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犍陀羅佛造像,因何迷人?

 隱隱青 2023-09-28 發(fā)布于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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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樂觀百科 |犍陀羅文明

LeGuan Encyclopedia

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里有一個“谷稼殷盛,花果繁茂”的國度。他對這里的佛教淵源給出了很高的評價,說是“那羅延天、無著菩薩、世親菩薩、法救、如意、脅尊者等本生處也”。


這里孕育出了神秘而璀璨的犍陀羅文明,產(chǎn)生了最早的佛陀形象——兼具佛相的莊嚴和身形的健美,具有靈與肉雙重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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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勒菩薩立像 杭州凈慈寺美術館 圖源/樂觀

沒人能拒絕如此美好的犍陀羅藝術。今年上半年,國內(nèi)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犍陀羅藝術展,在故宮落幕。大展名稱“譬若香山”,更引人無限遐想——

一個《佛說彌勒大成佛經(jīng)》中所說,“常有好香,譬若香山,流水美好,味甘除患,雨澤隨時”的彌勒成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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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目光跟隨玄奘,重返古印度,來一場靈魂與視覺的雙重洗禮。


? 犍陀羅在哪兒 / 古代絲綢之路樞紐

犍陀羅核心區(qū)域在今巴基斯坦東北部和阿富汗東部。犍陀羅人一般居住在喀布爾河、斯瓦特河、印度河等河流沖擊形成的山谷地區(qū)。

“犍陀羅”為梵文國名為“??????”的音譯,意思是“香遍”或者“香風”。據(jù)《慧苑音義》記載,“此國內(nèi)多生香氣之花,故名香遍國?!笨梢娺@個區(qū)域的自然環(huán)境奇美。

這里同時也是一處重要的地理樞紐,有著連接南亞次大陸的絲綢之路,還是地中海文明、伊朗文明、中亞草原文明和印度文明的交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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犍陀羅(Gandara)位置 圖源/①

公元前6世紀,犍陀羅國就已存在于歐亞大陸的連接點上,屬于列國時代十六大國之一。公元11世紀,犍陀羅時代結(jié)束,時間跨度相當于中國的春秋時期到宋代中期。

獨特的地理位置,讓犍陀羅成為各文明輪番登場的舞臺:伊朗系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希臘系的馬其頓王朝、印度孔雀王朝、希臘化-巴克特里亞王國時期、中亞游牧系的塞人時期、原生活在河西走廊的大月氏人建立的貴霜王朝和寄多羅貴霜時期……

文化在各個文明的統(tǒng)治更迭中發(fā)生了奇妙的融合:來自古希臘的神話、美學和哲學、來自西亞的瑣羅亞斯德教、彌賽亞信仰以及來自南亞的印度教、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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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立像 筆者拍攝于故宮

犍陀羅佛教藝術,在公元2~3世紀達到頂峰,在公元5世紀走向衰落——入侵的白匈奴信仰天谷神教,信奉祖先和自然的力量,便大肆摧毀犍陀羅地區(qū)佛教文化。

這也解釋了公元7世紀,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記》中對犍陀羅的描述:“僧伽藍十余所,摧殘荒廢,蕪漫蕭條,諸窣堵波頗多頹圮?!币淮拿鞴艊挆l至此。

圖片達磨拉吉卡(Dharmarajika)窣堵波,據(jù)說是公元前3世紀阿育王為放置佛舍利而建,位于巴基斯坦古城、犍陀羅藝術中心——塔克西拉


? 犍陀羅藝術如何形成 / 希臘化的佛像

獨特生動的佛像藝術是最能代表犍陀羅藝術的門類之一。

佛教成初期的數(shù)百年間,由于釋迦摩尼反對信徒把自己作為神來崇拜,并沒有造像傳統(tǒng)。信徒主要以足印、菩提樹、寶座、佛塔等作為佛的象征。

到了犍陀羅時代,從某種意義上說,希臘文明將佛陀的導師形象神化了。

圖片帝釋窟禪定 3-4世紀 圖源/黃文智

公元前326年,亞歷山大率軍渡過了印度河。

這個舉動使得在古印度北部、西北部一帶先后出現(xiàn)了30多個希臘化國家,這些國家被統(tǒng)稱為印度—希臘王國(Indo-Greek Kingdom)。

亞歷山大在他征服的每一個地區(qū)都留下了大量的希臘人口,并鼓勵工匠、士兵和其他追隨者與當?shù)厝送ɑ楹腿诤?。在犍陀羅藝術產(chǎn)生之前,大量的希臘藝術家將塑像和雕刻技術帶到了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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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 公元前2-前1世紀 巴基斯坦國家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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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釋天 3-4世紀 白沙瓦博物館

亞歷山大和他的軍隊向西撤兵后,孔雀王朝逐漸興起。

在阿育王時期,阿育王大力弘揚佛教,使佛教在印度河流域興盛。許多希臘人皈依了佛教,也把希臘的塑像技術融入佛像塑造。自此,精美生動的犍陀羅佛像誕生了。

希臘化的影子在犍陀羅佛像中無處不在。在一些作品中,希臘神話中的赫拉克利斯以佛教護法的身份,出現(xiàn)在佛陀身旁,擔任“執(zhí)金剛神”。比如大英博物館所藏的浮雕《執(zhí)金剛神與比丘們》。此外,希臘科林斯柱式也可以在犍陀羅作品中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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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金剛神與比丘們 圖源/③
總體而言,犍陀羅藝術分為早晚兩個階段:

早期(公元1-3世紀),深受古代希臘-羅馬藝術的影響。此時,大乘佛教思想盛行,佛陀形象創(chuàng)立。

佛陀形象上,多波浪形卷發(fā),面部為明顯的歐羅巴人特征。裝飾上,流行著來自地中海的建筑樣式、裝飾紋樣。材質(zhì)上,以灰色片巖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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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 圖源: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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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立像 1-2世紀 白沙瓦博物館

晚期(3世紀中期至5世紀),犍陀羅地區(qū)經(jīng)歷了動蕩和戰(zhàn)亂,政治中心西移至喀布爾河谷。這時的犍陀羅,受到印度笈多藝術的影響,塑像逐漸趨于本土化。

佛陀形象上,卷發(fā)減少,出現(xiàn)螺發(fā),方形長耳,下唇寬厚,印度人相貌特征濃厚。材質(zhì)上,大量使用了石膏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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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頭像 3-4世紀 巴基斯坦國家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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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 圖源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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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衛(wèi)城神變或阿彌陀佛 3-5世紀 白沙瓦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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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勒菩薩坐像 4-5世紀 巴基斯坦國家博物館

? 犍陀羅藝術里的文學性

在佛教文化中,佛本生故事(Jātaka)一般指釋迦牟尼成佛以前的故事,亦稱佛本生經(jīng),是佛經(jīng)中最具文學性的作品之一。

犍陀羅藝術中有大量的本生故事浮雕,比如:月緊那羅本生、彌蘭本生、睒子本生、獨角仙人本生、九色鹿本生、兔本生、六牙象王本生、須大拿太子本生、月光王本生、尸毗王本生和虎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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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敦煌九色鹿也是本生故事之一 莫高窟257窟 北魏

睒子本生:佛陀有一世叫作睒子,又稱商莫迦,少年時陪伴雙目失明的父母在山中茅屋修行;外出為父母取水,卻不幸被狩獵的迦夷國王誤射致死,臨終要求國王替其照料雙親,帝釋天等天神為其仁孝感動,便施藥復活了睒子,使其與父母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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睒子本生 2-3世紀 白沙瓦博物館
象本生:佛陀前世曾轉(zhuǎn)生為一頭沙漠中的大象,一日聽到有人在沙漠中呼救,循聲找到了七百名被國王放逐的人;眼見這群犯人饑渴交加,身體虛弱,難以走出沙漠,大象告訴他們朝某個方向前進,會找到水源和一頭可以充饑的死象。當這群人走到水源地時,發(fā)現(xiàn)大象為了拯救他們的生命而在發(fā)愿后跳崖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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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本生 2-3世紀 洪德博古館

這些本生故事有著各自不同的母題,比如月緊那羅關于忠貞;彌蘭本生和睒子本生關于孝;獨角仙人本生關于誘惑等等。

故事往往情節(jié)曲折,用最樸實易懂的敘事方式,傳遞著善惡的觀念和倫理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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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燈佛授記 1-4世紀 圖源/黃文智

當佛陀歷經(jīng)無數(shù)世,終于到了儒童菩薩這一世,得知燃燈佛要蒞臨,便用僅有的五百錢買了5只蓮花供奉燃燈佛;見燃燈佛前來的路上有泥濘,便脫下衣服、散開頭發(fā),鋪在地上,讓燃燈佛踏著走過。

燃燈佛隨后預言他將成為釋迦牟尼佛陀。儒童菩薩的身體便飄浮起來,面對燃燈佛合掌作禮。

這便是《燃燈佛授記》,佛本生故事的結(jié)尾、佛傳故事的發(fā)端——開始講述佛祖入胎、降生、求學、出家求法、成道、涅盤等一系列佛祖在世時的經(jīng)歷。

圖片佛傳故事:太子誕生 3-4世紀 圖源/黃文智
? 從犍陀羅到中國

犍陀羅藝術就是一個巨大豐富的寶庫,以其獨特的魅力,感染了中國??傮w而言,有兩個傳播路徑:

其一,犍陀羅藝術全盛期,恰逢中國的漢朝,隨著佛教文化,沿著絲綢之路逐漸傳入中國中原和青藏高原等地區(qū)。

其二,公元6世紀前,佛教僧侶進入斯瓦特谷地,經(jīng)喀喇昆侖山道,進入中國內(nèi)陸。這是一條自然條件惡劣的交通要道。10世紀下半葉,借由西藏佛教復興,來自犍陀羅的佛教藝術品也大量進入了西藏地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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犍陀羅文明對中國藝術產(chǎn)生了極其廣泛的影響。

內(nèi)容題材上,各地域、各時代都在反復演繹犍陀羅里的經(jīng)典故事。

最著名的本生故事——舍身飼虎本生,產(chǎn)生于犍陀羅,講述佛陀前世是一位王子,在森林中遇到一只饑餓到幾乎要死的母虎和她的孩子們,于是犧牲了自己,供母虎食用;母虎和幼崽均得到食物,延續(xù)了生命。

這個故事大量出現(xiàn)在克孜爾石窟、敦煌莫高窟和麥積山、云岡、龍門等石窟,以及五代宋初的金銅阿育王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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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254窟 薩埵太子舍身飼虎

藝術表現(xiàn)上,犍陀羅標志性的高鼻、深目、長耳等元素,極大豐富了國內(nèi)佛造像的造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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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爾石窟 新疆最大石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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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天梯山石窟 中國內(nèi)陸“石窟鼻祖” 圖源/樂觀人文
圖片山西·云岡石窟 圖源/樂觀人文

結(jié)語

犍陀羅文明在天時地利人和的絕佳時期達到了巔峰。多種文明在這片土地上輪次雕刻,打造了一個人類共同的文明高地。即便沒落若干年,犍陀羅文明仍然以自身獨特的風格和思索映照著人類藝術發(fā)展路徑,成為一塊寶貴的文化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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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甘肅省博

金秋9月,甘肅省博舉辦《香遠益清》犍陀羅藝術大展,中巴兩國犍陀羅精品文物齊聚河西走廊。

我們特邀蘭州大學博導、前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副所長魏文斌老師,共赴甘肅省博,深度解讀。



本文撰稿/編輯/排版
朱丹

參考資料:

①Pollard, A. & Liu, Ruiliang. (2022). From Alexander the Great to the Buddha: Buddhism and the introduction of brass technology into China. Archaeological and Anthropological Sciences. 14. 111. 10.1007/s12520-022-01583-6. 

②Behrendt, Kurt. “Gandhara.” In Heilbrunn Timeline of Art History.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2000–. http://www./toah/hd/gand/hd_gand.htm (April 2012)

③張魁.希臘雕刻與犍陀羅佛教造像的形成.美與時代.2022-4.

④何平 . 赫拉克勒斯:從希臘大力士到佛陀的保鏢 [J]. 收藏,2020(2):116-121.

⑤孫英剛,何平 . 犍陀羅文明史 [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8.

⑥屈欣艷 . 阿爾弗雷德·富歇和《犍陀羅的希臘式佛教藝術》研究 [D]. 北京:中央美術學院,2016.

⑦故宮“譬若香山:犍陀羅藝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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