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齋云映溪 閑坐心悠然 溪云齋·文苑 老家的柴火灶 宋甲山 昨夜夢中回到別了二十余年的鄉(xiāng)下老家,難以自控地抬首凝望,裊裊炊煙,從被熏黑的煙囪里緩緩升起,盤旋飄散在零亂的黛瓦屋頂上,與天邊白云相擁,婀娜多姿,千姿百態(tài),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誘人的煙火氣飄香滿屋,一如往昔,勾住我的味蕾,牽著我的腳步,我熟門輕路小跑而去…… 頃刻,依稀中見著一個身影在廚房灶臺前忙碌著,刷里鍋(里側(cè)鍋,通常用于煮飯等)、放水、淘米燒飯;刷外鍋(外側(cè)鍋,通常用于炒菜等)、倒油、丟下兩條魚……用銅鏟子輕輕撥弄著頭尾還鮮活的兩條大鰱魚。她發(fā)質(zhì)黑里夾著少許銀絲,挽著圓形發(fā)髻,額頭光亮,眼角有幾道微微細細的皺紋,穿一身深灰色的舊式棉衣,兩袖口各卷一道,深色布帶子束著大褲腳,腳穿繡花棉鞋,很精神。她一會兒在灶臺前忙碌著,一會兒移步到灶臺后,側(cè)身彎腰往兩灶膛添加柴草,場景似曾相識。哦!是母親,是母親在為賀新鍋新灶忙魚肉跳跳。蒸氣中夾著柴火的飯菜香味,竄出廚房,先在自家天井半空中打轉(zhuǎn),后從大門封隙擠出,在幽深的巷道里彌漫。屋頂清風(fēng),將裊裊炊煙輕送天際飄向遠方,給老家增添了人氣和煙火氣。一家人品嘗著新柴火灶的飯香菜美,其樂融融,幸福滿滿。 這新砌的兩間柴火灶,是父親選定適合砌灶的黃道吉日,約請聞名于三村一鎮(zhèn)的砌灶高手高師傅砌成的。 聽父親說,高師傅祖居十灶鄉(xiāng)高家垛,是高氏砌柴火灶的第五代傳承人,后成家立業(yè)遷居我們鎮(zhèn)。 高師傅砌灶總是精心設(shè)計,巧妙利用空間,合理確定高度,匠心施工,用料講究。他用小青磚、石灰膏砌灶底座、灶身,在適當(dāng)?shù)母叨劝捶乓淮笠恍煽阼F鍋。大鐵鍋直徑二尺二,緊靠廚房南墻窗戶,稱之為里鍋,平時擔(dān)負著煮飯,燒粥、下(煮)面條、夏天燒洗澡水等事務(wù)。小鐵鍋直徑一尺八,按在大鐵鍋右側(cè),稱它為外鍋或尺八鍋,用于燒菜、炒菜……兩口鐵鍋一年四季不停,一日三餐必用,使用頻率極高。 我很驚嘆高師傅的祖?zhèn)魇炙?,在兩口鐵鍋之間,也是在兩灶膛中央一前一后架設(shè)兩只湯罐,就不需再另起爐灶,單獨生火燒水,只要將湯罐蓄滿水,無論是里鍋還是外鍋生火燒飯做菜,只要有火,火苗都能竄至湯罐,把水燒開,早晚供一家人洗漱用,三餐后用來洗碗抹筷,洗抹布,甚是清爽。只要不斷向湯罐里添加冷水,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熱水,真是高明之至,巧妙之極。湯罐上的木質(zhì)蓋,加之灶膛保溫,即使寒冬臘月半夜三更回家,湯罐里的水總是熱乎乎的,正適合洗臉洗腳,取用方便。也許這就是家的溫暖,家的感覺。在兩灶膛中央按兩只湯罐,充分體現(xiàn)了我國工匠們的聰明才智,想必在人類社會灶具發(fā)展史上有這光輝的一頁…… 木匠師傅選用優(yōu)質(zhì)杉木板,按湯罐、鐵鍋口徑,憑手工鋸得圓滾滾的,刨得光光的,做成的湯罐蓋、鍋蓋,用大豆油反復(fù)搓抹,油光可鑒,是柴火灶上一道普通而醒目的亮點,看著它們心頭油然生出暖暖的馨香。 灶臺面即兩口鐵鍋,兩只湯罐的四周空隙處,用扁磚鋪砌,用麻絲包纏邊角,用摻和鍋底少量黑鍋灰的石灰膏反復(fù)涂抹、按壓,這灶臺面青灰色,手摸光光的,滑溜溜的,不沾水,可放置碗、瓢、盆、勺。 用黏土拌和細稻糠涂抹成的灶膛,經(jīng)久耐燒,不裂縫。 用大青磚砌煙囪、煙拐子(連接多個灶膛出煙口至煙囪的那部分)潔白的灰縫橫平豎直,棱角分明。高高的煙拐子上平平整整,可放置祭灶神的香爐、燭臺,正上方居中位置可粘貼灶老爺神像,正下方居中位置有燈窩,燈窩分上下兩層,上層可放一盞小油燈,下層可放兩盒火柴;有小小的觀察孔,人坐在灶后灶凳上可看到灶臺上的一切。煙囪穿過零亂的黛瓦屋面,聳立在人字形的屋面上,將縷縷炊煙送往天際,像片片云朵在藍天中盤旋輕舞,這是灶膛里的柴火化成的幽魂在悠閑地游蕩著,給老屋增添了幾多美麗的神韻。 這新砌的兩間柴火灶,由于高師傅傳承了古人的智慧,為今人而精心設(shè)計,精選用料,匠心施工,外觀精美,內(nèi)部精細。煙道順,好引火,不費柴,火旺,火焰緊貼鍋底轉(zhuǎn),排煙快,灶膛里燃燒著的火焰,照亮著每一個暗淡的夜晚,溫暖著一家人的心。原先那一間柴火灶(只按放一口鐵鍋),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那時候,只有這新砌的兩間柴火灶,才適應(yīng)我們這中等戶一家人的需求。 記得砌新灶那天,母親一大早就準(zhǔn)備好了祭灶神和一家人包括砌灶師傅吃新鍋飯的魚、肉等一大桌菜,這就是前面提及的“新鍋新灶魚肉跳跳”。 新灶砌成,迎來新春佳節(jié)。好時大吉,碧空萬里,東風(fēng)隨春歸,朝陽映春聯(lián),老家換新顏,嶄新歲月起。煙拐子上、神案上點燭焚香,餐桌上有序擺放著三葷三素“六大碗”……這是蘇北水鄉(xiāng)人家祭祀祖先、辭舊迎新的傳統(tǒng)習(xí)俗。逢年過節(jié),灶臺面上、餐桌上,一年比一年豐盛的菜肴,見證了時代的變遷、日子的美好。 慢燉、爆炒葷素“六大碗”,是柴火灶兩口鍋以及兩只湯罐共同承擔(dān)的事務(wù)。兩灶膛同時點燃柴草,火旺鍋熱,里鍋慢燉雜繪(東北人稱:東北燉菜),煲湯,煮陳飯(隔年飯)……依次進行。外鍋煮魚、爆炒葷素菜,也不閑著。湯罐里的水開了,哪鍋需要就舀到哪鍋,只要不斷加冷水,就有取之盡用之不竭的熱水、開水。廚房內(nèi)熱氣騰騰,煙霧繚繞,年味濃濃,充滿人間煙火氣。 這“六大碗”的掌勺人,自然是母親。時值嚴冬,母親那豐滿臉龐掛滿了汗珠,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她揮鏟顛勺,緊張有序,忙而不亂,一會兒將勺子伸進里鍋攪動幾圈,嘗嘗淡咸;一會兒用鏟子在口鍋翻炒幾下,撒點監(jiān),滴幾滴醋,出鍋裝盤,再刷鍋,倒油……動作干凈利落,行云流水。父親坐在灶后灶凳上,雙手不停地將柴草送進兩個灶膛,火苗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響,紅彤彤的火焰映照著灶后整個空間,他容光煥發(fā),精神倍增,年輕了許多…… 濃濃的飯香、菜味,從兩口鍋升騰、盤旋、飄散,繞著鼻尖轉(zhuǎn),讓我覺得滿是家的煙火味的真實,令人陶醉其中,心馳神往。 逢年過節(jié),家有喜事,來親到友,大鐵鍋里燉,小鐵鍋里炒,各顯其能。兩灶膛紅彤彤的火焰,映照著一家人的笑臉,溫暖著一家人的心,老家充滿人間煙火氣,萬事盡可期待。 在那物質(zhì)貧乏的年代,兩間燃燒著的灶膛,是我兒時的美食天地,它給我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了無限樂趣。白果、花生,蠶豆……丟進灶膛,頃刻,總是帶著難以言說的美味蹦出來,我大快朵頤,盡享美味,快樂無比。特別是被灶膛內(nèi)火苗親吻過的山芋,剝?nèi)ヌ亢谔亢诘耐庖?,露出黃燦燦的身子,一股焦香撲鼻而來,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軟糯的口感中帶著一絲的香甜,沁人心脾,吃得興起,全然不顧嘴邊的一圈黑,一圈黃。多年后,每當(dāng)想起這事,嘴里就覺得甜絲絲的,香餑餑的,回味無窮。 母親手搟面條時,我總是緊挨著桌邊,踮起腳,兩眼盯著母親那雙寬厚有力的手,和面、揉面、搟面,動作嫻熟,一氣呵成。當(dāng)一個大面團被搟成薄薄的面皮時,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撕下一塊,托在手上到房間翻箱倒柜找出紅糖罐,用手指扣出一塊,包在面皮里,用手掌拍拍,迅速跑到灶后,點燃一把柴草塞進灶膛,將包著糖的面皮擱在火鉗上,伸進灶膛,在火苗上烤。我兩眼直盯著灶膛火苗的千變?nèi)f化,更盯著火鉗上的那只餅。一會兒,面皮鼓起,融化的紅糖沖破面皮,四處流淌,焦香、甜味交織在一起,沖出灶膛,在鼻尖下打轉(zhuǎn)。我聞著焦香甜味,品嘗著柴火烤的糖餅,思緒萬千。記憶中,我曾經(jīng)積贊了三分錢,鼓足勇氣,去小街買了一只糖燒餅,總覺得那糖燒餅遠遠不及我這灶膛里柴火烤的糖餅香而酥脆,甜而爽口...... 我常利用灶膛內(nèi)燃燒著火焰,烤花生蠶豆、烤山芋糖餅……那便是那個時代孩子們僅有的零食了。母親總是視若未見,從不阻攔,只是反復(fù)叮囑:不要燙到手,不要燒破衣服……我邊爽快應(yīng)允著,邊樂陶陶地繼續(xù)尋找那簡單的快樂……兒時的夢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不愿醒來。 幾聲鳥鳴聲,把我從美夢中拽回,一縷陽光從窗簾縫隙偷偷鉆進來,灑在我臉上,撥開我朦朧的睡眼,方知兩鬢青絲已染霜,曾經(jīng)的少年已不再年少…… 柴火灶是那個年代居家必備品,幾乎是生活中唯一的炊具。尋常百姓家,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為首,即為灶所用。炊煙是家的靈魂,不可替代。四季的炊煙,伴隨著曾經(jīng)的歡樂、曾經(jīng)的母親呼喚……在我心中留下一份抹不去的記憶,變不了的溫馨…… 二〇二三年夏 于南京 END 作者簡介 宋甲山,1946年生于江蘇東臺,文學(xué)愛好者,中學(xué)語文中級教師,現(xiàn)居南京。 首席評論家:北喬 顧問:梁永利 劉曉平 項見聞 總編策劃:風(fēng)剪云 特邀主播:安心 朗誦嘉賓:水晶·簡 天寶寶 李磊 三月 小暖 誠謝友情支持:雪馡兒 豆丁 夕眉 翡兒 合作媒體:《幾江詩刊》《也是文學(xué)報》《齊魯文學(xué)·詩星光》、頭條《藍色海洋詩社》《北京三味詩社》 美圖來源:網(wǎng)絡(lu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