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年孤獨》是一部充滿魔幻的作品,它的魔幻在布恩迪亞家族的第一代男人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死亡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首先是他死亡的時候,從天而降的小黃花紛紛揚揚灑滿了整個馬孔多—— 花雨在鎮(zhèn)上落了一整夜,這靜寂的風暴覆蓋了屋頂,堵住了房門,令露宿的動物窒息而死。如此多的花朵自天而降,天亮時大街小巷都覆上了一層綿密的花毯,人們得用鏟子耙子清理出通道才能出殯。 除此之外,那些小黃花還在梅爾基亞德斯死亡的時候于水杯中長出的植物上開放,在桑塔索菲亞出走之前的水泥地的裂縫中涌出。 如此,一切便極為明顯了,這里的小黃花象征著腐敗、死亡、沒落和離散。然而,黃色的花朵彌漫、覆蓋了整個馬孔多的場面又是如此的凄美和富有詩意,仿佛是大自然在為這個老人的離開而呈上的祭品,以此為他送行。 其次,是他的死亡被提前預知。 先是他的兒子奧雷里亞諾派了特使送信給母親,說“好好照顧爸爸,他就要死了”。 奧雷里亞諾生來就是一個預言家,而這次的預言也顯示了他們父子之間的心意相通。 再是當年因為躲避馬孔多漫延的失眠癥而杳無音訊的卡塔烏雷,突然回來,面對姐姐的詢問,他用了莊重的語言回答說—— “我來是為了王的下葬?!?/span> 這句話從印第安族某個古老王國的王子卡塔烏雷口中說出,似乎是對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之于馬孔多意義和價值的進一步確認。 2 從現實來看,馬孔多的創(chuàng)建完全因為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而起。 結婚之后,因為擔心丈夫的強暴而生下長著豬尾巴的孩子,所以—— 烏爾蘇拉睡前會穿上母親為她縫制的帆布襯褲,襯褲上還有纏繞的皮條加固,前面用粗大的鐵扣鎖住。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魁梧而任性,能屈能伸,他能夠接受妻子的拒絕,能夠接受阿查里奧四起的流言,但是無法接受其它男人的嘲弄。 因為在一場斗雞比賽中遭到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面對面的侮辱,于是他通過公平決斗的方式殺死了對方。然后用那把殺死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的長矛,指著她妻子,命令她脫掉她的貞節(jié)褲。 英勇果敢,從不拖泥帶水,這個男人確有做國王的風范。 后來,因為無法忍受對方鬼魂的糾纏,于是遠離阿查里奧而創(chuàng)立了馬孔多。在這段故事中,有魔幻,當然更多的是現實。 每每讀到烏爾蘇拉的帆布衫褲,總是不由想起陳忠實筆下白嘉軒的第七個女人仙草的裝扮,她—— 從容不迫地脫去長袖衣褲,光潔細膩的胳膊和雙腿裸露在他的面前,嬌美的后腰里系著三個小棒槌,嘰里當啷搖晃。嘉軒裝作好奇去摸那小棒槌以排遣其窘迫。仙草轉過身來,小腹的褲腰上也系著同樣大小的三個棒槌。他問:“仙草,你帶這小棒槌做啥?”仙草毫不避諱地說:“打鬼!” 在《白鹿原》中,是仙草自己主動扯掉了打鬼的六個棒槌,而《百年孤獨》由烏爾蘇拉的母親縫制的貞節(jié)褲則是在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命令下褪去的,由此也可見出他和白嘉軒這兩個男人的不同。 3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是一個富有進取心的男人,他的身上有著巨大的熱情,這種熱情首先體現在現實上面,體現在對馬孔多的管理上。建村之初—— 他排定了各家房屋的位置,確保每一戶都臨近河邊,取水同樣便捷;還規(guī)劃了街道,確保炎熱時任何一戶都不會比別家多曬到太陽。短短幾年里,三百名居民的馬孔多成為當時已知村鎮(zhèn)中最勤勉有序的典范。 然后,隨著吉卜賽人梅爾基亞德斯的到來,他的天馬行空的想象被激活,完全地投入了科學的探究之中。他先是陷入用磁鐵尋找熱情,然后不惜身體的灼傷,利用放大鏡創(chuàng)造出陽光戰(zhàn)的精密戰(zhàn)術,再然后經由梅爾基亞德斯留下的儀器,僅僅通過天文觀測便發(fā)現了地球是圓的這一學說。 當馬孔多從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就繁華城鎮(zhèn)的時候,他又以同樣的熱情再次投入現實—— 他著迷于眼前的現實,認為這比自己廣袤的幻想世界更為神奇,因而對煉金實驗完全喪失了興趣。 由此可以見出,無論是對于現實的還是幻想的世界,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都能全情投入。而這恰恰印證了我們的痛苦,我們太過愛惜自己,對每一個世界的愛都是浮于表面。 4 在她眼里,他是那么溫順那么超然,就決定給他松開繩索??伤踔炼紱]離開小木凳一步,任憑日曬雨淋一如往昔,仿佛那些繩索毫無必要,實際上是某種比任何有形捆綁更加強大的束縛將他禁錮在栗樹樹干上。 表面來看,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這個馬孔多的創(chuàng)立者,最后的命運十分悲慘,他被一種無形的繩索捆綁在了栗樹之下,再也無法跨出一步。 而實際上,他依然在自己的夢中神游,“在一個有無窮房間的夢中得到慰藉”。 常常在想,人活在世上,其實是一個孤獨的存在。 何以能夠擺脫,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這個最后時刻常常自言自語,甚至陷入譫妄狀態(tài)的人,多少給了我們一些啟示。 欲知后事,明日請早 寫于夜色中的沅醴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