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使船的小伙子,從小好拉胡琴,走到哪兒就把胡琴帶到哪兒。 這天,他們的船在大海里遇上風(fēng)浪,船破了,同船的爺們兒兄弟們都落了水。小伙子臨到危難也沒忘了胡琴,他把胡琴背在背上,抓住一塊船板,在大海里漂蕩,聽天由命了。 在海里漂了一天一宿,總算漂到了一個島子旁邊。小伙子上了岸,又餓又乏,歇了一陣。再看這個島子,可真“刁”哇!除了倒塹砬子,就是石頭洞。小伙子想,這么個“刁”島子,要是沒有人家,不餓死也得叫野物吃了,得趕快到島子頂兒上去看看。小伙子找了根棍兒拄著,一步一步地往島子上挪,走不動就爬。好不容易到了島子頂兒上,四下一望,都是沒邊沒岸的大海,一點兒煙火也沒有,連個船影兒也看不見!這是座沒有人家的孤島。 小伙子傻眼了,在海里沒死了,在這島子上也得死!他瞅著大海唉聲嘆氣。又一尋思,反正我這條命算完了,樂和一會兒是一會兒。就從背上拿下胡琴,拉了起來。正拉到要勁兒的地方,冷丁聽見身后一陣哈哈大笑。小伙子嚇一跳,回頭一看,我的媽呀,這是個什么怪物?像是猴子,足有五六尺高,還長了六個耳朵。 那個怪物還會說人話:“小兄弟,別害怕,我叫六耳獼猴,長得有點兒古怪。你放心,我不害人。你拉得真好聽,再拉一段兒好不好?” 小伙子害怕,哪敢不從,就又拉了一段兒,樂得六耳獼猴拍手打掌的。 六耳獼猴問小伙子是怎么到這兒來的,小伙子照實說了。六耳獼猴聽了說:“小兄弟,快跟我來,吃點兒東西,好好睡一覺?!?/p> 小伙子又餓又乏,巴不得立刻吃上一頓飽飯,睡上一個足覺。也不管眼前這個猴子害人不害人,跟著它就走了。 來到一座石頭洞,洞口就在一座倒塹砬子下面,有城門大,進了洞,里面挺寬敞。又往里走,見一鋪石炕,炕上鋪著草,一根兒是一根兒的,都那么光溜、利整。 六耳獼猴讓小伙子坐下,叫小猴子快拿吃的來。幾個小猴子用石碟子端來瓜果梨桃,小伙子也沒謙讓,拿起來就吃。吃飽了,躺在石炕上睡著了。 小伙子吃飽了,睡足了,六耳獼猴又叫他拉胡琴。小伙子越拉越來勁兒,拉得再好也沒有了。拉到悲的地方,管保叫你掉眼淚兒;拉到樂的地方,管保叫你笑。把六耳獼猴樂得抓耳撓腮,他說:“小兄弟,咱倆拜把子吧?” 小伙子不敢不答應(yīng),他倆就用草棍兒當(dāng)香,櫟樹葉當(dāng)紙,點著了,跪下磕頭,對天起誓:有福同享,有罪同遭,永遠不變心。六耳獼猴歲數(shù)大,是哥哥。拜完把子,六耳獼猴把他的孫男弟女叫來拜小伙子,也有個千兒八百口,有的叫爺爺,有的叫叔叔。六耳獼猴對小伙子說:“兄弟,往后你有空兒就拉胡琴給大伙兒聽,累了就歇歇,出去溜達溜達。島子?xùn)|坡有一群狼蟲虎豹,我去知會一聲,它們就不敢吃你了?!?/p> 從此往后,六耳獼猴和小伙子吃在一張桌子上,睡在一鋪炕上。六耳獼猴待小伙子比親兄弟還好。 有一天,一大早,六耳獼猴領(lǐng)著孫男弟女摘果子去了,剩下小伙子一個人,悶得慌,就拿著胡琴,到了海邊,坐在一塊礁石上,對著大海拉了起來。一失手,胡琴掉海里了,叫一個浪頭給打沒影兒了。小伙子尋思這下子可完了!六耳獼猴待我好,不就是因為我能拉胡琴給它們聽嗎?如今丟了胡琴,誰知道它會不會變心?它要是一翻臉,一爪子就能把我毀了!他越想越害怕,不敢回去了。 晌午了,六耳獼猴回來,沒看著小伙子,就繞哪兒找。在海邊找到了,六耳獼猴就拽小伙子說:“兄弟,快跟我回去吃新摘的桃!”小伙子說:“胡琴掉進海里了?!闭f著,還“嗚嗚”地哭了起來。六耳獼猴愣了:“丟了胡琴,還值得你這樣哭!”小伙子問:“哥哥,我不能再拉胡琴了,你還能像往常一樣待我嗎?”六耳獼猴聽了,拉住小伙子的胳膊說:“兄弟,交朋友得交心。咱倆是拜把子弟兄,我把心交給你了,別說丟了胡琴,你要是為了正經(jīng)事兒用著哥哥,就是要我的心,我也給?!蓖?,六耳獼猴還像往常一樣待小伙子。 這天,六耳獼猴又領(lǐng)著孫男弟女摘果子去了。晌午回來,又沒見著小伙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把六耳獼猴急得抓耳撓腮,還是翻山越嶺地找。白天找,下晚兒也找,把島子西坡找遍了,還是沒找著。六耳獼猴想,準是島子?xùn)|坡那群野物不聽我的話,把兄弟吃了。就領(lǐng)著孫男弟女,拿著棍棒鐵器,到島子?xùn)|坡找野物算帳。六耳獼猴是這個島子的大王,那些野物見大王來了,都出來迎接。六耳獼猴問它們看見他的兄弟沒有?這些野物都說沒有。六耳獼猴火了,伸手把狼的頭子抓過來,說了聲:“打!”那幫孫男弟女動了棍棒鐵器,三下兩下就把狼頭子砸扁了,又開膛破肚,看肚子里有沒有人肉、人骨頭。一看,沒有!又伸手把蛇的頭子抓過來,也砸扁了,開膛破肚,還是連塊人肉星兒、人骨頭渣子也沒有!又砸扁了一只虎,一只豹,肚子里都沒有人肉、人骨頭。六耳獼猴這才知道這群野物沒吃他兄弟,就住了手。野物沒吃,那準是掉進海里了。六耳獼猴就叫孫男弟女溜著海邊找,就是真死了,也得把尸首找回來。 小伙子哪去了呢?原來,那天早晨,他又到了海邊,坐在丟胡琴的那塊礁石上,望著大海想他的胡琴。冷不丁的,海水起了個大漩兒,從海漩里鉆出來一個怪物,黑乎乎的,眼睛、嘴都長在頭頂上。怪物給小伙子作了一揖說:“龍王爺請您到龍宮拉胡琴?!毙』镒用枺骸澳闶钦l?”怪物說:“我是巡海夜叉?!毙』镒訐u了搖頭說:“我的胡琴丟了,不能拉了?!毖埠R共嬲f:“你的胡琴掉進海里,叫我撿著了,如今擱在龍宮里呢?!毙』镒勇犝f胡琴在龍宮,得去要回來,就答應(yīng)到龍宮去一趟。 巡海夜叉一指大海,海水就向兩旁一分,顯出一條大道。小伙子跟著巡海夜叉順著大道往前走。不一會兒,到了一座宮殿。進了宮殿,見金鑾殿上坐著龍王,小伙子給龍王打躬施禮。龍王叫巡海夜叉把胡琴還給小伙子。小伙子得了胡琴,趕緊調(diào)好弦,拉上了。這一拉,把魚鱉蝦蟹都招來了,聚在門窗上聽。住在后宮的公主,聽見胡琴聲,也側(cè)棱起耳朵來。她叫宮女:“去看看,什么玩藝兒這么好聽?!睂m女去了不大一會兒,回來報說:“公主,是萬歲爺請來個小伙子拉胡琴。”公主從來沒見過胡琴,要看個究竟,就叫宮女頭前帶路,來到金鑾殿上。公主看那小伙子,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真??!心就活了,尋思我要能嫁給這樣的小伙子,就好了!她看了一陣,聽了一陣,想了一陣,就對龍王說:“父王,兒臣想把他請到后宮,專拉給我聽。”龍王忙搖頭說:“兒啊,你是女,他是男,這件事可不能依著你?!惫骰氐胶髮m,好像掉了魂兒。宮女見公主愁悶,就請她到花園看花,散散心。可公主花也不看,心也不散,連點心也不吃,病了! 宮女忙稟報龍王、龍母,老兩口毛神兒了。找先生看,也看不出什么病來。龍母一天到晚守在公主身邊,見公主頭不抬,眼不睜,知道女兒是有了心事,就說:“兒啊,你有什么心里話,跟媽說,媽給你作主?!惫饕宦?,頭也抬了,眼也睜了。她說:“我夢見個白胡子老頭兒對我說,非得跟拉胡琴的小伙子拜堂成親不可,要不,病不能好?!?/p> 龍母把這話告訴了龍王,龍王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咱女兒是金枝玉葉,哪能跟凡人成親!”龍母說:“要不成親,咱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可就壞了!”龍王尋思了一陣,也沒有別的法兒,就請小伙子上殿,商議這事兒。小伙子不光不干,還非讓龍王放他回島子不可。末了,龍王說:“答應(yīng)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 小伙子是逼上梁山,和公主拜了花堂。公主隨了心愿,病也好了。小伙子看那公主,俊得真是天上難找,地下難尋,天仙一般,心哪能不動!小兩口一天到晚玩玩樂樂,那個熱乎勁兒就不用說了??墒?,小伙子沒忘了六耳獼猴,幾次求公主放他出海去找六耳獼猴。 公主得了小伙子,就像膠似的粘上了,一時片刻也離不開。她見小伙子老想六耳獼猴,就說:“你在這兒是駙馬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怎么還想那個猴兒頭?”小伙子說:“六耳獼猴待我好,怎能不想?”公主問:“我和那個六耳獼猴比,誰好?”小伙子說:“那還用說,咱倆是夫妻,你好唄!”公主說:“這就得了,那你就一天到晚別離開我,玩呀樂的,多好!”小伙子說:“六耳獼猴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日子一長,小伙子就更想六耳獼猴了,有時候想得茶不思飯不進的。公主看了這情景,心想,要不叫他跟六耳獼猴斷了交情,他總有一天要離開我。他要是走了,別說日子長了,就是三天兩日,我跟誰玩?跟誰樂?唉,想個什么法兒叫他一時半刻也不離開我呢?想了半天,想出個又狠又毒的主意。 公主又病了,茶不喝,飯不吃。找先生治,也治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小伙子見公主病了,一天到晚守在公主身邊,端湯送藥,天天禱告神仙保佑公主快好。 這天早晨,公主告訴小伙子說:“夜里我做了個夢,又是那個白胡子老頭兒告訴我,要治好我的病,非吃六耳獼猴的心不可?!毙』镒右宦?,氣得一白眼珠子說:“要我哥哥的心?哼,辦不到!”到了下夜,公主軟纏硬磨,非要吃六耳獼猴的心不可,小伙子怎么也不答應(yīng)。 第二天,公主病重了,一連三天粒米沒沾牙,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閉著眼睛,一句話也不說。這回小伙子可毛神兒了。一掂量份量,這個天仙一般的美人兒要是死了,再上哪兒找去!六耳獼猴待我再好,也不是親爹熱娘、恩愛夫妻,滿不過就是個猴兒吧!一橫心,好,去要六耳獼猴的心給你吃就是了。 公主聽小伙子答應(yīng)去要六耳獼猴的心,立時睜開了眼睛,給了小伙子一把溜尖鋒快的刀,一顆避水珠,又對小伙子說:“你快去快回來,回來晚了,就怕是見不著我了?!毙』镒哟饝?yīng)了一聲,把刀掖在褲腰帶上,拿著避水珠,上了岸。 六耳獼猴自從丟了兄弟,這兩個多月,見天叫孫男弟女溜著海邊找尸首,小伙子一上岸,小猴子就看見了,急忙大聲喊起來:“爺爺回來啦!爺爺回來啦!” 一個傳一個,不一會兒就傳到六耳獼猴那里。六耳獼猴聽了,一連幾個跟斗打到小伙子面前,抱住小伙子說:“兄弟,我的好兄弟,你可回來了,哎呀,你可回來了!這些日子你上哪兒去了?想得我吃不下睡不著的!” 小伙子見六耳獼猴這么親熱,又想起往日的好處,心軟了一半兒,就把自個兒怎么到了龍宮,怎么招了駙馬的事兒說了。六耳獼猴聽了,更是高興,連說:“好,好??!往后,你想我就來,在這兒玩夠了就回去,兩下溜達著,更好,更好!” 六耳獼猴再一細看小伙子,不對勁兒,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就問:“兄弟,你心里有什么事兒嗎?”小伙子說:“沒有!”六耳獼猴說:“不對!你有什么心事兒,只管對哥哥說。咱倆是拜把子弟兄,有福同享,有罪同遭,永遠不變心嘛!”小伙子尋思了一陣兒說:“哥哥你說過,有用著你的地方,要你的心你也給我?!绷J猴說:“是啊,為正經(jīng)事兒,要我的心我也給?!毙』镒哟丝诖謿庹f:“咳,哥哥,你的弟妹病了,不吃你的心不能好,她叫我來掏你的心?!?/p> 六耳獼猴打了個愣怔,兄弟真有正經(jīng)事兒用著我的心了?就問起公主的病來。小伙子把公主怎么得病,白胡子老頭兒怎么托夢,一五一十地講了。 六耳獼猴明白了,公主明擺著是裝病,叫俺哥兒倆斷交情!尋思了半天才說:“兄弟,可別上當(dāng)啊!”小伙子想,自己的媳婦兒,上的哪份兒當(dāng)?可是,掏朋友的心,也真不夠交情;不掏吧,公主的病好不了!尋思來尋思去,一橫心,說:“哥哥,看在兄弟面上,救你弟妹一命吧!”說著,從褲腰帶上拽出那把溜光鋒快的刀,遞給六耳獼猴說:“我下不得手,你自己掏吧!”六耳獼猴接過刀問:“兄弟,你真要掏我的心?”小伙子點了點頭。六耳獼猴大笑了一陣說:“兄弟,我的心早交給你了?!毙』镒右焕悖骸霸谀膬??”六耳獼猴說:“咱倆磕頭拜把子那天,就交給你了。”小伙子一下子明白了,低下頭,半天才說:“哥哥,原諒兄弟糊涂!”說完,要了那把刀,轉(zhuǎn)身進了大海。 小伙子回到龍宮,公主是拍手打掌地又哭又鬧:“我不能好了,非死不可啦,咱倆的夫妻算是到頭啦!”鬧了一陣,又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的,一句話不說了。 小伙子見公主這樣,心又硬起來,為了救公主的命,非掏六耳獼猴的心不可! 小伙子二次上岸,找到六耳獼猴,抽出刀來就要動手。六耳獼猴搶下刀,心里說:你變了心,我的心也涼了!它把刀扔進海里說:“從咱倆磕頭拜把子那天起,我的心就拿出去了,如今都干了,癟了,剩下不一點兒了。”小伙子說:“不管干了,癟了,剩下不一點兒了,我也要?!绷J猴又哈哈大笑了一陣說:“我的心掛在樹梢上?!毙』镒用枺骸澳目脴洌俊绷J猴說:“你實在要,我領(lǐng)你去拿?!绷J猴把小伙子領(lǐng)到一棵冬果樹底下,往樹上一指說:“樹梢上那個綠團團就是我的心。”小伙子抬頭一看,樹梢上真有個綠茸茸的團團。再看這棵樹,溜直,老高!就問:“怎么往下拿呀?”六耳獼猴笑了笑說:“就看你誠不誠心啦!” 小伙子端量了端量,兩手抱住樹,雙腳跐著樹,就往樹上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樹梢,摘下那個綠團團,脫下衣裳把它包起來。下了樹,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就走。六耳獼猴叫住小伙子:“等一等,吃我的心得有藥引子,你也拿去!”說著,遞給小伙子一塊櫟樹葉。小伙子接過櫟樹葉,頭也不回地進了大海?;氐烬垖m,把那個綠團團交給公主。公主一看,隨手摔到地上說:“你們倆編著誑“熊”我。這不是猴心,是冬青!” 小伙子又把那塊櫟樹葉交給公主,公主一看,上面有字: 變心之人不可交, 哪有猴心掛樹梢? 你在東海當(dāng)駙馬, 我在青山吃鮮桃。 小伙子和公主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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