一拍，陳烈者驚懼怖駭，越墻攀木而遁。泰伯即席賦詩云：“七閩山水掌中窺，乘興登臨到落暉。誰在畫簾沽酒處，幾多鳴櫓趁潮歸。晴來海色依稀見，醉后鄉(xiāng)心積漸微。山鳥不知紅粉樂，一聲檀板便驚飛?！鄙w譏其矯之過也。

錢子高明逸，始由大科知潤州，值上元，于因勝寺法堂對設(shè)戲幄。庭下方以花磚遍甃，嚴(yán)雅始新，子高飭役徒掘磚埋柱。時長老達(dá)觀師曇穎者，法辨迅敏，度其氣驕難諷，但佯其語曰：“可惜打破八花磚?！卞X厭之，謹(jǐn)不敢動。

撫人饒餗者，馳辨逞才，素捭闔于都下。熙寧初，免解到闕，因又失意。當(dāng)朝廷始立青苗，方沮議交上，大丞相閉門不視事之際，生將出關(guān)，以詩投相閣，曰：“又還垂翅下煙霄，歸指臨川去路遙。二畝荒田須賣卻，要錢準(zhǔn)備納青苗?！必┫嘁嘁允疒B之。生少與劉史館相公沖之有素，時劉相館職知衡州，生假道封下，因謁之。公睹名紙，已蹙額不悅。生趨前亟曰：“某此行有少急干，不可暫緩，行李已出南關(guān)，又不敢望旌麾潛過，須一拜見，但乞一飯而去。”公既聞不肯少留，遂開懷待之。問曰：“途中無闕否？”生曰：“并無，惟乏好酒爾。”遂贈佳醞一擔(dān)。拜別，鞭馬遂行，公頗幸其去。至耒陽，密覘其令譽不甚謹(jǐn)，遽謁之曰：“知郡學(xué)士甚托致意，有雙壺，乃兵廚精醞，仗某攜至奉贈，請具書謝之?！逼淞盥勔詴鵀橹x，必非誑詐；又幸其以酒令故人送至，其勢可持，大喜之。急戒刻木，數(shù)刻間，醵金半鍰贐之，瞥然遂去。后數(shù)日，劉公得謝醞書方寤，寤已噬臍矣。又一歲，下第出京，庇巨商厚貨以免征算，自撰除目一紙，盡宰府兩禁及三路巨鎮(zhèn)，除拜遷移，皆近擬議。凡過關(guān)，首謁局吏，坐定遽曰：“還聞近日差除否？”仕人無不愿聞?wù)?。曰：“某前?shù)日聞鎮(zhèn)院臨出京，在某官宅恰見內(nèi)探，錄至遂行?！逼溟g寧不少關(guān)親舊者，聞之無不愿見。讀訖即曰：“下第窮生，弊舟無一物，致煩公吏略賜一檢?！逼涔俳栽唬骸柏M煩如是?！毖杂櫚蒉o，飄然遂行。凡藉此術(shù)下汴、淮，歷江海，其關(guān)賦僅免二三千緡。茍移其用以濟(jì)大謀，遂為妙策歟。

都尉李文和公，犯御名。雖累世勛忠，尚天姻，而識學(xué)優(yōu)贍，與楊文公為禪悅深交，其法辨與天下禪伯相角。沁園東北濱于池，曰“靜淵莊”，構(gòu)茅齋，延高僧。遇蕭國大長主垂帨之日，設(shè)高座，鳴法鼓于宅之法堂，命谷隱、石霜、葉縣三大禪者登座演法。時大長主松巒閣設(shè)箔觀焉。臨際宗范，每登座，拈拄杖敲擊床機，以示法用。前二師說法竟，其末葉縣禪師者機用剛猛，始登座，以拄杖就膝拗折，擲于地，無一語便下。文和笑曰：“老作家手段終別?！睅熢唬骸岸嘉疽嗖坏脽o過?！彼鬼?，蕭國召公入箔，怪問曰：“末后長老何故發(fā)怒？”公雍容對曰：“宗門作用，施設(shè)不定，乞無賜訝?！惫珜⑥?，治而不亂，自寫遺頌曰：“拈下幞頭，脫卻腰帶。若覓生死，問取皮袋?！睍r膈胃躁熱，尼道堅就機問曰：“都尉，眾生見劫盡，大火所燒時，切要照管主人翁?！惫唬骸按髱熍c我煎一服藥來?！蹦釤o語，公曰：“這師姑藥也不會煎?！蓖墩砦窗捕鴽]。

吾友契嵩師，熙寧四年沒于余杭靈隱山翠微堂?；鹪嵊櫍粔恼呶逦铮壕?、舌、鼻及耳毫、數(shù)珠。時恐厚誣，以烈火重鍛，鍛之愈堅。嵩之文僅參韓、柳間。治平中，以所著書曰《輔教編》攜詣闕下，大學(xué)者若今首揆王相、歐陽諸巨公，皆低簪以禮焉。王仲儀公素為京尹，特上殿以其編進(jìn)呈，許附教藏，賜號“明教大師”。嵩童體完潔，至死無犯，火訖根器不壞，此節(jié)可高天下之士。余昔怪其累夕講談，音若清磬，未嘗少嗄，及終方得其驗。嵩字仲靈，藤州人，詩類老杜，楊公濟(jì)蟠收全集。公濟(jì)深伏其才，答嵩詩有“千年猶可照吳邦”之句。

夏英公鎮(zhèn)襄陽，遇大赦，賜酺宴，詔中有“致仕高年，各賜束帛”。時胡大監(jiān)旦瞽廢在襄，英公依詔旨選精縑十匹贈之。胡得縑以手捫之，笑曰：“寄語舍人，何寡聞至此！奉還五匹，請檢《韓詩外傳》及服虔、賈誼諸儒所解'束帛戔戔，賁于丘園’之義，自可見證。”英公檢之，果見三代束帛、束修之制。若束修則十挺之脯，其實一束也；若束帛則卷其帛，屈為二端，五匹遂見十端，表王者屈折于隱淪之道也，夏亦少沮。

宋齊丘相江南李先主昪及事中主璟二世，皆為右仆射。璟愛其才而知其不正。一日，選景于華林廣園，以明妝列侍，召齊丘共宴，試小妓羯鼓，齊丘即席獻(xiàn)《羯鼓》詩曰：“巧斫牙床鏤紫金，最宜平穩(wěn)玉槽深。因逢淑景開佳宴，為出花奴奏雅音。掌底輕憁孤鵲噪，杖頭干快亂蟬吟。開元天子曾如此，今日將軍好用心?！庇謬L獻(xiàn)《鳳凰臺詩》，中有“我欲烹長鯨，四海為鼎鑊。我欲羅鳳凰，天地為矰繳”之句。皆欲諷其跋扈也，而主終不聽。不得意，上表乞歸九華，其略云：“千秋載籍，愿為知足之人；九朵峰巒，永作乞骸之客?！敝髦湓p也，一表許之，賜號“九華先生”，以青陽一縣輿賦給之。怨毀萬狀。后放歸田里鎖之，穴其墻以給膳，遂自經(jīng)，年七十三。初，上元縣一民時疾暴死，心氣尚暖，凡三日復(fù)蘇，乃誤勾也。自言至一殿庭間，忽見先主被五木縲械甚嚴(yán)，民大駭，竊問曰：“主何至于斯邪？”主曰：“吾為宋齊丘所誤，殺和州降者千余人，以冤訴囚此。”主問其民曰：“汝何至斯耶？”其民具道誤勾之事。主聞其民卻得生還，喜且泣曰：“吾仗汝歸語嗣君：凡寺觀鳴鐘當(dāng)延之令永，吾受苦，惟聞鐘則暫休，或能為吾造一鐘尤善。”民曰：“我下民爾，無緣得見，設(shè)見之，胡以為驗？”主沉慮曰：“吾在位嘗與于闐國交聘，遺吾一瑞玉天王，吾愛之，嘗置于髻，受百官朝。一日，如廁忘取之，因感頭痛，楚神謂吾曰：'玉天王置于佛塔或佛體中，則當(dāng)愈。’吾因獨引一匠攜于瓦棺寺，鑿佛左膝以藏之，香泥自封，無一人知者。汝以此事可驗?！庇衷疲骸罢Z嗣君：勿信用宋齊丘?！泵窦冗€家，輒不敢已，遂乞見主，具白之。果曰：“冥寞何憑？”民具以玉天王之事陳之。主親詣瓦棺剖佛膝，果得之，感泣慟躄，遂立造一鐘于清涼寺，鐫其上云：“薦烈祖孝高皇帝脫幽出厄。”以玉像建塔葬于蔣山。齊丘寵待愈解。

張晦之景，以古學(xué)尚氣義，走河朔，與冀州一俠少游。后俠者不軌，事敗，景亦連繼，捕之甚急，遂改姓名李田，遁竄四海。所至即題曰：“我非東方兒，木子也。不是牛耕土，田也。欲識我蹤跡，一氣萬物母?！鄙w景嘗撰《河?xùn)|柳先生集序》，破題曰：“一氣萬物之母也”，世盡知之。景所以遍題者，亦欲導(dǎo)于知己。簡寂觀道士陳履常善奏章，能游神于冥寞。景以“李田”姓名謁之，求奏一章以決休否，陳許之。一夕，天虛夜清，冠簡精恪。自初夜抱章俯伏于露壇，后夜方起，起忽譴之曰：“陰冥之事，爾尚欺之，況人間乎？吾上及三清，下逮九幽，閱籍無'李田’者。子以欺陰，固無陰征矣。”景終于一散官，壽不五十。陳康肅堯咨知荊南，憐其道窮，為葬于龍山落帽臺，碑以表其墓焉。廬在荊江之沲陰，枯桑廢田，子孫凋零，盡為漁樵傭估。嗟哉！陸魯望所謂“莫倚文章庇子孫”。集三十卷行于世。

成都無名高僧者，誦《法華經(jīng)》有功，雖王均、李順兩亂于蜀，亦不敢害。一旦，忽一山童至寺，言：“先生來晨請師誦經(jīng)，在藥市奉候?！敝羷t已在，引入溪嶺數(shù)重，煙嵐中構(gòu)一跨溪山閣，乃其居也。仆傳其語曰：“先生請師且誦經(jīng)，老病起晚。誦至《見寶塔品》，愿見報，欲一聽?！敝链似罚瑘笾?，野服杖藜，兩眉垂肩，但默揖爇香側(cè)聽，聽罷遂入，不復(fù)出。將齋，以藤盤竹箸秫飯一盂，杞菊數(shù)甌，不調(diào)鹽酪，美若甘露。食訖，仆持襯一鍰敬施之，曰：“先生寄語上人，遠(yuǎn)到山舍，不及攀送，遣仆送出路口?！币蛑型締柶驮唬骸跋壬涡?？”曰：“姓孫。”曰：“何名？”仆于僧掌中書“思邈”二字。僧因大駭，欲再往，仆遽失之。凡山中尋三日，竟迷舊路。歸視襯資，乃金錢一百，皆良金也，中五六金，一半尚鐵。由茲一膳，身輕無疾。天禧中，已一百五十歲，長游都市，后隱不見。

殿中丞程東美守賓州日，儂賊寇賓，因棄城，后得罪編置于郢，純厚人也。能道守賓日監(jiān)斬陳崇儀事甚詳。自言狄相青，正月一日至賓，初六日詰旦，帥旆將起，就坐，擒陳及裨將供奉官忘其姓名，將斬之。捽二人者于庭，謂曰：“二君后事，但請無慮，青一切為置之。”時陳犯英廟諱。神識荒越，卒無一詞。獨供奉者慷慨不怖，氣貌怡然，叩狄公曰：“某萬死無恨，獨一事須干臺聽：以亡母骨櫬尚寄州南存留院二十年，不孝未葬，某今得罪既死，乞令燒訖，篋其骨，專遣人馳歸，并家書付妻、男，將某骨與亡娘之骨買地一處葬之，則閉目受刀無恨矣。”狄公許之。擒二人者就廊酒食，時曉寒，酒餌冷落，陳但狂號不能食，獨供奉者飲啖如平時，謂眾兵曰：“吾本一健兒，今日陪奉一崇儀使吃劍，何虧于我乎？汝輩努力，無當(dāng)效我?！彼骷埞P寫家書，一字無誤。及至市，先設(shè)衾褥面北正坐，顧持刀者曰：“刃銛利否？若一刀不斷，我必訴汝于陰府?！毖杂櫲邢?，斬訖，大旆遂南矣。

潘逍遙閬，有詩名，所交游者皆一時豪杰。盧相多遜欲立秦邸，潘預(yù)其謀，混跡于講堂巷，開藥肆。劉少逸、鮑少孤二人者為藥童，唐巾韋帶，氣貌爽秀。后太宗登極，秦邸之謀不集。潘有詩曰“不信先生語，剛來帝里游。清宵唐好夢，白日有閑愁”之句。事敗，已環(huán)多遜宅，斯須將捕于閬。閬覺之，止奔其鄰曰：“吾謀逆事彰。吾若就誅，止一身；奈汝并鄰，皆知吾謀，編竄屠戮者不下數(shù)十人。今若匿得吾一身，則脫汝輩數(shù)家之禍。然萬無搜近之理，所謂'弩下逃箭’也。吾出門則擒之，汝輩自度宜如何？”其鄰無可奈何，遂藏于壁。少頃，捕者四集，至則失之矣，朝廷下諸路畫影以搜。獄既具，投多遜于崖。已而沸議漸息，閬服僧服髡須，五更持磬，出宜秋門至秦亭，挈檐為箍桶匠，投故人。阮思道為秦理掾，陰認(rèn)之，遂呼至庭，俾葺故桶。阮提錢三鍰，明示于閬，大擲于案，乘馬遂出。閬諭其意，提金直入于室，因匿焉。既歸，責(zé)閽者曰：“案上三鍰及桶匠安在？”皆曰：“不知?！彼焱凑乳捳撸畈吨?。閬恨之，遍尋于市，數(shù)日不得其蹤。阮后徐諷秦帥曹武惠彬曰：“朝廷捕潘閬甚急，聞閬亦豪邁之士，竄伏既久，欲逭死地，稍裂網(wǎng)他逸，則何所不至？公，大臣也，可奏朝廷少寬捕典，或聊以一小官召出，亦羈縻之一端也?！睅浫恢?，遂削奏，太宗以四門助教招之，因遂出。閬有清才，嘗作《憶余杭》一闋，曰：“長憶西湖，盡日憑闌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清秋。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幾行忽驚起。別來閑想整漁竿，思入水云寒?！卞X希白愛之，自寫于玉堂后壁。

蜀先主開建初，賜道士杜光庭為廣德先生、戶部侍郎、蔡國公。時蜀難方平，猶惡盜賊，犯者贓無多少皆斬。是歲蜀饑，有三盜糠者止得數(shù)斗，引至庭覆讞。會光庭方論道于廣殿。視三囚殆亦惻隱，謂杜曰：“茲事如何？”亦冀其一言見救。而杜卒無一語，但唯唯而已。勢不得已，遂斬之。杜歸舊宮道院，三無首者立于旁，哭訴曰：“公殺我也。蜀主問公，意欲見救，忍不以一言活我。今冥路無歸，將其奈何？”杜悔責(zé)慚痛，辟谷一年，修九幽脫厄科儀以拔之，其魂歲余方去。光庭，越州人，博學(xué)有文章，在唐為麟德殿供奉，有經(jīng)綸才，唐室欲相之。

韓熙載字叔言，事江南三主，時謂之神仙中人。風(fēng)彩照物，每縱轡春城秋苑，人皆隨觀。談笑則聽者忘倦，審音能舞，善八分及畫筆，皆冠絕，簡介不屈，舉朝未嘗拜一人。每獻(xiàn)替，多嘉納，吉兇儀制不如式者，隨事稽正，制誥典雅，有元和之風(fēng)。屢欲相之，為宋齊丘深忌，終不進(jìn)用。陳覺以福州之?dāng)?，齊丘庇之，特赦不誅。熙載上疏廷爭，必請置法。齊丘益怒，誣以縱酒少檢，貶和州司馬。其實平生不飲，璟覺其譖，非久召還。年六十九，拜中書侍郎，卒。煜嘗恨不得熙載為相，贈平章事，謚文靖。嚴(yán)仆射續(xù)以位高寡學(xué)，為時所鄙。又江文蔚嘗作《蟹賦》譏續(xù)，略曰：“外視多足，中無寸腸?！庇钟小翱谟写泣S，每失途于相沫；胸中戈甲，嘗聚眾以橫行”之句。續(xù)深赧之，強自激昂。以熙載有才名，固請撰其父神道碑，欲茍稱譽取信于人。以珍貨幾萬緡，仍輟未勝衣一歌鬟質(zhì)冠洞房者，為濡毫之贈，意其獲盼，必可深諷。熙載納贈受姬，遂納其請，文既成，但敘譜裔品秩及薨葬褒贈之典而已，無點墨道及續(xù)之事業(yè)者。續(xù)嫌之，封還，尚冀其改竄。熙載亟以向所贈及歌姬悉還之，臨登車，止寫一闋于泥金雙帶，曰：“風(fēng)柳搖搖無定枝，陽臺云雨夢中歸。他年蓬島音塵斷，留取樽前舊舞衣?！?/span>

李丞相沆有長者譽。一世仆逋宅金數(shù)十千，忽一夕遁去，有女將十歲，美姿格，自寫一券系于帶，愿賣于宅以償焉。丞相大惻之，祝夫人曰：“愿如己子育于室，訓(xùn)教婦德，俟長成求偶嫁之。止請夫人親結(jié)縭，以主其婚，然而務(wù)在明潔?！狈蛉巳缢d。及笄，擇一婿亦頗良，具奩幣歸之，女范果堅白。其二親后歸舊京聞之，淪感心骨。丞相病，夫婦刲股為羹饋之。至薨，衰绖三年。

熙寧丙辰歲，交賊寇邕，郡倅唐著作子正盡室遇害。唐，桂州人，治平中赴京調(diào)舉，至全州，中途欲僦一仆，得一肩夫，乃游袁州日所役舊奴也。挈重?fù)?dān)，勁若健羽，雖鞭馬疾追，長先百步之外。恐他逸，遂遣之。其仆當(dāng)日全州行至唐州，凡二千七百余里，日午已到，留書祝驛吏曰：“候桂州唐秀才至，即付之?！本笤掠喾降?。唐下馬于驛，驛吏前曰：“君非桂州唐秀才否？一月前，有人留一書在此?！币虺鍪局?。書面云：“呈桂州唐秀才。歸真子謹(jǐn)封。”唐曰：“吾豈識歸真子邪？”因啟封，惟一詩，曰：“袁山相見又之全，不遇先生道未緣。大抵有心求富貴，到頭無分學(xué)神仙。篋中靈藥宜頻施，鼎內(nèi)丹砂莫妄傳。待得角龍為燕會，好來黃壁臥林泉。”唐得之頗怪，因請其形貌，乃全州黜仆也。留書之日，即全州所遣之日。始悟神仙人。寶詩于篋，遇好事者則出之。及遇害，當(dāng)丙辰，正合詩中謂“角龍”也。

江南徐知諤，為潤州節(jié)度使溫之少子也，美姿度，喜畜奇玩。蠻商得一鳳頭，乃飛禽之枯骨也，彩翠奪目，朱冠紺毛，金嘴如生，正類大雄雞，廣五寸，其腦平正，可為枕。諤償錢五十萬。又得畫牛一軸，晝則嚙草欄外，夜則歸臥欄中。諤獻(xiàn)后主煜，煜持貢闕下。太宗張后苑以示群臣，俱無知者。惟僧錄贊寧曰：“南倭烏和反。海水或減，則灘磧微露，倭人拾方諸蚌胎中有余淚數(shù)滴者，得之和色著物，則晝隱而夜顯。沃焦山時或風(fēng)撓飄擊，忽有石落海岸，得之滴水磨色染物，則晝顯而夜晦。”諸學(xué)士皆以為無稽，寧曰：“見張騫《海外異記》?！焙蠖沛€檢《三館書目》，果見于六朝舊本書中載之。

真宗深念稼穡，聞?wù)汲堑灸秃?，西天綠豆子多而粒大，各遣使以珍貨求其種。占城得種二十石，至今在處播之。西天中印土得綠豆種二石，不知今之綠豆是否。始植于后苑，秋成日宣近臣嘗之，仍賜《占稻》及《西天綠豆》御詩。

祥符已前，中貴人盡帶將仕郎階。若太尉秦翰者，左珰之名將，累立戰(zhàn)功，始以將仕郎內(nèi)侍省內(nèi)府承局。今則不問。翰后建彰國軍節(jié)。

初，申國長公主為尼，掖庭嬪御隨出家三十余人，詔兩禁送于寺，賜齋饌。傳宣各令作詩送，惟陳文僖公彭年詩尚有記者，云：“盡出花鈿散寶津，云鬟初剪向殘春。因驚風(fēng)燭難留世，遂作池蓮不染身。貝葉乍翻疑軸錦，焚聲才學(xué)誤梁塵。從茲艷質(zhì)歸空后，湘浦應(yīng)無解佩人?！被蛟谱髟娭f恐非。好事者能于《鷓鴣天曲》聲歌之。

明州天臺教主禮法師，高僧也。聚徒四百眾，以《往生凈土訣》勸眾修行。晚結(jié)十僧，修三年懺燒身為約。楊大年慕其道，三以書留之，云：“億聞我?guī)煴刃耷罩畱裕瑢⑸崴拇笾|，結(jié)凈土之十僧，生樂邦之九品。竊曾具懇，冀徇群情，乞住世以為期，廣傳道而興利。愿希垂諾，冀獲瞻風(fēng)?！焙蠖Y師終不諾。又貽書杭州天竺式懺主，托渡江留之。億再拜：“昨為明州禮教主宏發(fā)愿心，精修懺法，結(jié)十人之凈侶，約三載之近期，決取樂國之往生，并付火光之正受。載懷景重，竊欲勸留。誠以天臺大教之宗師，海國群倫之歸向，傳演秘筌之學(xué)，增延慧命之期，冀其住世之悠長，廣作有情之饒益。遂形懇請，罄敘誠言，得其報音，確乎不奪。慮喪人天之眼目，孰為像季之津梁？懺主大師同稟哲師，兼化本國，可愿涉錢塘之巨浪，造鄞水之凈居，善說無窮，宜伸于理奪，真機相契，須仗于神交?！笔悄暾Q節(jié)，懇永興寇相國薦紫服以留之。時馬副樞知節(jié)請大年撰其父全乂神道碑，潤筆一物不受，止求薦一師號。馬樞奏：“臣以楊某為先臣撰碑，況詞臣潤筆，國之常規(guī)，乞降圣旨，俾受臣所贈?！闭孀谡俅竽陠栔?，因得以其事為奏。真宗深加嘆重，謂大年曰：“但傳朕意，留之住世，若師號朕與之，潤筆卿宜無讓。”遂賜號“法智大師”，住世七年方入滅。楊希白碑其賢于塔。

向大資敏中，祥符四年十月為東岳奉冊使，奏：“奉冊前十日，雨雪日甚，至十一月五日詣本廟奉冊，忽至景氣晴和，宛若春意?！庇值脙贾轄?，稱：“據(jù)黃現(xiàn)鋪人員夏興狀，今月四日將兵巡至馬嶺，見五人各服黃、紫衣，執(zhí)幡。蓋興等恐是冊使，向前迎接，忽然氣霧漸起，即不見。”又得天貺觀道士孫守一狀：“冊使詣本殿燒香畢，有皂鶴兩只至殿盤旋飛翥甚久?！痹~臣各進(jìn)頌。

歐公撰《石曼卿墓表》，蘇子美書，邵餗篆額。山東詩僧秘演力干，屢督歐俾速撰。文方成，演以庚二兩置食于相藍(lán)南食殿礱訖，白歐公寫名之日為具，召館閣諸公觀子美書。書畢，演大喜曰：“吾死足矣?！憋嬌?，歐、蘇囑演曰：“鐫訖，且未得打?！本挂栽~翰之妙，演不能卻。歐公忽定力院見之，問寺僧曰：“何得？”僧曰：“半千買得。”歐怒，回詬演曰：“吾之文反與庸人半千鬻之，何無識之甚！”演滑稽特精，徐語公曰：“學(xué)士已多他三百八十三矣?！睔W愈怒曰：“是何？”演曰：“公豈不記作省元時，庸人競摹新賦，叫于通衢，復(fù)更名呼云'兩文來買歐陽省元賦’，今一碑五百，價已多矣?！睔W因解頤。徐又語歐曰：“吾友曼卿不幸蚤世，固欲得君之文張其名，與日星相磨；而又窮民售之，頗濟(jì)其乏，豈非利乎？”公但笑而無說。

續(xù)錄

本朝眷待耆德，于儀物之盛，惟王文正公也。病深，屢乞骸，不允。扶掖求對于便坐，面懇之。真宗遣皇太子出幕拜留，曰：“吾方以卿翼吾兒，卿瘦瘠殆此，朕安敢強。”翊日，冊拜太尉，詔禮官草儀，就都堂赴上，五日一起居，起居日，入中書預(yù)參決。遇軍國重事，不限時日并入。至病之革，公召楊文公于臥內(nèi)，囑以后事曰：“吾深厭煩惱，慕釋典，愿未來世得為苾篘林間宴坐觀心為樂。將易簀之時，君為我剃除須發(fā)，服壞色衣，勿以金銀之物置棺內(nèi)。用茶毗火葬之法，藏骨先塋之側(cè)，起一茅塔，用酬夙愿。吾雖深戒子弟，恐其拘俗，托子叮嚀告之?！庇衷唬骸罢套幼z表，但罄敘感戀而已，慎毋及姻戚?！贝竽曛^曰：“余事敢不一一拜教。若剃發(fā)三衣之事，此必難遵。公，三公也。萬一薨奄，鑾輅必有祓祧之臨，自當(dāng)斂贈公袞，豈可加于僧體乎？”至薨，大年與諸孤協(xié)議，但以三衣置柩中，不藏寶貨而已。壽六十一。配享真宗廟廷。

太宗作九弦琴、七弦阮。嘗聞其琴，蓋以宮弦加廿絲，號為大武；宮弦減廿絲，號為小武；其大弦下宮徽之一徽定其聲，小弦上宮徽之一徽定其聲。太宗嘗酷愛宮詞中十小調(diào)子，乃隋賀若弼所撰，其聲與意及用指取聲之法，古今無能加者。十調(diào)者：一曰《不博金》；二曰《不換玉》；三曰《夾泛》；四曰《越溪吟》；五曰《越江吟》；六曰《孤猿吟》；七曰《清夜吟》；八曰《葉下聞蟬》；九曰《三清》；外一調(diào)最優(yōu)古，忘其名，琴家只命曰《賀若》。太宗嘗謂《不博金》、《不換玉》二調(diào)之名頗俗，御改《不博金》為《楚澤涵秋》，《不換玉》為《塞門積雪》。命近臣十人各探一調(diào)撰一辭。蘇翰林易簡探得《越江吟》，曰：“神仙神仙瑤池宴，片片，碧桃零落春風(fēng)晚。翠云開處，隱隱金輿挽，玉鱗背冷清風(fēng)遠(yuǎn)?！蔽默摼煴閷で佟⑷?，待詔皆云七弦阮、九弦琴藏秘府，不得見。

嘉祐中，仁宗自內(nèi)閣降密敕：“近以女謁縱橫，無由禁止。今后應(yīng)內(nèi)降批出事，主司未得擅行，次日執(zhí)奏定可否。”始數(shù)日，左承天門一寬衣老兵持竹弊器，上以敗荷覆之。門吏搜之，乃金巨弁一枚，上綴巨蚌，燦然不知其數(shù)。禁門舊律盡依外門例：凡有搜攔，更不申覆，即送所司。時開封方鞫劾次，一小珰馳騎急傳旨令放，其物即進(jìn)呈。府尹魏公瓘不用執(zhí)奏法，遂放之。唐質(zhì)肅公介方在諫垣，疏曰：“陛下臨御以來，所降敕旨，未有若執(zhí)奏內(nèi)批之敕為今治世之大公也。臣風(fēng)聞禁門近有搜攔之獄，傳旨令放，主司殊不顧執(zhí)奏之法，乞再收犯者劾之，使正其典。”疏入不報。公又疏曰：“臣聞王者一語朝出，四海夕聞。今執(zhí)奏之敕既為無用，乞下詔收之，免惑天下。”既而又不報。公又疏曰：“臣聞開封乃天下百執(zhí)事之首司也。魏某為尹臣，君父語旨輒不遵守。望端門無咫尺之地，尚敢輒爾，況九州之遠(yuǎn)乎？欲重貶魏某，以咎不遵君命之惡。臣以言職，不能早寤清衷，亦乞罷黜?！蔽河纱私翟街荨r《感事詩》有“鐵冠持白簡，藩棘聚青蠅”之句?！吨x上表》略云：“狂風(fēng)動地，孤蓬所以易飄；眾斧登山，直木終須先伐?！辈耪邜壑?。

張密學(xué)秉知冀州日，一巨盜劫民之財，復(fù)亂其女。賊敗，得贓，將就戮。其被盜父母以不幸之事泣訴于公。公忿極，俾設(shè)架釘于其門，凡三日，醢之，義者頗快焉。后旬年，感痁疾，一日方午劇發(fā)，中使至宅急宣，公力疾促轡至禁門，中人引至便殿，垂箔立軒陛，久之，忽箔中厲聲曰：“爭得！”公認(rèn)其聲乃真宗也，不知其端，不敢奏辨。斯須又曰：“張秉爭得非法殺人！”公方奏曰：“臣束發(fā)入仕，謹(jǐn)遵憲章，豈止丹筆書極典，雖一笞樸亦覆核精審?！鄙显唬骸扒渥耘c本人對辨?！币诘钗髂嫌?，啟一獄扉，囚系萬狀，始悟非人世也。引一鐵校罪人，血肉淋漓，脂節(jié)星散，泣數(shù)于公曰：“汝用非法殺我，以肢體零散，奈何永無受托之所?！惫秸J(rèn)冀賊也，詬之曰：“汝所犯豈止一死邪！糜萬軀亦不足塞其父母之恥，將敢更有訴乎！”旁有一胥，容服謹(jǐn)嚴(yán)，視之，乃秉從事河陽日一幕典也，遇公甚勤，低容曰：“五刑自有常典，亦不得憾其訴?！惫唬骸捌鋵⒛魏?？”吏曰：“幸公之算未盡，暫絓誤至此爾。但遣人俾托生，可卻還?！惫狼揖?，叩其遣之之術(shù)于吏，曰：“念吾與子有河陽之舊?！崩粼唬骸扒补χ?，無如《法華經(jīng)》焉，但至誠許之?！惫煸S歸自召僧誦百部，以至添及千倍。囚亦不舍，公愈怖。吏又曰：“不必多為，其持誦之法但貴長久，日請一僧誦一部，許終其身，乃可遣也?！惫缙湔f許之，果沒不見。公三日神方還，觀，始覺在榻后。乃日召一僧誦一部，至薨未嘗一日廢闕。

晏殊相年七歲，自臨川詣都下求舉神童。時寇萊公出鎮(zhèn)金陵，殊以所業(yè)求見，萊公一見器之。既辭，命所乘賜馬、韉、轡送還旅邸，復(fù)諭之曰：“馬即還之，韉、轡奉資桂玉之費?！敝酥b，今鮮其比。

太宗克復(fù)江南，得文臣徐鉉，博通今古，擢居秘閣。一日，后苑象斃，上令取膽，剖腹不獲。上異之，以問鉉。鉉奏曰：“請于前左足求之。”須臾，果得以進(jìn)。亟召鉉問，對曰：“象膽隨四時在足，今方二月，故臣知在前左足也?！背拷試@其博識也。

景德初，匈奴寇澶，車駕議幸。時曹武公瑋及秦翰為澶駐泊，詔許便宜軍馬事，不由中覆。二將議曰：“威輅不過河則已，萬一渡橋，奈北澶州素不設(shè)備?！彼於绞孔渖铋熐岳@城，遂開，旋以枯蒿雜草覆渠面，使虜不測其深淺。駕至澶，臣僚乞駐蹕澶南，宣靈誅以滅之可也。唯高殿前瓊力挽鑾駕以進(jìn)，揚其聲曰：“儒人之言多二三，愿陛下勿遲疑，不渡河無以安六軍之心。”御駕方渡橋時，士卒不山呼，左右頗異之。瓊曰：“乞急張黃屋，使遠(yuǎn)邇認(rèn)之。”既而果齊聲呼“萬歲”，士氣歡振。是夕，車駕次北澶。匈奴毳帳前一里，星殞如巨石，其聲鳴吼，移刻殆盡，此最為澶淵之先吉也?；实苡和踉萘羰貣|京，暴中風(fēng)眩，急詔王文貞旦代司留都事。

侯仁寶，即趙韓王普之甥也，世為洛陽大族，知邕州。久在嶺外，求歸西洛而無其計，詐以取交趾，矯其奏，乞詣闕面陳其策。太宗納之。其舅韓王時已為盧多遜所譖，罷相出河陽。多遜當(dāng)國，必知是役之艱，固欲致仁寶于敗績，以沮趙普。而太宗復(fù)不寤仁寶求歸之矯，盧因奏曰：“今果許仁寶自邕至闕，復(fù)還嶺表率師往取，反覆路遠(yuǎn)，恐為交人先警，豈若就湖南兵數(shù)萬，乘不備而襲之？”太宗深然之，詔團(tuán)練使孫全興將湖南兵三萬，與仁寶南取交州。兵至白藤江，為賊盡滅，仁寶為交趾所擒，梟首于米鳶縣，宜然也。全興奔北，斬于闕下。

蜀人嚴(yán)儲者，與蘇易簡之父善。儲之始舉進(jìn)士，而蘇之子易簡生。三日為飲局，有日者同席，儲以年月詢之，日者曰：“君當(dāng)俟蘇公之子為狀元乃成名。”坐客皆笑。后歸朝，累上不捷。太平興國五年，果于易簡榜下登第。

仁廟初纂臨，升袞冕，才十二歲，未能待旦，起日高時，明肅太后垂箔擁佑。一日，遣中人傳旨中書，為官家年小起晚，恐稽留百官班次，每日只來這里休語斷會。首臺丁晉公適在藥告，惟馮相拯在中書，覆奏曰：“乞候丁謂出廳商議?！贝⒏?，果傳前語。晉公口奏曰：“臣等止聞今上皇帝傳寶受遺，若移大政于他處，則社稷之理不順，難敢遵稟。”晉公由此許明肅之旨，復(fù)回責(zé)同列曰：“此一事，諸君即時自當(dāng)中覆，何必須候某出廳，足見顧藉自厚也?！睍x公更衣，馮謂魯參曰：“渠必獨作周公，令吾輩為莽、卓，乃真宰存心也?！背酰苤翼腺H日，丁嘗秉筆謂馮相曰：“欲與竄崖，又再涉鯨波，如何？”馮但唯唯，丁乃徐擬雷州。及丁之貶也，適當(dāng)馮相秉筆，謂魯參曰：“鶴相始欲貶寇于崖，嘗有鯨波之嘆。今暫屈周公涉鯨波一巡。”竟竄崖州。

鄭工部文寶為陜運時，賊遷欲侵靈武，朝廷患之，詔鄭便宜經(jīng)度西事。鄭前后自環(huán)慶親部芻粟，越瀚海七百里，入靈武者十二次，諸羌之語皆通曉。鄭心知靈武不可守，故參校史傳作《河西隴右圖》進(jìn)呈，極言乞棄靈武。朝廷方遣大將王超援之，又力諫太宗：“太平之時慎無開邊，疲弊生姓。”太宗閱奏極怒，摭以他事，坐擅議鹽禁及違營田、以積石廢壘筑為清遠(yuǎn)軍三過，貶彬州藍(lán)山令。王超援兵方至環(huán)州，靈武果沒，遂班師。而李順梗蜀，隴賊趙包聚徒數(shù)千附之。鄭知必趨棧以進(jìn)，分兵夜襲，斬其魁，殲余黨。嘗又輕車使蜀，至渝、涪，聞廣武卒謀亂，自云安飛小楫下峽數(shù)百里，一夕擒之，所舉如神。然太宗終怒，藍(lán)山任滿，更移枝江、京山二縣，牢落五六年方復(fù)。

鄭仲賢善詩，可參二杜之間，予收之最多?！稓w田錄》所采者非警絕，蓋歐公未全見也。在江南，師徐騎省鉉小篆，嘗篆千文以示鉉，其字學(xué)不出一中指之甲。騎省嘗曰：“篆難于小，而易于大。鄭子小篆，李陽冰不及，若大篆可兼爾?！庇謱W(xué)琴于崔諭德遵度，崔謂楊大年曰：“鄭仲賢彈琴，恐古有之，若今則無。吾篋中畜琴樸一琴，號'水泉’者，乃江南故國清風(fēng)閣所寶，本欲攜葬泉下，托君贈之，為我于龍池題數(shù)字記于腹，此琴之聲可蓋余琴六七而?！敝儋t沒，其子於陵進(jìn)于秘府。文集二十卷、《談苑》十卷、《江表志》二十卷。壽六十一。

杜祁公衍在中書，奏：“武臣帶軍職若四廂都虞候等出領(lǐng)藩郡，不惟遣使額重，而又供給優(yōu)厚。在祖宗時，蓋邊臣俸給不足用，故以此優(yōu)之，俾集邊事。今四鄙寧肅，帶此職者皆近戚紈綺，欲乞并罷?！比首谏钊恢?，許為著令，條告中外。方三日，一近姻之要者懇圍掖，上不得已，忽批一內(nèi)降，某人特與防御使、四廂都虞候、知南京，余人不得援例。次日，祁公執(zhí)奏：“臣近奉圣詞，玉音未收，昨日何忽又降此批？”仁宗降玉色諭云：“卿止勉行此一批，蓋事有無可奈何者?！逼罟嘣唬骸暗蓝叛懿豢??！本沽T之。

太祖收晉，水侵河?xùn)|之年，晉危，使偽命殿直程再榮間道入契丹求救兵。至西樓，叩于契丹宣徽使王白，曰：“南朝今收弊國，危蹙不保，乞師以救?！卑咨钣谛g(shù)數(shù)，謂榮曰：“晉必?zé)o患。南兵五月十七日當(dāng)回，晉次日必大濟(jì)?！痹贅s因問他后安危之?dāng)?shù)，白曰：“后十年晉破，破即掃地矣。非惟晉破，而契丹亦衰，然扶困卻犯中原，飲馬黃河而返。”又曰：“晉破二十年后，契丹微弱，滅絕幾無遺種矣。子但記之。”是時，王師果不克晉。殆后十年，當(dāng)太平興國四年，方平晉壘。又白嘗謂契丹扶困再犯之事者，即太宗征漁陽旋兵，雍熙丙戌歲，會曹武惠彬伐燕不利，是年冬，虜報役，王師失勢于河間，虜乘勝抵黃河而退，皆如王白之言。白，冀州人，年七十，語氣方直，雖事契丹，嘗諫曰：“南朝天地山河與虜不同，雖暫得一小勝，不足永恃。彼若雪恥，稍興兵復(fù)燕、薊，破榆關(guān)，而直趨灤河，恐穹廬毳幕，不勞一踐而盡?！逼醯捚湔Z，欲誅之，蓋賴其學(xué)術(shù)。年八十卒。

祖、宗潛耀日，嘗與一道士游于關(guān)河，無定姓名，自曰混沌，或又曰真無。每有乏則探囊金，愈探愈出。三人者每劇飲爛醉。生善歌《步虛》為戲，能引其喉于杳冥間作清微之聲，時或一二句，隨天風(fēng)飄下，惟祖、宗聞之，曰：“金猴虎頭四，真龍得真位?！敝列言懼瑒t曰：“醉夢語豈足憑耶？”至膺圖受禪之日，乃庚申正月初四也。自御極不再見，下詔草澤遍訪之，或見于轘轅道中，或嵩、洛間。后十六載，乃開寶乙亥歲也，上巳祓禊，駕幸西沼，生醉坐于岸木陰下，笑揖太祖曰：“別來喜安?！鄙洗笙?，亟遣中人密引至后掖，恐其遁，急回蹕與見之，一如平時，抵掌浩飲。上謂生曰：“我久欲見汝決克一事，無他，我壽還得幾多在？”生曰：“但今年十月廿日夜晴，則可延一紀(jì)；不爾，則當(dāng)速措置?！鄙峡崃糁?，俾泊后苑。苑吏或見宿于木末鳥巢中，止數(shù)日不見。帝切切記其語。至所期之夕，上御太清閣四望氣。是夕果晴，星斗明燦，上心方喜。俄而陰霾四起，天氣陡變，雪雹驟降，移仗下閣。急傳宮鑰開端門，召開封王，即太宗也。延入大寢，酌酒對飲?；鹿?、宮妾悉屏之，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shù)寸，帝引柱斧戳丑角反。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內(nèi)，將五鼓，周廬者寂無所聞，帝已崩矣。太宗受遺詔于柩前即位。逮曉登明堂，宣遺詔罷，聲慟，引近臣環(huán)玉衣以瞻圣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

如京使柳開與處士潘閬為莫逆之交，而尚氣自任，潘常嗤之。端拱中，典全州，途出維揚，潘先世卜居于彼，迎謁江涘，因偕往傳舍，止于廳事。見中堂局鐍甚秘，怒而問吏，吏曰：“凡宿者多不自安，向無人居，已十稔矣。”柳曰：“吾文章可以驚鬼神，膽氣可以懾夷夏，何畏哉！”即啟戶掃除，處中而坐。閬潛思曰：“豈有人不畏鬼神乎？”乃托事告歸，請公獨宿。閬出門，密謂驛吏曰：“柳公，我之故人，常輕言自炫，今作戲怖渠，無致訝也?！遍伇∧阂憎烊旧?，衣豹文犢鼻，吐獸牙，被發(fā)執(zhí)巨棰，由外垣而入，據(jù)廳脊俯視堂廡。是夕，月色倍霽，洞鑒毛發(fā)，柳曳劍循階而行。閬忽變聲呵之，柳悚然舉目。再呵之，似覺惶懼，遽云：“某假道赴任，暫憩此館，非意干忤，幸賜恕之。”閬遂疏柳生平幽隱不法之事，厲聲曰：“陰府以汝積戾如此，俾吾持符追攝，便須急行。”柳忙然設(shè)拜，曰：“事誠有之，其如官序未達(dá)，家事未了，倘垂恩庇，誠有厚報。”言訖再拜，繼之以泣，閬徐曰：“汝識吾否？”柳曰：“塵土下士，不識圣者?！遍佋唬骸爸晃冶闶桥碎佉?。”柳乃速呼閬下。閬素知公性躁暴，是夕潛遁。柳以慚恧，詰朝解舟。

國初文章，惟陶尚書谷為優(yōu)。以朝廷眷待詞臣不厚，乞罷禁林。太祖曰：“此官職甚難做，依樣畫葫蘆，且做且做。”不許罷，復(fù)不進(jìn)用。谷題詩于玉堂，曰：“官職有來須與做，才能用處不憂無?？靶擦痔諏W(xué)士，一生依樣畫葫蘆?！瘪{幸見之，愈不悅，卒不大用。

明肅太后欲謁太廟，詔禮官草儀。時學(xué)臣皆以《周官》后服進(jìn)議，佞者密請曰：“陛下垂簾聽大政，號兩宮，尊稱、山呼及輿御，皆王者制度，入太室，豈當(dāng)以后服見祖宗邪？”遂下詔服袞冕。諫疏交上，復(fù)宰臣執(zhí)議，俱不之聽。不得已將誕告，賴薛簡肅公以關(guān)右人語氣明直，不文其談，簾外口奏曰：“陛下大謁之日，還作漢兒拜邪，女兒拜邪？”明肅無答。是夕報罷。

范文正公仲淹為右司諫，章獻(xiàn)劉太后聽政，忽遣一巨珰諭之曰：“今后凡有大號令，不須強上拗。三五年為一宰相，不難致?！惫X其言甘，必有所謂。果誕告冬至日，大會前殿，仁宗率群臣為壽。有司將具，公上疏曰：“臣聞王者尊稱，儀法配天，故所以齒輅馬、踐廄芻尚皆有諫，況屈萬乘之重，冕旒行北面之禮乎？此乃開后世弱人主以強母后之漸也。陛下果欲為大宮履長之賀，于闈掖以家人承顏之禮行之可也。抑又慈慶之容，御軒□陛，使百官瞻奉，于禮不順?！笔滤煲?。又獨銜乞皇太后還政，疏曰：“陛下?lián)矸鍪ス?，聽斷大政，日月持久。今上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發(fā)，握乾綱而歸坤紐，非黃裳之吉象也。豈若保慶壽于長樂，卷收大權(quán)，還上真主，以享天下之養(yǎng)?！?/span>

姚嗣宗，關(guān)中詩豪，忽繩檢，坦然自任。杜祁公帥長安，多裁品人物，謂尹師魯曰：“姚生如何人？”尹曰：“嗣宗者，使白衣入翰林亦不忝，減死一等黜流海島亦不屈?！币β勚笙?，曰：“所謂善評我者也。”時天下久撤邊警，一旦，忽元昊以河西叛，朝廷方羈籠關(guān)豪之際，嗣宗也因?qū)懚娪隗A壁，有“踏碎賀蘭石，掃清西海塵。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窮麟”。又一絕：“百越干戈未息肩，九原金鼓又轟天。崆峒山叟笑不語，靜聽松風(fēng)春晝眠”之句。韓忠獻(xiàn)公奇之，奏補職官。既而一庸生張，忘其名。亦堂堂人，猬髯黑面，頂青巾緇裘，持一詩代刺，搖袖以謁杜公，曰：“昨夜云中羽檄來，按兵誰解掃氛埃？長安有客面如鐵，為報君王早筑臺。”祁公亦異之，奏補乾祐一尉，而胸中無一物，未幾，以贓去任。

馮延巳鎮(zhèn)臨川，聞朝議已有除替。一夕，夢通舌生毛。翊日，有僧解之曰：“毛生舌間，不可替也，相君其未替乎？”旬日之間，果已寢命。

江南馮謐嘗于待漏堂謂諸閣老曰：“玄宗賜賀監(jiān)鑒湖三百里，信為盛事。他日賜歸，止得后湖足矣?！毙煦C答曰：“主上賢賢下士，常若不及，豈惜一后湖？所乏者，知章耳?！敝k大有慚色。

康定中，西賊寇邊，王師失律于好水川，沒巨將旌旗者四五。朝廷方擾，時當(dāng)國一相以老得謝，拂衣晏坐而歸。兩府就宅為賀，因而陳觴，退相飲酣，自矜于席曰：“某一山民耳，遭時得君，今還袞繡，告老于家。當(dāng)天下平定無一事之辰，自謂太平幸民?！笔瘏⒄辛?yīng)聲曰：“只有陜西一大竊盜未獲?！弊屯搪?，簪珥幾墮。

范文正公以言事凡三黜。初為校理，忤章獻(xiàn)太后旨，貶倅河中。僚友餞于都門曰：“此行極光?！焙鬄樗局G，因郭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閣爭之不勝，貶睦州。僚友又餞于亭曰：“此行愈光?！焙鬄樘煺麻w、知開封府，撰《百官圖》進(jìn)呈。丞相怒，奏曰：“宰相者，所以器百官。今仲淹盡自掄擢，安用彼相？臣等乞罷?！比首谂?，落職貶饒州。時親賓故人又餞于郊曰：“此行尤光?！狈缎χ^送者曰：“仲淹前后三光矣，此后諸君更送，只乞一上牢可也?！笨痛笮ΧⅰＮ┩踝右百|(zhì)力疾獨留數(shù)夕，抵掌極論天下利病，留連惜別。范嘗謂人曰：“子野居常病羸不勝衣，及其論忠義，則龍驤虎賁之氣生焉?！泵魅?，子野歸，客有迎大臣之旨惴之者：“君與范仲淹國門會別，一笑語、一樽俎，采之皆得其實，將有黨錮之事，君乃第一人也?！弊右皩υ唬骸肮靡椪咪浤撑c范公數(shù)夕郵亭之論，條進(jìn)于上，未必不為蒼生之幸，豈獨質(zhì)之幸哉？”士論壯之。文正公雖極端方，而笑謔有味。師魯時謫筠州監(jiān)榷，郡守趙可度者，迎時之好惡，酷加凌忽。公為郡帥，特奏曰：“尹洙多病，可惜死于僻郡，乞令就任所醫(yī)理。”可其奏。遂客于鄧。舉不如意，凡樽俎語言皆無悰，侑人不敢侍之，或怒至以雙指扭其臉，侑者泣訴于公，公曰：“爾輩豈知，此是龍圖硬性?！笨托?，而師魯不笑。

祖、宗居潛日，與趙韓王游長安市。時陳摶乘一衛(wèi)遇之，下驢大笑，巾簪幾墜。左手握太祖，右手挽太宗：“可相從市飲乎？”祖、宗曰：“與趙學(xué)究三人并游，可當(dāng)同之?！标愵㈨n王甚久，徐曰：“也得，也得。非渠不得預(yù)此席?！奔热刖粕幔n王足疲，偶坐席左，陳怒曰：“紫微帝垣一小星，輒據(jù)上次，不可！”斥之使居席右。

柳仲涂開以殿中侍御史改崇儀使，知寧邊軍。寧邊，定州博野縣是也，扼虜境之要。柳才至，間者惑邊州郡，馳告契丹將犯境。獨柳馳書陳五事與軍帥郭宣徽守文，逆料蕃情必?zé)o犯邊之事，敢以族保。后果無動。有真定人白萬德者，邊豪也。蕃族七百余帳，萬德以威愛轄之。慕仲涂才名，愿欲親之。凡出入界上，設(shè)帳劇飲，間以詩書講摩，信重仰服。一夕，與之飲于邊帳，謂萬德曰：“中原乃君父母之邦，棄以臣胡虜，奈禮義何？觀君氣貌雄特，南朝大侯伯不過此爾。中原失幽、薊六十年，將興師取之，君能順動先自南歸，則裂茅土、封公侯，不絕其世，炳焉書其功于方冊，豈不韙歟？”萬德大喜，將定日率豪杰請約于境，各以所授告命交而為質(zhì)。議方合，會急召知全州，萬德與仲涂別曰：“君不集其事者，天乎！”

《韓忠獻(xiàn)公神道碑》，皇帝御制也，中云：“薨前一夕，有大星殞于廄中，櫪馬皆鳴?！庇衷疲骸肮钤t立皇子為皇太子，被顧命立英宗為皇帝，立朕以承祖宗之序，可謂定策元勛之臣?！焙筱懫浔唬骸肮胁粴w，申文是悼。尚想公儀，淚落苑草?！焙笥?，填金，以冠其額曰：“兩朝顧命定策元勛之碑。”大哉！天子之文章也，廣大明白，日星之照江海，不過此辭也。

唐昭宗以錢武肅镠平董昌于越，拜镠為鎮(zhèn)海鎮(zhèn)東節(jié)度使、中書令，賜鐵券恕九死、子孫二死。羅隱撰謝表，略曰：“鐫金作誓，指日成文。蓋陛下憫臣處極多虞，憂臣防奸未至，所以廣開圣澤，永保私門，屈以常刑，宥其必死。雖君親屬意，在其必恕必容；而臣子盡心，亦豈敢傷慈傷愛？謹(jǐn)當(dāng)日慎一日，戒子戒孫，不可以此而累恩，不可因茲而賈禍。”止。殆莊宗入洛，又遣使貢奉，懇承旨改回請玉冊、金券。有司定儀，非天子不得用，后竟賜之。镠即以節(jié)鉞授其子元瓘，自稱吳越國王，名其居曰“殿”，官屬悉稱“臣”。又于衣錦軍大建玉冊、金券，詔書三樓，復(fù)遣使冊東夷諸國，封拜其君長。幾極其勢，與向之謝表所陳“處極、防微、累恩、賈禍”之誡，殊相戾矣。禪月，貫休嘗以詩投之，曰：“貴極身來不自由，幾年勤苦踏山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凌煙閣，豈羨當(dāng)時萬戶侯？”镠愛其詩，遣客吏諭之曰：“教和尚改十四為四十州，方與見。”休性褊介，謂吏曰：“州亦難添，詩亦不改。然閑云孤鶴，何天而不可飛邪？”遂飄然入蜀，以詩投孟知祥。有“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之句。知祥厚遇之。镠后果為安重誨奏削王爵，以太師致仕。重誨死，明宗乃復(fù)镠舊爵位。

丁晉公在中書日，因私第會賓客，忽顧眾而言曰：“某嘗聞江南李國主鐘愛一女，早有封邑，聰慧姿質(zhì)，特?zé)o與比。年及厘降，國主謂執(zhí)政曰：'吾止一女，才色頗異，今將選尚，卿等為擇佳婿，須得少年奇表，負(fù)殊才而有門地者?！瘓?zhí)政遍詢搢紳，須外府將相之家，莫得全美。或有詣執(zhí)政言曰：'嘗聞洪州劉生者，為本郡參謀，歲甲未寇，儀形秀美，大門曾列二卿，兼富辭藝，可以塞選?！瘓?zhí)政遽以上言。亟令召之，及至，皆如其說，國主大喜，于是成禮。授少列，拜駙馬都尉，鳴珂鏘玉，出入中禁。良田甲第，奇珍異寶，赫奕崇盛，雄視當(dāng)時。未周歲，而公主告卒。國主傷悼悲泣曰：'吾不欲再睹劉生之面?！穲?zhí)政削其官籍，一簪不與，卻送還洪州。生恍若夢覺，觸類如舊?！倍≌Z罷，因笑曰：“某他日亦不失作劉參謀也?！毕下勚?，莫不失色。后半載，果有朱崖之行，資貨田宅在京者，悉皆籍沒，孑然南行，匹馬數(shù)仆，宛如未第之日。諒先兆不覺出于口吻。李公防時在丁坐，親聆其說。

處士魏野，貌寢性敏，志節(jié)高尚。鳳閣舍人孫僅與野敦縞素之舊，尹京兆日，寄野詩說府中之事。野和之，其末有“見說添蘇亞蘇小，隨軒應(yīng)是珮珊珊”之句。添蘇，長安名姬也，孫頗愛之。一日，孫召添蘇謂曰：“魏處士詩中以爾方蘇小，如何？”添蘇曰：“處士詩名藹于天下，著鄙薄在其間，是蘇小之不如矣，又何方之乎？”孫大喜，以野所和詩贈之。添蘇喜如獲寶，一夕之內(nèi)，長安為之傳誦。添蘇以未見野，深懷企慕，乃求善筆札者，大署其詩于堂壁，炫鬻于人。未幾，野因事抵長安，孫忻聞其來，邀置府宅，他人未之知也。有好事者密召過添蘇家，不言姓氏。添蘇見野風(fēng)貌魯質(zhì)，固不前席。野忽舉頭見壁所題，添蘇曰：“魏處士見譽之作?！币笆獠淮穑怂鞴P于其側(cè)別紀(jì)一絕。添蘇始知是野，大加禮遇。詩曰：“誰人把我狂詩句，寫向添蘇繡戶中。閑暇若將紅袖拂，還應(yīng)勝得碧紗籠?！?/span>

李相簡穆公沆，嘗被同年馬亮責(zé)之曰：“外議以兄為無口匏。”公笑曰：“吾居政府，然無長才，但中外所陳利害，一切報罷，聊以此補國爾。今國家防制纖悉，密若凝脂。茍或徇所陳，一一行之，則所傷實多。陸象先曰'庸人撓正’，正所謂也。憸人茍一時之進(jìn)，豈念于民邪？”公薨，沐浴右脅而逝，七日，盛暑中方斂，不聞腐氣，信履踐之明效也。

王平甫安國奉詔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獻(xiàn)書可入三館者，令令史李希顏料理之。其書多剝脫，而得一弊紙所書花蕊夫人詩筆，書乃花蕊手寫，而其辭甚奇，與王建《宮詞》無異。建之辭，自唐至今，誦者不絕口；而此獨遺棄不見取，受詔定三家書者，又斥去之，甚為可惜也。遂令令史郭祥繕寫入三館。即歸，口誦數(shù)篇與荊公。荊公明日在中書語及之，而禹玉相公，當(dāng)世參政愿傳其本，于是盛行于時。文瑩親于平甫處得副本，凡三十二章，因錄于此。其詞曰：

五云樓閣鳳城間，花木長新日月閑。三十六宮連內(nèi)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會真廣殿約宮墻，樓閣相扶倚太陽。凈甃玉階橫水岸，御爐香氣撲龍床。

龍池九曲遠(yuǎn)相通，楊柳絲牽兩岸風(fēng)。長似江南好春景，畫船來往碧波中。

東內(nèi)斜將紫禁通，龍池鳳苑夾城中。曉鐘聲斷嚴(yán)妝罷，院院紗窗海日紅。

殿名新立號重光，島上亭臺盡改張。但是一人行幸處，黃金閣子鎖牙床。

安排諸院接行廊，水檻周回十里強。青錦地衣紅繡毯，盡鋪龍腦郁金香。

夾城門與內(nèi)門通，朝罷巡游到苑中。每日日高祗候處，滿堤紅艷立春風(fēng)。

廚船進(jìn)食簇時新，侍宴無非列近臣。日午殿頭宣索膾，隔花催喚打魚人。

立春日進(jìn)內(nèi)園花，紅蕊輕輕嫩淺霞。跪到玉階猶帶露，一時宣賜與宮娃。

三面宮城盡夾墻，苑中池水白茫茫。亦從獅子門前人，旋見亭臺繞岸旁。

離宮別院繞宮城，金板輕敲合鳳笙。夜夜月明花樹底，傍池長有按歌聲。

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宮才唱未知名。盡將觱篥來抄譜，先按君王玉笛聲。

旋移紅樹劚青苔，宣賜龍池再鑿開。展得綠波寬似海，水心宮殿勝蓬萊。

太虛高閣凌波殿，背倚城墻面枕池。諸院各分娘子位，羊車到處不教知。

修儀承寵住龍池，掃地焚香日午時。等候大家來院里，看教鸚鵡念宮詞。

才人出入每參隨，筆硯將行繞曲池。能向彩箋書大字，忽防御制寫新詩。

六宮官職總新除，宮女安排入畫圖。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頻見錯相呼。

春風(fēng)一面曉妝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卻被內(nèi)監(jiān)遙覷見，故將紅豆打黃鶯。

梨園弟子簇池頭，小樂攜來俟燕游。旋炙銀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殿前排宴賞花開，宮女侵晨探幾回。斜望苑門遙舉袖，傳聲宣喚近臣來。

小球場近曲池頭，宣喚勛臣試打球。先向畫樓排御幄，營弦聲動立浮油。

供奉頭籌不敢爭，上棚專喚近臣名。內(nèi)人酌酒才宣賜，馬上齊呼萬歲聲。

殿前宮女總纖腰，初學(xué)乘騎怯又嬌。上得馬來才欲走，幾回拋鞚把鞍鞒。

自教宮娥學(xué)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認(rèn)，遍遍長嬴第一籌。

翔鸞閣外夕陽天，樹影花香杳接連。望見內(nèi)家來往處，水門斜過罨樓船。

內(nèi)人追逐采蓮時，驚起沙鷗兩岸飛。蘭槳把來齊拍水，并船相斗濕羅衣。

新秋女伴各相逢，罨畫船飛到浦中。旋折荷花半歌舞，夕陽斜照滿衣紅。

少年相逐采蓮回，羅帽羅衫巧制裁。每到岸頭齊怕水，竟提纖手出船來。

早春楊柳引長條，倚岸緣堤一面高。稱與畫船牽錦纜，暖風(fēng)搓出彩絲條。

婕妤生長帝王家，常近龍顏逐翠華。楊柳岸長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

月頭支給買花錢，滿殿宮人近數(shù)千。遇著唱名多不語，含羞走過御床前。

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樓雙夾斗雞坊。內(nèi)人對御分明看，先睹紅羅十擔(dān)床。

太平興國五年，秘書丞安德裕知廣濟(jì)軍。是歲亢旱，因禱于仿山神祠。方注香，神自幃中冉冉而出，古服峨冠，拱揖而前立。安以至誠所感，殊不為懼，遂訴愆亢之災(zāi)。答曰：“某，堆阜之神也，久竊鄉(xiāng)人之薦，愧無酬答，恨力小地卑，不能興致云雨，雖云龍司厥職，動息由天。某當(dāng)為公至主者之所，密候雨信，必先期奉報?！毖杂櫠[。安是夕夢神白：“雨候甚邇，只在來早?！奔捌诖箐?，千里告足。翌日，公具牢醴以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