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南北跨冀、晉、豫三省,素有八百里太行之說。2005年暮秋,我跟隨中央美院陳平教授第一次到太行山郭亮村寫生,受益頗多,自此與太行結(jié)下不解之緣,每年立秋前后都會前往太行寫生,已經(jīng)堅持近十三年了。新冠疫情三年,我的太行寫生被迫間斷,只好在案頭下了些臨摹學習的功夫。2023年立秋后一日,我自駕車前往太行山,再次啟程太行寫生。此次寫生最初計劃從河北的蒼巖山開始畫起,后因河北一帶遭遇水災(zāi),就改變行程,把河南安陽林州大峽谷作為第一站。 水段村 從山東駕車七個多小時就進入了林州石板巖大峽谷,石板巖鎮(zhèn)有很多景點可畫,我第一站去水段村。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水段村在石板巖鎮(zhèn)西北方向,從峽谷沿盤山公路向冰背背方向出發(fā),至車佛溝村路分左右,往右是去太行屋脊大峽谷景區(qū)方向,左轉(zhuǎn)是去水段村的路。車在山道上盤旋上升,對面的山村逐漸遠去,至梨園坪村,山路此時已到了最高處,并且轉(zhuǎn)到了山的南側(cè),眼前一片開朗:大峽谷谷底風光盡收眼底;磅礴雄偉的太行巨嶂迎面撲來。自梨園坪村驅(qū)車下行二十分鐘,便到了位于山凹處的水段村。我曾經(jīng)先后兩次來水段村寫生,這是一個隱藏在太行深處極小的山村,石板做瓦的民舍,錯落、散布在半山坡上,與環(huán)境極為協(xié)調(diào)。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水段村既然以水命名,自然水是看點:村西山谷之間有一溪水匯流到村前,形成了一個清澈的水潭,潭水漫過水泥筑成的山路流到下一個水潭,如此反復形成了一個個高低不同的水潭,兩潭之間是銀瀑相連,流瀑被參差的石板巖分割成疏密不一的細流,激流奔涌,淙淙作響,極富有畫意。流水聚到村前最大的水潭,漫過村民筑的蓄水石壩后,泄到崖底,形成了村前最大落差的瀑布,這也是水段村的一個畫眼。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瀑布兩側(cè)崖壁上藤蔓密布,生長的十分恣肆,無拘無束,濃郁的綠與白的水、赭的崖形成了鮮明對比,甚是惹眼。噴涌的飛瀑從高處泄到崖底潭中,轟鳴聲響徹山谷。除了西面匯集成的大瀑布外,從北面山間匯集的溪流,穿過村子漫過路面,從崖上的雜樹間、藤蔓叢中泄下,像是一條條的銀簾懸掛在山崖上,也極為壯觀。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水段村的樹也有特色,村前崖上有幾株古柳,不是常見的垂柳,枝葉繁茂,姿態(tài)不俗。村中房舍前后又多高大的梧桐樹,闊大的葉子,密密匝匝挨在一起,偶有一株枯樹穿插在其中,極盡變化之美。最奇妙的是水段村前的一棵古樹,名叫大果櫸,別名小葉櫸樹,樹齡約500年,樹干要幾個人合抱粗,樹高幾十米,像一把巨傘撐在村前,為村民遮陰避暑。古樹在上世紀曾罹火患,被惡人在根部樹洞里放火,燒壞了一段,致使樹根受傷,現(xiàn)在樹 洞早已用泥沙填充加固了。十幾年前我來此寫生,櫸樹東南方向的一個分枝在雨夜被風吹斷,巨大的樹枝落在地上,砸在樹東側(cè)農(nóng)戶的院墻上,遮住了大半個院子,所幸沒傷到人。自此,櫸樹的樹冠減少了近三分之一面積,令人十分惋惜。水段村除了高大的櫸樹、柳樹、梧桐外,山間的花椒樹也格外惹人注目。漫步山中,花椒樹遠看像秋天的楓樹,走到近處才能辨明紅色的不是葉子,是一簇簇鮮紅朱砂色的花椒團聚在樹枝上,聚散疏密,非常生動。傳統(tǒng)山水畫中古人說的胡椒點就是從生活中得到的啟示,明代畫家文征明就善用這種“攢三聚五”、“魚貫而行”的點葉畫法。花椒樹姿態(tài)很生動,雖不高大,但出枝遒勁,畫家可以體會宋人馬遠“用筆如屈鐵”的筆法。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水段村一帶的山石崖壁很有可觀之處。近水的巖石如疊糕狀,層疊曲折、疏密有致,懸崖處則多斧劈狀巖壁,舒緩的有馬遠、夏圭的皴法,雄強的類似李唐《萬壑松風圖》的筆法。太行山體的上半部有兩種形態(tài)的語言組成:最上邊是雄偉的太行石壁連綿不斷,如一座座豐碑令人仰望朝拜;中間有有大面積坡面,連接著懸崖和上面的山體,坡面上植被密布,樹木蔥翠,不時有橫的帶狀梯田鑲嵌其中,隨著山脈轉(zhuǎn)折走向,參差迂回。坡面很像一頭頭雄獅匍匐在山中,露出彎曲的脊背,或舒緩,或緊湊,默默守護著世代太行人的安寧。雨后山中云氣蒸騰,太行山最上面的結(jié)構(gòu)會隱在云煙之中,只有底下坡面在云霧中飄渺,宛若煙雨江南景象,這時的太行山,也就暫時除去豪放體貌,露出了秀美的容姿。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太行山人是勤勞、淳樸的。我2011年第一次來水段寫生時,村中沒有接待的民俗旅游飯店,經(jīng)人介紹,吃住在村后一戶農(nóng)家中,那家外嫁的女兒正好帶著三歲兒子在娘家避暑,那時候還沒有智能手機,我用自己的單反相機給小朋友拍了不少照片,返回山東后洗成照片寄給了他們。這次來寫生距離那一次已經(jīng)整整十二年了,我尋到了曾經(jīng)住過的院子,經(jīng)自我介紹,主人才回憶起說“認出來了”,聊到她的外孫已經(jīng)十六歲了,在林州上學,見院子較以前也做了修整,看出他們的生活是不錯的,感到很欣慰,在院里站了片刻,我就匆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匆告別了。水段村西頭,有鑫源農(nóng)家樂,老板叫郭和平,是很能干的七零末青年。2016年,我第二次來水段寫生時就住在他家,這次他家住宿改造升級,就安排我住在云上人家,吃飯仍然在郭老板家。鑫源農(nóng)家的生意很好,每天中午吃飯的游客都很多,為了和游客錯峰吃飯,最初我上午的寫生會時間長些,晚一點回來,但即使我下午一點回來,游客還很多,后來我就不刻意避讓了,按時回來報上伙,等待吃飯,以免太晚影響下午的寫生。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自水段村沿盤山公路前行,繞過幾個山坳,可到一處觀景臺,遙看水段村匯集的流水自山崖間瀉下的勝景。此處四圍絕壁連綿,遠山如嶂,水段村舍隱約鑲嵌于山坳之間,近處崖上梯田縱橫,高粱、玉米列隊裝點在其中,進出山谷的路盤旋蜿蜒,隱約可辨,絕似一幅宋人畫卷。繼續(xù)前行,移步換景,谷底石板巖鎮(zhèn)全貌、峽谷風光悉收眼底。山水是能滋養(yǎng)人的,太行山的這種雄偉浩渺的正大氣象,足以養(yǎng)畫家的浩然正氣,君子之風。在水段村小住了六天后,8月15日,早起下山轉(zhuǎn)至高家臺村。 高家臺 高家臺村隸屬于石板巖鎮(zhèn),是大峽谷靠西的村落,與山西平順縣的井底接壤。當?shù)卣诎蚜种菔鍘r鎮(zhèn)大峽谷打造為“中國畫谷”,高家臺村就是畫谷中的明珠,每年來這里寫生的畫家、學生絡(luò)繹不絕。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我曾三次到高家臺寫生,此地標志性的景致莫過于村口有一處懸崖傾斜,下面水流曲折,谷底林木蒼翠,崖上搭建著幾座房屋,又有數(shù)株垂柳掩映,形成一幅絕美畫面。我每到高家臺,必然將此景收入畫中,并且從不同角度去表現(xiàn),每個角度看都能入畫。此次前來發(fā)現(xiàn)大為變化,在靠近我心目中的美景的旁邊,兩個山崖之間連接了一座高架橋,寬闊筆直的水泥橋面,粗壯高聳的橋支座,近距離出現(xiàn)在天然山水間,著實突兀,我不禁感嘆設(shè)計者的暴力。高家臺也新開發(fā)了漂流項目,將山谷中的河道做了修理,將自然的水潭用石塊砌成規(guī)則的水池蓄水,游客可以在此劃船戲水,從他們的歡笑聲中可以看出,這個項目是很成功的,但我認為它還是破壞了原生態(tài),與周圍的環(huán)境是不協(xié)調(diào)的?;蛟S我是太苛刻、太多事了,因為我手中的畫筆可以任意刪減,對于所不喜歡的可以視而不見,盡情表現(xiàn)我心中的高家臺。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高家臺村東北方有一條溝壑,溝底部都是層疊曲折的巖石,流水漫過疊糕狀巖石后,穿過一個石砌水渠,瀉入崖底。溝壑兩側(cè)有石屋錯布,又有古木相擁,村舍后遠處青山遮天,溝壑中白水如練,是一幅絕美畫卷。2009年春天,中央美院陳平教授帶隊來高家臺寫生,在此處畫出數(shù)幅佳作,我也曾在此寫生,這次故地重游,當然要前往一探。去這個景點的途中,有成群結(jié)隊的學生手提畫具,肩背畫包,排成長長的隊伍,我也跟在隊伍中,仿佛自己也年輕了很多。到達目的地,溝渠一帶依舊保持原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溝壑西側(cè)的院落整修,沿河岸筆直地砌成一堵石墻,在上面擴建了一個帶有圍欄觀景臺,稍顯突兀些,但也無大礙。我在崖邊磨墨理紙,夾雜在學生中開始寫生,崖底吊車轟鳴,一大片水泥屋頂堵在山間,建筑工人正熱火朝天的忙碌著。經(jīng)了解,他們是在建游客接待中心。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高家臺村西南有仙霞谷,谷中有一條清溪,沿溪岸一側(cè)山路往西,向山谷前行,穿過一片叢林,腳踩溪中碎石到對岸,繼續(xù)前進可見緊靠山體根部的一條石渠,沿石渠繼續(xù)前行,欣賞著不同形態(tài)的崖壁,不覺至一水電站。電站緊貼在山崖上,如今已經(jīng)廢棄,只剩下一座房子,空對著山谷的飛瀑,山間的流泉。聽當?shù)厝苏f由此處繼續(xù)攀登步行幾個小時,到仙霞谷盡頭有一個瀑布,由于海拔較高,冬季高百余米的瀑布就會變身為冰掛,形成了巨大的雪松,極為壯觀,因此吸引了眾多游客前往。此一帶山高路滑,近幾年常有游客受傷事故,所以仙霞谷已經(jīng)禁止游客前往,不對外開放了。一日,我來水電站寫生,畫了一半時天空下起了小雨,我趕緊撐開大傘繼續(xù)作畫,不料雨越下越大,氈紙盡濕,只好作罷,次日又前往完成此稿。每次寫生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有深刻的體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高家臺村有很多的寫生基地,大多是面對一些學畫的學生,現(xiàn)在正值暑假期間,每個基地的學生都爆滿。我前兩次來寫生時住在秦貴吉家中,就是現(xiàn)在的“一家人歸墅”,第三次來住在三畝地的“田園飛歌”,這次我選在“水磨山莊”,山莊主人叫高衛(wèi)東,小我?guī)讱q,人很樸實厚道,談笑間會露出他一對標志性的虎牙,令人印象深刻。我從老高的交流中知道高家臺的村名是與姓氏無關(guān),據(jù)老高說,村前原有一個比現(xiàn)在的路面還高的一個臺,平臺方言人叫高ge臺,后來就把這個村名叫成高家臺了,如今這個平臺經(jīng)過幾十年的采石,已經(jīng)低于路面十幾米,高臺也就不存在了。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水磨山莊主要的是為過往游客提供午餐,因為地理位置好,還有一個小停車場,院里又有幾株大樹遮蔭,加上飯菜可口,價格公道,所以生意很好。山莊接待住宿的游客不多,因此晚餐生意不是很忙,一到夜晚就特別幽靜。晚飯后我會和高老板隨便聊聊天,得知他兒子是律師,現(xiàn)在上海工作,我不由得更加敬佩眼前的這位太行漢子。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高家臺的風光很美,這是大自然的恩賜,但要慎重開發(fā)建設(shè)。這次高家臺寫生,是我時隔七年后的再次與故人會晤,變化太大,使我不免為高家臺將來擔憂。七年后再來,此地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8月19日,來高家臺寫生五日后,早起下山,向新鄉(xiāng)南太行出發(fā)。 羅姐寨 去新鄉(xiāng)市輝縣萬仙山出發(fā)前,我先聯(lián)系了郭亮村青山石屋的老板,得知那邊需要一周后才有空房,于是我決定先去羅姐寨寫生。2018年我隨日照市美術(shù)館采風團到羅姐寨寫生,上山遇到寒流,在山中住了一夜后就匆匆下山返回,而山中的景色令人難忘,這次正好前往一游,以了卻心愿。羅姐寨上山的路很險,我詢問了山上的人,得知現(xiàn)在路面進行了拓寬后才放膽駕車上山,車駛?cè)肷街?,道路果然寬闊、平坦了,但幾處險要路段在會車時,還是要小心翼翼的。至山頂,前往此行入住的弘德堂。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羅姐寨景區(qū)位于輝縣沙窯鄉(xiāng)南窯村境內(nèi),由葫蘆芭、北窯、南窯、桃花溝、上峰邱五個自然村組成。相傳隋唐時,一位姓羅的小姐在此招兵買馬,圈地為王,聲名大振。如今山頭還有當年城墻的殘垣斷壁。羅姐寨具有典型的太行山特色,因為沒有郭亮村名氣大,人為開發(fā)的地方比較少,所以保留了太行山野逸、古樸的面貌。俗話說,到哪山砍哪柴,畫家寫生也是如此。太行山蒼茫雄強,來太行寫生更多要表現(xiàn)大景;雁蕩山靈秀幽奇,適合表現(xiàn)精致的小景。我經(jīng)過一番游歷后,首先選擇到村對面山坡畫北窯村:錯落的民舍掩映在各色樹叢中,村后坡地依山勢層層遠推,中間鑲嵌著或疏朗的梯田、或密擠的玉米地,再往上就是叢林直接到高聳的遠山;村中的小道與盤山公路相接,蜿蜒回環(huán),逐漸消失在遠方;村一側(cè)山谷中曲折的溪流,隨著地勢高低形成了數(shù)處飛瀑,瀑流最后匯集到村口的崖底,泄到谷底,形成了幾十米高的飛瀑。這一帶我反復畫了幾稿。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自北窯村沿盤山路至南窯村,再轉(zhuǎn)幾座山坳,在路邊有一座小小的護林房,從房前沿林中小道走百余米,可下至一個狹長的平臺,此處可觀賞建在高崖處北窯村的雄偉氣象,也可以東望峽谷風光,山間公路似銀龍游動,盤曲在谷中。沿進山的路下至入村口懸崖邊,有一個人工開鑿的隧道,長不足十米,是所有進出山車輛、行人必經(jīng)之地。出隧道口,峽谷一片豁然:近處洞口邊的掛瀑,遠處綿延的山脈,盡入眼簾。一日雨后,我至此寫生,靠近崖壁一側(cè)的山頂上,掛著幾條飛瀑,如小白龍似的優(yōu)雅飛下,過往的車輛經(jīng)過此地時,都會放慢速度,接受瀑水的沐浴。我決定將洞口、掛瀑、峽谷、盤山路表現(xiàn)在畫中,豈料天公不作美,畫至一半時山中下起雨,只好撐開大傘堅持畫,雨卻越下越大,把宣紙都打濕了,只好收拾畫具返回。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我從今年春到雁蕩山寫生開始,逐漸試著把寫生稿畫充分些,盡可能在現(xiàn)場多記錄一些對大自然的感受,回到畫室中就不再做大的添加,只是在寫生稿的基礎(chǔ)上稍加渲染、設(shè)色、題款,就完成整理任務(wù)。這樣畫每一幅寫生稿需要四個小時,加上來回路上的時間,每天需要在山間勞作十個小時,對我的體力要求很高。山中的日曬雨淋,蚊叮蟲咬,尤其太行山有一種可怕的巨大螞蟻,直往人褲腿里鉆,寫生時我只得將褲腳塞進襪筒中,才能不受干擾。經(jīng)常有人說想要和我一起寫生時,我就會說“你受不了這個苦”,搞藝術(shù)是必須要下苦功夫的。1961年,《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李可染先生的《談藝術(shù)實踐中的苦功》一文,李可染先生在文中結(jié)合胡琴圣手孫佐臣、京劇演員蓋叫天、畫家齊白石,黃賓虹等人的藝術(shù)實踐,談到了“苦功”對藝術(shù)的重要,我常想,我們這代人下的苦功是遠遠不夠的。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羅姐寨景區(qū)的游客大多是來避暑的。我在北窯村對面山坡寫生時,每天早晨會有一群人從此經(jīng)過,沿山路向里進發(fā),其中一位游客腰中系著一個隨身聽,播放著上個世紀的流行音樂,聲音響亮,久久在山中回蕩。臨近中午,音樂又會遠遠傳來,緊接著人群就會悠然而來,很是愜意自在。經(jīng)詢問后才知道沿山腰小道走十里路,有一處觀景臺,可以欣賞峽谷景色,我決定也走一趟。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8月24日,早飯后,我背著畫包沿山道往里前進,山路很窄,兩側(cè)是密林、農(nóng)田,獨自行走山中,心中稍有些發(fā)虛,大概走了四十分鐘,看到了一個寬闊的山谷,山谷崖壁上方有一片松林,穿過松林,便到了觀景臺。此時是早上七點多鐘,峽谷中云氣蒸騰,云海連綿不斷,遠處谷底村落、山路依稀可辨,云煙掠過綿延山脈,由遠及近逐漸涌來:遠處厚重的云層被晨光勾勒上輪廓光,如天宮中成千上萬的羊群自仙界而來;飄到近處的云氣則逐漸散開,像大塊大塊的棉絮在空中飄動,時時變換形象;掠過山脈時的白云又變成了極柔的白紗,一縷縷蒙在山體上,將山的前后、遠近分的層次井然。云氣逐漸從東往西一陣陣涌來,越來越厚重,彌漫了整個山谷,繼而所有的景物都融到了云霧中……我選擇了一個角度,從近處能看到的景物畫起,等畫到遠山時,大片云霧已經(jīng)退卻了,待畫完后,我趕緊收拾行囊往回返,十幾里的山道,返途中一路未遇一人。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太行寫生最能幫助畫家了解山水中的丘壑變化。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是非常注重丘壑變化的,丘壑的審美是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宋人提出的山水畫要可游、可居,就是強調(diào)山水畫的丘壑表現(xiàn),要做好這種丘壑表現(xiàn),畫家必須去觀察、體會自然山水。山水大家陸儼少受石濤影響蠻大的,他說石濤的“搜盡奇峰打草稿”未免有點兒大話欺人,因為在他的山水畫中有“強扭龍脈”的錯誤,是不合乎自然的。明代畫家董其昌提出:以筆墨之精妙論山水不如畫,以丘壑之變化論畫不如山水。山水畫在注重丘壑的基礎(chǔ)上,還是要錘煉筆墨,力爭做到筆精墨妙,這樣才有它存在的價值。中國畫筆墨技巧達到一定高度會讓人感覺無筆墨痕,觀眾看不出用筆的起筆、收筆,整個畫面渾然天成,讓人捉摸不透。其實西方繪畫也是這樣的,王沂東在談到第一次見到西方繪畫大師的油畫作品時,他們也是在作品前琢磨、討論是怎么畫出來的,繪畫藝術(shù)首先是技術(shù),要達到一定的技巧,然后才能再談藝術(shù)、談境界。 【路鏞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此行寫生入住的弘德堂老板叫司栓保,也是一位七零末的青年。弘德堂是羅姐寨最早接待游客的農(nóng)家樂。司老板的爺爺司風梧是著名的抗日英雄,曾配合電影《平原游擊隊》中李向陽的原型郭興在太行山打游擊,在一次戰(zhàn)斗中就殺死了十四個敵人,如今后人紀念司老先生的紀念碑就屹立在村口顯要的位置。寫生期間,司老板特意炒了幾個菜為我接風,還拿出他自釀的土酒讓我品嘗,我倆把小餐桌挪到院門口,面對大山邊聊邊飲,到很晚才結(jié)束。交談中,我越發(fā)感覺到他是一位精明能干、有情有義、吃苦耐勞的太行漢子:他不僅開了羅姐寨首家農(nóng)家樂,還從事北方中蜂養(yǎng)殖,也精于釀酒,文筆很好,對攝影也很有研究。我來寫生期間,他正在動工建設(shè)中蜂養(yǎng)殖場,每日早出晚歸,運料拉土,都親力親為。他與來弘德堂寫生的畫家,很多都交成了朋友,其中有一位河北籍著名畫家董旭,就因來羅姐寨寫生和他結(jié)緣,成了忘年交。司老板勤勞善良、善于動腦,相信他的事業(yè)會越來越好。 【癸卯秋日太行寫生】 70×45cm 紙本水墨 來羅姐寨寫生六天后,8月25日,我早起下山,驅(qū)車返回山東。為了避免在山路上過多的會車,前一天晚上我就和司老板道別。下午兩點到達日照,車下高速后,我不顧饑餓,第一時間給車加滿油,并在加油站提供的自助洗車處細心清洗車輛。我邊洗邊想,此次太行寫生來回一千六百多公里,這輛車辛苦了,它就好比是陪唐僧取經(jīng)的白龍馬,載著我搜盡奇峰打草稿,享受自然山水之樂。 從林州高家臺駕車往西兩個小時,可到山西金燈寺、岳家寨,我的導師陳平先生帶學生寫生也曾去過;自林州轉(zhuǎn)向輝縣萬仙山時,經(jīng)過太行洪谷山,是五代畫家荊浩隱居之處;自羅姐寨往西幾十分鐘車程就可至萬仙山景區(qū):郭亮村、南坪村、昆山村、丹分溝、南馬庵等處處景色壯美,十分入畫。太行山對于山水畫家來說是一個自然范本的巨大圖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太行山是艮古不變的,石濤曾經(jīng)說“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莎士比亞說“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魯迅說“《紅樓夢》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 ……”,畫家用不斷豐富的知識、經(jīng)驗去感受自然山川,再通過日漸成熟的筆墨手法跡化成形,寫生就是這種不斷循環(huán)往復的轉(zhuǎn)換過程,用這種方法去面對、體驗真山水,不變的太行被畫家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是千變?nèi)f化的太行。太行山只是畫家修行的外在依托,畫家的修養(yǎng)、學識決定了他筆下太行的面貌、格調(diào)。 太行山,我會一直畫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