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如下

超、守仁等，猥以庸劣，待罪薊鎮(zhèn)，恒慚蚊負非宜，深懼覆 在疚。入任以來，仰蒙督、撫按關(guān)石畫，總鎮(zhèn)司道軍機，首興臺工，以固天險，并舉教練，以振靡風。邊習邊機，雖頗有所聞見，而動輒扼腕，亦嘗竊為我總鎮(zhèn)兵主憂焉。至于超等鴻毛身命，此不足計也。

時惟庚午夏六月，諸邊新臺，肇建過半，乃奉制府會同撫院奏奉暫停，以舉練事。隨于六月下旬，蒙兵主檄文奉行間。竊惟是舉也，往者總鎮(zhèn)臥治三屯，諸路損益興革，勢若秦越久矣。所部獨三屯標下勇壯家丁約五千余人，能使軍容整治，即為盡心厥職，謂之上等品色矣。

超等忽奉前檄，且喜且慮。夫所喜者，我兵主連橫十一路全鎮(zhèn)之力，深得御大敵之道矣；所慮者，諸將積習，未可言轉(zhuǎn)。而一、二日登壇口語，期瘳數(shù)十年來已成已信之痼病，不易易也。于六月二十一日，東路協(xié)守守仁、西路協(xié)守超、遵化標下游擊孫朝梁、張士義、三屯標下游擊史宸、王通、王撫民、中軍都司謝惟能、分守山海參將管英，石門寨參將李珍、臺頭營游擊谷承功，燕河營參將史綱，太平寨參將羅端、松棚谷游擊張拱立、馬蘭谷參將楊鯉、入衙固原游擊劉葵、延綏游擊侯服遠、其密云標下參將李如檟、蔡勛、游擊王祿、墻子嶺副總兵張臣、曹家寨游擊王旌、古北副總兵董一元、石塘嶺參將陳勛，各以道遠，西防緊要未至，乃用提調(diào)等官張應時、寧潮、劉尚仁、章延廩、方相、李天爵、朱維藩等代，及各將官部下中軍官、管操書記、掌號吹鼓手俱集三屯鎮(zhèn)城。

是日辰鼓戒嚴，我兵主肅整冠服，盛列威儀，升帳啟轅門，超等戎裝序秩趨跪，敬謹謁畢，退出。更衣以入，兵主迎至臺中，延超、守仁于庭內(nèi)，而北行揖禮，西序立，諸將檐下行兩跪禮，兵主面南受之。次各都司提調(diào)、中軍等官參畢，閉門，兵主乃降容悅色，揖超等以入止止堂，南面坐。超、守仁垂坐，僅去尺許，諸將分序于東西坐超等之后，次都司提調(diào)皆序坐，次中軍等官立于東西壁下，次旗牌、營操書手、掌號吹鼓手俱環(huán)侍於廳戶之外，禮畢。超等知兵主之誨必諄諄，不止萬言，恐其聽記弗全，有辜登壇授受之盛舉也。乃與守仁及各將領(lǐng)預擇聰慧書手各一人以從，暗攜文房之具，布于廳事西壁，每書記一人，記一句，各分號編次，周而復始。是以兵主三日之訓辭雖不假思索，出諸口而無不中節(jié)。其役夫之紀集，亦不敢魯魚，編既合而如出素成也。

坐頃。天氣正暑，諸將士汗下如雨，莫敢有揮之者。兵主出吳扇百千余柄，自超以至吹鼓手，各給一把，因命揮之以拂汗，復出圃中瓜，獻者于超等各三葉，士識而下各一葉。兵主曰：“位有貴賤，身無貴賤，自兵主而下以至士識皆兩葉?！庇谑菍⑹坎挥X棄熱就涼，目為異數(shù)。食訖，兵主屏氣澄慮，良久，諸將皆作。兵主曰：“語長，復坐?！痹唬骸爸T君以今日共坐之處是何處耶？”眾莫知意所在，不敢對。

曰：“此非三間房子，乃是一只船，且漏，又當風波之中，若睡的自睡，坐的自坐，仇人反目，各不同心，將船被風浪飄沖打碎，彼時無分賢愚，無分恩仇，都是溺死。遭此之際，便是異心仇人，既在一船，說不得平日不相識，說不得平日仇怨，推此共患共難之心，第不知五十年前將官陣亡之時，同陣偷走者如今還在否？”

諸將曰：“還有今日走回，明日死在家下者。”兵主曰：“死是免不得死，只是多活幾日，做了個帶罪的鬼。當時偷活在世，夸他便益，直到今日，立廟祭祀，天報忠臣，子孫興旺，還是誰便益？”諸將默然。兵主乃更端諭曰：夫九邊雖同為防敵，惟薊鎮(zhèn)之事與八邊不同。我先說薊鎮(zhèn)之形，而后言將官之習。比如宣大山陜無屬夷隔斷，且地平無險可據(jù)，蕃兵入犯無時，數(shù)千亦入，數(shù)百亦入，甚至數(shù)十亦入，將官隨有警報便就出去追剿，緩急之際，迅雷不及掩耳，那得齊兵，那得聚眾，故特有家丁之設，所謂在精不在多。與將官廝守一處，人不離營，馬不離鞍，一聲炮響，早已出門，方才追得賊及。又有偷馬打帳房之類，平日邊檄得此功勞，以為根基，及遇大敵，卻稱眾寡不敵，即厚顏無恥尚可保全身家。薊鎮(zhèn)切近京師，議論即多，山川糾繆，有險可守，外有屬夷限隔，使我一籌莫展。于平時無零賊敢入，使我無根基可立，于夙昔即有技能無處可試，三五年才一犯，每一犯必東西合勢而來，動稱十數(shù)萬，外延長百余里，或以頭為尾，以尾為頭，分攻聚突，必有一處潰入。入則又以精兵扎營自固，彼知勤王之師不日輻輳，自入至出多不過十日。此薊鎮(zhèn)之形也。吾薊將士平日既無寸功可保，臨大舉時便稱眾寡不敵，惟以家丁數(shù)百窺伺，零星即殺數(shù)級，豈能掩罪？甚至無零可剿，卻將平民被擄、士兵割他死頭來報功，希以免罪，甚至說謊反功賞譽。試以今日言之，說謊難行，偽首級不準，倘零功不多，倘無零功而彼寇自入至出全不見面，總不一交鋒可乎？’諸將對曰：“決了不得?！?/p>

兵主曰：“既知了不得，如何不講戰(zhàn)？夫諸君所以不講戰(zhàn)者，病在理欲不并立，實事與虛套不同行，因有虛套行得慣，故不講戰(zhàn)。諸將平日尚怕督撫，若總鎮(zhèn)操守清嚴，也略怕他。到了報警時，便不怕總兵了，蓋知兵馬由不得總兵調(diào)度，政出多門故也。及至敵入之時，督撫也不怕，即有小過，料督撫拘泥舊套，恐有臨敵易將利害，必然姑容。且總兵不惟不能做主將，更為諸將所執(zhí)拗，甲曰左，乙曰右，嗷嗷眾口，以致主將無所適從。其故為何？蓋逆知敵未出邊，錦衣官校至矣。督、撫、總兵，或亡于陣，或逮入京，其時誰與他算帳，欲便追論諸將之失，誰復聽之？既而代任上司，又不惟不行查究，乃預為己地，且益加優(yōu)言，冀其感我，必然盡力于我，殊不知奸猾之徒，騙過了多少上司。此諸將所以不用命者，有所恃也。又將官調(diào)赴隨征之日，本官未起程，先差人分布于入京道路，及兵部門首內(nèi)府諸處，計約某日可追及敵，不待報至，便紛紛揚言曰：'某將官追上敵了?！獠恢к妰?nèi)，還無二、三百到。還有相去一、二百里者，誰為查究？還未見敵，及約期相近，又是前項之人各處稱揚曰：'某官知何被圍，如何砍殺?！溆嗜酥?，報己之怨者，則曰：'某官在某處札營，如何不救?！瘜ぴ唬?本官如何殺砍突圍而出矣。’甚至喧動圣明，至有王全斌之賜。彼人此路既熟，決可僥幸，復肯出死力耶？平日結(jié)識此套，不知用了多少心機，費了多少金銀，又肯舍死耶？諸君多系西將，率以家丁為利器，決不可以此視薊鎮(zhèn)也。家丁之召，本為軍士氣弱，散守地方，倏然遇有小警，一時軍士呼集不前，而將官當鋒，必得親養(yǎng)恩深之人，相救相護。今諸將每人統(tǒng)兵一枝，二、三千不等，原要各將將此二、三千眾，教練精強，又召家丁二、三百，厚養(yǎng)以充先鋒，今卻顧此遺彼，愛小失大，就以軍士之馬供家丁騎乘，以軍士之身供家丁役使，以軍士之糧作家丁養(yǎng)瞻，是得二、三百人之心，盡失部下二、三千軍之心，以有用之軍，置之不用之地。是費朝延二、三千軍士之糧餉，而僅得二、三百家丁之力。本為求精，適至冗費，本為求多，反以致寡。既視二、三千為冗數(shù)，又視之為必不可練用。如是而廝役益多，益快其欲。諸將又且利于此，習于此，偷馬打帳房得功，視此為備邊之長策，及至大舉而入，便謂此必不可交鋒，必不可堂堂相對，凡能神出鬼沒，偷竊零騎，挑壕自固，便是好漢，此牢不可破之習也。其在薊鎮(zhèn)將士，又以大兵所向無敵，積威所劫，亦謂決不可論戰(zhàn)。本鎮(zhèn)試為言之。若謂戰(zhàn)為容易，固屬欺人，但勁敵魯來，亦未嘗不敗。苻堅六十萬，晉謝玄以八萬敗之。烏珠（兀術(shù)）拐子馬，岳飛以五百人敗之。漢武帝時用衛(wèi)青、霍去病掃空王幕，我太祖用中山武寧王等盡驅(qū)元兵于沙漠，恢復中原。此亦為必不可戰(zhàn)勝乎？衛(wèi)青、霍去病、謝玄、岳飛、中山武寧王，抑神仙乎？抑是我輩之人乎？薊鎮(zhèn)必是大舉，必要大戰(zhàn)，大戰(zhàn)之道在我，必要合十一路全鎮(zhèn)之兵，合眾人之心為一心，合眾人之力為一體，除合眾人之心力另說。

“且以欲圖大戰(zhàn)，試問諸君，夫大戰(zhàn)之道有三：有算定戰(zhàn)，有舍命戰(zhàn)，有糊涂戰(zhàn)。何謂算定戰(zhàn)？得算多，得算少，是也。何謂舍命戰(zhàn)？但云我破著一腔血報朝廷，敵來只是向前便了，卻將行伍等項，平日通不知整飭，是也。何謂糊涂戰(zhàn)？不知彼，不知己，是也。兵法多算勝，就與諸君今日在此算之。敵惟以弓矢為強，我也是弓矢，況又不如他。使射得他一百人死，他也射得我七、八十個官軍死。彼近身惟有馬上短刀、鉤子，我也只有短刀，況不如他。兩刀相砍，我砍殺他一百，他也砍殺我七、八十。我砍他一百，他不退動，他砍我十個，我軍便走了。敵以一人而騎牽三、四個馬，且馬又是經(jīng)年不騎，喂息膘壯，我馬每軍一匹，平日差使贏瘦，臨時只馱送盔甲與軍之本身也不能，若與他馬對沖，萬無此理。如下馬地斗，能舍命頂當，需要盔甲，今我之盔甲，外面新表可觀，內(nèi)里鐵葉，一片數(shù)個眼，銹爛惟存鐵形，還是好的，其空落如篩子一般，敵射可透，刀砍可破，是盔甲也不如他。惟有火器，是我所長，但火器又有病痛。且如三千軍一營，便一營都是火器，不過三千桿，臨時必下四面營，每面只得六百桿，況一營決無此多，又不敢以六百桿一齊放盡，思以何為繼。只得分為五班，每班不足百桿。臨陣之際，死生只在眼前，人人面黃口干，心慌手顫，或?qū)U子先入，或忘記下鉛子，口原是歪邪大小不一，鉛子原不合口，亦尖斜大小不一，臨時有裝不入口者，有只在口上者，有口大子小臨放時流出者，有將藥線捻不得入，用指引唾而捻者，而將火線滅了者，此類皆放不出，已有二十桿矣。放出高下不準，潤濕不燃者，又有四十余桿。得中者，不過二十余桿。內(nèi)有中其腿及馬腿，非致命所在，又不能打他死。其中他致命處而死者，不過十數(shù)人。夫以敵數(shù)千人沖來，豈打死十余人，可使之走乎？是如今我與諸君還未出門，還未見敵，先已算輸了。件件不如他，件件殺不得他。明日有兵來，卻要昧著心腸，糊涂與列位去上陣取勝，列位以為何如？天下道理，只有平日件件算勝他，件件強如他，到了臨時，尚不知地利敵情何如，戰(zhàn)不勝者有之，今卻一件不經(jīng)心，只圖獨力靠天，世間無此用兵之理，無有不較多寡憑天之勝。諸君今日出去，可用心思想。明日來件件細答我，今日以利害為諸君告之。

“敵若進入內(nèi)陸，自入至出，必然要堂堂正正血戰(zhàn)一場，必有數(shù)千真正功級，方可塞責。若不及此，決是大家棄了身命。死于戰(zhàn)場，以報國恩。諸君就要偷生，本鎮(zhèn)決無生回之理。我猶可也，今之軍門撫院，忘存報主，心在死綏，諸君若不信，我與軍門周旋兵間十五年矣，軍門平日臨陣，只是單騎，為諸君先，軍門生平抱負志念，我所深知，若不能以功報國，決是成仁取義，斷不為簿吏所辱。曾諭本鎮(zhèn)曰：'這個面皮進不得城?！瘬嵩和w軍門者也，彼時司、道等衙門，孰敢不從督、撫而往，督、撫、司、道在軍，就是紀功之人，我不慮功賞不明，我只慮諸軍平日套子無處使。平日怯懦者無處躲，軍法在前，無可遮飾。且如往日調(diào)兵火牌，軍門只是開云，星夜隨敵向往，將官恐誤限期，軍法嚴重，初出，擇其壯馬健軍，三千之中不過二千余名以往，飯不及炊，電奔星馳，一晝夜便走二、三百里，再不管行伍何如，軍士有無隨上何如。一日之內(nèi)，沿途疲人倦馬，已少了一半，再日又少了一半，及至到敵所，多不過二、三百，便稱某人已追上了。其得勝與否，又做支吾。軍門各上司亦不查本官有多少兵多少到。如此，即使余鎮(zhèn)十一路主官將官二十余員，不過五、六千人。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且蕴艉咀允?，如今題奉欽依，定有限期。限外不到，失事。罪及本官。限內(nèi)不到，已開概累之誣。所定援兵，俱系三分中選二，又以一分，臨時聽將官自備沿途疲乏補數(shù)。到了敵所，必尋主將，個個軍定要于正行之間，設法見數(shù)，彼時所到不齊，復有何說？

“又往日因無行伍，因無分辨某營，因無左右前后營陣，故到個地方，任諸將各擇便地，各自為家，以故對面視其危亡而不救，甚至坑陷主將而不顧。今以十路分東西各五路，主客援兵，務各合一營，每營有定就方色旗號。比如遠遠但見一片白自東而來，便知某營，約到主將處，某方屬白，便向某方安營，一個亂不得，一尺好地形揀不得，又若某營前進奮勇，本營旗號一色，不待本營報來，便知是某將軍馬，若一齊退走了，但望見一片某色旗，便知是某將先走。又上陣之時，本鎮(zhèn)當中，諸將人各為一頭，將官家丁在前，軍士雁行于左右，俱看本鎮(zhèn)高招。但有退縮者，只將將官預令旗牌伺侯，徑聽綁來，此時那得工夫捆打，只是一馬馱送車營督，撫所在之處。任你如何辯解，就著同營一將代管其眾。所以每援兵一枝，必設主客將官二、三員，正為臨時拿了一個，就有一個代替，再說不得臨敵易將的話了。其廣布流言說謊京要一節(jié)，凡遇敵入之時，一切將官，只報總兵，各道轉(zhuǎn)報軍門、撫、按，并不許差一人入京亂報。一面預請各衙門，差人于沿京大小路并九門兵部門首訪侯，但有前項之徒，即行拿住，本官后日便有功，亦從減論。又往往朝廷法度，只行于督、撫、總兵，蓋朝廷之上，總其大綱。將將之法，要當如此。偏裨而下，每每好了多少說謊的人。守邊不固，退縮先走畏避之徒，每每漏網(wǎng)，總鎮(zhèn)陣亡。與諸將若無干預，何曾連坐一人。至于部下軍士，曾來未見事后一行查究，以此眾不用命，本鎮(zhèn)今奉敕諭：'自副總兵以下，抗違練兵，便聽以軍法處治?！瘺r臨陣乎？我必先于練兵時一試之。臨陣殺人，知者怕，不知者不怕。倉皇之際，也殺不得許多，平時操練之時，軍士不如法，就是殺；參游不如法，就是捆；人便曉得怕。去年軍門做一本，說的甚是利害，直待有事時方上。我也做一本在這里，也待有事時上。都是諸將濫差人入京，及一向不曾連坐好了偷生的，苦了向前的言語。反復思維，舊套用不得，軍法決到身上，無處推奸躲死。故曰：'活人去走死路，死人去走活路?！我玻糠矊⑹咳艨蠈嵭哪贸?，愛軍是愛軍的心；操練是操練的心；上陣是上陣的心；必思勝彼之法。“軍火器具，件件用心精制，將此性命舍著出來，用心竭力，愛惜光陰；忙忙整飭行伍，倘得一日無事，我且活一日。一旦有事，父母妻子身家，各預打點停當，出門便與他們永別了。只做死的般看待，方才得勝。卻又有功，又得生回，方是大家掙駕得這只漏船過海。這便是死人走活路。若不如此思量，不是敗了被敵殺，必是軍法殺了，都是丟了生路，卻是自己等著無解救的死路行也。這便是活人走死路。大都今日只是要轉(zhuǎn)移念頭，改個肚腸，最為要緊?！敝T將唯唯。

兵主又曰：“不獨望諸君信我而改圖，還要部曲信諸君而改圖；不獨部曲信諸君而改圖，這要士卒信部曲而改圖。至此之效，不獨我諄諄告諸君，還望諸君以此諄諄告部曲，部曲以此諄諄告士卒。使上下同心，人人知此，個個改圖。必須數(shù)萬人聯(lián)異為同，聚少成多，合寡為眾，方為勝算。”諸將默然。

兵主曰：“無已，還有一著頗省力。”諸將復請。兵主曰：“薊鎮(zhèn)山川險阻，守固最易，若能守于墻上，拒打敵回，見有明例，各升世襲三級，所謂重賞之下?！敝T將曰：“然。”兵主曰：“奈何二十年來，僅見一、二次守固，彼時想敵人適值大兵所集處，是守之一策，亦甚難憑，亦不敢信其決固也?！?/p>

一將曰：“比如城在平地，又四面受敵，尚可守，況邊墻在山上者乎？”兵主曰：“不然，城小法令易及，平地耳目相聞，誰敢先走？一城中家室所系，誰忍先走？出城之外，再無保全身家之處，何處可走，又一垛數(shù)人，官府多，頭目聯(lián)束，是以守而必固。邊墻遠近高下，十一路幾二千里，雖有山險，墻在高處，不能得許多頭目節(jié)節(jié)而制之，高山之上，經(jīng)過邊墻僅十里者，山內(nèi)繞行便有二、三十里，應援之兵，不可易及。將官督察之時，步行力有不及。馬足不能登險，輿乘又屬遲誤，故將數(shù)十里之山，付之軍士，人自為守，彼無身家在墻下，彼無督責于墻上。就使軍士用命，誰則知之？即或先走，誰則見之？況邊墻高不過丈余，厚不過五尺，敵眾數(shù)萬，乘山梁之勢，徑?jīng)_墻下，矢如蝟集，墻上即使數(shù)十軍一垛，人相挨擠，舉足跌落，亦不能展手，況以數(shù)軍孤立而當重敵，勢已懸殊。又望軍士用命于不賞不罰之地，胡可得乎？今來既奉督撫肇建空心敵臺，各騎墻相映。軍士據(jù)臺為守，正面可御山梁擁眾之勢，兩面可打折墻之兵，便是敵馬得向臺空，折墻而入。兩臺上暗認酋首，數(shù)銃齊發(fā)，縱敵中人馬驍健勇猛，一時皆死于我空心臺銃石之下，未可知也。然欲致此之效，必在練有節(jié)制，使貴賤尊卑上下相維。十人便有一隊長，十人視隊長，便畏如大將。如此處處有制之伍。高山僻嶺，儼如主將在上。故人方用命，所謂戰(zhàn)要練，守亦要練。戰(zhàn)勝之軍，未有守不固者。況今臺座俱當馬沖，垛上之軍，皆臺上官目親臨，屈指可計。某軍有功，某軍先走，便可執(zhí)薄而書之，山下各路，又設有游兵，專拿逃回先走之徒，登時殺取首級懸示，茍能守固。所謂'全軍為上，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為第一著，為最上策也?！?/p>

兵主乃出節(jié)奉督、撫方略、司道議擬者，特集為二冊，一日明哨，恐其為所襲也；二曰暗哨，又恐其敵哨截路也；三曰架炮，敵將到邊則賴之；四曰烽火，以便調(diào)度援兵；五曰臺墻，敵至下?lián)_乘墻而攻打之也；六曰關(guān)寨，每防掣兵之后，當防屬夷掩襲也。于是逐句分讀，字字講解，與諸將士聽之。其六項哨守教習詳細緣由，別有守哨書冊載之，茲不復贅。講畢，目視諸將。諸將曰：“唯唯?！?/p>

兵主乃作色曰：“唯唯者，薊鎮(zhèn)之虛套，諸將之痼習也。其于責躬之實，全未全未，試為諸將言之。今日之事，所謂耕當問奴，織當問婢，與諸將共聚一堂，開心見誠。議論無慮數(shù)萬言，只為改移痼習，誓干實事，圖實戰(zhàn)實功以報國耳！邇年薊鎮(zhèn)習為痼套，凡上司有言，不論是否，只是唯唯奉命，甚至增美其說，俗語云：'馬上房子。’何謂'馬上房子’？只是眼前奉承過去，心中己不然其言，才一出門，便生訾議非笑。凡有不便于已者，不顧有益于時事，或為謠言，或為異議，或布諸京師，或托諸親戚鄉(xiāng)達，或鼓舞軍士訟告，定使上司竟食成議，曲從伊欲而后已。也不要固守，也不需練戰(zhàn)，也不必精練器械，只是茍圖安身得利。一無所為，束手享過太平日子?？v他日十一路賊來，不過止進一路，知道由誰的路分進來，破著一頂缸，只是將督、撫、總鎮(zhèn)舍赴朝廷法網(wǎng)便了。為今之計，利害責成，我已說盡。須將議論不便的事體，直言無隱，一一當面就說，事必求可，功必求成，大家保全，卻不是好。本鎮(zhèn)聞過如食飴，二年以來，諸將所知督、撫愛才勇之將，誠實之言，任事之人無異子弟手足。此套不除，邊機如何轉(zhuǎn)，決無守固戰(zhàn)勝之理?！?/p>

諸將如是始有以守方略請者，有以戰(zhàn)車方略請者，有以器具請者，有以哨守請者，雖言人人殊，要之皆為守戰(zhàn)實事圖也。兵主隨問隨答，或檢列督、撫所示公移書文，與之講論再三，各歸于守固戰(zhàn)勝，諸將曉然而后已，又無慮數(shù)百萬言。時有向兵主言士卒之苦者。兵主曰：“主兵月糧，客兵行糧，此國朝兵食定制無敢議矣。但在諸將隨事?lián)嵝艄?jié)省，本鎮(zhèn)舊所炊薪，皆派于近路諸軍。今已之，乃自遣家丁采用。十二月除日，薪乏，舉宅闔釜，至夜始得薪，至其他類此者多，軍士雖不蒙惠，亦盡吾心焉?！敝T將曰：“如退役已歸伍，減隨從已充戰(zhàn)，革薪炭以蘇軍，諸將尺帛不敢及門，此兵主之所以恤士也。諸將雖不敏，近日改轍效事者多矣。上如督、撫諄諄教戒，無非欲諸將恤士耳。但如月糧，關(guān)給于二百里外，撫賞官幣，十不及一。軍士每月身既修守，復督采柴變價，以充軍中之用。且采柴惟二、三處可貨，深山窮谷，孤塞寒村，即有柴莫售。雖設以采柴之名，實扣月糧以充之，每軍一月止得領(lǐng)銀一錢入已。他如差使應付之繁難，委吏之摧挫，以禮貌恭敬為是非好惡，不可枚舉?！?/p>

兵主曰：“守邊將士之苦，恐諸將言尚未盡，吾且盡吾心，且以教練守戰(zhàn)為圖，我若做得效，堂堂正正戰(zhàn)殺一場，盡得職分，上項苦事，本鎮(zhèn)保為諸將士轉(zhuǎn)移之。若不能盡職，不著實練兵殺賊，臨陣走了，死無葬身之地，那時分文錢糧都是費朝廷百姓的，還敢說苦，無別引他辭，遮飾已過。”

不覺日已晡后，兵主乃命廚人具餐。與諸將飲已。薄暮，諸將竟是郁郁而退。是日登壇諭令禮畢，次日方曦，兵主復升賬，諸將謁既竣，登壇如昨，諸將肅然。

兵主問曰：“昨日所言多算之策，諸君必有奇見，何以教我？”諸將無可對。

兵主曰：“凡吾所以諄諄千言萬語，無非要諸君改念，拼舍一身，實圖一戰(zhàn)，非真驅(qū)將士數(shù)萬一刻而就死也。此正所以為諸君與將士求生耳。吾將士要保全功名性命，正在此。舍世間人處天下之變，舍得是，未有舍而不達者。兵法云：'必死則生，幸生則死，置諸亡地而后存。’皆此意也。敵馬遠來，五十步內(nèi)外，不過弓箭射我；我今有鳥銃、快槍、火箭、虎蹲炮、佛狼機皆遠過木箭，狠過木箭，中人多過木箭，以此五種當他箭，諸君思之，孰勝孰?。繑绸R近身惟有短刀，長不過三尺；我今有鈀、棍、長槍、鉤槍、大棒、皆七八尺長。兵法'短不接長，一寸長，一寸強?！且嗟梦寮斔叮T君思之，孰勝孰?。繑骋詳?shù)萬之眾，勢如山崩河決，徑突我軍；我有軍營，車有火器，終日打放不乏，不用挑壕而壕之險在我，不用依城而城已在營。要行則行，欲止則止，諸君思之，孰勝孰??？敵眾人自為戰(zhàn)，萬人齊力，我以節(jié)制刑名，使萬人齊力，使人不得不戰(zhàn)，就中又伺其隙，攻其惰，就便益他許多了，諸君思之，孰勝孰??？又敵馬方來，百余里外，節(jié)節(jié)險要云云。”此一算也系秘機，超等不敢書。

兵主又曰：“凡我標兵，先赴信地應援之時，其各標下車營，只可將鳥銃手調(diào)赴邊墻上，將車于近便總路城池，沿城為衛(wèi)，重器還宜在車，城車相恃，先保無虞。若能御拒敵回，萬全之勝也。萬一潰入，車兵趨回附車，馬兵駛回附營，各路援兵，見烽火傳至，不待調(diào)遣，馳赴主將合營，舉眾迎敵。中間臨時方略，今雖口授諸君，但變不可預圖，諸將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而傳也。先是諸路所操尖夜步下聽調(diào)援兵，但遇兵入某處，各山沿邊來至，云云?！贝讼得貦C，超等不敢書?！氨ǎ?乃擊其惰歸也?！嚑I在后，督、撫居之，漸次前進，本鎮(zhèn)與諸將云云?！贝艘嗝貦C，超等不敢書?！叭艄Σ粌敽蓿€有某一著云云?！贝艘嗝貦C，超等不敢書。

計凡五種方略，所謂多方以誤之，必有一中。大都用寡與用眾不同，且今邊兵寡弱，本鎮(zhèn)非不知在精強而不在多也。當?shù)乐脤ⅲ嘀灰獋€個是孫吳，個個能用寡，但眾寡不同。不在我而在彼，彼入薊鎮(zhèn)，動以十數(shù)萬，薊鎮(zhèn)主客亦有十萬余，非他鎮(zhèn)少人莫奈何之比，即使隨機應變，相敵治軍，亦須五、六萬之上，兵到萬數(shù)以上，就用不得云散烏合之法，就用不得將領(lǐng)家丁之套，就要堂堂相遇，就要以全取勝，一些虧吃不得。若用兩家相等伎倆，決是不得便宜。例如彼以弓矢，我亦用弓矢；彼以短兵，我亦用短兵；彼以馬眾，我亦以馬眾；就先勝他，畢竟要敗，何也？器械軍馬相同，須對砍對殺，交手方分勝負，數(shù)萬之眾，堂堂之戰(zhàn)，豈是待交手之后，方?jīng)Q勝負之物耶？須是未戰(zhàn)已前，件件算個全勝，使他寸刃不得傷我，一交手便討他些便益，乃為用眾之道。本鎮(zhèn)雖不敏，然二十年前，經(jīng)歷薊鎮(zhèn)有日矣。后十余年，于役東南之地，血戰(zhàn)者無慮百數(shù)陣，山川敵情伎倆，雖有不同，而兵家法理，實無不類。為今之算，例如賊以弓矢來，我須使他弓矢到不得我身上，我先傷他；彼以刀來，我先使他刀到不得我身上，我先傷他；彼以馬沖來，我先使他馬沖不得我動。我先殺他，件件事事皆如此，是以一交手就勝。眾力不屈，眾勝不怯，方才是堂堂用眾之道。由此思之，正吾所說以火器五種對弓矢一種，以鈀棍五種對短刀一種，以車營對沖馬等類是也。又有人謂鈀棍等件太長，使打不便者，此非鈀棍之不便，蓋人習之未熟，用之未久，不能與手相忘之故也。況懸之馬上，只見不堪用，緣用一只手照管馬轡，及得一只手用器械，豈能用數(shù)尺長槍鈀棍重器戰(zhàn)打，果是不便。若雙手用器械，又無人調(diào)馬，亦見其不便而已。殊不知此皆步下所用之器，只是借馬馱送甲胄軍身行路，臨時必然下馬，止好步下用。到陣上你們只愁短不得長，方知我言的是。若平時將器具短小，馬上一時圖奔馳便利，到了臨時，馬上又站不住，退還下馬地列，則向所執(zhí)于馬上軍器，又皆無用，不與空手同乎？爾多士思之思之！但只肯真心實信，收拾軍馬，振作志氣，臨時如我所云云，未有不勝。非本鎮(zhèn)所以決逼諸君舍身拚死之因，實為立功揚名之計，到此地位，是使諸君死乎？是為諸君生乎？是教諸君立功做豪杰乎？”

兵主諭畢。于是超等諸將豁然而歡，躍然而喜，咸有勇氣生于眉睫間矣。兵主復東西讓，虛心遜語，特請諸將教其所未逮。復設案執(zhí)筆，凡諸將一言之善者，皆錄之。凡諸路一事未之修舉者，皆錄之。備次第興革，時已逾午，大雨如注。

兵主又曰：“連日與諸君所論，雖諸軍中急務語，夫合萬人為一心之本，則不在是焉。適值大雨，無他事可做，試與諸君論練守戰(zhàn)之本。本在何處？”以手指胸下，曰：“在此內(nèi)，乃心也。心之所應則志，如木種入土。雖兩甲之微，有參天合抱者，有不滿拱把而萎者，僅有丈尺無幾者，其種已定，即吾人志之已定也。此志即是至誠，誠至而才不能充，即好種既播，而地土不肥，亦與常種同。茍無誠心，而聽諭萬言，亦秋風過耳，是以鄙弱之種而望參天之材者同。班超志在萬里，竟以三十六人而取西域三十六國，古人無尺寸之基，皆能成大功。今吾輩所將者見成軍馬十余萬，誅戳鞭撻，莫敢不服，此豈吾輩之長，蓋仗朝廷紀綱。持此忠義以號令三軍，即今全鎮(zhèn)諸將，不下班生三十六人之數(shù)。孟子云：'舜人也，我亦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灰覀冎緢苑N子好，本鎮(zhèn)縱不才，以位則為諸將之長，以責則在諸將之先，今日之事，只是要信我之言，無有不效。若肯舍死，決然得生。不止得生，決然立功。”

兵主乃出自《紀愚愚稿》一冊，逐章解示諸將，盡皆談兵秘訣，治心做好人龜鑒。諸將始帖服，無敢他議。日晡，復留諸將飯畢，將各路軍數(shù)，取置于案，諸將輪至案側(cè)，命坐。以本種實在軍數(shù)，逐款詢于本將，親為擬注，先定墩臺烽火，時得諸路廢弛狀，有十余里無一墩者，烽火何以接傳。于是擬定墩軍，授以傳守之法。再擬尖夜部伍練法，分明哨、暗哨、架炮沿革次定，有馬援兵，不派臺垛，而照信地專一應援，遇急聽調(diào)，次擬尖夜與幫尖夜團練步下聽調(diào)援兵；次擬派墻垛之法，前軍皆布守臺墻，敵入乃調(diào)；次擬路將自練下軍，專守臺墻，而不聽調(diào)，次余數(shù)百，以備老弱事故，而仍派臺垛。凡系雜差調(diào)取之數(shù)，開除無遺。諸將無不樂服。復定十一路援兵向往方略，多屬秘機，不可預泄者，超等不敢備書，別有專行。

次日于教場設大宴。日亭午，兵主服錦臨席，諸將接于臺下。兵主舉酌授超、守仁，次諸將，次提調(diào)，皆四拜，告超等曰：“今日疆場大事，同舟患難，盡以托諸將，策效愿行，則公等皆麟閣凌煙之流，策違顧阻，則吾等皆一時覆舟之鬼。愿諸將勉之?！北髂舷蛑凶?，超、守仁東西向，與兵主位相近，參游左右，坐于廳內(nèi)，都司、提調(diào)，坐于檐外，中軍官坐于臺下，旗牌書記、吹鼓手，皆坐于旗鼓之下。我兵主逐人祝酒，加以誨言，畢。各就次，酒行，優(yōu)人扮《三國傳》。兵主曰：“三人同心，則能立國，吾等三十人同心，便不能報舉，不為三人愧乎？”繼出所獲倭夷盔甲槍刀、銃具之屬，諸將皆觀之皆吐舌曰：“一向只說倭賊易殺，如此觀之，驍當在今敵之上，今只勢耳，若論軍器，十不當一?！狈匠鲂轮朴鶖筹w槍之類，諸將盡知為利器可恃，又將各項新制軍器，如快槍，如佛狼機，如大刀，如腰刀，如長槍，如鉤槍，如火箭，皆薊鎮(zhèn)所有而未精利，雖多無實用者。今制件件有法，又如舊日毒虎大炮，粗惡不堪打放，須置于軍馬營壘數(shù)十步外。今加以新法，名為虎蹲，即于行內(nèi)可發(fā)。其一切雜物，無物不備，無物不精，皆兵主件件手試，以教諸將。每路一副以為式，委官分投處造，我兵主每次召一將，復于案側(cè)共酌，以敘心曲，存問家門事產(chǎn)，為子弟之慮，亦無不至。諸將無不愿為國誓死者。兵主乃再問于眾曰：“今番凡百節(jié)省，軍士或可少蘇乎？”諸將又備陳軍士之苦，兵主泣數(shù)行下。至于諸將挫抑之狀，乃自卑屈，固無足訝。但沿襲日久，雖有豪杰，亦不能一變而興起之。兵主挽首嘆息，眾亦揮淚而已。酒徹，兵主率諸將向西北叩首而散。

次日，兵主升帳，仍復如初，諸將入謝，兼辭歸信地。兵主曰：“今日本鎮(zhèn)與諸君，一以恩勝，一以法勝，一以信勝?！庇姓堈咴唬骸懊芍I短不接長，諸將鄙愚，思繹不得其旨，乞再示。”兵主即于公堂，命一官騎馬執(zhí)刀，自儀門馳道面前，兵主自持軍士槍迎之，馬高三尺，人在馬上亦三尺，腰刀僅三尺，馬頸且長三尺，果不及兵主身，而兵主槍鋒已及馬腹人喉矣。每一殺器，如此試之，諸將士歡嘩踴躍，以為賊必可殺。

超等又請曰：“初登壇日，蒙諭萬人一心，即大略已逾萬言，超等惑焉，彼臨陣時，數(shù)萬人一擁列陣，向敵便退縮不齊。臨陣亦斬不得許多，若取先退縮者斬之，兵眾喧亂，塵土飄揚，必是敵逼身傷得兵著，方才退走，比差人認得誰先走？況所差之人，既有敵逼易，自家也要走，躲矢石刀槍，還得工夫拿人？便拿得一、二不真正之人行法，萬眾奔北，拿與誰處？”

本鎮(zhèn)曰：“此俱載于練兵條約內(nèi)行且備矣。諸君未之思耳，本鎮(zhèn)試為諸君再論之。自古及今，大將所統(tǒng)，動則數(shù)十萬，若都臨陣來，無個法子管著，如何用他？若個個無有利害到身，誰肯用命？任你幾十萬人，我所誅罰不過數(shù)人，不怕你幾十萬不著緊，此正節(jié)制。云如竹之有節(jié)，節(jié)節(jié)而制之。以一管十，以十管百，以百管千，以千管萬，以簡馭煩之法也。加以今定援兵三千一營，都是一色旗號，比如一色白旗為某營，三部有中有左有右，臨時遠望一片白色向前，便知是某營沖鋒。若少間，一片白旗不分左右中一齊退走，只拿本營內(nèi)參游等將一二人來斬首示眾，其余再不問他了。若是或左先動，或右先動，或中先動，只拿該部千總來斬了，別個就不問他了。”

超曰：“如此，只處得一、二個人，與眾人走的何干？”兵主曰：“如前，抬營而退，必殺本營主將，主將不敢走，必然陣亡，陣亡了本營主將，其中軍千總都拿來殺了，中軍千總臨陣思量起就，退走必問本營主將何在？若見主將不走，陣亡累他斬首，中軍千把總就拚命護著主將，站在陣中。中軍千總與主將才四、五個人，豈能支得敵兵，決然陣亡。其中軍部下雜流，千總部下把總，退時必看本營千總何在，看得在陣上不走，各思我們走了，千總陣亡，我把總決是該償命，尋思不如死在陣上，護著千總站住。百總見把總不走，但系本管下旗隊軍退走，百總恐怕陣亡了把總償命，護著把總站住陣上。百總不走，旗總怕陣亡了百總殺他，旗總就不走了。旗總不走，隊總怕陣亡了旗總，無功贖罪，也是殺了，必然護住旗總站住陣上。隊總不走，陣亡了，只查隊下九個兵殺了償命，九個兵其見隊總不動腳，那敢先走。如此推之，便是三千人，個個似刀在頭上，個個似繩子縛住腳，一節(jié)一節(jié)，互相顧瞻連坐牽扯，卻是那一個還好動的身。卻不是萬人一心，萬人齊力的妙方。故兵法云：'強者不得獨進，弱者不得獨退?！?/p>

超曰：“弱者不得獨退，是了；強者不得獨進，何也？”兵主曰：“此即是用兵抵當大敵之法，數(shù)萬人并做一個力氣，一齊拼命當鋒，故兀術(shù)稱：'撼山易，撼岳家一個軍難。’乃其明效大驗。連日以來，我的言語已說盡了，我的心你們已看透了，只是你們的心，還不知怎么樣？你若肯用心聽，只這幾日已夠了。你不用心聽，就留你們住了一年，與你們講了一年，有何用處。大段如今事體，我們受朝廷疆場重寄，只是以死報朝廷。此是千真萬真的念頭。但只是這等徒死，于國事無益，不若死中求生。這死中求生工夫，全在萬人一心上。如今敵來，我有墻可據(jù)，有臺可守，哨探明，號令明，法度明，墻上堵回，此大功也。萬一堵不住，敵進了墻，便要戰(zhàn)。今較量他的手段伎倆，我的器具法令，件件已說過了，今不重說，只是要萬人一心！萬人一心，功夫雖多，本鎮(zhèn)所說連坐，亦是一件平日功夫。有個節(jié)要，只是聽信軍門、撫院、本鎮(zhèn)諸將號令便是。且如道經(jīng)佛法，說天堂地獄，說輪回報應，人便聽信他。天下人走進廟里的便怕他。你們?nèi)缃癜盐业奶柫町數(shù)澜?jīng)佛法一般聽信，當輪回報應一般懼怕，人人遵守，個個敬服，這便是萬人一心了。只如今說敵來，定要與他戰(zhàn)，戰(zhàn)不過便是死，先年好走了，如今沒處走，走的拿來照前說連坐。走也是死，戰(zhàn)也是死，只是死里揀便益，就有生路。這萬人不一心，不得勝也，這便是地獄了，這便是惡報了。你們?nèi)缃裾鎮(zhèn)€萬人一心，敵來時一齊守，務要守得住。萬一進了，一齊戰(zhàn)，務要戰(zhàn)的他過。我如今有這些勝他的器械，何怕他大舉？那時節(jié)成了功，升官蔭子，這便是天堂了，這便是喜極了，豈不是萬人一心報應你？這教操的書記，你極辛苦，我自有重重的償你。你這鼓手，不比常時的鼓手，你要用心，你一聲鼓，幾萬人都要進；一聲金，幾萬人都要退，這號令一些差不得，你的干系非細。你們這一回去，只是要將說話傳與軍士，要人人信服，要字字遵守，萬人一心，這便是報朝廷的大事。今日薊鎮(zhèn)之事，惟有堂堂決一大戰(zhàn)。大戰(zhàn)之術(shù)，只是萬人一心，數(shù)萬人共為一死。若是要學往年舊套。不見敵面，無功殺平民之頭充數(shù)，決是成不得的。殺了村落平民，亡兵等各首級，傷害天理，絕滅子孫，你我都在這刀尖上掙功名，還好做沒天理之事！我從軍門東南經(jīng)百戰(zhàn)，全是靠天理報應，故有今日。今我寧以無功受戳，決不聽你為此，若是首功無有千數(shù)之多，我決不與敵干休，此所謂立志也。我今只恐一時氣暮，你們?nèi)缛辗缴?，如川方至，無志氣如何鼓動三軍，言盡如此，勉之勉之！”

淺析

以下是對你提供的古文的現(xiàn)代漢語翻譯：

我和守仁等人，雖然能力平庸，但在薊鎮(zhèn)任職，常常感到力不從心，深怕因能力不足而造成失誤。自從上任以來，我們得到了督撫和按察使的關(guān)懷指導，總鎮(zhèn)司道軍機部門首先興起了修復防御工事的工作，以鞏固天然屏障，并推行軍事訓練，以提振士氣。雖然對于邊防事務有了不少了解，但仍時常為此感到憂慮，也曾私下為我們的總鎮(zhèn)兵主擔憂。至于我們個人的安危，則不足掛齒。

在庚午年的夏天六月，各地新建的防御工事已完成了超過一半。于是，我們接到命令，與撫院一同上奏請求暫停修建，以便集中精力進行軍事訓練。在六月下旬，我們收到了兵主的命令，開始執(zhí)行新的任務。我認為這一舉措，以前總鎮(zhèn)在三屯地區(qū)臥治期間，各路的調(diào)整與改革，如秦國與越國般長久以來各自為政。所管轄的只有三屯標下的大約五千多名精銳士兵，如果能使軍容整齊，即算是盡到了職責，可以稱為上等成績了。

當我接到這項新的命令時，既感到高興又有些擔憂。高興的是，我們的兵主聯(lián)合十一路的力量，顯示出了抵御強大敵人的智慧；擔憂的是，將領(lǐng)們長期形成的習慣難以改變。要在一兩天的會議上改變幾十年來已經(jīng)形成并被普遍接受的習慣，絕非易事。在六月二十一日，東路協(xié)守守仁、西路協(xié)守超、遵化標的游擊孫朝梁和張士義、三屯標的游擊史宸和王通、王撫民，中軍都司謝惟能，分守山海的參將管英，石門寨的參將李珍，臺頭營的游擊谷承功，燕河營的參將史綱，太平寨的參將羅端，松棚谷的游擊張拱立，馬蘭谷的參將楊鯉，入衙的固原游擊劉葵，延綏的游擊侯服遠，密云標的參將李如檟、蔡勛，游擊王祿，墻子嶺的副總兵張臣，曹家寨的游擊王旌，古北的副總兵董一元，石塘嶺的參將陳勛，因為距離較遠，西部防御任務緊迫未能到場，于是派遣了提調(diào)等官張應時、寧潮、劉尚仁、章延廩、方相、李天爵、朱維藩等人代替，以及各將領(lǐng)手下的中軍官、管操書記、掌號吹鼓手等人都聚集到了三屯鎮(zhèn)城。

當天，辰時鼓響，戒備森嚴，兵主穿戴整齊，儀態(tài)威嚴，升帳并開啟轅門。我和守仁等人穿著戎裝，按序排隊，跪拜致敬完畢后退出。更換衣服后再次進入，兵主迎接我們到臺上，邀請我和守仁站在庭院內(nèi)，面向北方行禮，向西排列站立。眾將在屋檐下兩行跪拜，兵主面向南方接受禮節(jié)。接著，各都司提調(diào)、中軍等官參拜完畢后，關(guān)閉大門，兵主態(tài)度溫和，邀請我和守仁進入止止堂，面向南坐下。我和守仁坐在離他不遠處，眾將領(lǐng)則分坐在東西兩側(cè)，緊隨其后的是都司提調(diào)依次就坐，中軍等官站立在東西兩側(cè)墻壁下，旗牌、營操書記、掌號吹鼓手等環(huán)繞站立在廳門外，禮節(jié)完成后。

我和守仁知道兵主的教導必然詳細周到，擔心聽記不全，辜負這次隆重的授受儀式。于是預先選擇了幾位聰慧的書記員跟隨，并暗中攜帶文房四寶，在廳事的西墻布置好。每位書記員負責記錄一句話，并按編號順序輪流記錄，循環(huán)往復。因此，盡管兵主連續(xù)三天的訓辭無需多加思考，出口成章，且句句到位，記錄下來的資料也非常完整，仿佛事先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樣。

過了片刻。正值酷暑時節(jié)，眾將士汗流浹背，沒有人敢擦汗。兵主拿出上千把吳扇，從超開始一直到吹鼓手，每人分發(fā)一把，命令大家揮扇擦汗，并拿出園中的西瓜，分給超等每人三片，士卒以下每人一片。兵主說：“地位雖有高低，身體卻沒有貴賤之分，從我到士卒每人分得兩片?！庇谑菍⑹總儾蛔杂X地感到?jīng)鏊?，對此感到十分意外。吃完后，兵主屏息靜思了一會兒，眾將領(lǐng)也隨之靜默。兵主說：“講話較長，大家再坐一會兒?！苯又鴨柕溃骸澳銈冋J為今天共同坐在這里的地方是哪里呢？”大家不明其意，不敢回答。

兵主說：“這里并不是三間房子，而是一艘船，而且這船還在漏水，正處于風浪之中。如果船上的人有的睡覺，有的坐著，彼此對立，各懷心思，那么船只將被風浪沖散破碎。到時候，不管賢愚，不管恩仇，都會一起溺水而亡。在這種時候，即使是彼此仇恨的人，既然在一條船上，就不能再說平日不相識或有仇怨的話，而應共同面對困難。不知道五十年前，那些在戰(zhàn)場上陣亡的將官，是否有同伴在他們犧牲時逃走了？”

眾將說：“還有些人在戰(zhàn)斗時逃跑，結(jié)果第二天在家里去世的?！北髡f：“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多活幾天而已，成了一個帶著罪孽的鬼。當時那些為了偷生而活著的人，自夸他們的幸存，直到今天，那些忠臣仍然被立廟祭祀，他們的子孫興旺發(fā)達，到底是誰得到了好處？”眾將沉默無言。兵主于是換了一個角度繼續(xù)說道：

九邊雖然都是為了防御敵人，但薊鎮(zhèn)的情況與其他八個邊鎮(zhèn)有所不同。我先講薊鎮(zhèn)的地勢特點，然后再談將領(lǐng)們的習慣。比如宣大、山西等地沒有少數(shù)民族隔斷，而且地勢平坦，沒有險要可以據(jù)守，敵軍侵入不分時候，數(shù)千人可以進來，數(shù)百人也可以進來，甚至幾十人也能進來。將領(lǐng)們一旦接到警報就要立刻出去追剿，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如同迅雷不及掩耳，怎么可能集結(jié)大軍，怎么可能聚眾作戰(zhàn)，因此特別設置了家丁制度，所謂在于精而不是多。這些家丁與將領(lǐng)們共同駐守，人不離營，馬不離鞍，一聲炮響，早已出門追敵，這樣才能及時追上敵人。另外還有偷馬、襲擊帳篷之類的，平時邊關(guān)的捷報依靠這些立功，作為基礎，等到遇到大規(guī)模敵人時，卻說力量懸殊，即使厚顏無恥也還能保全性命。而薊鎮(zhèn)靠近京師，議論較多，山川復雜，有險要可以據(jù)守，外圍又有少數(shù)民族隔斷，使得我們在平時沒有零散的敵人可以對付，無法建立根基，即使有技巧也無處施展，三五年才會有一次入侵，每次入侵必然是東西合圍而來，動輒號稱十幾萬，外延綿延百余里，有時頭尾互換，分攻合突，必定會在某處突破防線。一旦突破防線，他們又會以精兵扎營自保，他們知道勤王之師不久便會匯集，從進入到退出，最多不超過十天。這就是薊鎮(zhèn)的地勢特點。我們的將士平時沒有寸功可以保證，面臨大規(guī)模敵人時就說力量懸殊，只能派出幾百名家丁進行偵察，即使零星地殺敵數(shù)人，怎么能掩蓋罪行？甚至在沒有零星敵人可以剿滅的情況下，卻將被擄掠的平民或割取死去士兵的頭顱來報功，企圖免罪，甚至謊報戰(zhàn)功以獲取贊譽。以今天的情況來看，謊言難以通行，虛假的首級也不被允許，倘若零星的戰(zhàn)功不多，倘若沒有零星戰(zhàn)功而在敵人進出期間完全沒有交鋒，總不能一次交鋒都沒有吧？”眾將回答說：“絕對不行?！?/p>

兵主說：“既然知道不講戰(zhàn)是不行的，為什么不講戰(zhàn)呢？你們之所以不講戰(zhàn)，是因為存在理性和欲望不能并存的問題，實際做事與虛偽的形式不能同行。因為習慣了虛偽的形式，所以不講戰(zhàn)。將領(lǐng)們平時還害怕督撫，如果總鎮(zhèn)操守嚴格，也會略微畏懼。但到了發(fā)出警報時，就不怕總兵了，因為他們知道兵馬不由總兵單獨調(diào)度，政令來自多個方面。等到敵人入侵時，督撫也不怕了，即使有小錯，也認為督撫會被舊有的形式束縛，恐怕更換將領(lǐng)會有危險，必然會姑息縱容。而且總兵不僅不能做主將，還會被諸將牽制，甲說向左，乙說向右，眾口嘈雜，導致主將無所適從。為什么會這樣？因為知道敵人還沒有撤出邊界，錦衣衛(wèi)的官員就已經(jīng)來了。督撫、總兵，要么陣亡，要么被捕入京，那時誰還會追究他們的責任？想要追溯將領(lǐng)們的過失，誰還會聽呢？之后繼任的上司不僅不追查，反而更加優(yōu)待他們，希望他們感激自己，為自己效力。殊不知那些奸猾之徒已經(jīng)騙過了很多上司。這就是將領(lǐng)們不用命的原因，因為他們有所依仗。另外，在將領(lǐng)被調(diào)遣隨征的日子里，還沒出發(fā)時，就派人分布在京師的道路和兵部門口、內(nèi)府各處，計算著某日可以追上敵人，不等報告?zhèn)鱽?，就開始到處宣揚'某將領(lǐng)追上了敵人’。實際上，三千軍中還不到二、三百人。還有相距一二百里的情況，誰來查究呢？還沒見到敵人，到了約定的日期臨近，又是這些人到處宣稱'某官知道被圍，如何砍殺’。那些想嫉妒別人功勞、報復自己仇恨的人，就說'某官在某處扎營，為什么不救援’。不久又說'本官如何砍殺突圍而出’。甚至驚動圣上，像當年王全斌那樣的獎賞。這些人對此已經(jīng)熟練，覺得可以僥幸，怎么會拼死作戰(zhàn)呢？平時結(jié)交這些手段，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和金錢，又怎么會舍生忘死呢？你們大多是西部的將領(lǐng)，習慣以家丁為利器，但不能用這種方式看待薊鎮(zhèn)。家丁的召集，本來是為了軍士士氣不足，分散守衛(wèi)地方時，突然遇到小規(guī)模警報，一時軍士無法及時集合，而將領(lǐng)上前線，必須有親近恩深的人來救護?，F(xiàn)在每位將領(lǐng)各自統(tǒng)領(lǐng)一支軍隊，人數(shù)二三千不等，原本要求將領(lǐng)把這些二三千人訓練得精銳強壯，卻又招募二三百名家丁，厚待他們作為先鋒。現(xiàn)在卻顧此失彼，愛小失大，用軍士的馬匹供給家丁騎乘，用軍士的身體供家丁役使，用軍士的糧食作家丁的供養(yǎng)，這樣雖然贏得了二三百人的心，但卻失去了部下二三千軍士的心。用有用的軍隊，置于無用之地。耗費朝廷二三千軍士的糧餉，卻只得到二三百名家丁的力量。本來是為了求精，結(jié)果導致浪費；本來是為了求多，反而導致人數(shù)減少。既然把二三千人視為多余，又認為他們肯定不能訓練使用。這樣一來，仆役越來越多，滿足了他們的欲望。將領(lǐng)們也因此受益，習慣了這種方式，偷馬、襲擊帳篷得功，視為邊防的主要策略。等到敵人大規(guī)模入侵時，便認為絕對不能交鋒，絕對不能正面相對，凡是能神出鬼沒，偷襲零散騎兵，挖壕自固的，就是英雄。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在薊鎮(zhèn)的將士們，又因為大部隊所向無敵，積累的威勢讓他們也認為絕對不能談論戰(zhàn)斗。我試著說一下。如果說戰(zhàn)斗很容易，那是欺騙人，但面對強大的敵人，也不是沒有失敗過。苻堅六十萬大軍，被晉朝謝玄用八萬人擊敗。金兀術(shù)的拐子馬，被岳飛用五百人擊敗。漢武帝時期用衛(wèi)青、霍去病掃蕩匈奴，我太祖用中山武寧王等人將元軍驅(qū)逐到沙漠，恢復中原。這些難道是不可能戰(zhàn)勝的嗎？衛(wèi)青、霍去病、謝玄、岳飛、中山武寧王，他們是神仙嗎？還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薊鎮(zhèn)一定是大規(guī)模入侵，必須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斗，而戰(zhàn)斗的方法在于我們自身，必須聯(lián)合十一路全鎮(zhèn)的兵力，將眾人的意志凝聚成一個意志，將眾人的力量匯聚成一股力量，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再說，要想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斗，我先問問各位，大規(guī)模戰(zhàn)斗的方式有三種：算定戰(zhàn)、舍命戰(zhàn)、糊涂戰(zhàn)。什么是算定戰(zhàn)？就是在戰(zhàn)斗前進行詳細的計算和準備，分析敵我雙方的優(yōu)勢和劣勢。什么是舍命戰(zhàn)？就是只說自己愿意以一腔熱血報效朝廷，敵人來了就往前沖，但實際上對隊伍的組織和日常訓練等根本不管不顧。什么是糊涂戰(zhàn)？就是在不清楚敵我雙方的情況下盲目作戰(zhàn)。根據(jù)兵法，多計算的一方獲勝，今天我們在這里先來計算一下。

敵人的優(yōu)勢在于弓箭，我們也有弓箭，但我們的弓箭不如他們。即使我們射死了他們一百人，他們也能射死我們七八十個官兵。敵人近身作戰(zhàn)主要依靠馬上的短刀和鉤子，我們也配備有短刀，但我們的短刀也不如他們。如果我們砍死他們一百人，他們不退，他們砍死我們七八十人，我們的軍隊就會逃跑。敵人每人騎一匹馬，還牽著三、四匹備用馬，而且這些馬常年不騎，體格健壯。而我們的馬每軍只有一匹，平時用于差使，瘦弱不堪，臨時只能用來馱送盔甲和士兵本人。如果與敵人的馬匹對沖，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下馬步戰(zhàn)，需要有盔甲保護，但現(xiàn)在我們的盔甲外表看起來很新，但里面的鐵片大多已經(jīng)銹蝕，有很多孔洞，好的也只是勉強保持鐵的形狀。敵人的箭可以穿透，刀可以砍破，所以盔甲也不如他們。唯一的優(yōu)勢是火器，但我們使用火器也存在問題。

比如說，三千人的一個營，即使全營都是火器，也不過三千桿。臨時需要布置四面營，每面只有六百桿，實際上一個營也沒有這么多。我們也不敢把六百桿一次性全部發(fā)射，因為要考慮后續(xù)火力。所以只能分成五班，每班不足一百桿。在戰(zhàn)斗中，生死就在眼前，每個人面色蒼白、口干舌燥，心里慌亂、手顫抖。有的人把彈丸先裝進去，有的人忘記了裝彈丸，槍口歪斜大小不一，彈丸也不合槍口尺寸，臨時裝不進去，或者裝在槍口上，或者因為槍口大彈丸小射擊時掉出來，或者因為藥線擰不進，用手指蘸唾液擰而導致火線熄滅。這些問題導致至少有二十桿槍無法發(fā)射。發(fā)射出去的高度不一致，潮濕不燃燒的又有四十多桿，真正命中目標的不過二十多桿。其中打中腿或馬腿，不是致命部位，不能打死他們。真正打中要害部位致死的，不過十幾人。面對數(shù)千敵人沖鋒而來，打死十幾人怎么可能讓他們撤退呢？我們現(xiàn)在還沒出門，還沒見到敵人，就已經(jīng)算輸定了。樣樣不如敵人，樣樣打不死他們。明天有敵人來，卻要硬著頭皮，糊里糊涂地上陣取勝，你們認為怎么樣？天下的道理，只有平時樣樣算勝對方，樣樣強過對方，到了關(guān)鍵時刻，還不知道地形和敵情如何，打不贏的情況是有的。而現(xiàn)在根本不經(jīng)心準備，只寄希望于天意，世上沒有這樣的用兵之理，沒有不通過比較實力而依靠天意取勝的道理。各位今天回去，要好好想想。明天來時，要詳細回答我今天告訴你們的利害關(guān)系。

如果敵人進入內(nèi)陸，從入侵到撤離，必然會發(fā)生一場堂堂正正的血戰(zhàn)，必須有數(shù)千真實的戰(zhàn)功，才能交代過去。如果沒有達到這個標準，我們就必須拋頭顱灑熱血，以身許國。即使各位想偷生，我作為總鎮(zhèn)，絕沒有活著回去的道理。我可以這么說，現(xiàn)在的軍門和撫院，都是忘我報主之人，決心以死相拼。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和軍門在軍隊中合作了十五年，軍門平時臨陣時總是單騎走在前面，為各位做表率。我對他的抱負和志向非常了解，如果不能以功報國，他一定會舍生取義，絕不會被簿吏所辱。他曾對我說：“這張臉進不了城。”撫院與軍門是同一體的，那時司、道等衙門，誰敢不聽從督、撫的命令？督、撫、司、道在軍隊中，就是紀功的人，我不擔心功賞不明，我只擔心各位平日里的虛偽手段無處施展。平時膽小的人無處可躲，軍法當前，無可掩飾。

比如說，以前調(diào)動軍隊時的火牌，軍門只會寫“星夜隨敵向往”，將領(lǐng)們害怕耽誤期限，軍法嚴厲，最初出兵時，會選擇強壯的馬匹和精銳的士兵，三千人中大概只有兩千多人前往。來不及做飯，就如閃電般奔馳，一天一夜便走二三百里，不管隊伍如何，士兵能否跟上。一天之內(nèi)，沿途疲憊的人和馬匹已少了一半，第二天又少了一半，等到達敵方陣地時，大多只剩二三百人，便聲稱某人已追上了敵人。至于是否取勝，又會找各種借口。軍門和其他上司也不查證實際有多少士兵到達。如此，即使加上我鎮(zhèn)十一路的主官和將官二十多人，總共也只有五六千人。兵法說：“小部隊如果頑固抵抗，就會成為大部隊的俘虜?！币虼宋覀冞x擇挖壕自守?，F(xiàn)在欽命規(guī)定了期限，超出期限未到，失事將罪及本官。在期限內(nèi)未到，也會被認為是敷衍。規(guī)定的援兵，都是從三分之一的兵力中選出三分之二，剩余的部分留給將官臨時補充沿途的疲勞損失。到達敵方陣地時，必須尋找主將，各個軍隊都要在行進過程中設法見面，那時如果隊伍不齊，還有什么借口可言？

另外，由于過去沒有明確的編制，沒有區(qū)分各個營隊，沒有左右前后營陣，所以到達某個地方后，各將領(lǐng)各自選擇方便的位置安營扎寨，以至于面對危險時互相不救援，甚至不顧及主將的安全?，F(xiàn)在我們將十路分為東西各五路，主客援兵務必合并成一個營，每個營都有固定的旗幟顏色。比如說，遠遠看見一片白色從東邊而來，就知道是哪個營的部隊。到達主將處時，屬于白色的部隊就向白色區(qū)域安營，一個都不能亂來，一尺好的地形都不能隨意挑選。如果某個營的前鋒奮力前進，本營的旗幟統(tǒng)一，不需要報告也知道是哪個將軍的部隊。如果全都撤退了，只要看到一片某種顏色的旗幟，就知道是哪個將領(lǐng)先撤退的。

在戰(zhàn)場上，我作為總鎮(zhèn)位于中央，各位將領(lǐng)各自為一個單位，將領(lǐng)的家丁在前，軍士排成雁行在左右兩側(cè)，全都看總鎮(zhèn)的指揮。只要有退縮的，就由將官事先安排的旗牌手等候，直接綁來。那時哪有時間捆綁和鞭打，直接用馬來送到車營督撫所在之處。任你怎么辯解，就會讓同營的另一個將領(lǐng)代管他的部隊。因此，每支援兵都會配備兩三個主客將領(lǐng)，就是為了臨時抓了一個，就有另一個可以代替，不會再有臨陣換將的說法。那些散布謠言、謊報京師的伎倆，凡是在敵人入侵時，所有將領(lǐng)只向總兵報告，各道轉(zhuǎn)報軍門、撫、按，并不允許任何人私自入京亂報。一方面預先請求各部門派人到京師大小路和九門兵部門口等候，一旦發(fā)現(xiàn)上述行為，立即捉拿。即使將來立功，也會酌情減功。另外，朝廷的法令通常只針對督、撫、總兵，因為朝廷主要抓大原則。管理將領(lǐng)的方法應該如此。副將以下，經(jīng)常有說謊的人得以逃脫。守邊不固、退縮先跑、躲避敵人的人常常漏網(wǎng)，總鎮(zhèn)陣亡，與各位將領(lǐng)無關(guān)，未曾連坐一人。至于部下軍士，從未見事后進行查究，因此眾人不用命。我現(xiàn)在奉命：“自副總兵以下，抗命不練兵的，便可以用軍法制裁?！焙螞r是在臨陣之時？我必須在練兵時先試一試這種方法。

在戰(zhàn)場上殺人，知道的人會害怕，不知道的人不會害怕。在匆忙之際，也無法殺很多人。在平時操練時，如果軍士不遵守規(guī)矩，就殺；如果參游不遵守規(guī)矩，就綁。這樣人們才會知道害怕。去年軍門寫了一份奏折，內(nèi)容非常嚴厲，但一直等到有事發(fā)生時才會上報。我也準備了一份奏折，同樣等到有事時再呈上。這些都是因為各位將領(lǐng)隨意派人入京，以及一直以來沒有連坐處罰那些偷生的人，而苦了那些勇敢向前的人。反復思考，舊的做法已經(jīng)行不通了，軍法一旦執(zhí)行，就沒有地方可以逃避或躲藏。所以說：“活人去走死路，死人去走活路?！边@是什么意思呢？凡是將士如果肯拿出真心，愛軍是愛軍的心；操練是操練的心；上陣是上陣的心；必須思考戰(zhàn)勝敵人的方法。軍火器具，每一件都要用心精制，將這條命拿出來，用心盡力，珍惜時間；忙碌地整頓隊伍，如果有一天平安無事，我就多活一天。一旦有事發(fā)生，父母、妻子、兒女和身家，都要預先安排妥當，出門時就當作與他們永別了。只有當作自己已經(jīng)死了，才能取得勝利。這樣不僅立了功，還能活著回來，這才是大家一起努力渡過難關(guān)。這就是所謂的死人走活路。如果不這樣思考，不是戰(zhàn)敗被敵人殺死，就是被軍法制裁，都是放棄了生存之路，自己走向了無法挽回的死路。這就是所謂的活人走死路。總的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轉(zhuǎn)變觀念，改變心態(tài)?！?/p>

眾將紛紛表示贊同。

兵主又說：“不僅希望各位相信我并改變計劃，還要讓手下將士相信你們并改變計劃；不僅讓手下將士相信你們并改變計劃，還要讓士兵相信手下將士并改變計劃。要做到這一點，不僅我要反復告誡各位，還希望各位也反復告誡手下將士，手下將士也反復告誡士兵。使上下同心，人人都知道這一點，人人都改變計劃。必須讓數(shù)萬人團結(jié)起來，聚少成多，合寡為眾，才能取勝?！北妼⒊聊徽Z。

兵主說：“既然如此，還有一個較為省力的辦法?！北妼⒄埱蟊骼^續(xù)說下去。兵主說：“薊鎮(zhèn)山川險峻，守衛(wèi)起來最容易。如果能在城墻上堅守，擊退敵人，按規(guī)定，每個人可以升三級世襲，這就是所謂重賞之下?！北妼⒒卮穑骸笆堑??！北髡f：“但是，二十年來，只見過一兩次堅守成功的例子，那時可能是敵人正好遇到了大軍集結(jié)的地方。所以，守衛(wèi)的策略也很難以依靠，也不敢確信一定能堅守得住?！?/p>

一位將領(lǐng)說：“比如說，城在平地上，四面受敵，尚且可以守，何況邊墻在山上呢？”兵主說：“并非如此。小城法令容易執(zhí)行，平地上視線開闊，誰敢先跑？整個城的人都牽掛著家室，誰忍心先跑？城外再無保全家人的地方，哪里可以跑呢？再加上每個垛口都有幾個人，官員多，頭目相互制約，所以守衛(wèi)時必定堅固。但是邊墻長達二千里，雖然有山險，但邊墻在高處，無法得到許多頭目的分段控制。高山之上，經(jīng)過邊墻十里，山內(nèi)繞行就有二三十里，增援的部隊不容易到達。將領(lǐng)在巡查時，步行力有不逮，馬蹄不能登上險地，車輛又會延誤，所以將幾十里的山地交給軍士各自防守。他們沒有家人在墻下，也沒有人在墻上監(jiān)督。即使軍士拼命，誰會知道呢？即使有人先跑，誰會看見呢？況且邊墻高不過一丈多，寬不過五尺，敵人數(shù)萬，乘著山勢直沖墻下，箭如猬集，即使每個垛口有數(shù)十名軍士，人擠人，舉腳就可能跌落，也無法施展手腳，更何況只有少數(shù)軍士孤立面對眾多敵人，力量懸殊。又期望軍士在沒有獎懲的地方拼命，怎么可能呢？現(xiàn)在既然奉命督撫建造空心敵臺，各臺相互照應。軍士據(jù)臺守衛(wèi)，正面可以抵擋山梁上的敵人，兩側(cè)可以打擊破壞墻體的敵人。即使敵馬沖向臺空，兩側(cè)臺上的軍士瞄準敵首，數(shù)炮齊發(fā)，即使敵人勇猛，也會死在我方空心臺下的炮火之下。但要達到這種效果，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訓練，使上下尊卑相互制約。十人就有一個隊長，十人看著隊長，就像敬畏大將一樣。這樣處處有制約的隊伍，在高山偏遠地帶，也會像主將在上一樣。因此人們才會拼命。這就是所說的戰(zhàn)斗要訓練，守衛(wèi)也要訓練。能夠戰(zhàn)勝敵人的軍隊，沒有守不住的。況且現(xiàn)在臺座都位于馬沖之處，垛口上的軍士都是臺上的官員親自監(jiān)督，可以屈指計算。哪個軍士立功，哪個軍士先逃，都可以記錄下來。山下各路又設有游兵，專門抓捕逃跑的士兵，立時斬首示眾。如果能夠堅守，這就是所說的'全軍為上，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這才是最好的辦法?！?/p>

兵主隨即拿出督、撫制定的方略和司道擬定的計劃，特地匯編成兩冊，內(nèi)容包括：一是明哨，以防被敵人襲擊；二是暗哨，以防敵人哨兵截路；三是架炮，敵軍接近時依賴炮火；四是烽火，便于調(diào)度援兵；五是臺墻，敵軍到來時依托臺墻進行攻擊；六是關(guān)寨，每次調(diào)動兵力后，應防范屬地少數(shù)民族的襲擊。然后逐句分讀，字字講解，讓眾將士聆聽。這六項哨守訓練的具體緣由，另有專門的哨守書籍記載，這里不再贅述。講解完畢后，兵主環(huán)視眾將。眾將回答：“唯唯?！?/p>

兵主臉色嚴肅地說：“唯唯，這是薊鎮(zhèn)的虛套，是各位將領(lǐng)的痼習。對于自我反省的實際行動，你們完全沒有做到。今天的事情，所謂耕田應當問農(nóng)夫，織布應當問女工，與各位將領(lǐng)共聚一堂，坦誠相見。討論了幾萬字，只是為了改變舊習，誓要干實事，爭取實戰(zhàn)實功以報效國家！近年來，薊鎮(zhèn)形成了痼習，每當上級有指示，不論對錯，只是唯唯諾諾地答應，甚至夸大其詞，俗話說的'馬上房子’是什么意思？就是表面上恭維過去，心中卻不認同。一出門，便開始議論嘲笑。凡是對自己不利的，不顧對時局有益，或者散布謠言，或者發(fā)表異議，或者在京師傳播，或者通過親戚鄉(xiāng)紳傳遞，或者煽動軍士告狀，一定要讓上級改變初衷，屈從于他們的意愿。他們既不要堅守，也不需要訓練，也不必精煉器械，只是茍且求安，束手享受太平日子。即使將來十一路敵人來犯，也只不過是一路，知道敵人從哪一路進來，就舍棄一頂官帽，把督、撫、總鎮(zhèn)送上朝廷的法網(wǎng)就行了?，F(xiàn)在，利害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說盡。必須將不便之處直言不諱地當面說出來，事情必須求可行，功績必須求成功，大家一起保全，不是更好嗎？本鎮(zhèn)聞過則喜，兩年來，各位將領(lǐng)都知道，督、撫喜愛有才能和勇氣的將領(lǐng)，尊重誠實的言論，任事之人如同子弟手足。這種陋習不除，邊防如何轉(zhuǎn)變，決不可能有堅守和戰(zhàn)勝的道理。”

眾將這才開始提出各自的建議，有的詢問守衛(wèi)策略，有的詢問戰(zhàn)車策略，有的詢問器械，有的詢問哨守，雖然每個人的說法不同，但都是為了實際的守衛(wèi)和戰(zhàn)斗。兵主隨問隨答，有時查閱督、撫下發(fā)的公文，與他們反復討論，最終都歸結(jié)到堅守和戰(zhàn)勝上，直到眾將明白了才停止，又說了不下幾百萬字。有時有人向兵主反映士兵的困苦。兵主說：“主兵的月糧，客兵的行糧，這是朝廷的固定規(guī)定，無人敢有異議。但作為將領(lǐng)，應該在日常中撫恤和節(jié)約。本鎮(zhèn)過去所用的炊薪，都派給附近路途的軍隊?，F(xiàn)在我自己派家丁去采集。十二月除夕，沒有柴火，全家鍋冷灶涼，直到夜里才找到柴火。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雖然軍士沒有得到好處，但也盡了我的心意?！北妼⒄f：“像退役的士兵回歸部隊，減少隨從充實戰(zhàn)斗，革除薪炭費用以救濟軍士，各位將領(lǐng)不敢沾染分毫，這就是兵主體恤士兵的表現(xiàn)。雖然我們不夠聰明，但最近改弦更張，積極效勞的人多了。上級如督、撫諄諄教誨，無非是要各位將領(lǐng)體恤士兵。但像月糧，需要在兩百里外領(lǐng)取，撫賞的官幣，十不及一。軍士每月既要守衛(wèi)，又要督促采集柴火變賣，以補充軍中所需。而且采集柴火只有兩三處可以出售，深山窮谷，孤塞寒村，即使有柴火也賣不出去。雖然名義上是采集柴火，實際上是扣減月糧來填補，每個士兵每月只能領(lǐng)到一錢銀子。其他如差使應付的繁難，胥吏的刁難，以禮貌恭敬作為評價標準，不勝枚舉?！?/p>

兵主說：“守邊將士的困苦，恐怕各位將領(lǐng)的描述還不夠全面。我會盡我所能，致力于訓練和守衛(wèi)。如果我能做出成效，堂堂正正地戰(zhàn)斗一場，盡到職分，上述的困苦，本鎮(zhèn)保證為各位將士解決。如果不能盡職，不切實練兵殺敵，臨陣脫逃，死無葬身之地，那時的每一分錢糧都是浪費了朝廷和百姓的錢財，還敢說困苦嗎？不要再找別的理由，掩飾自己的過錯?！?/p>

不知不覺已是下午，兵主下令廚房準備飯菜。與眾將領(lǐng)用餐后，天色已晚，眾將帶著沉思的心情離開了。當天登壇訓令的儀式結(jié)束后，第二天清晨，兵主再次升帳，眾將領(lǐng)拜見完畢后，像前一天一樣登壇，氣氛莊重肅穆。

兵主問道：“昨天所說的各種策略，各位一定有自己的見解，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嗎？”眾將無言以對。

兵主說：“我之所以反復講了千言萬語，無非要各位改變觀念，舍棄個人安危，真正為一戰(zhàn)而努力，不是真的要驅(qū)使數(shù)萬將士瞬間赴死。這樣做正是為了讓各位和將士們求生。我們的將士要想保全功名和性命，關(guān)鍵就在于此。世間人在面對天下大變時，舍得正確的東西，沒有舍棄而不成功的。兵法說：'必死則生，貪生怕死則死，置于死地而后生?！际沁@個意思。敵人遠道而來，在五十步以內(nèi)，不過是用弓箭射擊我們；我們現(xiàn)在有鳥銃、快槍、火箭、虎蹲炮、佛郎機炮，這些武器的射程遠超木箭，威力也遠超木箭，殺傷力更強，用這五種武器對付敵人的箭，各位想想，誰勝誰??？敵人近身作戰(zhàn)只有短刀，長度不過三尺；我們現(xiàn)在有鈀、棍、長槍、鉤槍、大棒，長度都在七八尺。兵法說'短不接長，一寸長，一寸強?！@也是用五件武器對付敵人的刀，各位想想，誰勝誰?。繑橙艘詳?shù)萬之眾，氣勢如山崩河決，徑直沖擊我軍；我們有軍營，有火器，整天不斷發(fā)射，不用挖壕溝但壕溝的險要在我方，不用依靠城池但城池的堅固已經(jīng)在營地。要行進則行進，要停止則停止，各位想想，誰勝誰??？敵人各自為戰(zhàn)，萬人齊力，我們用節(jié)制和刑法，使萬人齊心協(xié)力，讓人不得不戰(zhàn)，同時尋找敵人的弱點，攻擊他們的惰性，這樣就增加了我們的優(yōu)勢，各位想想，誰勝誰?。苛硗?，當敵人馬匹前來時，在百余里外，一路上的各種險要……”此處策略涉及機密，我等不敢記錄。

兵主又說：“凡是我標下的士兵，在奔赴指定地點進行支援時，各標下車營只能將鳥銃手調(diào)到邊墻上，將車部署在靠近主要道路的城池旁，沿城護衛(wèi)，重型武器應留在車上，城池和車輛相互倚仗，首先要確保安全。如果能抵御并擊退敵人，那就是萬全之勝。萬一敵人突破防線，車兵迅速退回附車，騎兵快速返回營地，各路援兵見到烽火傳訊，不等調(diào)遣就會趕來與主將合營，共同迎敵。中間臨時的策略，雖然現(xiàn)在口頭傳授給你們，但變化不可預知，各位可以聽到，但不能傳播。在此之前，各路所演練的夜間步兵聽調(diào)援兵，一旦敵人進入某處，各山沿邊而來的……”此處策略涉及機密，我等不敢記錄。“兵法說：'攻擊敵人懈怠之時?！嚑I在后方，督撫駐扎于此，逐步推進，本鎮(zhèn)與各位將領(lǐng)……”此處策略涉及機密，我等不敢記錄?！叭绻Σ坏诌^，還有另一招……”此處策略涉及機密，我等不敢記錄。

總計有五種方略，所謂多方設法迷惑敵人，必然有一種會奏效。一般來說，用少數(shù)兵力與用多數(shù)兵力作戰(zhàn)是不同的?，F(xiàn)在邊防軍力薄弱，本鎮(zhèn)并非不知道在于精銳而非數(shù)量。任命將領(lǐng)時，也希望能夠人人如孫武、吳起，個個善于用少數(shù)兵力作戰(zhàn)，但少數(shù)與多數(shù)作戰(zhàn)的情況不同。不取決于我們，而是取決于敵人。敵人進入薊鎮(zhèn)時，動輒數(shù)十萬大軍，薊鎮(zhèn)的主客兵力也有十多萬人，不同于其他地方人少無奈的情況。即使隨機應變，根據(jù)敵情治理軍隊，也需要五、六萬人以上的兵力。當兵力達到萬人以上時，就不能再用云散烏合的方法，也不能再用將領(lǐng)家丁的那一套，而必須堂堂正正地相遇，必須以全勝為目標，一點損失都不能承受。如果用雙方同等的戰(zhàn)術(shù)，肯定得不到好處。例如，敵人用弓箭，我們也用弓箭；敵人用短兵器，我們也用短兵器；敵人用馬隊，我們也用馬隊；即使一開始占了上風，最終還是會失敗。為什么呢？因為器械和軍馬相同，必須面對面砍殺，才能分出勝負。數(shù)萬人的大戰(zhàn)，堂堂正正的戰(zhàn)斗，豈能等到交手之后才分勝負？必須在戰(zhàn)斗之前，每一件事都力求全勝，使敵人寸刃不得傷我，一交手便要取得優(yōu)勢，這才是用多數(shù)兵力作戰(zhàn)的方法。本鎮(zhèn)雖然不夠聰明，但二十年前就已在薊鎮(zhèn)任職。后來十多年，在東南地區(qū)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血戰(zhàn)，雖然山川地勢、敵情技倆各有不同，但兵法原理是相通的?，F(xiàn)在的策略是，例如敵人用弓箭來進攻，我們要使他們的弓箭射不到我們身上，我們先傷害他們；敵人用刀來進攻，我們要使他們的刀砍不到我們身上，我們先傷害他們；敵人用馬隊來沖擊，我們要使他們的馬隊沖不動我們，我們先消滅他們。每一件事都要做到這樣，才能一交手就取得勝利。眾人之力不可阻擋，眾人之勝不可畏懼，這才是堂堂用眾之道。由此看來，正如我所說的用五種火器對付一種弓箭，用五種鈀棍對付一種短刀，用車營對付馬隊等。還有人說鈀棍等武器太長，使用不便，這并不是鈀棍不方便，而是因為人們還不熟練，使用時間不夠長，不能與手融為一體。何況掛在馬上，確實不方便使用，因為一只手要照管馬韁，另一只手要用武器，怎么能用幾尺長的槍或鈀棍重器作戰(zhàn)呢？的確不方便。但如果雙手使用武器，又沒有人調(diào)馬，也會覺得不方便。其實這些都是步兵使用的武器，只是借用馬來運送甲胄和士兵行路，臨戰(zhàn)時必然要下馬，正好適合步兵使用。到了戰(zhàn)場上，你們只會覺得短了不夠長，那時就會明白我說的是對的。如果平時把武器做得很短小，為了騎馬方便，但到了臨戰(zhàn)時，馬背上站不住，退回地面列陣，那么在馬上所持的武器又都無用了，不就等于空手嗎？各位將士好好想想！只要你們真心實意地相信，整理軍馬，振奮士氣，臨戰(zhàn)時按照我說的去做，沒有不勝的道理。本鎮(zhèn)并不是要強迫各位舍身拼命，而是為了立功揚名。到了這個地步，是在逼你們?nèi)ニ绬?？還是在為你們求生？還是在教你們立功做豪杰呢？”

兵主說完后，超等眾將領(lǐng)豁然開朗，欣喜若狂，頓時充滿了勇氣。兵主再次謙遜地請各位將領(lǐng)指教自己不足之處，并設案執(zhí)筆，將各位將領(lǐng)提出的合理建議都記錄下來，將各路尚未實施的事項也都記錄下來，以備逐步改進。這時已過中午，大雨傾盆而下。

兵主又說：“這幾天與各位討論的，雖然是軍隊中的緊急事務，但要使萬人一心的根本并不在于這些。恰逢大雨，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妨與各位討論練兵守戰(zhàn)的根本。根本在哪里？”他指著胸口下方說：“在這里面，就是心。心之所向就是志向，就像種子播種在土地里。雖然只有兩甲那么微小，有的能長成參天大樹，有的不滿一抱就枯萎了，有的只有幾尺高，種子決定了它的命運，就像我們的志向已經(jīng)確定。這種志向就是至誠，至誠之心如果不能充實自身，就像好種子播撒在貧瘠的土地上，結(jié)果與普通的種子無異。如果沒有誠意，聽了再多的教導也是耳邊風，就像用劣等種子期待長成參天大樹一樣。班超志在萬里，最終憑借三十六人奪取了西域三十六國。古人沒有絲毫的基礎，都能夠成就大功?，F(xiàn)在我們率領(lǐng)的是現(xiàn)成的十萬大軍，無論鞭打還是懲罰，都不敢不服從，這不是我們的長處，而是倚仗朝廷的法度。用這份忠義來號令三軍，現(xiàn)今全鎮(zhèn)的將領(lǐng)們，人數(shù)不下于班超的三十六人。孟子說：'舜是人，我也是人。有所作為的人也是如此?！灰覀冎鞠驁远?，種子優(yōu)良，我雖無才，但職位上是各位的首領(lǐng)，責任上也在各位之前。今天的事情，只需要相信我的話，沒有不奏效的。如果肯舍棄生命，一定能獲得新生。不只是獲得新生，還能立功?！?/p>

兵主拿出一冊《紀愚愚稿》，逐章解釋給眾將領(lǐng)聽，書中盡是談兵的秘訣，以及修身做人的典范。眾將領(lǐng)開始心服口服，不敢再有異議。午后，兵主又留眾將領(lǐng)用膳，將各路軍數(shù)擺在桌案上，讓眾將領(lǐng)輪流到桌案旁邊坐下。他根據(jù)實際軍數(shù)，逐條詢問各將領(lǐng)，并親自擬注。先確定了墩臺烽火，得知各路有不少地方廢棄失修，有的十余里內(nèi)沒有一個墩臺，烽火如何傳遞？于是制定了墩軍的分配方案，并教授他們傳守的方法。接著制定了尖夜部隊的練兵方法，明確了明哨、暗哨、架炮等沿革，確定了有馬的援兵不分配到臺垛，而是按照指定地點專門應援，遇緊急情況聽候調(diào)遣。接著制定了尖夜與輔助尖夜的步兵聽調(diào)援兵的分配方法；接著制定了分配墻垛的方法，前軍都布守在臺墻，敵人入侵時才調(diào)動；接著制定了路將自行訓練下屬軍隊，專門守衛(wèi)臺墻，不聽調(diào)遣，剩下的數(shù)百人，用于補充老弱事故，但仍分配到臺垛。所有雜差調(diào)取的數(shù)字，都開列清楚，無一遺漏。眾將領(lǐng)無不心悅誠服。接著制定了十一路援兵的行動方案，多屬于機密，不可泄露，我等不敢詳細記錄，另有專項執(zhí)行方案。

次日在教場設大宴。午時，兵主身穿錦袍蒞臨席間，眾將領(lǐng)在臺下迎接。兵主舉杯先授給超、守仁，然后依次遞給眾將領(lǐng)和提調(diào)，大家都行四拜之禮。兵主對超等人說：“今天的邊疆大事，同舟共濟，全托付給你們了。如果策略有效，各位都是立功封侯的人物；如果策略失敗，我們都會成為覆舟之鬼。希望各位努力?！北髅嫦蚰献谥虚g，超、守仁分別坐在東西兩側(cè)，位置靠近兵主，參游左右坐在廳內(nèi)，都司、提調(diào)坐在檐外，中軍官坐在臺下，旗牌書記、吹鼓手都坐在旗鼓之下。兵主逐一敬酒，并加以教導，直到結(jié)束。各自就座后，酒宴開始，演員表演《三國傳》。兵主說：“三人同心，就能建國，我們?nèi)送?，卻不能報效國家，不覺得愧對那三人嗎？”接著展示所繳獲的倭寇盔甲槍刀、銃具等，眾將領(lǐng)觀看后都驚嘆不已：“一向只聽說倭寇容易對付，現(xiàn)在看來，他們的勇猛程度遠超現(xiàn)在的敵人?，F(xiàn)在只是形勢如此，如果論軍器，我們十個也比不上人家一個?！苯又故玖诵轮频挠鶖筹w槍等武器，眾將領(lǐng)都認為這些是可靠的利器。接著展示了各項新制軍器，如快槍、佛狼機、大刀、腰刀、長槍、鉤槍、火箭等，這些都是薊鎮(zhèn)所有但尚未精良的武器，雖然數(shù)量多但實用性不強?，F(xiàn)在每件武器都有了改進方法，如舊日的毒虎大炮粗糙不堪使用，需要放置在軍馬營壘數(shù)十步之外。現(xiàn)在加上新法，命名為虎蹲炮，可以在行軍中發(fā)射。所有軍需物資，無不備齊，無不精良，都是兵主親手試驗，教導眾將領(lǐng)。每路一套作為樣本，委派官員分別制造。兵主每次召見一名將領(lǐng)，在桌案旁邊共飲，暢談心聲，詢問家庭產(chǎn)業(yè)，為他們的子女考慮，無微不至。眾將領(lǐng)無不誓愿為國捐軀。兵主再次詢問眾人：“這次各方面節(jié)省開支，軍士們或許可以稍微緩解一下壓力吧？”眾將領(lǐng)又詳細陳述了軍士們的困苦，兵主流下了數(shù)行眼淚。談到眾將領(lǐng)受到的壓制，雖然屈尊俯就，但沿襲已久，即使有豪杰之士，也不能一朝改變。兵主感嘆不已，眾人也流淚不止。宴會結(jié)束，兵主率領(lǐng)眾將領(lǐng)向西北方向叩首告別。

次日，兵主升帳，依舊如初，眾將領(lǐng)入帳感謝，并表示要回到自己的駐地。兵主說：“今天我和各位，一是以恩德取勝，二是以法制取勝，三是以信用取勝?！庇袑㈩I(lǐng)請求說：“承蒙您教導說'短不接長’，但我們愚鈍，未能完全理解，請再給我們解釋一下。”兵主當即在公堂上，命令一名官員騎馬持刀，從儀門疾馳到面前，兵主自己手持士兵用的長槍迎上去。馬身高三尺，人在馬上也是三尺，腰刀只有三尺長，馬頸也長三尺，果然夠不到兵主的身體，而兵主的槍尖已經(jīng)觸及馬腹和人喉。每一種武器都這樣演示了一遍，眾將士歡呼雀躍，認為敵人一定能被打敗。

超等人又請求說：“第一天登壇時，承蒙您教導說'萬人一心’，當時已講了很多，但我們感到困惑，臨陣時，數(shù)萬人列陣迎敵，難免會出現(xiàn)退縮不齊的情況。臨陣時無法斬殺那么多，如果只斬殺最先退縮的人，戰(zhàn)場上混亂喧鬧，塵土飛揚，敵人逼近時，士兵們受傷后才退走，怎么辨認誰是先退的呢？況且被派去辨認的人，自己也可能在敵人逼近時逃跑，躲避箭矢刀槍，哪里還有工夫去抓人？即使抓到了一兩個，當數(shù)萬人逃跑時，又能怎么辦呢？”

兵主說：“這些都已經(jīng)記錄在練兵條約中，各位沒有仔細思考。我再為各位解釋一遍。自古至今，大將所統(tǒng)率的軍隊動輒數(shù)十萬，如果都臨陣而沒有管理辦法，怎么使用他們？如果每個人都不感到自身的利害，誰會拼命？即便有幾十萬人，我們所誅罰的也不過是幾個人，不怕幾十萬人都不緊張，這就是節(jié)制。就像竹子有節(jié)一樣，節(jié)節(jié)相連，層層制約。以一個人管理十個人，以十個人管理一百個人，以一百個人管理一千個人，以一千個人管理一萬人，這是以簡馭繁的方法。此外，現(xiàn)在規(guī)定援兵三千人為一營，都用同樣的旗幟標志。比如，白色旗幟代表某營，三部有中、左、右，臨陣時遠遠望去，一片白色向前沖，就知道是某營在沖鋒。如果稍后，一片白旗不分左右中一起退走，只需將本營內(nèi)的參游等將領(lǐng)中的幾個人斬首示眾，其余的不再追究。如果是左部先動，或是右部先動，或是中部先動，只需將該部的千總斬首，其余的不再追究?！?/p>

超說：“這樣的話，只處理了一兩個人，和那些逃跑的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兵主說：“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抬營而退，必須斬殺本營的主將。主將不敢逃跑，必然陣亡。如果陣亡了本營的主將，其中軍和千總都會被斬首。中軍和千總在臨陣時會想到，如果退走，必然會問本營主將在哪兒。如果看到主將不走，陣亡了自己也會被斬首，所以他們會拼命保護主將，站在陣中。中軍和千總只有四五個人，怎能抵擋敵軍，必然陣亡。中軍部下的雜流，千總部下的把總，在退走時必定要看本營的千總在哪兒，如果看到千總在陣上不走，各人會想到，如果我們走了，千總會陣亡，自己也必然要償命，不如死在陣上，保護千總站住。百總見把總不走，如果自己管下的旗隊軍退走，百總恐怕把總會陣亡，也會護著把總站住陣上。百總不走，旗總怕陣亡了百總會被斬首，旗總就不會走。旗總不走，隊總怕陣亡了旗總會無功贖罪，也被斬首，必然護住旗總站住陣上。隊總不走，如果陣亡了，只查隊下的九個士兵，讓他們償命，九個士兵見隊總不動，誰敢先走。這樣推論下去，即便是三千人，每個人都像是頭頂有刀，腳下有繩索，一節(jié)一節(jié)，互相顧及，連坐牽扯，就沒有人敢動。這樣才是萬人一心，萬人齊力的妙方。所以兵法說：'強者不得獨進，弱者不得獨退?！?/p>

超說：“弱者不得獨退，這我明白了；強者不得獨進，這是為什么呢？”兵主說：“這就是用兵抵擋大敵的方法，數(shù)萬人齊心協(xié)力，一齊拼命抵擋敵人的鋒芒，所以金兀術(shù)說：'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就是明顯的驗證。連日以來，我已經(jīng)把話說盡了，我的心你們也看透了，只是你們的心，還不知道怎么樣？如果你們肯用心聽，這短短幾天已經(jīng)足夠了。如果你們不用心聽，即使讓你們住一年，講一年，又有什么用處呢？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們肩負著朝廷邊疆重任，只能以死報效朝廷。這是千真萬真的念頭。但僅僅是這樣白白犧牲，對國家并無益處，不如在死中求生。這死中求生的功夫，全在于萬人一心?，F(xiàn)在敵人來襲，我們有墻可據(jù)守，有臺可防守，哨探明確，號令清晰，法度嚴明，如果在墻上堵住了敵人，就是大功一件。萬一堵不住，敵人進了墻，就要開戰(zhàn)?，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比較了敵人的手段和我們的器械法令，件件都已說過，現(xiàn)在不再重復，關(guān)鍵是需要萬人一心！萬人一心，雖然需要很多功夫，但我所說的連坐，也是一種平時的功夫。有個要點，就是聽從軍門、撫院、本鎮(zhèn)及各位將領(lǐng)的號令。就像道教經(jīng)典和佛教法典，講述天堂地獄，輪回因果，人們便聽信它們。天下的人都走進廟宇就會害怕。你們現(xiàn)在要把我的號令當成道教經(jīng)典和佛教法典一樣聽信，當成輪回因果一樣懼怕，人人遵守，個個敬服，這就是萬人一心了。現(xiàn)在說到敵人來襲，定要與他們決戰(zhàn)，戰(zhàn)不過就是死，以前還可以逃跑，現(xiàn)在沒地方跑了，逃跑的人按連坐處置。逃跑是死，戰(zhàn)斗也是死，但要在死里選一個更有利的結(jié)果，就有生路。如果萬人不一心，就不可能取勝，這就像是地獄，就像是惡報。你們現(xiàn)在真正萬人一心，敵人來時一齊防守，務必要守住。萬一敵人進了墻，一齊戰(zhàn)斗，務必要打贏。我們現(xiàn)在有這些勝過敵人的武器，還怕什么大舉進攻？那時功成名就，升官蔭子，這就是天堂，這就是極大的喜悅，豈不是萬人一心帶來的回報？負責訓練的書記，你們非常辛苦，我自有重重的回報。你們這些鼓手，不同于一般的鼓手，你們要用心，一聲鼓響，幾萬人都要前進；一聲鑼響，幾萬人都要后退，這號令一點都不能出差錯，你們的責任重大。你們回去以后，要把這些話傳達給軍士，要人人信服，字字遵守，萬人一心，這就是報效朝廷的大事?，F(xiàn)在薊鎮(zhèn)的事情，唯有堂堂正正地進行一場大戰(zhàn)。大戰(zhàn)的方法，只是萬人一心，數(shù)萬人共赴一死。如果還想學習往年舊套，沒有戰(zhàn)績就殺平民冒充，絕對成不了事。殺害村落平民和逃兵的首級，傷害天理，斷絕子孫，我們都在刀尖上爭功名，怎能做沒有天理的事！我從軍門到東南歷經(jīng)百戰(zhàn)，全靠天理報應，才有今天?，F(xiàn)在我寧愿無功受戮，也絕不允許你們這樣做。如果首功沒有上千，我絕不會與敵人罷休，這就是立志。我現(xiàn)在只怕一時氣衰，你們?nèi)缛辗缴?，如江河方至，沒有志氣如何鼓舞三軍？話說到這里，你們要努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