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愛林

什么是晚霞？晚霞是無數(shù)丹頂?shù)慕^句，是悠悠清泉的訴說。每當晚霞映紅半空的時候，是我最思念故鄉(xiāng)，思念親人的時候。

一

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地道的鄉(xiāng)村，灣子正西面的不遠處是一道高高的嶺崗，只要落日翻過那道嶺崗映射過來的晚霞，總把古老而又陳舊的村莊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瓦楞上，屋檐下，直至堂屋的中堂上，到處灑滿晚霞的余暉，小小的村莊仿佛沉浸在一片溫馨和暖的氛圍里。

記憶中，那時我家門口有一棵高大的桑樹，當晚霞灑落在那棵桑樹上的時候，又厚又嫩又大的桑葉泛著紅暈，站在樹底下玩耍的我們，都把每個人的臉映得紅彤彤的，一張張淳樸干凈的臉，簡直把神仙都萌翻了。

兒時的我們，最喜歡在晚霞的時候聚在一起，搶著時間玩幾盤游戲。因為這時，大人在生產(chǎn)隊收工回來了，有大人的照應，家里不需要我們看守，弟妹在一旁也放心，大家有的捉迷藏，有的跳繩子，有的踢毽子，有的爬到那棵桑樹上摘下果子來吃。

晚霞又像魔術師，有時我們幾個伙伴背對晚霞，站在屋檐下比試比試，看誰的影子最長。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人影，印在墻壁上，常常引起大家呵呵呵地捧腹大笑。大家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有時直到大人喊我們回家吃飯，才驀然地各自往家里跑。那個天真無邪的日子，到如今都不曾忘記。

二

不知不覺在日復一日的晚霞里我們漸漸長大了，長大的我們不再那么冒失，可以幫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田地活，比如自留地的事。

又是一個夏日晚霞映紅半空的日子，母親叫我到自留地去摘豆角回來，說是晚餐要炒一碗菜。我拎著竹籃，連蹦帶跳地到菜地去摘豆角。我家的菜地在一座大堰旁，那時大堰長滿了荷蓮，滿滿一堰荷蓮在晚霞的照耀下，像鋪陳著胭脂紅的光，在蓮朵上熠熠閃爍，一眼望去，如瓊瑤玉露，既不刺眼又沁如心扉，那么柔和，那么嬌艷。晚霞中的蓮朵，比午時更好看。它們好像乘著氣溫漸漸轉(zhuǎn)涼時，都翹首以盼，為炫耀自己的風采而紛紛露頭，盡情地搖曳婀娜。奇特的是，越是這時，反而荷葉像矮了一截，滿堰看到的全是蓮朵，紅的，白的、粉紅的競相勃發(fā)。那次如果沒有摘豆角的任務，我絕對下水去，好好摘些蓮蓬回家吃。如今每當憶起那些事，心中無形蕩起漣漪，心馳神往地把時光與浪漫連系在一起，那個時代，那個光景該是多妙趣。

那次摘完豆角后，突然看到地里西瓜藤上結著一個大西瓜，我毫不猶豫地摘下，管它熟沒熟，一起帶回家。

果然沒錯，當我提著一籃豆角，懷抱一個大西瓜回家時，母親連忙上前接過西瓜，邊舀盆涼水把西瓜浸起來，因為曬了一天的西瓜是熱的，且又笑盈盈地說：“蠻好，等你爸爸回來吃。”

我知道每天最后回來的就是父親。父親在企業(yè)上班，在單位是個負責人。每天下班當員工都走完后，他要把廠子全面地檢查一遍，以防隱患，然后把手頭的事全部處理完，才能安心回家。

不知有多少個晚霞的日子，站在門口就可以看到父親翻過那道嶺崗急匆匆地往家里趕。晚霞映襯的父親，那么年輕矯健，步子那么大，可想父親歸心似箭啦。

又不知有多少個晚霞中一家人圍坐在飯桌上時，父母總是那樣慈祥地看看這個的臉，看看那個的臉，姐弟6人，在父母心里都有位置。雖然桌上飯菜極為簡單，平常日子基本就是一碗蔬菜，一碗咸菜，一家8口個個都吃得津津有味，其樂融融，從沒聽誰說句埋怨的話。這與母親平常潛移默化的教育分不開，母親常常嘮叨：“伢們放乖些，一家人長日長時，有口飯吃，有菜咽，就不錯了。過去年代受窮的日子，哪有飯菜，大多數(shù)家庭都是喝點稀粥，蘸鹽水。如今不知道好哪里去了?！?/p>

平常母親只要看到家人團聚在一起，臉上總是掛滿了溫馨的笑容。在她心里只一個簡單的愿望：惟愿家人高高興興出門，安安全全回家。哪怕她自己疲憊不堪還要忙忙碌碌地為家人早的晚的做這做那，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

母親是家人心靈的港灣，倦了，累了，向母親傾吐幾聲，在外憋屈了，向母親訴說一陣，聰慧的母親聽了，總是耐心地開導勸慰，給我們智慧和膽量，時間一久，成為解除心理壓抑的良方。從物質(zhì)到精神，母親總是給與，我們享盡了母親的福，每當回想這些，心中充滿愧疚，我們欠母親的太多太多。

在我內(nèi)心深處，常常把母親的溫暖，比作晚霞般的美麗，那是刻骨銘心的美，是終身難忘的美，是任何其他不可比擬的美。

三

晚霞是最容易泛起思念親人的時候。那時我最喜歡看祖父放牛的樣子。站在老屋的北側(cè)，看到祖父戴著一頂草帽，手中牽著兩頭牛走在田埂上。晚霞的光影，把祖父、牛的棱角映襯得清楚明白，像極了一幅靜美的素描，充分展示著輕松自然的形象。晚霞中的祖父是那么安靜，有時看到他兩眼注視著前方，有時看著他低頭不語，有時聽到吆喝聲。祖父的靜謐，是不是在思念早已去世的祖母，或者思念他在朝鮮戰(zhàn)場犧牲的兒子，我的二伯父。但有時看到他放飽牛后，回到家里，又是那樣笑盈盈的。是不是祖父看到我們放下心中的負擔才舒坦些的，到現(xiàn)在我還在后悔，怎么那時不知道和祖父交談，了解祖父的心事，讓祖父敞開心扉，減輕心理壓抑。后來在漫長的歲月中，看著他一天天地老了，老了……

四

以前家里老屋的北側(cè)有4棵高高大大的刺槐樹，每一棵樹上，都有鳥巢。中間的那棵架著3個鳥巣。巢里住著十來只喜鵲，每當東方放出魚肚白的時候，鵲兒們就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看著它們急急忙忙地飛出飛進，飛上飛下，有的在其他樹上喳喳地叫幾聲就回來，有的懸空飛翔一陣就回來?？吹剿鼈兪冀K都是那么樂觀。曾祖父在世的時候，特別喜歡這群鳥，他總習慣地在地上有意無意地撒些谷子或者米粒，口里吹幾聲哨，喚著它們下來啄食。后來才知道，曾祖父信奉禮教，說那一樹的喜鵲是神仙下凡，其實是大自然的饋贈，才來到我家門前的，所以他必須好好伺候它們。再說喜鵲本來就是吉祥物，有它們來來往往，護佑著家人的平安。

當落日西下，晚霞映照在它們的巢穴上時，那群鳥兒們又不辭辛苦，不畏高空，不遠萬里地先后紛紛地飛回來了，站在巢穴上嘰嘰喳喳一陣子。是不是它們也在外遇到各種見聞，回家后互報信息，互吐心聲。鳥語，天籟之音，大自然的絕唱。

后來聽母親說：“鳥通人性?！贝笞匀痪褪沁@么神奇，人鳥共榮，人鳥同寢

如果說晨曦是出發(fā)，晚霞就是歸來，就連家禽都是如此，當晚霞漸漸消失，擦黑時分，雞鴨們自己不聲不響地鉆進籠子睡眠去。有時聽到母親吆喝一聲：“呵嗜?！甭牭竭汉鹊碾u群們立馬排隊似的直往籠里鉆，它們又機靈又順服。憨豬也是如此，吃飽喝足后在欄里不吭不響，安安靜靜地睡去。

聽母親說：“人畜順時，家道才旺。”在農(nóng)村非常講究時運，只要哪里有點不順，心里就犯急。唯獨狗要辛苦些，越是安靜時，狗兒越警覺，只要哪里有一點響動，它便狂吠不止，給主人報信。這大概就是它的威信和讓主人憐惜的地方吧。

在鄉(xiāng)村，晚霞往往會給大自然帶來神秘的色彩。每當晚霞的余暉還在田野上蔓延時，田間慢慢冒出厚厚一層霧氣，這白色的霧氣，懸浮在田面，既不落地，也不飄繞，有時看到像一條巨龍般橫亙在田野上，有時霧氣還會圍繞著村莊散發(fā)。特別是高溫酷暑的時候，霧氣可以減緩熱度，帶來絲絲涼意。后來才知道，只有干凈的環(huán)境，才產(chǎn)生這么明晰的氣體，否則就是烏煙瘴氣。

炊煙是晚霞中的尤物。每當裊裊升起的炊煙與云朵相遇時，被晚霞融化成如玫瑰花般的絢爛。

秋日的晚霞，像一幅紅黃色的綢緞，輕柔地覆蓋在那片金黃的稻田上，豐收的喜悅溢滿在每個人的心田，并帶來無限的生活憧憬。

雪后的晚霞蔚為壯觀。過去年代，冬天隔三差五都要下一場鵝毛大雪，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田野上，嶺崗上，湖面上到處都是厚厚一層。鄉(xiāng)親們都說：“雪天易晴?！毖┖蟮奶炜照克{湛藍，雪停了，風息了，大地格外寧靜。傍晚，看著那輪如紅繡球般的太陽，球體分明懸掛在天際，然后漸漸地落下嶺崗，古老的村莊被回放的晚霞，映照得像搖籃中嬰兒的臉龐，紅撲撲的。那種紅是晶瑩剔透的紅，是潔白無暇的紅，一時美出了北方“千里冰封，分外妖嬈”的風采。一棵棵老樹都變成了玉樹瓊枝。仿佛整個冰雪世界復活了，它向人們昭示著未來屬于全新的另一個季節(jié)。

晚霞是黃昏中的一盞燈火，是喧囂嘈雜后的平靜，是星海橫流前的柔波。晚霞是營造溫馨的搖籃，把一個個平凡的日子裝扮得絢爛奪目。

每當晚霞映紅半空的時候，我好像站在故鄉(xiāng)那片熱土上，享受著親人的溫暖，享受著那段美好時光。是啊，唯有桑梓地才是最快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