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海帆

（55）、陳家（2）：鶴鳴在天，響徹久遠--作曲家陳田鶴

中國音樂的歷史大致可分為古代、近代和當代三個階段，古代時期較長，近代音樂的開端不遠，約在1840年之后，中國古代音樂有地方戲曲、民歌、少數(shù)民族音樂等，近代音樂是中國民族音樂和西洋音樂結(jié)合和演化而來。

1925年的上海南京東路

西洋音樂的傳入途徑有宗教音樂、新式軍歌、學堂樂歌、租界內(nèi)西洋的音樂活動和有西洋及日本留學背景的“音樂人”的引入和普及，這些人中有趙元任、李叔同、蕭友梅、黃自等，他們都是中國近代音樂的先驅(qū)。

蕭友梅

蕭友梅被譽為“中國近代音樂之父”，他于1901年和1912年分別留學日本東京音樂學校和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及德國萊比錫音樂學院，回國后即開創(chuàng)了中國近代音樂教育事業(yè)，1920年，他在北京大學附設音樂傳習所和北京藝術(shù)專門學校音樂系任教，1927年他與蔡元培先生共同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所高等音樂學府--國立音樂院（上海音樂學院前身），這是中國近代音樂大師的搖籃。

1927年11月27日，國立音樂院開院典禮，陶爾斐斯路56號門前

1930年8月，位于上海畢勛路口（現(xiàn)在淮海中路、常熟路口）的國立音專門口，走來了兩位年輕人，一個是來自浙江溫州永嘉的19歲的陳田鶴（原名陳啟東），另一位是來自湖北武漢的18歲的江定仙（原名李定超），兩人都來自外省，兩人都喜歡音樂和藝術(shù)，兩人都剛剛改了名字，因為他們因不滿校方解聘一位音樂老師而剛剛被正在就讀的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音樂系除名，按當時的“規(guī)矩”，被美術(shù)專門學校除名的學生不得報考上海其他學校，所以，為了能繼續(xù)求學，兩個年輕人靈機一動，改名投考國立音專。

陳田鶴（后排左一）與江定仙（后排左二）入學不久后的照片

蕭友梅愛才，他其實已經(jīng)知道他們改名的“秘密”，但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進了音專理論作曲專業(yè)就讀，要知道在1930年的中國能識譜、演奏樂器、摸過鋼琴和接觸過音樂作曲理論的人可謂鳳毛麟角。入音專后，陳田鶴、江定仙和次年入學的來自四川的劉雪庵、湖南的賀綠汀被人美稱為“四大弟子”，一起師從畢業(yè)于清華學校、美國俄亥俄州歐柏林學院和耶魯大學音樂學校和發(fā)起上海第一個全由華人組成的交響樂團并任團長的黃自教授，結(jié)果，黃自和他的學生們成為開創(chuàng)中國近代音樂新局面的重要力量。

音專前排右起陳田鶴、李惟寧、陳梅魂、姜瑞芝、陳玠，后排右起張昊、胡然、廖輔叔、劉雪庵、賀淥汀、江定仙

黃自是中國著名的現(xiàn)代作曲家和音樂理論家，他第一個系統(tǒng)地全面地向國內(nèi)介紹了歐美近代專業(yè)作曲理論，他在美國的畢業(yè)作品《懷舊》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部交響音樂作品，令人惋惜的是他英年早逝，在他34歲去世的時候，他留下了94首包括交響樂、室內(nèi)樂、鋼琴復調(diào)音樂、清唱劇、合唱、獨唱、教材歌曲等作品及大量音樂理論創(chuàng)作、批評、欣賞文章和音樂常識的課文，還創(chuàng)辦了音樂社團、音樂雜志、音樂副刊、音樂教材等，黃自不愧為中國近代音樂的一代宗師。

黃自在作曲

同樣令人惋惜的還有陳田鶴，他于1955年去世，享年僅44歲，而和他們的“黃師”（學生們對黃自的尊稱）一樣，他在短短25年的音樂創(chuàng)作生涯中，寫下了包括各類歌曲、管弦樂、室內(nèi)樂、清唱劇、歌劇在內(nèi)的作品多達200多部（首），還寫有音樂理論、批評、創(chuàng)作體會、譯作及相關(guān)文字上百篇，他和恩師黃自一樣，都是為中國近代音樂的發(fā)展“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人。

陳田鶴29歲留影

音樂記錄時代，音樂記載歷史，陳田鶴開始音樂創(chuàng)作生涯的時候，正是中華民族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時，所以，縱觀他的所有作品，無不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它們既表現(xiàn)了一個愛國知識分子在這段歷史時期的心路歷程，更是一部用音樂記錄的“中國近現(xiàn)代史”。

1937年，“淞滬會戰(zhàn)”激戰(zhàn)正酣，陳田鶴和好友廖輔叔（著名音樂理論家）在同學劉雪庵（著名作曲家，寫有《何日君再來》、《踏雪尋梅》、《長城謠》等作品）的屋里，外面是炮聲和槍聲，流彈震碎了玻璃，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們和其他詞作者一起合作寫出了《八一三戰(zhàn)歌》、《巷戰(zhàn)歌》、《孤軍守土歌》、《保衛(wèi)上海》、《我們要反抗到底》、《殺開血路》等一系列抗戰(zhàn)歌曲，這些歌曲在陣地上回蕩，在民眾中唱響，極大地激發(fā)了人們的斗志和熱情，它們是熱血之歌、生命之歌和正義之歌，更是中國軍隊在正面戰(zhàn)場上與侵略者浴血奮戰(zhàn)最為鮮活的歷史證明。

刊登在《戰(zhàn)歌周刊》上的陳田鶴為四行倉庫“八百壯士”所做《孤軍守土歌》

《上音抗戰(zhàn)歌曲經(jīng)典回眸展》中有關(guān)陳田鶴的介紹

陳田鶴的音樂根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吸取西洋音樂的理論和技法，融合強烈的個人情感和修為，可以說是中國近代音樂中的集大成者。他的音樂作品有根據(jù)古典詩詞和個人生活情感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歌曲，其中《山中》、《清平樂·春歸何處》等數(shù)十首不僅是中國藝術(shù)歌曲寶庫中的精品，也是如今音樂教學和演唱的保留曲目；他的抗戰(zhàn)音樂包括抗戰(zhàn)歌曲、歌劇《荊軻》、《桃花源》、清唱劇《河梁話別》、鋼琴曲《血債》等無不充滿憤怒、吶喊和強烈的感召力，而他在解放后為《黃河大合唱》首寫鋼琴譜曲，為眾多我們熟知的歌曲配器和他創(chuàng)作的大型混聲合唱《森林啊，綠色的海洋》、《中朝人民勝利大合唱》、歌曲《歸航》、《斑鳩調(diào)》等又充分表達了他對新中國的喜悅和贊美。

歌劇《桃花源》陳田鶴作曲部分手稿

由臺灣出版公司出版的《河梁話別》書籍

盡管陳田鶴因“國統(tǒng)區(qū)”音樂家的身份，讓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非但沒有得到順利地發(fā)表、演出作品和穩(wěn)定的工作乃至應有的職務、職稱、榮譽等方面的待遇，甚至還忍受著被剝奪“作曲權(quán)”和糾結(jié)在某一句旋律是“資產(chǎn)階級還是無產(chǎn)階級的”的困境之中，但陳田鶴卻仍然一心埋頭于音樂之中，只要是與音樂創(chuàng)作有關(guān)無論是寫作、為他人配器或有機會教學，他都全力以赴、夜以繼日、拼盡全力，所以，當他在1955年10月23日溘然長逝的時候，知情者說他這是“過勞死”。

1934年雕塑家高莊為陳田鶴塑像

陳田鶴的生命停留在了44歲，可“鶴鳴在天，響徹久遠”，他的音樂作品、論文、手稿、書信和日記卻被相當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從這一點來說，陳田鶴是幸運的。陳田鶴的這種幸運來自其夫人陳宗娥和三個女兒的細心保護，也來自于其長女、也就是前文所介紹的莊前鼎先生的兒媳婦陳敦秀（陳暉）為主三姐妹對父親作品的收集和整理。

1957年陳宗娥與三個女兒在北京合影

中國音樂史學家、音樂評論家劉再生教授在《陳田鶴音樂作品全集》的序言中寫到：“《陳田鶴音樂作品全集》在他逝世60余年后得以完整地保存與出版發(fā)行，其長女的'血緣文化基因’起到了'主宰性’的作用，所謂'血緣文化基因’，是指音樂家后裔不僅和父母有著直接的血緣關(guān)系，更重要的是繼承了父輩的文化基因，他們不僅對父母的事業(yè)與貢獻有著透徹的了解，可謂如數(shù)家珍，而且以一生精力予以保護、加以出版，使之發(fā)揚光大，將其納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之中。陳暉是繼承'血緣文化基因’的典范代表，她曾化名夢月撰寫《音樂之子--陳田鶴大師傳》,不斷整理與出版各類作品，直至全集出版，可謂兢兢業(yè)業(yè)、嘔心瀝血?！?/p>

1995年《陳田鶴紀念音樂會》現(xiàn)場照片

孫慎（左一）嚴良堃（左二）郭淑珍（左三）汪毓和（左四）江定仙（左五），廖輔叔（左六）等蒞臨音樂會現(xiàn)場

如今，我們在音樂學院和音樂廳內(nèi)可以欣賞到陳田鶴的作品，在書籍、唱片、碟片中、網(wǎng)絡上不難發(fā)現(xiàn)陳田鶴的名字，在溫州、上海、重慶等地也可以找到陳田鶴留下的音樂印記，在被遮蔽了半個世紀之后，中國近代音樂的重要作曲家陳田鶴終于又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之中，同時，在中國近代音樂發(fā)展過程中曾經(jīng)被有意忽視甚至被貶低的以蕭友梅、黃自、賀綠汀、江定仙、劉雪庵、陳田鶴以及出自“國立音專”的音樂家作曲家等所謂“學院派”也在不同程度上被人們重新認識和了解，盡管他們曾在電影《聶耳》中被當作“反面人物”，在那個十年中受到嚴重的沖擊。

前排左起段平泰王震亞劉學達（劉雪庵之子）后排江橋（江定仙之女）陳暉(陳田鶴之女）江自生（江定仙之子）

2017年溫州大學音樂學院紀念溫籍音樂家陳田鶴逝世62周年紀念音樂會現(xiàn)場

在“沖擊”中，首先被消滅的就是那些“代表著資產(chǎn)階級”的音樂理論書籍、曲譜、手稿和這些作曲家一輩子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得意之作”。本來，盡管陳田鶴早逝，但他的作品也必然會像他的同學們一樣在“沖擊波”到來的時候被付之一炬，但是，在關(guān)鍵的時候，他的妻子、天津人陳宗娥“沉著應對”，她將一份特殊的信件放在可能被抄到的最醒目位置，目的是讓來“破四舊”和“找罪證”的造反派們一眼就能看到，果然，他們一動手抄家就發(fā)現(xiàn)這封信，頭目們仔細查看，吃驚不小并且“肅然起敬”，因為，這是一份“毛體”的親筆信，上面有“紅太陽”的手書和最為尊敬的“旗手”的親筆落款，造反派們知道自己的斤兩，立刻揮舞著“紅寶書”邊對這封信喊著“毛主席萬歲”邊撤出陳家，一個造反派悄悄地用《平原游擊隊》中老松井的口氣說著“這個老太婆，狡猾狡猾地有”。

至今保存完好的信件其中的一頁

沒有比較不好下結(jié)論，但可以說陳田鶴的遺物、遺稿可能是被“沖擊”的人中保護的最為完整和齊全的，在這里，陳宗娥“準備”的這封信起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作用，陳宗娥的父親是近代教育大家陳哲甫，他有個很出名的孫子即著名演員陳道明，為此，本系列將再次北上天津，去了解一下陳哲甫、李叔同和嚴修的家族故事。（未完待續(xù)）

說明：原文請參照《毛澤東年譜》第五卷1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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