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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編自《榮格與分析心理學(xué)》作者: 申荷永

赫爾曼，黑塞(Herman Hess)被譽為德國浪漫主義的“最后騎士”, 也是20世紀最具透視心理和靈性創(chuàng)意的作家。他是1946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得主，以其獨特深邃的思想，雋永睿智的文字傲立文壇。但他也曾是榮格心理分析的“病人”，在1916-1926年的10年中，經(jīng)歷了榮格及其學(xué)生300小時左右的心理分析。黑塞的心理分析經(jīng)歷，不僅幫助他度過了心理危機，而且激發(fā)了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

 (一)黑塞與榮格的交往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面對騷動的社會情緒，黑塞在其 《我的傳略》中說:“我再度看到自己同一直和平相處得好好的世界發(fā)生了矛盾。一切似乎又論于失敗，我又變得孤獨和痛苦，我所講的和寫的一切又被別人滿懷敵意地誤解了。在現(xiàn)實和我認為是希望、理性和善良的事物之間，我又看到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無法逾越的鴻溝也意味著分裂，內(nèi)外的交困使得黑塞產(chǎn)生了嚴重的心理危機。

 1916年前后，黑塞移居瑞士，最初是與榮格的學(xué)生約瑟夫，貝恩哈特，郎昂(1. B. Lang) 做分析性心理治療。1913年榮格與弗洛伊德分裂之后，建立了共分析心理學(xué)體系，以集體無意識和原型理論而著稱。 1917年秋天，黑塞與榮格直接聯(lián)系，于是有了他們的第一次會面。那是在波恩的一個旅館。黑塞在其日記中寫道:“昨天，榮格從蘇黎世打電話給我，約我一起在波恩的那間旅館吃晚飯。我接受了，與榮格一起聊到晚上1點多。我對他的印象不時變化著，最初感受的是他的自信，不過，總體上說，這是一次非常積極的會面。”

實際上，這次會見使得黑塞和榮格都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開始與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療的同時，黑塞便開始閱讀榮格的著作，并給予了積極的評價，尤其是對于榮格的《轉(zhuǎn)化的象征》 (1912)，黑塞稱其為難得的杰作。

 1921年的夏天，黑塞前往榮格在瑞士庫斯納赫特的住所，繼續(xù)他們的心理分析。同時，榮格也邀請黑塞在蘇黎世的“分析心理學(xué)俱樂部”做演講。通過黑塞的書信，我們可以看到，黑塞對于榮格的人格及其心理分析能力都有著極大的熱情:“我與榮格一起，此時，我正經(jīng)歷著十分困難，有時是難以承受的生活危機，也體驗著心理分析的沖撞，它震撼著你的內(nèi)心，這同樣伴隨著痛苦。但它是有效的，是有幫助的。所有我能說的是，榮格博士正用其出色的專業(yè)技能引導(dǎo)著我的心理分析?！?/p>

即使是完成了與榮格的心理分析之后，他也曾這樣表示:“我希望能夠繼續(xù)與榮格作心理分析。他是一位崇高、充滿活力與智慧的人。我對他充滿感激，很慶幸自己能夠有機會與他一起作心理分析。”

 榮格對于黑塞也有著同樣的熱情。在1919 年的一封通信中，榮格對黑

 塞郵寄《德米安》(Demian)給他表示了感謝，并且指出書中呈現(xiàn)出黑塞所

 領(lǐng)悟的心理分析意義。榮格說:

 “讀你的書，就像在暴風雨的深夜，感受到了燈塔的閃光?！?/p>

 在這封信中，榮格稱自已本來就認識“德米安”，他可以為黑塞提供更多的有關(guān)“德米安”的不為人知的秘密。實際上，那也是其分析心理學(xué)的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與無意識接觸中所獲得的領(lǐng)悟，以及他在其 《向死者的七次布道》中所呈現(xiàn)的心理的真實性(the relil pyehe)。

 在《榮格書信集》中所收錄的榮格給黑塞的最后一封信是在1950年，榮格的75 歲生日后不久。榮格寫信給黑塞，感謝他郵寄的生日禮物。榮格

 說:“在所有給我75 歲生日的祝賀中，你的致意與禮物最使我感到驚喜和

 高興?！焙谌o榮格的生日禮物大概是其《東方之旅》，因為在那封信中榮

 格接著說:“我尤其感謝你的《東方之旅》(Morelanfahr)，我要用安靜

 的時間來靜靜地讀它?！币驗闃s格將其視為源自心靈深處的禮物，需要用沉

 靜的心意來閱讀。

 (二)黑塞的心理分析經(jīng)歷

黑塞開始尋求分析性心理治療的時候，正遭遇者其生活旅程中嚴重的心理危機。他由于反戰(zhàn)而被迫高鄉(xiāng)背井，生活陷人困境。1916年初他父親去世，年幼的兒子又身患重病，妻子的精神病急劇惡化而不得不住院治療。而這個時候，黑塞本人則是深受神經(jīng)衰弱的折磨。于是，他找到榮格的學(xué)生朗昂，開始了分析性心理治療。

 在1916-1917年間，黑塞與朗昂共做了72次心理分析，基本上是每周一次，每次3個小時。開始的時候，黑塞的抑郁癥非常明顯，并且流露出自殺的傾向。朗昂的分析性心理治療十分有效，幫助黑塞度過了心理危機，并且引起了黑塞對心理分析的興趣。

黑塞開始閱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和榮格分析心理學(xué)的著作，并且在自已的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了這種心理分析的意義。黑塞在

 1917-1919年間完成的小說《德米安》便是寫照。對于榮格來說，除了黑塞的個人磨難和心理治療體驗之外，那便是由集體無意識或原型所觸發(fā)的創(chuàng)作。

1921年前后，黑塞的生活仍然籠罩著某種陰影。他的小說《悉達多》的創(chuàng)作也受到困阻。于是，他直接找榮格尋求幫助。在庫斯納赫特的家中，榮格與黑塞一起做了數(shù)周的心理分析。黑塞對于他和榮格所做的心理分析給予了十分積極的評價。他承認自已當時仍然經(jīng)歷著嚴重的心理困難，包括難以承受的生活危機和痛苦的內(nèi)心沖突。他在1921年4月寫給友人鮑爾夫婦 (Hu and my Bal)的信中提到他在榮格那里的心理分析，并且說: “我要再停留長一些的時間。我開始吃的果子必須要吃完，榮格博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同時，黑塞也明確告訴他的朋友，與榮格一起的心理分析是有效的，正是他所需要的幫助。

 1923年，黑塞放棄了其德國國籍，不久也與分居了的妻子正式離婚。黑塞自己不僅身受坐骨神經(jīng)病痛和風濕病的折磨，而且也重受抑郁和自殺情緒的影響。從1925年開始，黑塞重新與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療，前后持續(xù)了2年左右。實際上，這也是黑塞創(chuàng)作其《荒原狼》的時期，孤獨與鄉(xiāng)愁是荒原狼的吶喊，也是黑塞的掙扎;自殺與尋求生路是荒原狼的彷徨，也是黑塞的迷惘。在此期間，黑塞所經(jīng)歷的心理分析具有多重的意義。對于黑塞來說，朗昂不僅僅是他的心理醫(yī)生，也是他的知心朋友，而且是他在經(jīng)受像狼一樣的“冬季荒原之流浪”時的坐標和向?qū)?。正如黑塞?941年《荒原狼》瑞土版后記中所說:“荒原狼的故事寫的雖然是疾病和危機，但是，它描寫的并不是毀滅，不是通向死亡的危機，恰恰相反，它描寫的是治療。'

在我們所理解的心理分析中，治療和治愈也意味著發(fā)展，意味著心性的成長和人格的完善。黑塞在與榮格和朗昂的心理分析過程中所獲得的治愈與發(fā)展性體驗，充分展現(xiàn)在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其中有面對陰影在黑暗中的求索，也有內(nèi)在心靈意象的指引，也有超越與整合的自性化經(jīng)歷。

 (三)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

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可以從其作品中得以體現(xiàn)。我們也可以根據(jù)黑塞創(chuàng)作的線索，從《德米安)》到《荒原狼》，從《東方之旅》到《玻璃球游戲》來體會其中所包含的心理分析的意義。

 1、面對陰影: 黑暗中的求索

 榮格用陰影(shadow)來描述我們自已內(nèi)心深處隱藏的陰暗存在或無意識層面的人格特征。陰影的組成或是由于意識自我的壓抑，或是意識自我從末認識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讓我們的意識自我覺得蒙羞或難堪的內(nèi)容。諾伊曼在其“關(guān)于陰影的看法”一文中說，“陰影是人格未知的方面，它通常以黑暗的形式、以怪模怪樣的邪惡圖形來面臨自我，面臨光明面和意識的中心和代表——對它們的面臨對個體來說總是一次重大的經(jīng)歷?！?/p>

在心理分析的意義上，若是能夠具有面對陰影的勇氣，通過陰影的挑戰(zhàn)，那么往往就可以從陰影中獲取積極的力量。

正如《疾病的希望》中所表達的陰影的心理學(xué)觀點:“陰影使人生病一一同陰影的交鋒會使人康復(fù)! 這是理解疾病和治愈的關(guān)鍵! 一個病癥永遠是一個具體的

 陰影部分。”

 在黑塞的《德米安》中，從其第一章開始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個鮮明的對比，辛克菜在孩童時代就面臨者兩個世界的存在，一個是他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一切井井有條，另一個是仆人和勞工的世界，在那里，充滿醉鬼、潑婦 、謀殺和痛苦。流浪兒克羅默就是來自這個可怕陰暗的世界。開始的時候辛克萊認為這個世界很黑暗，克羅默很墮落，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正是他自己的陰影。

德米安告訴了他該隱和亞伯的故事，并作了重新解釋。他認為圣經(jīng)故事是對事實的歪曲，也許該隱并不是一個由于嫉妒而殺害自已親兄弟的惡棍，也許他的勇猛和智慧使人懼怕，人們才編造出這樣的故事為自己的懦弱開脫。通過這個故事，辛克萊認識到走向黑暗世界并不一定意味著邪惡，也許還是勇猛或智慧的表達。

 “陰影與我們同在……我們在某個地方有一個邪惡而可怕的兄弟，那是我們血肉之軀的復(fù)本?！?這很像黑塞的文筆，但卻是榮格的表達。

在《克萊恩和瓦格納》中，小職員克萊恩也發(fā)現(xiàn)在他拘謹?shù)耐獗砗竺骐[藏著一個成為頑童和謀殺者的欲望。他把他的陰影叫做瓦爾納。而席特哈爾塔在他第三個階段對世俗的學(xué)習里，遇到了他的陰影卻是酒鬼、賭徒、世俗貪焚的商

 人。甚至在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藝術(shù)家歌德蒙德那里，陰影也會促使他間

 歇性地發(fā)生暴力事件。

在《荒原狼》里就更明顯了，哈里也意識到在他高度理智化的背后是一個獸性的生靈，僅僅“想寂寞孤獨地走過，不時地吸血，悄悄地追蹤一頭母狼”。他不得不在文明人和狼的爭論中度日，作為人，他是理智的，富于人性的，他痛恨自身的狼性; 作為狼，他是粗野不馴的，肆意妄為的。但是有時他們又能和平共處，彼此互補，他發(fā)現(xiàn)兩種傾向的和平共存使他與神更接近。

黑塞在其《荒原狼》瑞士版的跋中寫到: 在此之前的小說里，我一心想表現(xiàn)一個美而和諧的世界，避而不談內(nèi)心那些黑暗、混亂的方面，只強調(diào)敬畏之心，高尚的品格，因而壓制了千萬種真理，使我自己作為詩人和作為人都感到疲憊和沮喪。承認惡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它們。

 在心理分析的意義上來說，陰影并不完全只是消極的仔在，意識到陰影存在本身，已經(jīng)具有某種積極的意義；面對與認識陰影需要勇氣，正是勇者的風度。明影中包含著許多本能的內(nèi)容及其能量，原始與幼稚的心理特點，以及陰暗之中的玄妙。覺察自己的陰影，乃至達到某種心理的整合，也是心理分析過程中重要的工作目標。

 2、阿尼瑪意象: 心靈的指引

在榮格的分析心理學(xué)體系中，阿尼瑪(anim)被看做是最重要的一種原型意象(achetpl ime)。榮格認為，無意識的內(nèi)容一旦被覺察，它便以意象的象征形式呈現(xiàn)給意識。而這種象征性的意象，包含著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創(chuàng)造性源泉。而就個體心理分析過程中的阿尼瑪意象而言，往往被視為心靈的指引。

阿尼瑪不僅是男人的內(nèi)在女性，而且也是心靈的象征。阿尼瑪意象能夠引導(dǎo)男性到其靈魂深處，使其獲得創(chuàng)造性的動力。在榮格的分析心理學(xué)理論中，阿尼瑪?shù)陌l(fā)展有四個階段:

夏娃(男性的母親情結(jié))、海倫(性愛的對

 象)、瑪麗亞(愛戀中的神性)和索非亞(男人內(nèi)在的創(chuàng)造力)。

對此我們可以在黑寨的作品中看到她們的身影及其作用。比如，在《德米安》中，我們可以看到與但丁《神曲》相似的情節(jié)，首先出現(xiàn)的小女孩把辛克萊從悲傷抑郁中拯救出來，從地獄引領(lǐng)上天堂。后來他意識到那個熱情洋溢受人尊敬的伊娃夫人只是他內(nèi)在的一個象征，通過投射到她身上的這種爆發(fā)性的活力，他體驗到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復(fù)活。而在情人卡瑪拉的影響下，席特哈爾塔則從一個非常理性的人轉(zhuǎn)變成一個能感受世界的感性的人。

 在《荒原狼》中，赫爾米娜(Hemine)這一名字是黑塞本人名字的女性化形式，也正是他自身阿尼瑪意象的體現(xiàn)。赫爾米娜引領(lǐng)哈里從其絕望與自殺的邊緣，重返于允滿希望的生活和愛情中去。在〈納爾喬斯和歌德蒙德〉中也有同樣的寓意，當黑塞把“追求永恒的母親”作為歌爾蒙德風流行為的動力時，阿尼瑪?shù)囊饬x就顯現(xiàn)了，而且，歌爾蒙德對生活矛盾的解釋也是和母親原型有關(guān)的。盡管黑塞后期的作品中女性人物較少，但阿尼瑪?shù)?/span>原型仍然存在，如在《東方之旅》中，記錄者說他的生活目標便是去獲得位美麗公主的垂青。

 “內(nèi)在的女性引領(lǐng)我們向前”是歌德的浮士德體會，也是黑寨心目中的英雄們的感受。

 3、超越與整合: 自性化過程

 在榮格的心理分析理論中，“自性化” (inivduation) 所要表達的是一 種過程: 一個人最終成為他自己，成為一種整合性的，不可分割的，但又不同于他人的發(fā)展過程。

安德魯·塞繆斯(Andrw Smel)在其《榮格心理分析評論詞典》中曾作這樣的定義:

自性化過程是圍繞以自性為人格核心

 的一種整合過程。換句話說，使一個人能夠意識到他或她在哪些方面具有獨

 特性，同時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女。

自性寓意著一種超越，超越于人格所呈現(xiàn)的面具與陰影，獲得一種內(nèi)在的心理整合性。黑塞在其《玻璃球游戲》中所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一種綜合的科學(xué)和藝術(shù)，而且是一種“使心靈趨向宇宙整體目標的運動”。正如書中的克乃西特所說的:“其實在任何情況下也沒有人能到達真理的最深之處，我們只能到達我們自性的最深處。”

黑塞也曾直接表示說: “我所有的作品都不是為著某種目的或為著某種傾向而寫的，但是如果現(xiàn)在讓我同過頭來搜一個所有作品共同的意義的話，從卡門欽特到荒原狼再到約瑟夫，克乃西特，都可以解釋為對個人人格和對個體本身的捍衛(wèi)(或者也可看做是窘迫中的吶喊)?！?/span>

黑寒深信:“在共同的生活中，人不會成為羊群中的一只羊，而是能夠保持他作為獨一無二的人的尊嚴、美麗和悲劇性?！?/span>

我們不僅可以在黑寒的《玻璃球游戲》中看到心理分析所崇尚的自性與整合的目的，在黑塞的《德米安)、《荒原狼》和《東方之旅》等作品中，也都包含著這一主題。注重精神生活者的孤獨以及他們的需要，把個人的生活和行為加人超越個人的整體之中，是黑塞持久的努力。瑞典皇家學(xué)會主席斯格爾德·庫爾曼在黑寨獲諾貝爾獎的時候，稱黑塞為我們提供了擺脫精神困境的道路。黑塞借《玻璃球游戲》里的年輕的主人公克乃西特的格言向我們呼喊著超越與整合的意義與價值。

 1946年黑塞被授予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現(xiàn)由，是他那充滿靈性的創(chuàng)作所包含的深刻思想，所體現(xiàn)的高尚人格。對于黑寒來說，這也是他的生活，包含著他的心理分析體驗。正如他在《玻璃球游戲》中借克乃西特做的總結(jié):

 我們只能到達我們自性的最深處。這也正如他在“通往內(nèi)在之路”中的表達——

 誰能找到通向內(nèi)部之路，

 誰能再熱烈地鉆進自我之中

 曾預(yù)感到智慧的核心，

 使他的心把神和世界

 只不過當作比喻和象征:

 那么，一切行動和思維，

 就成為他跟包含世界與神的、

 自己的靈魂之間的對話。

—END—

黑塞是榮格的病人，畢加索是拉康的病人，德勒茲是加塔麗的病人——精神分析是精神升華，是生命階梯，人人都需要精神分析。分析師董媛效法先賢，書寫分析空間里躺椅上的故事，與分析者共同經(jīng)驗一段難忘的修通歷程，長程個人分析(短程暫拒）可加工作微信：MissDongo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