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論在哲學傳統(tǒng)中有著深厚的根源。這個詞來源于希臘語skeptikos,意思是考慮和檢查。它類似于希臘語的skepsis,意思是質(zhì)詢和懷疑。 懷疑論為哲學、宗教、道德、政治和社會提供了強有力的批評工具。人們認為將其應用于普通生活或堅持其原則是極其困難的。對于人類來說,需要尋求確定性來指導他們,而那些渴望信仰和信念的人,往往會對懷疑論模式感到驚慌。懷疑論乃是自命不凡的信仰體系的勁敵。當人們要求明確回答他們的問題時,懷疑論總是給他們更多需要思考的問題。 然而在更深的意義上,懷疑是所有反思行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受過教育的頭腦的持久特性??墒?,懷疑論者依然被認為是危險的,因為他們質(zhì)疑正統(tǒng)統(tǒng)治、任何時代的準則和教義。盡管懷疑態(tài)度是反思式探究的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但一個人能否超越懷疑論取向,去發(fā)展正向和負責任的信仰和行為,懷疑論能讓人這樣做嗎? 第一種懷疑論可被認為是虛無主義(nihilism)。它最極端的形式是完全消極懷疑論,是對所有真理或價值主張的徹底否定。這種懷疑論深陷無限制的懷疑,它從來沒有從中出現(xiàn)過。完全懷疑論者斷言,確證知識是不可能的。不存在確定性的、有可靠依據(jù)的信念,也根本沒有真理。我們所遇到的,只是表象、印象、感覺,我們不能保證這些東西與外部實在中的任何事物相對應。 事實上,我們并沒有把握,自己能夠正確地描述外在的事物“本身”,因為以經(jīng)驗世界為中心的感覺,可能會欺騙我們。我們的感覺器官起著盔甲的作用,屏蔽和限制我們的感知,這種感知因個體而異,也因物種而異。完全懷疑論者聲稱,類似的陷阱等待著那些試圖將知識根植于數(shù)學或邏輯演繹推理或認知直覺的人。意義都是不可還原的主觀認知,并且不可轉譯為主體間或客觀參照物。純粹形式的概念體系告訴我們更多的是關于我們正在使用的語言,而不是終極實在的本質(zhì)。無論如何,人類是容易犯錯的。對于支持某命題的每一種證明,人們都可以提出反證。就像蜘蛛網(wǎng)一樣,當我們擾亂把線粘在一起的結點時,整個結構可能會散塌。 徹底懷疑論者認為,不僅認識確定性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們判斷某事物是真是假的判據(jù)也是成問題的。知識基于我們對真理主張的評價方法——是經(jīng)驗的還是理性的。但他們認為,這些只不過是假設,不能被毫無疑問地用來證明自己。因此,我們永遠無法越過探究的第一階段。徹底懷疑論者最終以完全的主觀性結束,唯我論者總是被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對知識的本質(zhì)感到困惑。這就是徹底懷疑論者對待科學、哲學和宗教的方式。 虛無主義懷疑論在倫理學中也被使用,其結果是毀滅性的。在這里,徹底懷疑論者是一個完全的相對主義者、主觀主義者和情感主義者。什么是“好”“壞”,什么是“對”“錯”,不同的個體和社會都是不同的。不存在味覺和情感以外的可識別的規(guī)范標準,也沒有客觀道德判斷的基礎。對于道德,我們不能識別那些一般性或者強制性的原則。徹底的文化相對性,是這種懷疑論的唯一選擇。正義原則,只是與權力或社會契約有關;沒有任何規(guī)范標準是所有社會制度所共有的。 面對道德上的爭議,徹底懷疑論者可能成為極端的懷疑者,所有的標準都一樣站不住腳。因此,他們可能成為保守的傳統(tǒng)主義者。如果沒有可靠的道德行為指南,唯一的辦法就是遵循習俗。別問理由,盡管去做,因為根本沒有理由。否則,徹底懷疑論者可能會成為憤世嫉俗的缺德者,對他們來說“怎樣都行”,誰能說一件事比其他任何事都好或壞呢?有人說,如果在事物的本質(zhì)上沒有可發(fā)現(xiàn)的公正標準,政治道德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力量、習俗或喜好的問題,無關理性或證據(jù)。 這種徹底懷疑論是自相矛盾的,因為在做出“沒有知識是可能的”陳述時,這些懷疑論者已經(jīng)做出了一個肯定。在否認我們可以認識實在的過程中,他們往往以一種現(xiàn)象主義或主觀主義的形而上學為前提,在這種形而上學中,我們對世界的認識無論多么支離破碎,都是被建構的。在斷言沒有規(guī)范的倫理和政治標準時,徹底懷疑論者有時建議我們,要么容忍個人的特質(zhì),尊重文化的相對性,要么勇敢追求以滿足自己的野心或欲望。但是,這種看不見的面具下,掩藏著懷疑論者珍視的潛在價值判斷。這種懷疑論可能被封為“獨斷論”, 因為在堅決拒絕知識或價值的可能性的同時,懷疑論者也提出了他們自己有問題的主張。 這是一種采取完全中立立場、致力避免獨斷論的虛無主義懷疑論。這種懷疑論者既不會肯定也不會否定任何事情。他們不愿意發(fā)表聲明,承認諸如感官感知或形式推理是不可靠的。對于在認識論、形而上學、倫理和政治上戴著知識或實在的理論面具的懷疑論,他們都拒絕接受,并聲稱沒有這樣的理論。他們只是作個人陳述,不要求任何人接受或拒絕其主張,確信或被他們的論點說服。這些主張,僅僅是他們自己的私人表達,不能對其他人泛化。因為,對于每一個支持某命題的論據(jù),都能發(fā)現(xiàn)一個反論據(jù)。因此,中立懷疑論者唯一的選擇,就是完全懸擱判斷。這就給不可知論(agnosticism)劃定了棲息處,導致他們在認識論方面,不能發(fā)現(xiàn)知識的任何判據(jù);在形而上學方面,不能發(fā)現(xiàn)實在的理論;在宗教中,無法發(fā)現(xiàn)相信或不相信上帝的基礎;在倫理和政治方面,不能發(fā)現(xiàn)任何美德、價值或社會正義的標準。 上述懷疑論的形式有一個根本的困難,因為它們與生活的要求背道而馳。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發(fā)揮作用,不管最終歸宿是什么,都需要建立一些我們得以生存和行動的信念。也許這些信念最終取決于概然性,盡管如此,我們?nèi)砸_發(fā)知識,這是在世界上生活和行動的一種務實的要求。第二種懷疑論,被偉大的18世紀蘇格蘭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David Hume)稱為溫和懷疑論(mitigated skepticism)。這一主張的同盟者,是公元前2世紀希臘哲學家卡爾尼亞德(Cameades)。溫和懷疑論者面對虛無的黑洞,以及對知識主張的最終可靠性的懷疑,深信知識和價值的基礎是短暫的,并且不可能以任何確定性建立關于實在的終極真理。 然而,盡管我們無法為其提供終極確證,我們不得不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需要所迫,進行切實可行的概括并做出選擇。除了經(jīng)歷中遇到的規(guī)律性,我們無法找到任何關于自然的因果推理的可靠基礎,但我們在此基礎上做出預測,并在未來像過去一樣生活??墒?,我們沒有這種歸納假設的終極基礎。同樣,我們也不能從實際情況中推斷出事實應該是什么。道德取決于男人和女人的感情,他們同意遵守社會慣例,以盡可能地滿足他們各種各樣的欲望。 溫和懷疑論不是迫于生活的需要而強加給我們的徹底懷疑論,而是部分和有限的懷疑論。如果我們沿著哲學的軌跡直到盡頭,走向不可救藥的未定和懷疑,就是徹底懷疑論。幸運的是,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繞道而行,因此,我們的生活和行為就像我們有了知識一樣。我們的概括是建立在經(jīng)驗和實踐基礎上的,根據(jù)習慣和習俗做出推論,并成為行動的指南。 本期作者 | 鄭念(譯) | 研究員 來源 | 新懷疑論探究與可靠知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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