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路第二十一【題解】 “殊路”就是不同道路的意思。這個詞又見后《雜論篇》、《史記·禮書》、《漢書·武帝紀》元朔六年及元狩六年詔文等篇,乃當時習用語。此篇就孔子弟子在維護奴隸主貴族政權、反對新興地主階段革新事件中,“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的問題,展開辯論。其實,無論是宰我,還是子路,一個反對田常奪權,一個參加衛(wèi)國內(nèi)訌,他們的死,殊路而同歸,都是為維護和復辟奴隸制而賣命。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圣人之術,有名列于孔子之門,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數(shù)人云。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宰我秉事,有寵于齊,田常作難,道不行,身死庭中,簡公殺于檀臺。子路仕衛(wèi),孔悝作亂,不能救君出亡,身菹于衛(wèi);子貢、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難。食人之祿不能更,處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于己而薄于君哉?同門共業(yè),自以為知古今之義,明君臣之禮?;蛩阑蛲?,二三子殊路,何道之悖也? 【注釋】 南面:古代國君聽政,面向南面,故稱國君為南面。這里是執(zhí)政的意思。《論語·雍也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即此文所本?!?a target="_blank">說苑·修文篇》:“孔子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闭伪尽⑻冶?、張之象本、沈延銓本、金蟠本“云”作“可”,屬下為句。案作“云”是,“云”者,語助詞?!?a target="_blank">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如是羹且美,錢布且易云也?!薄妒酚洝し舛U書》用“云”字作語助詞者,無慮十余處,如“其詳不可得而記聞云”,“諸神祠皆聚云”,“文公獲若石云”,“其聲殷云”,用法正與此同。 《論語·先進篇》:“子曰:'從我于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宰我:即宰予,字子我,魯人,孔丘弟子。田常:春秋末期新興地主階級代表,他適應封建勢力的需要,在齊國推行了一系列革新措施,符合人民的愿望,贏得了齊國人民的擁護,(見《左傳·昭公三年》晏子答叔向的一段話)終于在公元前481年殺了齊簡公,掌握了齊國的政權。在這次斗爭中,宰我參加了反對田常奪權的斗爭,終于被田常殺掉了。田常殺宰我事,《韓非子·難言篇》寫道:“宰予不免于田常?!?a target="_blank">李斯《上二世書》寫道:“田常為簡公臣,。。下得百姓,陰取齊國,殺宰予于庭,即弒簡公于朝?!保ㄊ酚洝だ钏箓鳎?a target="_blank">呂氏春秋·慎勢篇》寫道:“陳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弒簡公于朝?!薄妒酚洝ぶ倌岬茏觽鳌穼懙溃骸霸孜覟榕R淄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說苑·正諫篇》寫道:“田常果攻宰予于庭,弒簡公于朝?!边@些,都和本書相合。檀臺:古臺名,故址在今山東省臨淄縣東北。 子路仕衛(wèi):仲由字,孔丘弟子,時為衛(wèi)大夫孔悝的邑宰。衛(wèi)太子蕢聵即蒯聵,因得罪南子,出亡在外,國人立其弟轍,是為出公。蕢聵與孔悝勾結(jié),率其家人襲擊出公,出公出奔,而蕢聵入立,是為莊公。當孔悝攻出公時,子路在外,聞之馳歸。遇子羔出衛(wèi)城門,告知子路出公已走,門已關閉,要他趕快離開,不要空受其禍。子路說:“食其食者不避其難?!弊痈崛ズ?,子路乘有人進城,隨之而入。即往見蕢聵,蕢聵與孔悝登臺。子路將焚臺,蕢聵乃使人下攻子路,殺之。事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及《左傳·哀公十五年》。菹(zu):剁成肉醬。子路死時被蕢聵剁成肉醬,見《禮記·檀弓篇上》。 子皋:即子羔,孔丘弟子高柴字。 更(g5ng):償還,報答。 二三子:猶如說你們或他們。這里是他們(諸弟子)的意思。 【譯文】 大夫說:七十弟子親身接受孔丘的教育,他們都名列為孔丘的門徒,號稱具有諸侯卿相的才能,可以執(zhí)政的也有好幾個。學政事的有冉有、季路,能說會道的有宰我、子貢。宰我在齊國主持政事,曾受到齊簡公的寵幸,田常造反,孔丘的治國之道行不通了,宰我死在庭堂上,齊簡公也被殺死在檀臺。子路在衛(wèi)國做官,孔悝作亂,子路不能拯救國君出走,被剁成肉醬;子貢、子羔都逃離衛(wèi)國,不能為國殉難。接受別人的俸祿卻不能報答,做了人家的大官卻不能維護人家的生存,為何那樣只顧自己而不管別人呢?他們同樣是孔丘的門徒,又是為著相同的事業(yè),自以為通曉古今治國之道,懂得君臣的禮節(jié)。結(jié)果卻是死的死、逃的逃,他們走的道路各不相同,為什么都違背了孔丘的治國之道呢? 文學曰:宋殤公知孔父之賢而不早任,故身死。魯莊知季有之賢,授之政晚而國亂。衛(wèi)君近佞遠賢,子路居蒲,孔悝為政。簡公不聽宰我而漏其謀。是以二君身被放殺,而禍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與其謀,故可以死,可以生,去止其義一也。晏嬰不死崔、慶之難,不可謂不義。微子去殷之亂,可謂不仁乎? 【注釋】 “殤”原作“襄”,今據(jù)盧文弨、張敦仁說校改。宋殤公,穆公兄宣公子,名與夷,在位10年(公元前719—公元前710年),被太宰華督所殺??赘福杭纯浊鸬南茸婵赘讣?,是宋殤公時的大夫。 魯莊:即魯莊公,名同,在位32年(公元前693—公元前662年)。莊公有三弟,長慶父、次叔牙、次季有。莊公病,欲立子班(《左傳》作“子般”)為嗣,叔牙欲立慶父。季友則以死保證擁立子班,并設計毒死叔牙。莊公卒,季友立子班為君。慶父使人刺殺子班而立莊公子開為湣公(《左傳》作“閔公”)。季友奔陳,引起國亂。季有:即季友,“有”、“友”通假。蒲:春秋時衛(wèi)國地名,在今河南省長垣縣。 晏嬰不死崔、慶之難:公元前548年,齊國大臣崔杼和慶封合謀殺死齊莊公,另立齊景公。晏嬰當時在齊國做官,聽說齊莊公被殺,哭了一場,并說:“君王若是為國而死,我一定為你赴難。但如今為私仇而死,我不能赴難?!笔略敗蹲髠鳌は骞迥辍芳啊妒酚洝R世家》?!墩撜Z·微子篇》:“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鬃釉唬?殷有三仁焉?!?/p> 【譯文】 文學說:宋殤公知道孔父嘉的賢能而沒有及早任用他,所以被殺死了。魯莊公知道季有的賢能,但因授政太晚而引起國家的內(nèi)亂。衛(wèi)出公親幸佞臣,疏遠賢臣,使子路居住在薄地,讓孔悝當權。齊簡公不聽宰我的規(guī)勸,因而泄漏了密謀。所以衛(wèi)出公被驅(qū)逐,齊簡公被殺死,也連累了忠臣。子貢、子羔沒有參與孔悝作亂的事,所以他們可以為國君而死去,也可以逃生,其死生去留,意義都是一樣的。晏嬰沒有死于崔杼、慶封之難,不能說他不守禮義。微子因紂王的淫亂而離開殷,能說是不仁嗎? 大夫曰:至美素璞(1),物莫能飾也(2)。至賢保真,偽文莫能增也。故金玉不琢,美珠不畫。今仲由、冉求無檀柘之材(3),隋、和之璞(4),而強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礪鈆刀(5),飾嫫母(6),畫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章(7),及遭行潦流波(8),則沮矣(9)。夫重懷古道,枕藉詩書(10),危不能安,亂不能治,郵里逐雞,雞亦無黨也(11)。 【注釋】 (1)素璞:未經(jīng)雕刻的玉石。 (2)楊沂孫曰:“'物’上當有“偽’字?!?/p> (3)檀柘之材:比喻棟梁之材。檀、柘是兩種木質(zhì)好的喬木。 (4)隋、和之璞:傳說中春秋時隋侯的夜明珠和楚人卞和的玉石。這里比喻純潔的道德。 (5)《論語·公冶長篇》:“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钡Z(l@):磨。鈆(yan)刀:鈍刀。 (6)嫫母:傳說中的丑婦。 (7)《論語·公治長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膘橙唬河形牟傻臉幼?。成章:條理分明可觀。 (8)《左傳·隱公三年》:“潢污行潦之水。”《正義》引服虔曰:“行潦,道路之水?!?/p> (9)沮(j():敗壞。 (10)枕藉:即枕頭和墊席,這里作動詞用。枕藉詩書,比喻全身躺在詩書上面,這里指儒生死讀儒家經(jīng)典。 (11)“雞亦無黨也”的“雞”原作“難”。黃季剛認為:“疑當和'鄰里逐雞,雞亦無黨也?!B雞不能俱棲,明無黨矣?!卑浮班]”字不必改,黃改“難”為“雞”,可從。釋“黨”為“朋黨”之“黨”,則未確。“連雞不能俱棲”之說,見《戰(zhàn)國策·秦策上》,引此為喻,與上文文意不屬。此處“黨”字,仍是“里黨”、“鄉(xiāng)黨”之黨,這里是說,郵里之間之雞,雖被人亂逐,亦能各識其家而競?cè)胍?。是以“逐雞”取譬“御民”。荀悅《申鑒·政體篇》:“睹孺子之驅(qū)雞也,而見御民之方。孺子驅(qū)雞者,急則驚,緩則滯,方其北也,遽要之則折而過南,方其南也,遽要之則折而過北,迫則飛,疏則放,忘閑則比之,流緩而不安則食之,不驅(qū)之驅(qū),驅(qū)之至者也,志安則循路而入路?!鄙w漢時談“御民”之術,自有“驅(qū)雞”之喻,故前則桑弘羊,后則荀悅,都得據(jù)以為言也。 【譯文】 大夫說:最美好的未經(jīng)雕刻的玉石,用不著以虛偽的東西去裝飾它。最有才能和品德的人,虛偽的文飾不能增加其光彩。所以貴重的玉不需要雕刻,美好的珠不需要描畫?,F(xiàn)在仲由、冉求不是棟梁之材,又沒有明珠寶玉般的美德,而硬要加以文飾,如同刻朽木、磨純刀、裝飾丑婦、刻畫土人一樣(白費力氣)。即使涂上五顏六色,十分美觀,但一被流水沖刷,便原形畢露了。你們稱頌古代的治國之道,搬弄詩書,國家危亡時不能使之平安,出了亂子不能治理,而郵里之間的雞,雖被人亂逐,還能各識其家而競?cè)肽兀?/p> 文學曰:非學無以治身,非禮無以輔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寶也,待■諸之工而后明。毛嬙,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澤脂粉而后容。周公,天下之至圣人也,待賢師學問而后通。今齊世庸士之人,不好學問,專以己之愚而荷負巨任,若無楫舳濟江海而遭大風,漂沒于百仞之淵,東流無崖之川,安得沮而止乎? 【注釋】 ■(lan)諸,原作“鑒識”,今據(jù)張敦仁說校改?!鲋T:治玉的砂石?!?a target="_blank">淮南子·說山訓》:“玉待■諸而成器?!?/p> 毛嬙:古代傳說的美女,一說越王的美姬。 楫:船槳。舳(zh*):船后掌舵處,這里指舵。 “崖”通作“涯”。無涯:沒有邊際。 【譯文】 文學說:不學習,無法管理自己,不懂禮,無法輔佐德政。和氏之璧,是天下的珍貴寶物,但要有治玉的工匠才能辨明其真實價值。毛嬙,是天下的美女,也要靠涂抹胭脂和香粉才能顯示出她的美容。周公,是天下最大的圣人,也要向賢明的老師學習才精通各種事物的道理的。如今世上那些庸俗的人,不好好學習,武斷地用自己的愚見去承擔巨大的任務,如同沒有槳和舵的船渡江海遇到大風一樣,漂沒在百丈深淵中,向東流入無邊無際的大海,哪里能只是毀壞而止呢?大夫曰:性有剛?cè)?,形有好惡。圣人能因而不能改??鬃油庾兌又?,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長劍,去危冠,屈節(jié)于夫子之門,然攝齊師友,行行爾,鄙心猶存。宰予晝寢,欲損三年之喪??鬃釉唬骸凹S土之墻,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故內(nèi)無其質(zhì)而外學其文,雖有賢師良友,若畫脂鏤冰,費日損功。故良師不能飾戚施,香澤不能化嫫母也。 【注釋】 子路好長劍,經(jīng)與孔丘兩次辯論,最后決定棄去。事見《說苑·建本篇》及《貴德篇》。又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經(jīng)孔丘設禮誘導,才肯儒服委質(zhì),請為弟子。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危冠:高聳的帽子。 攝齊(z9),提起衣服的下擺,表示恭敬。齊,古代衣服的下擺。 《論語·先進篇》:“子路行行如也?!毙行袪枺簞倧姷臉幼印?/p> 《論語·公冶長篇》:“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三年之喪:古時父母死了,規(guī)定要守喪三年。宰予認為太長,只要一年就夠了??浊鹆R宰予“不仁”。事見《論語·陽貨篇》。 “若由不得其死然”,語出《論語·先進篇》。由,子路名。 戚施:解見《非鞅篇》注釋。 【譯文】 大夫說:人的性格有剛強和柔弱的不同,形貌有美麗和丑陋的區(qū)別。圣人也只能因勢利導而不能改變它??浊鹬荒軓耐獗砀淖兯麕讉€門徒的服裝,而不能改變他們的本質(zhì)。所以子路解下身上的長劍,摘掉高聳的帽子,拜倒在孔丘門下,恭恭敬敬地對待老師、同學,表面上裝出一副剛強的樣子,內(nèi)心里卻藏著粗鄙的念頭。宰我在白天聽孔丘講課時睡大覺,又想廢除父母死后守孝三年的禮節(jié),孔丘就說:“像糞土一樣的墻壁粉刷不得”,“和仲由一樣不得好死”。所以,沒有好的本質(zhì),而只學些外表的東西,雖然有賢師良友,就像在油脂上繪畫和冰上雕刻一樣,浪費時間,徒勞無功。再好的美容師也不能把駝背的缺陷掩飾起來,涂脂抹粉也不能使丑婦變得漂亮。 文學曰:西子蒙以不潔,鄙夫掩鼻;惡人盛飾,可以宗祀上帝。使二子不涉圣人之門,不免為窮夫,安得卿大夫之名?故砥所以致于刃,學所以盡其才也??鬃釉唬骸磅货?,觚哉!”故人事加則為宗廟器,否則斯養(yǎng)之爨材。干、越之鋌不厲,匹夫賤之;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夫丑者自以為姣,故飾;愚者自以為知,故不學。觀笑在己而不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過也。 【注釋】 “曰西子”三字原無,今補。從這里的文勢看,上文是大夫之言,這里是文學之言,應當有“曰”字,“蒙”上的“西子”的二字,據(jù)《孟子·離婁篇下》:“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边@里正用《孟子》之文,應當有“西子”二字。西子:即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越王勾踐為吳所敗,乃令范蠡獻西施于吳,吳王夫差悅其美,迷惑忘政,后卒被滅于越。吳亡后,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事見《吳越春秋》。卿大夫之名:指子路曾為衛(wèi)國蒲大夫,宰予曾為齊臨淄大夫而言。 砥(d!):磨刀石。這里是磨刀的意思。 語見《論語·雍也篇》。觚(g&):盛酒的器具。 “人事”原作“事人”,今據(jù)張敦仁說乙正。 “爨材”原作“舋才”,今據(jù)孫詒讓說校改。爨(cuan)材:燒火的柴禾。干、越:即吳、越。見《荀子·勸學篇》楊倞注。鋌(ting):未加工的銅鐵。這里指初鑄成尚未加工的劍。 張之象本、沈延銓本、金蟠本“飾”上有“不”字。 【譯文】 文學說:西施雖美,蒙上污穢的東西,庸俗鄙陋的人見了她要捂著鼻子走過;而面貌丑陋的人盛裝打扮,可以去參加宗族祭祀上帝的禮儀。子路、宰我若不到孔丘門下學習,難免成為窮夫,哪能得到卿大夫的稱號呢?因此磨刀是為了刀刃鋒利,學習是為了充分發(fā)揮人的才能??鬃诱f:“觚不像觚的樣子,這也算觚嗎?這也算觚嗎?”所以,好木頭只有經(jīng)過人的加工才能成為宗廟里的祭器,否則,只能當燒火做飯用的劈柴。吳、越的銅鐵不經(jīng)過加工,誰也看不起;經(jīng)過巧匠加工(成寶劍),連國君都愿意佩戴著它上朝。丑人自以為美,所以要求和美人一樣地盛裝打扮;愚昧的人自以為知道的多,所以不學習。別人看了好笑,(好笑的原因)在自己身上,而自己還不知道,不喜歡任用別人,這是自以為是的過失啊。 訟賢第二十二【題解】 “訟”,目錄作“頌”?!绊灐?、“訟”古通。這篇是大夫和文學接著前篇“二三子殊路”問題,就什么是“賢者”的問題展開討論。 大夫曰:剛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強梁死,宰我以柔弱殺。使二子不學,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小知而巨牧,欲人之從己,不能以己從人,莫視而自見,莫賈而自貴,此其所以身殺死而終菹醢也。未見其為宗廟器,睹其為世戮也。當此之時,東流亦安之乎? 【注釋】 強梁:強橫不講理。 伐能:夸耀自己的才能。 “牧”原作“收”,義不可通,二字因形近而誤,今改正。巨牧:大官。這里指重用?!耙约骸毕略小爸弊郑駬?jù)姚范說刪。 宗廟器:宗廟里祭祀用的器具,古時視為十分珍貴的東西。這里比喻有用的人材。 【譯文】 大夫說:剛硬的東西容易折斷,柔軟的東西容易卷曲。所以子路由于強橫不講理而死亡,宰我因為軟弱無能而被殺。假使這兩個人不跟孔丘學習,也未必那樣死掉。為什么呢?因為他們自尊自大,夸耀自己的才能,本來智慧淺薄,卻想得到重用,只是要求別人服從自己,不能使自己去服從別人,無人注視卻要自我表現(xiàn),無人購買卻要自高身價,這就是宰我被殺、子路被剁成肉醬的原因。沒有看到他們成為國家的棟梁,只看到他們被當世人殺掉。在那時,他們只能隨江水東流,不然能到哪兒去呢? 文學曰:騏驥之挽鹽車,垂頭于太行之坂,屠者持刀而睨之。太公之窮困,負販于朝歌也,蓬頭相聚而笑之。當此之時,非無遠■駿才也,非文王、伯樂莫知之賈也。子路、宰我生不逢伯樂之舉,而遇狂屠,故君子傷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赘咐廴A督之難,不可謂不義。仇牧涉宋萬之禍,不可謂不賢也。 【注釋】 “騏驥”原作“騏麟”,今據(jù)王先謙說校改。 “太行”下原無“之坂”二字,今據(jù)王先謙說補。坂:山坡。 睨(n@):斜著眼睛看。 遠■駿才:“■”,“筋”的俗字,筋骨。遠筋,可行遠路的筋骨。 遠筋駿才,指好馬和有才能的人。 伯樂:春秋時秦國人,又名孫陽,善于相馬。盧文弨曰:“'之’猶'其’?;蛟疲?知、之二字倒?!?/p> 《公羊傳·哀公十四年》:“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斷絕。 孔父累華督之難:事出《春秋·公羊傳》。“孔父”即孔父嘉,是孔丘的祖宗,任宋殤公的大司馬。華督(宋殤公的太宰)要殺宋殤公,認為孔父嘉在不好下手,于是先攻打孔父的家,宋殤公知道后,趕去救孔父,結(jié)果兩人都被華督殺死。 仇牧涉宋萬之禍:宋萬,宋閔(《史記》作“湣”)公的大將,姓南宮,名萬。宋萬殺了宋閔公捷,仇牧(宋閔公的大夫)聞訊去救,也被宋萬殺死。事見《公羊傳·莊公十二年》。 【譯文】 文學說:像千里馬拉著裝運食鹽的車子,低著頭走在太行山的山坡上,屠夫也會拿著刀斜著眼睛看它(準備殺掉它)。姜太公窮困時,在朝歌挑著擔子賣東西,那些披頭散發(fā)的人聚在一起嘲笑他。那時,并不是沒有好馬和有才能的人,只是除了周文王、伯樂以外,沒有人認識他的價值。子路、宰我沒有遇到伯樂那樣的人來推薦他們,而遇到了瘋狂的屠夫,所以君子為他們感到悲傷?!跋褡勇纺菢拥膽K死”,“是老天爺斷絕我的啊!”孔父被華督殺死,不能說孔父不仁義。仇牧遭到宋萬的殺害,也不能說仇牧不是賢人。 大夫曰:今之學者,無太公之能,騏驥之才,有以蜂蠆介毒而自害也。東海成颙、河東胡建是也。二子者以術蒙舉,起卒伍,為縣令。獨非自是,無與合同。引之不來,推之不往,狂狷不遜,忮害不恭,刻轢公主,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強行之,欲以干名。所由不軌,果沒其身。未睹功業(yè)所至而見東觀之殃,身得重罪,不得以壽終。狡而以為知,訐而以為直,不遜以為勇,其遭難,故亦宜也。 【注釋】 蠆(chai):蝎子一類的毒蟲。也,與“者”通。 成颙(y¥ng):人名,生平不詳。胡建:西漢河東(今山西省西南部)人,字子孟,漢昭帝時任守軍正丞和渭城縣令。曾以追捕刺客為名,包圍和搜查漢昭帝的姐姐蓋長公主的宮室。蓋長公主上書告發(fā),因而被捕自殺。事見《漢書·胡建傳》。 狂狷(juan),狂妄急躁。不遜:不謙讓。 忮(zh@)害:嫉妒。恭:有禮貌。 刻:刻薄。轢(l@):欺壓。 東觀之殃:指孔丘殺害少正卯于東觀之下事而言。這里代指殺身之禍?!?a target="_blank">論語·陽貨篇》:“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能者,惡訐以為直者?!奔创宋乃?。訐(ji6):攻擊別人。 故:通“固”,本來。宜:應該。 【譯文】 大夫說:現(xiàn)在的儒生,既沒有姜太公那樣的才能,又沒有千里馬那般的本領,有的只是像蜂蠆放毒一樣,自己害自己的伎倆。東海的成颙、河東的胡建就是這種人。這兩個人依靠欺騙的本領得到推舉,從一個士兵當上了縣令,以己意為是非,得不到別人的贊同。邀他不來,推他不走,狂妄急躁而不謙讓,嫉妒而沒有禮貌,刻薄欺壓公主,侵犯凌辱大臣,明知不行還要蠻干,一味追求名聲。所作所為不遵守國家法規(guī),結(jié)果喪失了生命。沒有看到他們建立什么業(yè)績,只見他們遭到殺身之禍,身犯大罪,不能活到老而病死。他們用狡詐來表示自己的聰明,用攻擊別人來表示自己的耿直,用不謙讓來表示自己的勇敢,他們遭到處死,本來是應該的。 文學曰:二公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1),奉法推理,不避強御,不阿所親,不貴妻子之養(yǎng),不顧私家之業(yè)。然卒不能免于嫉妒之人,為眾枉所排也(2)。其所以累不測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則法令不行,股肱不正則奸邪興起(3)。趙奢行之平原(4),范雎行之穰侯(5),二國治而兩家全。故君過而臣正,上非而下譏(6),大臣正,縣令何有(7)?不反諸己而行非于人(8),執(zhí)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9);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10)。今不睹鮑叔之力,而見汨羅之禍,雖欲以壽終,無其能得乎(11)? 【注釋】 (1)徇(x)n)公:不講私情,一切為公。 (2)眾枉:很多不正直的人。 (3)股肱(g#ng):大腿和胳膊。這里指君主身邊的大臣。 (4)趙奢:戰(zhàn)國時趙國的大將,曾任田部吏,主收租稅。平原:平原君,趙武靈王子,名勝,封于平原(趙邑,今山東省德州市南),故以為稱。平原君家不肯交納租稅,趙奢依法殺掉平原君家管事的九個人。平原君以為賢,言于趙惠文王,王使治國賦,國賦太平。見《史記·趙奢傳》。(5)范雎(j&):戰(zhàn)國時魏人,字叔,初事魏中大夫須賈,以事被笞逐,乃化名為張祿,入秦。秦武王死后,秦昭王年幼,昭王母宣太后把持政權,任用他的弟弟穰侯(魏冉)為宰相,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佐之,稱為四貴。范雎拜見秦昭王,獻上治國的方法,說明太后任用穰侯等人,秦國有亡國的危險。昭王聽了范雎的話,連聲稱好,廢掉太后,驅(qū)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于關外,任范雎為宰相。事見《史記·范雎列傳》。 (6)非:錯誤。譏:諷諫,批評。 (7)“有”原作“肯”,今據(jù)盧文弨說校改。 (8)反諸己:自我檢查。行非于人:指責別人的不是。 (9)子椒:楚司馬,與令尹子蘭同譖屈原,見《新序·節(jié)事篇》、《漢書·楊雄傳》蘇林注、《潛夫論·明闇篇》及《后漢書·孔融傳》。譖(z6n),說壞話,陷害別人。(10)鮑叔:即鮑叔牙,少時與管仲為友。同賈南陽,知管仲賢而貧,分財多與。后鮑叔牙事齊桓公,乃推薦管仲為齊桓公的丞相,輔佐桓公成就霸業(yè)。事詳《史記·管晏列傳》(11)無其能得乎:“能得乎”的意思?!盁o其”,連用語詞,古書或作“亡其”(見《莊子·外物篇》),或作“忘其”(見《戰(zhàn)國策·趙策》),或作“妄其”(見《國語·越語》),義都與此同。 【譯文】 文學說:成颙、胡建二人有著精誠潔白的胸懷,執(zhí)行赤誠無私的治國之道,克己奉公,盡力為國家效勞,遵守法令,審理案件,不畏強暴,不偏袒親信,對撫養(yǎng)妻子兒女和建立自己家業(yè)等私事,很不在意。但仍然免不了受人嫉妒,受到很多不正直的人的排擠。這才是他們遭到預料不到的慘刑,而功名不成的原因?;首宀徽?,法令就很難實行,輔政的大臣不正派,壞事就要發(fā)生。趙奢對平原君的家臣依法懲辦,范雎代替穰侯為秦丞相,趙國和秦國都得到治理,而且兩家都得到了保全。所以君主有過失,臣子就要出來糾正,上面有錯誤,下面就要批評,大臣正派了,地方官吏還能不正派嗎?自己不作自我檢查,反而去指責別人的不是,這是當政者的大錯誤。屈原所以投河自殺,是因為遭受子椒的陷害;管仲所以能夠?qū)嵤┢渲卫韲业霓k法,是靠鮑叔牙的推薦?,F(xiàn)在看不到鮑叔牙那樣的人的作用,而只見到屈原投汩羅江這類的災禍,雖然想活到老而善終,又怎么能辦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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