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隑”(音戤)。 “隑”者,倚門倚墻倚柱而立之謂也。 當然,坐著也能“隑”。 如:“儂沙發(fā)浪隑忒一歇?!?/span> 從小大人做下的規(guī)矩是,坐有坐相,立有立相。 所以,不好好站,東隑西隑,必遭大人呵斥,弄不好還要吃一記“頭塌”。 女孩子尤其不可隑。 時間到了1960年代的文革時期。 那時,上海還是老弄堂的世界,新房子很少。 但情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學?!巴Un鬧革命”,真正起勁以造反為己任的畢竟不多。 大多數(shù)孩子是“逍遙派”,天天東蕩西蕩。 另一方面,父母很多被斗被關被隔離被驅逐,沒什么災禍的也要巴結地緊跟形勢,生怕落伍而倒霉,基本沒有精力管孩子。 再加上上海住房普遍緊張,幾乎家家不夠住。原先住得寬的也被掃地出門住亭子間去了。 尤其到年夜歲邊,支內的爺娘回來,插隊的兄弟姐妹回來,老家的親戚也來,睡覺沒有不打地鋪的。 哪能辦?弄堂里做市面。 先是門口頭做市面。 門口頭揀菜、門口頭汏衣裳、門口頭生風爐、門口頭揩腳踏車、門口頭擺臺子矮凳吃夜飯、門口頭乘風涼、門口頭講大道甚至門口頭睏過夜。 家家門口頭儕做市面,弄堂豈能不若市。 孩子自然是不愿與大人“軋?zhí)园椤钡?,迓得越遠越好,于是三五成群聚在弄堂口。 在弄堂口做啥?無非是吹吹牛皮,望望野眼,吃吃香煙,聽小爺叔老克勒講講大道。 不在弄堂口去哪兒? 口袋里都沒有半毛錢。 弄堂口可以眼觀六路,不管爺娘下班要走進來,還是外公外婆買物事要走出去,都能老遠看到,及時掐滅香煙扔掉或藏起都是綽綽有余的呢。 站久了未免有點累,于是就東隑西隑,放浪形骸。 而且,自家大人看不到,隔壁鄰舍總歸看得到。 到夜快頭,在公用廚房里,隔壁三好婆就開始告狀了。 “哦唷,三姐啊,倷兒子現(xiàn)在勿得了唻,一日到夜弄堂口隑隑,香煙吃吃,牛皮吹吹,像啥樣子哦?!?/span> 夜飯吃好,一頓生活是逃不脫的。 久而久之,“隑隑”就成了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的不良男孩子的代名詞。 實話說,50后的男人,沒做過“隑隑”的幾乎是鳳毛麟角。 只有家教特別嚴、膽子特別小、特別不關心世事的才有可能一次也不到弄堂口來“隑隑”。 像我這種插兄,不僅是“老隑”,而且是“隑”出點境界來的人呢。 男孩子被叫做“隑隑”還無妨,面皮老老也就過去了。 爺娘打也沒用,打了還是要去“隑”的。不“隑”哪能辦?無去處啊。 但若女孩被稱作“隑隑”,那就跡近“垃三”了。 “垃三”又叫“電線木頭隑隑”,阿拉“小敨亂”(敨,音透,如“被單去敨敨伊”)則叫做“弄堂口隑隑”。 還有一個特別的,叫“徐家匯隑隑”,那是神經病的代名詞。 那些年,在華山路徐鎮(zhèn)路老街口(即今東方商廈正門口一帶),有個女神經病天天在那里游蕩。 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喜怒無常,東隑隑西隑隑,從不回家,幾乎每次路過都能見到。因此而得名。 所以“徐家匯隑隑”是句罵人閑話。 若有女孩子披頭散發(fā),癡頭怪腦,涕涕拖拖(音它),旁人就會說: “像啥樣子哦,儂是'徐家匯隑隑’?。俊?/span> “隑隑”當年儼然成為一種獨特的社會現(xiàn)象。 弄堂口無疑是那時青少年活動場所的不二選擇,一如后來的網吧。 1981年,上?;鼊F就根據這一社會現(xiàn)象創(chuàng)作并演出了一部大型滑稽戲《路燈下的寶貝》,由姚慕雙、周柏春領銜,曾轟動滬上。 路燈下的寶貝云云,其實就是“隑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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