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暖氣燒的好,天晴正午時分,陽氣旺盛,在家里穿一件薄的襯衣覺得熱,感覺自己的體能不減當年,和正午的陽氣合拍,心里悄悄竊喜,真有種給點顏色就燦爛的心意。 充裕的陽光和身體的陽氣重疊,疊出了一個“熱娃娃”,臉龐紅潤,頭發(fā)繁密,身體結實,眼神明亮。娃娃跑到衣柜里瞅了瞅,衣柜里有面鏡子,看著鏡子里的“娃娃”,我質問了自己好幾次,鏡子里的人是誰?鏡子外的我到哪里去了? 幾個問號回蕩在頭頂,不見回復。忽然,一件一九九二年的天藍色運動半袖突兀地拉住我的視線,拽住了我的手,我執(zhí)拗不過它們的狂熱,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件天藍色運動半袖不由分說穿上了我的身。 當我把這件長到大腿部的半袖拉展,V型領口凸顯我的長脖子,我伸了伸脖子,長長地做了個深呼吸,一頭扎進了高二上半學期的那年那月,我在舉重隊訓練時的歲月。 那年那時,一天二百個挺抓舉動作訓練,一天二百個俯臥撐(當然不是一次做二百,但每次中間間隔時間不能超過五分鐘。累計一次得做二百個。教練就在旁邊盯著。想也別想偷懶。后來我明白了,運動是實打實的,偷不了懶。) 一天得在一根鐵柱子上往正擺自己的左胳膊二百次,因為我的左胳膊的型兒不如右胳膊有美感。為了讓自己抓挺舉時,伸起的胳膊看著有種運動健美的視覺感,不得不忍痛去練。所有運動項目首先應該給觀者以美感。其次才是競技名次。所以被選中做一個職業(yè)舉重運動員,我的人生也因此精彩了許多。) 一天得做二百次高低杠規(guī)定動作,一天得做二百下深蹲,一天得做二百個仰臥起坐,一天得做提二百斤啞鈴共計提二百次。一天得做倒背手跳階,一次至少跳上三個臺階,做二百跳。一天得和男隊員踢球跑幾十個二百米,直到晚上回了宿舍,腳起泡,脖子鎖骨處天天血洇,渾身倦疼,盡管教練也定期給我們做舒緩筋骨的按摩,但每天教練開完會,布置完第二天任務后,倒頭就睡。 這件天藍色的運動半袖是我入舉重隊后發(fā)的第一身隊服,也是我參加省賽時穿的我最愛的天藍色運動半袖,它記載著我的青春年華,浸洇著我的少年汗水,印刻著我和隊友們騎著教練的二八自行車在沒有住在舉重隊的日子里,和隊友們瘋狂地夜騎回家的點點滴滴。 記得那年,我們前后錯落的自行車車鈴聲此起彼伏,我們六七個隊員一路狂奔,劃破月光下夜的寧靜,我們仰著頭,拼命往前騎,記不得有多少次車胎被馬路上的鐵釘子扎破,車胎的氣跑完了,硬是騎著車胎干癟的自行車回了家。我們邊騎還邊唱高亢的歌兒,嘴里牢騷地念叨教練的鐵面無私,在教練聽不見的地方,我們一同高喊教練王八蛋,硬是要把我們累趴下! 盡管自己心里清楚,教練嚴格訓練我們,正是我們出人頭地的機會。那時人小,心也小,哪能想那么寬。 有一回,晚上訓練完,騎車回家路上,天兒熱,我就把這件天藍色運動半袖脫下來,里面就穿了件二股筋兒背心,一手扶車把,一手把天藍色運動半袖揮起來拋向高空,不巧,正好刮起風,天藍色運動半袖讓風吹得掛在了一棵大楊樹上,那一刻,感覺自己的魂被搶走了,臉煞白,隊友們見狀,都跳下了車,頭朝向我的那件天藍色運動半袖,可是天藍色運動半袖沖著我們傻笑,就是不下來。 我們合起勁兒搖樹,我們用短樹枝往下敲,我們齊心協(xié)力想把天藍色運動半袖救回來,但嘗試無果。我汪在眼眶里淚珠不聽使喚地流下來,眼淚不管用,天藍色運動半袖壓根兒就沒看見我的淚。 那夜,我們準備和天藍色運動半袖一起通宵,蹲在老楊樹下和天藍色運動半袖一起打呼嚕。隊友們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天藍色運動半袖,等候天藍色運動半袖掉下來,幾個小時過去,等我們回家的家長心慌了,于是尋著我們每天回家的路徑找了來,大人還是大人,他們從樹上揪下兩根細長樹枝,用鞋帶綁起來,把那件和我們捉迷藏的天藍色運動半袖從二十米高的樹杈上給救了回來。當母親把那件天藍色運動半袖從隊友父親的手里接過來時,我捧在手里,無言又無語。 天藍色運動半袖從那次失而復得,它再也沒離開過我的世界。直到今天正午時分,時隔三十二年后再次把它穿上身,那溫度,那氣息,和那年從老楊樹上被救下來時沒有二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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