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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里的:妓女、幫閑、尼姑、清客

 A松毛嶺634高地 2023-08-11 發(fā)布于山東

?   應(yīng)伯爵的三重面目 

    應(yīng)伯爵這個人物太特別了,古往今來很少有文學(xué)作品可以把這樣一個人物寫得如此的精彩,值得我們再三說起。 

    他有三重面目。在李瓶兒的喪事中和宴請六黃太尉時,他對西門慶很夠意思,該說的說,該勸的勸,該化解的化解,該捧場的捧場。喪事已經(jīng)令西門慶身心俱疲,各路大小官員到來時,多虧應(yīng)伯爵整天待在西門府,充當必不可少的陪客。這是他的第一重面目——西門慶的朋友,此時他們的關(guān)系是平等的。 

    他的第二重面目,是要靠西門慶接濟的窮朋友,可以哭窮、裝可憐。 

    伯爵進來,見西門慶唱喏,坐下。西門慶道:“你連日怎的不來?”伯爵道:“哥,惱的我要不的在這里。”西門慶問道:“又怎的惱?你告我說?!辈舻溃骸安缓酶婺阏f,緊自家中沒錢,昨日俺房下那個平白又捅出個孩兒來。但是人家白日里還好撾撓,半夜三更,房下又七痛八病,少不得扒起來收拾草紙被褥,陸續(xù)看他,叫老娘去。打緊應(yīng)寶又不在家,俺家兄使了他往莊子上馱草去了。百忙撾不著個人,我自家打著燈籠,叫了巷口兒上鄧老娘來。及至進門,養(yǎng)下來了。”西門慶問:“養(yǎng)個甚么?”伯爵道:“養(yǎng)了個小廝。”西門慶罵道:“傻狗材,生了兒子倒不好,如何反惱!是春花兒那奴才生的?”伯爵笑道:“是你春姨人家。”西門慶道:“那賊狗掇腿的奴才,誰教你要他來,叫叫老娘還抱怨?”伯爵道:“哥,你不知,冬寒時月,比不的你每有錢的人家,家道又有錢,又有若大前程官職,生個兒子上來,錦上添花,便喜歡。俺如今自家還多著個影兒哩!家中一窩子人口要吃穿盤攪,自這兩日媒巴劫的魂也沒了。應(yīng)寶逐日該操,當他的差事去了。家兄那里是不管的。大小姐便打發(fā)出去了,天理在頭上,多虧了哥。你眼見的這第二個孩子又大了,交年便是十三歲,昨日媒人來討帖兒。我說:早哩,你且去著。緊自焦的魂也沒了,猛可半夜又鉆出這個業(yè)障來!那黑天摸地,那里活變錢去?房下見我抱怨,沒計奈何,把他一根銀插兒與了老娘,發(fā)落去了。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滿月拿甚么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往那寺院里且住幾日去罷?!蔽鏖T慶笑道:“你去了,好了和尚,卻打發(fā)來好趕熱被窩兒。你這狗才,到底占小便益兒。” 

    又笑了一回,那應(yīng)伯爵故意把嘴谷都著不做聲。(第六十七回) 

    有錢人家不在乎多一張嘴吃飯,得了孩子會很開心,而窮人家多一個孩子,意味著增加了不小的生活負擔。西門慶表面上和應(yīng)伯爵說說笑笑,但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兒子剛剛夭折,對方家里卻“捅出個孩兒來”?!巴薄边@個字,真是又粗俗又活潑。應(yīng)伯爵窮歸窮,但在妻子之外還有一房小妾——春花,孩子就是這個妾生的。此前,他家里已經(jīng)有兩個女兒,后面春梅幫陳經(jīng)濟娶妻時還會提起。 

    得知對方這次生的是個兒子,西門慶心里又添了幾分羨慕;外人看來如此光鮮的西門慶,偏偏膝下無子。應(yīng)伯爵打蛇隨棍上,進入哭窮戲份兒,末了還要噘著嘴表現(xiàn)無辜、無助和無奈。 

    西門慶道:“我的兒,不要惱,你用多少銀,一對我說,等我與你處?!辈舻溃骸坝猩醵嗌?!”西門慶道:“也勾你攪纏是的。到其間不勾了,又拿衣服當去。”伯爵道:“哥若肯下顧,二十兩銀子就勾了,我寫個符兒在此。費煩的哥多了,不好開口的,也不敢嗔數(shù)兒,隨哥尊意便了。”那西門慶也不接他文約,說:“沒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兒!”正說著,只見來安兒拿茶進來,西門慶叫小廝:“你放下盞兒,喚王經(jīng)來。”不一時,王經(jīng)來到。西門慶分付:“你往后邊對你大娘說,我里間床背閣上,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擺酒兩封銀子,拿一封來?!蓖踅?jīng)應(yīng)諾,去不多時,拿銀子來。西門慶就遞與應(yīng)伯爵,說:“這封五十兩,你多拿了使去,省的我又拆開他。原封未動,你打開看看?!辈舻溃骸斑嗔?。”西門慶道:“多的你收著。眼下你二令愛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腳衣裳,到滿月也好看?!辈舻溃骸案缯f的是?!睂y子拆開,都是兩司各府傾就分資,三兩一錠,松紋足色,滿心歡喜,連忙打恭致謝,說道:“哥的盛情,誰肯!真?zhèn)€不收符兒?”西門慶道:“傻孩兒,誰和你一般計較!左右我是你老爺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來就來纏我?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兩個分養(yǎng)的。實和你說過了,滿月把春花兒那奴才叫了來,且答應(yīng)我些時兒,只當利錢,不算發(fā)了眼。”(第六十七回) 

    兩個好朋友之間,可以嬉笑怒罵而不計較。西門慶已經(jīng)把自己這里當成應(yīng)伯爵的“老爺老娘家”,這樣的身份幾乎意味著有求必應(yīng)。崇禎本的整理者在這一回批道:“西門慶不獨結(jié)交烏紗帽、紅繡鞋,而冷親戚、窮朋友無不周濟,亦可謂有財而會使鬼矣!”戴烏紗帽的是官場中人,穿紅繡鞋的是歡場中人,在這兩方面,西門慶一向出手大方;而對像應(yīng)伯爵這樣的窮朋友,他也是慷慨的,除了我們前面提到的朋友情義,也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考慮。 

    應(yīng)伯爵的第三重面目,也是我們最熟悉的,用一個詞形容就是“下作”。西門慶歸位了,應(yīng)伯爵也隨之歸位,繼續(xù)發(fā)揮他插科打諢的本事,像哈巴狗一樣娛樂主人。 

    李三、黃四和應(yīng)伯爵之間有官吏債的勾結(jié),與此同時,黃四的岳父身上還有官司,也是通過西門慶解決的。黃四要答謝恩公,應(yīng)伯爵授意對方在妓院請客,這樣一來,他也可以陪吃、陪喝、陪嫖,都有了。 

    妓女需要拉攏幫閑,但她們內(nèi)心壓根瞧不起這種人,覺得他們更加下作。 

    這應(yīng)伯爵用酒碟安三個鐘兒,說:“我兒,你們在我手里吃兩鐘。不吃,望身上只一潑!”愛香道:“我今日忌酒。”愛月兒道:“你跪著月姨兒,教我打個嘴巴兒,我才吃?!辈舻溃骸般y姐,你怎的說?”吳銀兒道:“二爹,我今日心內(nèi)不自在,吃半盞兒罷?!蹦菒墼聝旱溃骸盎ㄗ?,你不跪,我一百年也不吃?!秉S四道:“二爺,你不跪,顯的不是趣人。也罷,跪著不打罷。”愛月兒道:“不,他只教我打兩個嘴巴兒,我方吃這鐘酒兒?!辈舻溃骸皽乩舷葍涸谶@里看著,怪小淫婦兒,只顧趕盡殺絕?!庇谑悄魏尾贿^,真?zhèn)€直撅兒跪在地下。那愛月兒輕揎彩袖,款露春纖,罵道:“賊花子,再敢無禮傷犯月姨兒?'再不敢。’高聲兒答應(yīng)!你不答應(yīng),我也不吃?!蹦遣魺o法可處,只得應(yīng)聲道:“再不敢傷犯月姨了。”這愛月兒一連打了兩個嘴巴,方才吃那杯酒。伯爵起來道:“好個沒仁義的小淫婦兒,你也剩一口兒我吃。把一鐘酒都吃的凈凈兒的?!睈墼聝旱溃骸澳愎蛳?,等我賞你一鐘酒。”于是滿滿斟上一杯,笑望伯爵口里只一灌。伯爵道:“怪小淫婦兒,使促挾灌撒了我一身酒。我老道只這件衣服,新穿了才頭一日兒,就污濁了我的,我問你家漢子要!”亂了一回,各歸席上坐定。(第六十八回) 

    鄭愛月兒叫應(yīng)伯爵下跪,他就真的跪了,而且鄭愛月兒還打了他兩個巴掌。但應(yīng)伯爵也不會吃虧,隨后就找補了回來。 

    兩個正說得入港,猛然應(yīng)伯爵走入來,大叫一聲:“你兩個好人兒!撇了俺每,走在這里說梯己話兒?!睈墼聝旱溃骸皣?,好個不得人意怪訕臉花子!猛可走來,唬了人恁一跳?!蔽鏖T慶罵:“怪狗才,前邊去罷。丟的葵軒和銀姐在那里,都往后頭來了。”這伯爵一屁股坐在床上,說:“你拿胳膊來,我且咬口兒,我才去。你兩個在這里盡著?搗!”于是不由分說,向愛月兒袖口邊勒出那賽鵝脂雪白的手腕兒來——帶著銀鐲子,猶若美玉,尖溜溜十指春蔥,手上籠著金戒指兒,夸道:“我兒,你這兩只手兒,天生下就是發(fā)的肥一般!”愛月兒道:“怪刀攮的,我不好罵出來的!”被伯爵拉過來,咬了一口走了。(第六十八回) 

    這種粗俗、帶有娛樂性的插科打諢,大概是西門慶最喜歡,所以也是應(yīng)伯爵最常表現(xiàn)出來的。他不僅通過講各種葷話使得場面更加熱鬧,還趁機又吃又拿:“須臾,拿上各樣果碟兒來,那伯爵推讓溫秀才,只顧不住手拈放在口里,一壁又往袖中褪?!蔽鏖T慶看在眼里,不過他毫不介意,還樂在其中。但對于這種偷食、偷色又囊中羞澀的客人,妓院中人就沒什么好話了。 

    李瓶兒喪事的氣氛已經(jīng)淡化,西門慶從需要應(yīng)伯爵安慰、提醒的朋友,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主人。換作我們自己,有沒有應(yīng)伯爵這份能屈能伸的“能耐”?該朋友就是朋友,該哈巴狗就成哈巴狗,該裝可憐就裝得可憐。作為局外人,看著他在有限的文字里不動聲色地完成三次變臉,也是很過癮的。

妓女們的合縱連橫 

    在西門慶的一生中,出場最多的三名妓女是李桂姐、吳銀兒和鄭愛月兒。張竹坡有篇“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共計一百零八條,其中第二十二條專論此三妓: 

    然則寫桂姐、銀兒、月兒諸妓,何哉?此則總寫西門無厭,又見其為浮薄立品,市井為習(xí)。而于中寫桂姐,特犯金蓮;寫銀姐,特犯瓶兒;又見金、瓶二人,其氣味聲息,已全通娼家。雖未身為倚門之人,而淫心亂行,實臭味相投,彼娼婦猶步后塵矣。其寫月兒,則另用香溫玉軟之筆,見西門一味粗鄙,雖章臺春色,猶不能細心領(lǐng)略,故寫月兒,又反襯西門也。 

    又在第四十五條中說: 

    《金瓶梅》妙在善于用犯筆而不犯也。如寫一伯爵,更寫一希大,然畢竟伯爵是伯爵,希大是希大,各人的身分,各人的談吐,一絲不紊。寫一金蓮,更寫一瓶兒,可謂犯矣,然又始終聚散,其言語舉動,又各各不亂一絲。寫一王六兒,偏又寫一賁四嫂。寫一李桂姐,偏又寫一吳銀姐、鄭月兒。寫一王婆,偏又寫一薛媒婆、一馮媽媽、一文嫂兒、一陶媒婆。寫一薛姑子,偏又寫一王姑子、劉姑子。諸如此類,皆妙在特特犯手,卻又各各一款,絕不相同也。 

    “善于用犯筆而不犯”后來成為大家在文學(xué)批評中經(jīng)常引用的言論,而且不僅用在《金瓶梅》上?!胺腹P”的意思,簡而言之,即同中求異。應(yīng)伯爵和謝希大,都是圍繞在西門慶身邊的幫閑,但做的事情毫不重復(fù)。潘金蓮和李瓶兒,前夫皆因其殞命,又都再嫁西門慶,可是兩人各有各的際遇,行動、性情、話語全不相同。其他如王六兒、賁四嫂,都是西門慶伙計的妻子,先后被西門慶染指,但形象很難混淆;王婆、薛媒婆、馮媽媽、文嫂兒、陶媒婆,則各有不同的手法與段位。同樣,李桂姐、吳銀兒和鄭愛月兒,也是各具面目。每人

都有每人的樣子,這是《金瓶梅》了不起的地方。 

    脂硯齋有評:“雪芹撰《紅樓夢》,深得《金瓶》壸奧?!薄都t樓夢》也很善于運用犯筆。其中的年輕女子,可大體分為“性靈派”和“務(wù)實派”。我個人認為,“性靈派”的最高點是妙玉,只是她孤絕太過。其他如林黛玉、晴雯、尤三姐等也在此列。薛寶釵、襲人、麝月等人則是“務(wù)實派”的。但無論屬于哪一派,其人都是“各各一款,絕不相同”;身份、歷練、背景不同,能耐也不一樣。當然,拿《金瓶梅》和《紅樓夢》比較,是比不完的,不如我們暫時放下這件事。 

    對于這三名妓女的形象,文龍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桂兒之狠,勝似銀兒;月兒之毒,更甚于桂兒。銀兒溫柔,桂兒刁滑,月兒奸險,只此三人,互相報復(fù),己陷西門慶于不赦之條,永無超生之路矣。然而西門慶固樂此而不悔也,閱者其慎旃!(第六十八回“在茲堂”評語) 

    當初,李桂姐和吳銀兒為了自己的利益,分別認吳月娘和李瓶兒做干娘。李瓶兒和吳銀兒的感情比較親近;李桂姐則一直在挑釁吳月娘,令對方很不愉快。鄭愛月兒的心機、手段又在李桂姐之上。三人各自在西門慶身上下功夫,左拉右扯,直使其無回身余地。西門慶最后的死與林太太、王六兒和潘金蓮三人密切相關(guān),而林太太就是由鄭愛月兒和她的火山孝子牽引出來的。 

    清末韓邦慶的《海上花列傳》,巨細靡遺地描摹了當時上海的風塵文化。這部書原本使用吳越方言寫成,后來被張愛玲以國語改寫,分為《海上花開》《海上花落》。20世紀末,侯孝賢又把這個故事拍成了電影。整部片子光線昏暗,可能不少人看得睡著了吧。但是有一點,影片相當程度還原了當年上海書寓的景象。書寓也叫長三堂子,在清末民初很是風光。無聊文人會對書寓名花進行評比,選出狀元(花魁)、榜眼、探花等。原來,在風塵之中,是有可能發(fā)展出兩性間真正的愛情。而這樣的愛情一旦發(fā)生,妓女和嫖客的關(guān)系就倒過來了:嫖客在一邊賠笑,妓女則可以端著架子,愛理不理。在《金瓶梅》里,好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海上花列傳》中書寓的寫作范本。 

    我們以鄭愛月兒家為例。第五十四回中,西門慶第一次到鄭愛月兒家。當時,我們看到了明朝后期名妓家中的布置裝潢、待客飲食、娛人之道。你到了這里,時間似乎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這樣一個溫柔鄉(xiāng)、安樂窩。第六十八回中,黃四答謝西門慶的宴席也擺在鄭愛月兒家,但切入角度與前次完全不同。 

    西門慶即出門上轎,左右跟隨,徑往院中鄭愛月兒家來。比及進院門,架兒、門頭都躲過一邊……西門慶分付不消吹打,止住鼓樂……西門慶令排軍和轎子多回去。(第六十八回) 

    西門慶做官了,按律不能到妓院去,所以行事鬼鬼祟祟,息了鼓樂,抬回轎子,免得露出馬腳。 

    只見幾個青衣圓社,聽見西門慶老爹進來在鄭家吃酒,走來門首伺候,探頭舒腦,不敢進去。有認的玳安兒,向玳安打恭,央及作成作成。玳安悄悄進來替他稟問,被西門慶喝了一聲,唬的眾人一溜煙走了。(第六十八回) 

    當初在李桂姐家里,也有圓社,西門慶并沒有排斥,還讓李桂姐和他們踢一場,看得興致勃勃。現(xiàn)在,也因為要低調(diào)行事,他回絕了這些想賺取好處的人。但“喝了一聲”,又顯出他身上好大的官威。連這樣的最小處,作者也沒有忽略。而西門慶能夠成功,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比如必要的謹慎。 

    關(guān)起門來,眾人吃喝聽唱,應(yīng)伯爵不時和鄭愛月兒斗嘴,炒熱氣氛。鄭愛月兒重新裝扮后,越發(fā)俊俏,西門慶很是喜歡。但就在半醉半醒之間,他想起了李瓶兒的“夢中之言”:“少貪在外夜飲?!备魑豢纯蠢钇績核懒硕歼€在為西門慶擔心!怪不得崇禎本的批點者評道:“由此方見瓶兒情深。”稍后,西門慶雖與鄭愛月兒云雨歡暢,仍堅持回家:“我還去。今日一者銀兒在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著官,今年考察在邇,恐惹是非,只是白日來和你坐坐罷了?!碑斕焓屈S四請客,西門慶是最重要的客人,不用消費,但是要給小費。 

    唱畢,都飲過,西門慶起身。一面令玳安向書袋內(nèi)取出大小十一包賞賜來,四個妓女每人三錢,叫上廚役賞了五錢,吳惠、鄭奉、鄭春每人三錢,攛掇打茶的每人二錢,丫頭桃花兒也與了他三錢,俱磕頭謝了。(第六十八回) 

    給小費的對象不包括當天陪客的妓女——鄭愛月兒、鄭愛香兒和吳銀兒,因為她們的費用要由黃四結(jié)算。我們現(xiàn)在到某某俱樂部,也要給泊車小弟好處,可以跟16世紀后半期京杭運河沿岸工商業(yè)很發(fā)達的城市比價看看。 

    前面文龍說“銀兒溫柔,桂兒刁滑,月兒奸險”,實際情形如何,我們不妨來稍作了解。 

    黃四在鄭愛月兒家請客,可是吳銀兒不請自來。 

    不一時,湯飯上來,黃芽韭燒賣,八寶攢湯,姜醋碟兒。兩個小優(yōu)兒彈唱一回下去。端的酒斟綠蟻,詞歌金縷,四個妓女才上來唱了一折“游藝中原”,只見玳安來說:“后邊銀姨那里使了吳惠和臘梅送茶來了。”原來吳銀兒就在鄭家后邊住,止隔一條巷,聽見西門慶在這里吃酒,故使送茶。(第六十八回) 

    吳銀兒送茶是故意的,表面上是妓女之間的普通走動,實際上藏著較勁拉客的心機。妓女這個行業(yè)競爭很激烈,肥羊就在近前,斷不能讓對方白白走了,至少也要提醒西門慶:這里還有一個人,你別忘了。吳銀兒送來的是“爪仁栗絲鹽筍芝麻玫瑰香茶”,每人一盞。西門慶果然問來人吳銀兒“在家做甚么”,得知吳銀兒沒出門,趕快讓玳安請人過來。 

    鄭愛月兒的情商夠高,當即對丫鬟說:“你也跟了去,好歹纏了銀姨來。他若不來,你就說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計了。”多厲害的社交手腕。應(yīng)伯爵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把戲,抓住機會又損了她兩句。 

    吳銀兒接受邀請,“笑嘻嘻進門”,身上卻穿著一身孝服。她有意為之,西門慶也注意到了。 

    西門慶見了戴著白?髻,問:“你戴的誰人孝?”吳銀兒道:“爹故意又問個兒,與娘戴孝一向了。”西門慶一聞與李瓶兒戴孝,不覺滿心歡喜,與他側(cè)席而坐,兩個說話。(第六十八回) 

    西門慶注意到吳銀兒,請她來,而且因為她的舉動感到開心——吳銀兒送茶的目的完全達到。她也在發(fā)動攻勢,卻不動聲色。所謂“與娘戴孝一向”,大概也是說說罷了,畢竟吳銀兒也要開門做生意的。但西門慶就很受用。吳銀兒的確算是溫柔的,但她并不遲鈍或蠢笨,遇到利益相關(guān)的事,也會毫不猶豫。 

    鄭愛月兒將西門慶帶到她屋里的時候,吳銀兒也沒有離開。吳銀兒原不是黃四的飯局中人,因為若是受邀,用《海上花列傳》里的話講,叫“出局”,要給局票。但吳銀兒不僅自導(dǎo)自演地來了,而且結(jié)結(jié)實實待到底。 

    西門慶要走了,吳銀兒也出來送行。鄭愛月兒特別叮囑鄭春“送老爹到家”——她心知肚明,吳銀兒像守在老鼠洞口的貓一樣等到此時,無非為了接著做后面的生意,她偏不讓對方如愿。這里又是不寫之寫。吳銀兒也知道沒戲了,但她陪了這么久,黃四不會沒有表示,一個不大不小的紅包總能到手。所以,她并不惱,而是接著鄭愛月兒的話,請鄭春也代自己“多上覆大娘”。 

    妓女生涯是很辛苦的,能成為名妓的都不簡單。對鄭愛月兒和吳銀兒來說,歡場即職場,她們表面上很和諧,實則暗潮洶涌。這一局,鄭愛月兒勝利了,但吳銀兒也不會太吃虧。在看似順理成章的情節(jié)中,我們窺探到了這個行業(yè)中的競爭關(guān)系。 

    鄭春“押著”西門慶走了,吳銀兒也不必再待下去。 

    那吳銀兒就在門首作辭了眾人并鄭家姐兒兩個,吳惠打著燈,回家去了。鄭月兒便叫:“銀姐,見了那個流人兒,好歹休要說。”吳銀兒道:“我知道?!保ǖ诹嘶兀?nbsp;

    鄭愛月兒口中的“流人兒”,便是李桂姐。這種合縱連橫,著實有趣。

看似無意的閑話 

    鄭愛月兒和西門慶在一處時,還引出了故事后半段的兩個重要人物,一是林太太,一是張二官。 

    李桂姐收了西門慶的包銀,還一直和王三官牽扯不清,令西門慶非常生氣。鄭愛月兒火上澆油,將二人往來細節(jié)告知西門慶,再次勾起他的心頭火。瞅準時機,她順水推舟,向西門慶“舉薦”了林太太。 

    愛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又和王三官兒子女一節(jié),說與西門慶,怎的“有孫寡嘴、祝麻子、小張閑、架兒于寬、聶鉞兒、踢行頭白回子、沙三,日逐標著,在他家行走。如今丟開齊香兒,又和秦家玉芝兒打熱。兩下里使錢,使沒了,包了皮襖,當了三十兩銀子。拿著他娘子兒一副金鐲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了一個月歇錢?!蔽鏖T慶聽了,口中罵道:“恁小淫婦兒,我分付休和這小廝纏,他不聽,還對著我賭身發(fā)咒,恰好只哄我。”愛月兒道:“爹也別要惱,我說與爹個門路兒,管情教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氣?!?nbsp;

    西門慶把他摟在懷里,用白綾袖子兜著他粉項,揾著他香腮。他便一手拿著銅絲火籠兒,內(nèi)燒著沉速香餅兒,將袖口籠著熏身上,便道:“我說與爹,休教一人知道,就是應(yīng)花子也休望他題,只怕走了風?!蔽鏖T慶問:“我的兒,你告我說。我傻了,肯教人知道,端的甚門路兒?”鄭愛月悉把:“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歲,生的好不喬樣,描眉畫眼,打扮狐貍也似。他兒子鎮(zhèn)日在院里,他專在家,只送外賣,假托在個姑姑庵兒打齋,但去就他說媒的文嫂兒家落腳。文嫂兒單管與他做牽兒,只說好風月。我說與爹,到明日遇他遇兒也不難。又一個巧宗兒:王三官兒娘子兒,今才十九歲,是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上畫般標致,雙陸棋子都會。三官常不在家,他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氣生氣死,為他也上了兩三遭吊,救下來了。爹難得,先刮剌上了他娘,不愁媳婦兒不是你的。”當下被他一席話,說的西門慶心邪意亂……(第六十八回) 

    鄭愛月兒的奸險,在這番布置周密的“舉薦”里可見一斑。李桂姐只是西門慶交往的眾多妓女之一,林太太可是王三官的親娘,西門慶如果和她搞上,不僅出氣,似乎還占了王三官的便宜。況且,搞上林太太,王三官的漂亮娘子也能到手。婆媳一起上,對西門慶來說是天大的刺激,鄭愛月兒了解他,早就替他計算好,他付諸行動便是。妓女只管討恩客歡喜,哪管別人家里的倫理道德。當然,“他兒子鎮(zhèn)日在院里,他專在家,只送外賣”的林太太,也談不上什么倫理道德。 

    兩人接著說話,又引出在西門慶死后繼任提刑的張二官。 

    (西門慶)摟著粉頭說:“我的親親,我又問你,怎的曉的就里?”這愛月兒就不說常在他家唱,只說:“我一個熟人兒,如此這般和他娘在其處會過一遍,也是文嫂兒說合?!蔽鏖T慶問:“那人是誰?莫不是大街坊張大戶侄兒張二官兒?”愛月兒道:“那張懋德兒好的貨!麻著七八個臉彈子,密縫兩個眼,可不砢磣殺我罷了!只好樊家百家奴兒接他,一向董金兒也與他丁八了?!?nbsp;

    鄭愛月兒沒有說明自己了解王三官家中情形的原因,編了套說辭遮掩過去。她、王三官和西門慶的三角關(guān)系,后面才會暴露出來。西門慶追問“熟人兒”是不是張二官,鄭愛月兒當即將此人奚落一番。作為城中名妓,會自行提升身價也是必要的職業(yè)技能。張二官長得非常丑,鄭愛月完全看不上,說他只配當下等妓女的主顧。至于“丁八”,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張二官此時只是一個名字,但他的故事線索已經(jīng)埋下。第八十回之后,他不僅接收了西門慶的官位,還接收了西門慶的女人(李嬌兒)、買賣(李三、黃四承攬的朝廷香蠟生意)、小廝(春鴻)和“朋友”(應(yīng)伯爵)。應(yīng)伯爵會將西門慶有關(guān)的大事小情悉數(shù)告知張二官,從此傍上新主子。張二官原本還要娶潘金蓮,由于李嬌兒說潘金蓮有謀殺親夫和亂倫的前科而作罷。 

    這樣一個角色,通過一個妓女看似無意的閑話帶出來,令人不得不佩服文章的周延緊密。 

    尼姑假慈悲、師爺假斯文 

    我們再來看另外一類職場中人——尼姑。她們名義上是出家人,實際上全是紅塵中靠勞力和腦力維持生計的職業(yè)婦女。薛姑子、王姑子等,在有錢人家里面串來串去,互罵對方“老淫婦”之類,很難聽。賺錢也要瞞著同業(yè),不行就騙,丑態(tài)畢露。《金瓶梅》里,有道,有僧,有尼,可是從來作者對他們沒有多少敬意,都是調(diào)侃他們的。 

    看官聽說:似這樣緇流之輩,最不該招惹他。臉雖是尼姑臉,心同淫婦心。只是他六根未凈,本性欠明;戒行全無,廉恥已喪。假以慈悲為主,一味利欲是貪。不管墮業(yè)輪回,一味眼下快樂。哄了些小門閨怨女,念了些大戶動情妻。前門接施主檀那,后門丟胎卵濕化。姻緣成好事,到此會佳期。(第六十八回) 

    有這樣一段話,就省得我們講很多話。 

    而薛姑子和王姑子的架是吵不完的,第七十三回中,二人又因為錢吵了起來。薛姑子先前給了吳月娘可以懷孕的坐胎藥,潘金蓮遂要她也給自己弄一份。這時,薛姑子借機數(shù)落王姑子。 

    (潘金蓮)于是就稱了三錢銀子送與他,說:“這個不當甚么,拿到家買根菜兒吃。等坐胎之時,你明日稍了朱砂符兒來著,我尋匹絹與你做鍾袖?!毖米拥溃骸捌兴_快休計較,我不相王和尚那樣利心重。前者因過世那位菩薩念經(jīng),他說我攙了他的主顧,好不和兩個嚷鬧,到處拿言語喪我。我的爺,隨他墮業(yè)!我不與他爭執(zhí),我只替人家行好,救人苦難?!眿D人道:“薛爺,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這里勾當,你也休和他說?!毖米拥溃骸胺ú粋髁?,我肯和他說!去年為后邊大菩薩喜事,他還說我背地得了多少錢,擗了一半與他才罷了。一個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了十方施主錢糧,不修功果,到明日死沒,披毛戴角還不起?!保ǖ谄呤兀?nbsp;

    “披毛戴角”的意思是變成畜生。我第一次讀到這里的時候,在上面批了兩個字:“罵誰?”根本就是罵人罵自己。 

    《金瓶梅》里還有一類人——清客,也就是所謂的幕僚、師爺。例如也出現(xiàn)在第六十八回飯局中的溫秀才。溫秀才是夏提刑推薦的,西門慶做官之后,需要和同僚有書信往來,身邊少不了這樣一個充當秘書或文書的人。溫秀才的生計,代表了科舉時代不少落第秀才的出路。他們總也考不上更高的功名,但是也要活下去,于是就去當私塾先生,或者官員的幕僚,這類角色在傳統(tǒng)小說里有很多。一個人住在雇主家里,寫些官樣文章,也很無聊,于是就寫一堆仙狐鬼怪的故事出來——這是蒲松齡。 

    在那個年代,這類人物是社會中下層里的特殊階層:有一些知識,有一些學(xué)問,可是地位不高。西門慶給溫秀才的待遇算是很好的,給他吃,給他住,讓他陪客,還帶著一起逛妓院。待遇差勁的那些,飽一餐,餓一餐,比西門慶家中的粗使仆人還不如,《儒林外史》里我們見過不少。 

    第六十七回中,鄭愛月兒使人給西門慶送去泡螺,應(yīng)伯爵自己吃,也拿給溫秀才吃。溫秀才一嘗,說:“此物出于西域,非人間可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钡诹嘶刂校娙嗽卩崘墼聝杭也轮i,溫秀才又引經(jīng)據(jù)典講了一堆。崇禎本點評道:“語語不脫頭巾氣?!币馑际沁@個人食古不化,太酸腐了。 

    溫秀才雖然靠西門慶過活,但西門慶并不是隨時可以找到他。第六十七回中,西門慶請孟二舅,想找溫秀才作陪。畢竟他也不見得生張熟魏都能說上話,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就輕松些。不一會兒,來安回來稟報:“溫師父不在,望倪師父去了。”西門慶只好改讓陳經(jīng)濟出場。第六十八回,赴黃四飯局之前,西門慶讓王經(jīng)去請溫秀才,不久得到回話:“溫師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畫童兒請去了。”第七十六回,吳大舅來,西門慶再使人請溫師父,結(jié)果仍是“溫師父不在家,從早辰望朋友去了”。 

    這樣一個出場不多的人物,線拉得這樣長,他到底在搗鼓什么,望的又是哪家朋友呢? 

    第七十回,夏提刑改任京官,明升暗降,心中很不情愿;西門慶則由副提刑晉升為正職。他因此到京城謝恩,蔡京的管家翟謙和他講了些悄悄話。 

    臨起身,翟謙又拉西門慶到側(cè)凈處說話,甚是埋怨西門慶,說:“親家,前日我的書去,那等寫了,大凡事要謹密,不可使同僚每知道。親家如何對夏大人說了,教他央了林真人帖子來,立逼著朱太尉。太尉來對老爺說,要將'他情愿不官鹵簿,仍以指揮職銜在任所掌刑三年。’情況,何太監(jiān)又在內(nèi)廷,轉(zhuǎn)央朝廷所寵安妃劉娘娘的分上,便也傳旨出來,親對太爺和朱太尉說了,要安他侄兒何永壽在山東理刑。兩下人情阻住了,教老爺好不作難。不是我再三在老爺根前維持,回倒了林真人,把親家不撐下去了?”慌的西門慶連忙打躬說道:“多承親家盛情!我并不曾對一人說,此公何以知之?”翟謙道:“自古機事不密則害成,今后親家凡事謹慎些便了?!边@西門慶千恩萬謝,與夏提刑作辭出門。(第七十回) 

    到第七十六回,我們知道了,這個走漏消息的人,正是總不在家的溫秀才。一條時隱時現(xiàn)、曲曲折折的線索,才算頭尾清晰。 

    西門慶讓畫童兒服侍溫秀才。溫秀才好男色,將畫童兒弄狠了,畫童兒躲出來,站在門首哭。 

    金蓮道:“情知是誰,畫童賊小奴才!俺送大妗子去,他正在門首哭,如此這般,溫蠻子弄他來。”這西門慶聽了,還有些不信,便道:“你叫那小奴才來,等我問他。”一面使玳安兒前邊把畫童兒叫到上房,跪下。西門慶要拿拶子拶他,便道:“賊奴才,你實說他叫你做甚么?”畫童兒道:“他叫小的,要灌醉了小的,要干小營生兒。今日小的害疼,躲出來了,不敢去。他只顧使平安叫,又打小的,教娘出來看見了。他常時問爹家中各娘房里的事,小的不敢說。昨日爹家中擺酒,他又教唆小的偷銀器兒家火與他。又某日,他望他倪師父去,拿爹的書稿兒與倪師父瞧,倪師父又與夏老爹瞧?!边@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便道:“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把他當個人看,誰知人皮包狗骨東西,要他何用!”一面喝令畫童兒起去,分付:“再不消過那邊去了。”那畫童磕了頭起來,往前邊去了。西門慶向月娘:“怪道前日翟親家說我機事不密則害成,我想來沒人,原來是他把我的事透泄與人,我怎得曉的?這樣狗背石東西,平白養(yǎng)在家做甚么!”月娘道:“你和誰說?你家又沒孩子上學(xué),平白招攬個人在家養(yǎng)活,看寫禮帖兒。怪不的我說:我家有這些禮帖書柬寫?饒養(yǎng)活著他,還教他弄乾坤兒,家里底事往外打探?!蔽鏖T慶道:“不消說了,明日教他走道兒就是了?!币幻娼袑⑵桨瞾砹耍指叮骸皩^對他說:家老爹要房子堆貨,教溫師父轉(zhuǎn)尋房兒便了。等他來見我,你在門首只回我不在家?!蹦瞧桨矁簯?yīng)諾去了。(第七十六回) 

    溫秀才原來是這樣的人。跟他叫囂、對質(zhì),反而折損了自己。西門慶做得干凈漂亮,不和他明刀明槍,不親自露面,只派了平安兒去對面的房子,找個借口,客客氣氣地要溫秀才搬家。溫秀才或許會來轉(zhuǎn)圜,但西門慶決意不見他,一兩次之后,他自己就會收拾鋪蓋走人。 

    從此以后,溫秀才再也沒有在故事中出現(xiàn)過。但是他這條線,幾乎可以成為一篇微縮版的《儒林外史》。所謂的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無一用,但是他們又要維持知識分子那一點點可笑的尊嚴,不時掉掉書袋之類。能通過科舉飛黃騰達的文人少之又少,絕大多數(shù)終其一生只好這樣了。《紅樓夢》里的詹光(諧音“沾光”)、單聘人(諧音“善騙人”)、錢華(諧音“錢花”),也是類似的儒林中人?!陡∩洝纷髡呱驈?fù)的父親是官員幕僚,他本人也在妻子蕓娘故去后,到四川充當幕僚,從此隱沒于紛擾眾生之間。 

    西門慶抱怨溫秀才時,吳月娘的反應(yīng)令人不禁莞爾。 

    月娘道:“你和誰說?你家又沒孩子上學(xué),平白招攬個人在家養(yǎng)活,看寫禮帖兒。怪不的我說:我家有這些禮帖書柬寫?饒養(yǎng)活著他,還教他弄乾坤兒?!?nbsp;

    她的言詞和語氣,多像我們平時就會見到的那些太太們。先生和太太講,自己今天做錯了某事,或者不該對員工如何,太太通常會有事后的“先見之明”:“我早就和你講過……”“你現(xiàn)在才知道……”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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