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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示：原文中詩詞用深紅色展示；值得注意的字詞句、諺語俗話或好玩有趣的地方會保留原文，用黑色標(biāo)粗展示；古今名家批評用大紅色展示。

*至于文章中出現(xiàn)的“圙”這個字，就如它的讀音一樣，大家看到了自動略過去即可。

聽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上期咱們講到武大郎出門買菜，樓上獨留潘金蓮和武松說話。故事繼續(xù)。

話說這潘金蓮正陪著武松在樓上說話，武大郎從外面把肉菜果餅買了回來。他把東西往廚房一放，便走到樓上對潘金蓮說：“金蓮，你下來一下?！?/span>

“欸～”潘金蓮應(yīng)著說，“你看這個不懂事的，叔叔在這里沒人陪，卻叫我撇下叔叔下去?！?/span>【旁批：哥哥也陪得，不必定要嫂嫂。】

武松說：“嫂嫂不用管武松，您忙您的就行?！?/span>

潘金蓮對武大郎說：“我說，要不你去把隔壁王干娘請過來，讓她幫著安排安排吧。你看，你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真不會調(diào)對事兒?！?/span>【旁批：伏脈。】

武大郎聽了，忙去隔壁把王干娘請了來。不一會兒工夫，酒菜都安排妥當(dāng)了，七個盤子八個碗，置辦的有模有樣，端上樓擺了滿滿一桌子。要問這桌酒菜具體都有啥，其實不過就是些平民大眾招待客人時常見的那些名目而已。左右跑不出魚、肉、果、菜、點心之類。很快，酒也燙好端了上來。

（這一段里的那個旁批“哥哥也陪得，不必定要嫂嫂”好有意思呀。武大郎買來了東西，需要有人料理成酒席，他便上樓來叫潘金蓮。潘金蓮這時候正和武松聊得起勁呢，自然不想下去做飯，她說“你看這個不懂事的，叔叔在這里沒人陪，卻叫我撇下叔叔下去?！?，我在翻譯的時候一時有些拿不準(zhǔn)她這句話是對武松說的還是對武大說的，仔細(xì)揣摩了一下場景，就我日常觀察所看，這句話主要是對著武松說的，畢竟此刻的武松是客人，但這時候的武大可能也上樓來了，因此這句話也是對著武大說的，如果要拍電視劇，我有一個絕妙的畫面處理：這段可以安排成武大一邊上樓一邊喊潘金蓮下來，潘金蓮在二樓聽到了武大的喊叫，便轉(zhuǎn)頭對著武松說：“你看這個不懂事的，叔叔在這里沒人陪，卻叫我撇下叔叔下去?！?，武松接話說嫂嫂不用管我，您請自便。這時候鏡頭給到武大，武大不是正在上樓嗎？這時候正好上來了，他出現(xiàn)在了武松和潘金蓮跟前，演到這里，潘金蓮才對著武大郎說：要不你去找隔壁王干娘，讓她過來幫忙吧，哎呦，這點事兒都處理不好，你就不知道請人來弄嗎？

這段潘金蓮全程不給武大郎面子，她雖不賢惠、不是個好女人，但潘金蓮這時并非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綠茶言行，不管武大郎在不在場，她對武大郎的厭棄都展漏無疑。武松此刻也一定感受到了新嫂嫂對哥哥的厭棄態(tài)度。這樣的一個老婆這樣的一個嫂子，不知道武大武松哥倆有沒有生出休掉這個多事兒女人的心思來。

潘金蓮說請隔壁王干娘來幫忙，旁批說：伏脈。這個伏脈就是指的茶館王婆這條線。武大郎捉奸的故事人人都知道，也就無所謂劇透不劇透了。咱們知道后來的王婆戲份很重，看她的出場，竟然是從這里潘金蓮的口中帶出來的，這就是伏脈。不過，好的伏脈都不是很明顯，它們?nèi)綦[若現(xiàn)，點到為止。我們讀者和聽眾只有在后面看到這個脈絡(luò)完全顯現(xiàn)出來的時候才能回頭想起來原來前文早就有過蛛絲馬跡了。不看到后面水落石出，前面的伏脈就不會給咱們留下太多印象。如果伏脈太突?；蛘咛@眼，那就搞砸了，它會吸引讀者聽眾的注意力，大家會分心，不利于講述當(dāng)下的故事。這里，王干娘這個人物被潘金蓮嘴巴里帶出來了，但王婆此時并沒有戲份，作者也沒寫武大郎去請王婆的場景，也不寫王婆置辦酒菜的場景，實際上我翻譯這段的時候已經(jīng)加重了王婆的戲份，原文真是輕之又輕、淺之又淺，原文本是：

武大便自去央了間壁王婆來。安排端正，都拿上樓來，擺在桌子上，無非是些魚肉果菜點心之類。

看這個原文，如果大家不知道王婆的故事，我估計沒人會注意這里冒出來的王老婆子吧。

說起這桌酒菜，咱們知道《金瓶梅》《紅樓夢》這種書籍都描寫了很多吃吃喝喝的場景，事無巨細(xì)，這本書里的酒菜名目也是相當(dāng)多，紅樓夢有紅樓菜譜，有十幾只雞喂出來的茄鲞；金瓶梅有金瓶菜譜，有一根柴禾燒出來的豬頭。哎，要是真有人挑揀著讀金瓶故事，那真是太可惜了。這本書里很多家庭主婦都有拿手好菜，現(xiàn)在的紅樓宴很紅火，網(wǎng)上也有很多人復(fù)原紅樓美食，咋沒人復(fù)原金瓶美食呢？目前我還沒看到有人拿這個做視頻的，明明金瓶里的美食更接地氣，更適合廣大群眾制作。我是不太會做飯，但凡我可以，到時候我就給大家鼓搗一下?？纯粗谱鞒鰜硇Ч印脮r，有興趣研究美食的小伙伴也可以跟著文本鼓搗一下。

看這里，這是本書的第二場酒席，第一場是西門慶拜把子的那頓。這兩場酒席雖然很重要，但作者并沒有講具體的菜品。后文作者不厭其煩的報菜名，什么一碗燒豬頭、一碗頓爛羊肉、一碗熬雞、一碗煎煿鮮魚、白米飯、海蜇、豆芽菜、肉鲊、蝦米之類。這里作者為啥不報菜名呢，我覺得有三點考慮：

一、酒席是次要的，現(xiàn)在重點是要描寫人物言行，樹立人物形象；

二、這桌菜和王婆有關(guān)，如果報了菜名，會讓讀者對王婆產(chǎn)生興趣，這樣的話，不但伏脈過于明顯，且有喧賓奪主之憂；

三、笑笑生好像只對西門慶家的酒席感興趣，他對平頭老百姓家的酒席不感興趣。除非是主婦們的拿手好菜。其實這點很好理解，這本書圍繞著財主寫，寫財主的吃喝玩樂，廣大讀者聽眾也一定對財主的飯桌更感興趣，至于窮人吃什么，作者說了，既然是招待客人的酒席，無非是些魚肉果菜點心之類。

我個人對這句話深有感觸。這不剛過完2022虎年新年嘛，過年的時候，親戚往來，從初二開始，幾乎每天都有酒席?？赡苡械男』锇椴荒荏w會，我自己是深有體會，連著坐五天席，席上的菜肴重復(fù)率可達(dá)百分之八十。一點不夸張。其實一個地區(qū)有一個地區(qū)的風(fēng)俗，招待客人時，飯桌上的酒菜名目有些是固定的，不能隨意更改。比如我們那里，酒桌上一般要湊12個盤，人多的話就14個盤或者16個盤，人少的話可能10個盤。這十幾道菜里，其中要有兩三樣肉食拌菜，比如黃瓜拌豬耳朵，黃瓜拌豬肝、豬心、豬肺、等等等等；還要有三四個爆炒的熱菜，一般會是肉炒藕片、肉炒蒜薹、肉炒芹菜、肉炒辣椒等；還要有魚，魚一般是壓軸菜，如果沒有魚，就換成蝦或者一些別的看起來比較硬的菜；還要有雞，魚和雞都是最后上的菜；可以有丸子，這道菜需要準(zhǔn)備好小勺。當(dāng)然也少不了涼菜、花生米之類的。在我老家，由于年前要炸東西，也就是炸藕盒、炸魚、炸地瓜、炸山藥等，這些要湊一盤上桌給客人嘗嘗；一定一定少不了的過年菜便是燉黃面雞，這個黃面雞也是年前制作，需要用到好幾只雞做材料，用一口大鐵鍋，把幾只雞切成大小差不多的雞塊，掛上面糊燉出來，然后封在一個干凈的壇子里放著。等到年后招待親戚時，從壇子里舀出幾勺重新制作成一道菜。這個菜就是黃面雞。過年走親戚，如果桌上沒有黃面雞和炸藕盒，客人就會問：“怎么，你們今年沒炸東西嗎？”或者“怎么，你們今年沒燉黃面雞嗎？”小時候去走親戚，誰家的炸貨炸的好吃，誰家燉的黃面雞好吃，我都心里有數(shù)。菜名雖然一樣，但具體的制作流程卻不盡相同，一家一個口味。這些家庭制作的美食沒有統(tǒng)一的口味，完全看煮婦或者煮夫的制作水平。如果誰家制作的特別好吃，別的煮夫或煮婦也會去請教竅門。一個地方的請客席之所以重復(fù)率這么高，這是有原因的，大家都這樣置辦，最起碼不會被別人說酒菜不好，隨意更換名目，萬一對方覺得你布置的這桌酒菜不夠分量，覺得不尊重他，那就不太好了。還有個原因就是，這十幾道菜，不可能完全現(xiàn)做，那不得累死掌勺的呀，這一大桌酒菜，其中有一部分是可以在超市直接做好的，回家稍微一擺盤就行，那些炒菜，可以先炒肉，然后再炒菜，做起來特別快。十幾道菜，很快就能上桌。只有魚和雞這類的菜較麻煩，但這倆由于是最后上，也就不怕慢慢做了。別忘了酒席上有酒，一頓飯吃的時間比較長?？戳税?，都是流程呀。啊，這桌酒席不一定都由娘們兒負(fù)責(zé)，也有爺們兒負(fù)責(zé)的，比如這里，武大郎和潘金蓮這對夫妻，潘金蓮強(qiáng)勢，武大郎弱勢，迎來送往聊天相陪的是潘金蓮，那么武大郎就是跑腿買肉買菜負(fù)責(zé)做飯的那一個。武大請武松吃的這頓飯也是流程菜，武大去大街上買回來的有熟食有菜蔬還有下酒的涼菜，他把王婆叫來，很快就能湊成一桌酒席。如果武大突發(fā)奇想在街上買了個稀奇的材料，想回家做個稀奇菜給弟弟吃，那萬一王婆不會做呢？所以，武大家招待弟弟的這頓酒菜都是大家平時招待客人常見的名目，這也就不怪作者對窮人的飯桌不感興趣了。對當(dāng)時的讀者來說，大家確實不好奇武大家的酒菜。）

武大郎叫金蓮坐了主位，武松對席，他自己打橫。三個人坐下，開始斟酒，武大郎一邊篩酒一邊倒酒。三個人面前都倒?jié)M了酒。

潘金蓮端著酒杯說：“叔叔休怪，我們家沒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請喝杯水酒吧。”

武松說：“感謝嫂嫂款待，休這般說。”

武大在一旁只管上下篩酒，潘金蓮坐在主位上笑容滿面的看著武松，不斷地招呼著武松喝酒吃菜，滿口說著：“叔叔，怎么不夾ji肉吃呀？”【旁批：還有肉卷兒哩?！?/span>說著，就夾了一塊好肉放在武松面前。

（關(guān)于這里出現(xiàn)的座位安排，主位、客位、打橫，這個知識點留到第二回再講。理論上我們會認(rèn)為武大郎是一家之主，他應(yīng)該坐主位，可武大郎叫潘金蓮坐了主位，武松坐對席，他自己坐在末尾，也叫打橫，打橫的人一般要招呼酒席，比如上菜撤菜的時候要起身幫著整理呀，拿酒拿水拿餐巾紙呀，這些都是打橫之人順帶手要做的事情。這里，武大郎坐在末尾負(fù)責(zé)篩酒，明明武松是他的親弟弟，他應(yīng)該在酒桌上招呼弟弟，可他現(xiàn)如今成了個服務(wù)人員，酒桌上反讓潘金蓮來招待武松。

關(guān)于這個“篩酒”，古代酒多渾濁，喝的時候需要用東西篩一下，后來演變成了固定詞匯，即便酒不渾濁，也會把倒酒的這個動作稱為篩酒；還有一種解釋是燙酒、加熱、溫酒。直說了吧，明朝的酒不渾濁，篩酒就是倒酒的意思。但古人喜歡把酒溫一下再喝，其實現(xiàn)在人喝酒也溫酒，就是用熱水燙一下酒壺。因此，篩酒指的是過濾+溫酒+倒酒這一套動作。本書中，如果有人讓另一個篩酒，可能指的是去讓他把酒熱一下這個動作，也可能指的是倒酒這個動作。表達(dá)很靈活。

至于這個酒是什么酒，大概率是黃酒。現(xiàn)代人酒桌上多喝白酒，本書里也有白酒，還有燒酒，飲用場合比較少。還有葡萄酒，那是西門老板的心頭愛，女人比較喜歡喝葡萄酒。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花酒，比如菊花酒、桂花酒、荷花酒、茉莉酒之類的，這些酒是以黃酒做底，加了些輔料，說起來還是黃酒。這本書里說喝酒，只要不特別指出來，一般就是喝黃酒。有個問題請大家思考：明朝人喝酒吃飯，他們是先喝酒再吃飯呀，還是先吃飯再喝酒呢？大家可以注意下相關(guān)文本片段。

潘金蓮坐主位，也許武大郎的意思是今天這頓飯不是兄弟相見的名目，而是小叔子拜見新嫂子的名目，只有這樣，潘金蓮坐在主位上才能稍稍說的過去，但其實也不對，即便拜見新嫂子，潘金蓮跟武大郎一起坐主位也就是了。咱們不管他們的座位安排了。咱們看潘金蓮在酒桌上的言行，不說別的，潘六兒的言行還算到位，坐過席的人知道酒桌上是有主陪副陪的，主陪之人就是潘金蓮的言行，招呼客人喝酒吃菜，吃好喝好，不能冷場，酒桌上不可能只吃飯不說話吧，話題呀、熱鬧呀，這些都是主陪的活兒。武大郎由于此時把自己擺在了服務(wù)員的位置上，那么招呼武松的任務(wù)自然便落在了潘金蓮的身上。

其實受影視劇的影響，我也不是很愿意講武家兩兄弟的不恰當(dāng)之處，只能說固有印象很強(qiáng)大。搞不好容易被噴。

影視劇改編一向要展現(xiàn)武大武松的兄弟情，不管是水滸還是金瓶，都是如此，但其實不但金瓶里的兄弟情不突出，水滸里的兄弟情也并不突出，沒那些有的沒的腦補(bǔ)出來的情節(jié)。

水滸里的親兄弟不少，武大武松、何濤何清、宋江宋清、阮氏三雄等，但施耐庵寫《水滸傳》并不以歌頌親兄弟血脈情深為要，他要寫的是結(jié)拜的異性兄弟之情。只看這點，也能知道武松武大這對兄弟是怎么一回事。影視劇為了突出武松殺嫂的正當(dāng)性，會著力描摹武大郎的老實忠厚以及展示他父親特性的一面，這些都是影視劇的再創(chuàng)作。金瓶梅里的武大郎確實是個父親，可他這個父親是怎么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武迎兒的呢？以后大家就知道了，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父親。

金瓶梅考慮的很周全，笑笑生怕作者體會不到真實生活的復(fù)雜性，怕讀者感受不到真實生活里的色彩斑斕。他很貼心的設(shè)置了一個參照組。“武大郎、潘金蓮、武松”這三位經(jīng)典倫理組合，其參照組便是“韓道國、王六兒、韓搗鬼”。注意哈，潘金蓮也叫潘六兒，潘六兒王六兒，只看名字也能看出貓膩來。真實生活并非非黑即白，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區(qū)分出是非曲直。武大郎被戴了綠帽，韓道國也被戴了綠帽，可潘金蓮看不上武大郎，武大郎的結(jié)局悲慘；人家王六兒和韓道國兩口子很和諧，相親相愛，戴綠帽只是為了賺錢，這和恩愛不沖突。武家的小叔子武二是打虎英雄，面對嫂子的引誘面不改色，好漢子；韓家的小叔子韓二是混混二流子，主動和嫂子打成一片，沒人倫、畜生不如哇。但，但是來了，轉(zhuǎn)折來了。剛正不阿的小叔子武二替哥哥報了仇殺了人，哎，親侄女他怎么安排的呢？畜生敗類韓二在哥嫂死亡之后，又是怎么安排親侄女的呢？生活就是這么復(fù)雜。如果有聽眾不能接受人性的幽微不愿深入生活的角落，那么，說老實話，這本書不適合你。你聽下去會很痛苦。這本書的主角都是一些在電視上該被扔臭雞蛋爛白菜幫子的人物。西門慶是什么人？在感情的世界里他是男小三；潘金蓮是什么人，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是出軌渣女；吳月娘是什么人，她是只認(rèn)錢的當(dāng)家主母；李瓶兒是什么人，她是無下限的癩皮狗；孟玉樓是什么人，她是拐財外嫁的30歲女人；孫雪娥是什么人，和下人偷情；陳敬濟(jì)是什么人，豬狗不如和丈母娘有一腿，是逼死老婆的渣男，至于應(yīng)伯爵一伙人是什么貨色大家也都了解了一些，武大這個軟蛋，吃軟飯?zhí)嫒损B(yǎng)外室；武松嘛，說好漢也可以，只不過這個好漢屁顛屁顛的幫貪官送禮。

金瓶梅整本書基本無一人是偉光正，這導(dǎo)致批書人看到好人需要特意寫一筆：哎呦稀奇，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好人。為啥這本書看著絕望，這本書比較冷酷，也不留情面。套用魯迅的一句名言：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

理解了生活的真諦，才能通向慈悲的彼岸，否則咱們就只是站在干岸上把玩書中人物悲歡離合的看客。

潘金蓮是受過系統(tǒng)訓(xùn)練的人，我覺得在這一天，在這個酒席上的潘金蓮是很開心的，她開心不只是因為雄壯的武松來了，還因為她的畢生所學(xué)終于有了展示的機(jī)會。只有展示了才有可能被欣賞。潘金蓮對酒桌上的規(guī)則很熟稔，對人情世故迎來送往不怵頭，這種場合她應(yīng)付自如，這是她的強(qiáng)項，平時家里沒人來，她再會熱場子也無用武之地，而她又看不上武大郎，自然不愿意把畢生所學(xué)用在武大郎的身上。

武松是打虎英雄，現(xiàn)在是武都頭，但他的出身和武大郎是一樣的，了解過武松在柴進(jìn)莊上那段情節(jié)的人可能知道，武松跟柴進(jìn)莊上的很多人都不對付，這個話題我點到為止吧。

潘金蓮招呼武松吃肉，說你怎么不ji肉吃呀，我不是不認(rèn)識“夾”這個字哈，我是用老家話說的。

“叔叔，你怎么光吃菜呀，你吃肉呀，還有那果兒，王干娘燉肉可是一絕，很好吃的，你嘗嘗。你是不是夠不著呀，我給你ji過來吧。你不嫌我臟吧？”這句話后面跟著一個旁批：還有肉卷兒哩。這是個帶顏色的批語，到第二回我會統(tǒng)一講。）

武松是個直性的漢子，他只把潘金蓮當(dāng)做親嫂嫂對待。他哪里知道潘金蓮是豪門大戶里調(diào)教出來的丫鬟，這種被調(diào)教過的使女，最會搞小心思了。好比這里，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新嫂嫂對小叔子多親熱呢，實際上在這種親熱的面皮下另有一番別樣心思。更何況，這時候的武松可不敢把這位新嫂嫂的言行往歪處想。想一秒，都是罪過。

這潘金蓮陪著武松喝了幾杯酒，兩只眼睛直勾勾地往武松的身上看。武松吃他（她）看不過，只得倒低了頭。【旁批：二官太嫩。】       

（這是武松的第二次低頭。

潘金蓮那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武松看，纖纖玉手殷勤地上下翻飛為武松夾菜勸酒，成熟的軀體時而靠近時而遠(yuǎn)離，櫻桃小口中蹦出熱切的話語。武松是直男，不是傻瓜，他已經(jīng)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流淌在這間二樓的外屋里，那是來自新嫂嫂熱情言行背后的一些東西。武松吃他看不過，只得倒低了頭。這一句是原話，我一字未改。武松在面對潘金蓮時，對于他的反應(yīng)，作者總是很吝嗇紙筆，所以咱們只能好好看看這句話。

在《水滸傳》中，寫的是：武松吃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恁么理會。

《金瓶梅》詞話本，寫的是：武松乞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理他。

不是因為我自己以崇禎本做底本的緣故所以才說崇禎本的文字寫的好，實際上，水滸傳對后世作者的影響太大了，水滸傳里的文字手法也非常棒，詞話本金瓶梅語言很活潑，讀起來很好玩，但是要說文章經(jīng)營，只看這一句，我個人覺得確實崇禎本金瓶梅文字最練達(dá)。潘金蓮看武松，武松最后做出了一個動作，那就是低頭。三本書都說了低頭這個動作，而且水滸傳和詞話本還加重了武松的反應(yīng)，說武松不理會潘金蓮。唯有崇禎本少了不理會的言語，多了一個“倒”字，什么叫“倒低了頭”呢，理論上武松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低頭，吃著飯呢，你低頭干啥，低頭玩手機(jī)嗎？而且武松可是打虎英雄，潘金蓮再危險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武松有必要怕一個女人的眼神嗎？但結(jié)果卻是武松選擇低頭，因此作者才說“只得倒低了頭。”在詞話本開篇，作者提出了一個“虎中美女”的意象，何為虎中美女？千嬌百媚的美女+狂暴兇殘的老虎，一為表一為里，這就是虎中美女。武松能赤手空拳打死狂暴兇殘的吊睛白額大蟲，但如果這個老虎套上千嬌百媚的美女畫皮，他就只得倒低了頭?！督鹌棵贰分械奈渌呻m說戲份不多，頗有工具人的特質(zhì)，但他最后的選擇也同樣很值得玩味。在這里我忍不住要劇透一下，當(dāng)武松再次回到清河縣，他用欺騙手段，假裝要娶潘金蓮，他是真的娶了潘金蓮，不過在洞房花燭夜他殺死了潘金蓮。潘金蓮依舊奇葩，原文寫的是：

（潘金蓮）在簾內(nèi)聽見武松言語，要娶他看管迎兒，又見武松在外出落得長大身材，胖了，比昔時又會說話兒，舊心不改，心下暗道：“我這段姻緣還落在他手里?！?/span>

經(jīng)過了桑海桑田，這個虎中美女潘金蓮癡心不改，一看到武松又燃起了初次見到武松時心里想的那句話——“想這段姻緣卻在這里了。”

而在武松終于殺死潘金蓮之后，作者也已經(jīng)從這里的“武松是個直性漢子”變成了“武松這漢子端的好狠也”。至此，武松終于殺死了心中的魔鬼。從結(jié)局反過來看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武松吃她看不過，只得倒低了頭，也不怪旁批說：二官太嫩。這時的武松雖能打死猛虎，卻并沒有經(jīng)歷生活的真正磨練，他是個雄偉漢子，卻不是個成熟男人。如果把這里的武松換成浪子燕青、或者賈璉賈珍賈蓉之類，這些男人是絕不可能低下頭的。或者換成另一個對照組里的拼命三郎石秀，又會是怎么一個反應(yīng)呢？這樣看，咱們就知道了，武松低頭不是一定的事情，只是因為他是武松，是個在男女情事上還很稚嫩的男人，所以他才倒低了頭。這和他能不能打死老虎無關(guān)。

確實很嫩呀。二官，你要知道，你越嫩，潘金蓮越興奮吶。

那么，弟弟低著頭，老婆熱情似火，旁邊的服務(wù)員武大郎是啥舉動呢？）

三個人又喝了一會兒，看看酒喝的差不多了，武松便要起身。武大郎說：“二哥，現(xiàn)在天還早著呢，再多喝幾杯吧。”

武松說：“不了，今天辛苦哥嫂了，趕明兒我再來看望哥哥嫂嫂吧?！?/span>

見武松執(zhí)意要走，武大、金蓮兩人便把武松送下了樓。等武松走出門外，潘金蓮說：“叔叔，你一定要搬來家里住呀。如果你不搬過來，我們兩口子就要被別人笑話了。親兄弟和別人不一樣，你哪怕只給我們爭口氣、撐撐場面，都是好的。”【旁批：大義激之。】

武松說：“既是嫂嫂厚意，那我今天晚上收拾了行李就來。”

潘金蓮說：“那我就在家里等著哩！”這可真是：

滿前野意無人識，幾點碧桃春自開。

（到此為止，《金瓶梅》崇禎本第一回文本便講完了。下面，就整回內(nèi)容，咱們聊點閑篇。

崇禎本和詞話本兩個系統(tǒng)的文本，無論是行文邏輯還是思想著眼點，都在第一回展示的淋漓盡致。

崇禎本回目：西門慶熱結(jié)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詞話本回目：景陽岡武松打虎  潘金蓮嫌夫賣風(fēng)月

看回目，如此不同。崇禎本把西門慶拜把子挪到了故事開篇來描寫，在詞話本中，這是第十一回的內(nèi)容。這屬于行文結(jié)構(gòu)上的大調(diào)換?？梢韵胍?，詞話本是被說書人封為圭臬的本子，說書人在大街上大柳樹下擺開架子講書說唱的時候，最忌諱的事情便是開頭不能吸引聽眾，因此他們從武松打虎這一故事開始講起，便是極好的選擇。前半段武松打虎，后半段金蓮露風(fēng)情？這是什么？這是暴力與性的組合模式。這二者的組合，現(xiàn)在被很多影視從業(yè)者奉為流量和票房的不二法門。如果小伙伴們有心，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經(jīng)典作品里必定少不了性和暴力的元素存在。

但《金瓶梅》總是被禁，實際上它沒有被禁，可大家會習(xí)慣于說它是被禁錮的狀態(tài)。很多人讀金瓶梅，藏著掖著，我不懂為什么會這樣，我為什么從來沒感覺到有藏著掖著的必要呢？如果有人看到我的書桌上擺著幾本金瓶梅，如果他露出了別樣的笑容，嘴里驚奇的說：“哇，你看金瓶梅呀?！?/span>

那掃痕就會告訴他，“對呀，我不但看金瓶梅，還看牙買跌。怎么樣，要討論討論嗎？”一旦捅破了“黃顏色片段”這層朦朧的窗戶紙，你會發(fā)現(xiàn)，揶揄的趣味也就蕩然無存了。因為性本身，實在沒什么太值得被討論的地方；包裹在性前后左右的那些情節(jié)，才是人們樂此不疲談?wù)摰脑慈?/span>

《金瓶梅》雖不被禁，但這么大一個IP，為啥沒有像四大名著一樣斥巨資請些頂級專家做參謀給它影視化呢？幾可想見，如果這本書被人搬上屏幕，如果我是導(dǎo)演，要么會往復(fù)仇、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方向走，要么就往愛情、婚姻的方向走。從一開始講第一回，我就說過，這本書開頭酒色財氣論和財色利害說是閱讀本書的一個重要抓手，總有人要問這本書的主旨是什么，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主旨是什么，有時候裝模作樣的給大家講了一堆說教道理，我真是很想在結(jié)尾加一句：以上所說如同放屁。

那么，既然抓手顯而易見，作者也沒藏著掖著，就是酒色財氣、就是財色利害，可影視改編為啥還沒人去做呢？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在金瓶雜談第一期《何謂淫書》里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備選答案。財和色皆是影視化的敏感元素，而《金瓶梅》的抓手偏偏就是財色利害。如此，真實的它不能被擺上屏幕也就是命中注定了的。

況且這里面“好人”太少，“壞人”太多，給這些人進(jìn)行描補(bǔ)，把壞事減少，增加一些偉光正的事件，那這還是金瓶梅嗎？也會累壞編劇們。好在，這本書里還有宅斗戲碼，女人夠多，宅斗宅斗也就算了。書里的人，今天吃喝明天玩樂后天又吃喝，這些東西搬上屏幕也實在有教壞小孩子的嫌疑。

西門老板熱結(jié)十兄弟，武二壯漢冷遇親哥嫂。促使西門慶和另外九個兄弟結(jié)拜的背后驅(qū)動力，不是兄弟情義，而是財?shù)睦μ帲欢缍】輼淦?，簡稱丁樹，丁樹武大和雄偉武松相遇之后，二人來到二樓，潘金蓮亮相，則立馬觸動了色的利害處。對崇禎本來說，它第一回的內(nèi)容就是承接著第一回的財色利害抓手而寫的。同樣，詞話本的武松景陽岡打虎和潘金蓮嫌夫賣風(fēng)月，這種暴力和性的組合，這種英雄美人的組合，也是承接著它的虎中美女這個抓手而展開的。

接下來，掃痕說一下我對第一回文本的一些獨特觀賞角度，大家隨便一聽。

一、3個死亡人物+1個病重人物。

以先后順序來說，這四人分別是：卜志道、白玉蓮、張大戶、卓丟兒。

我們討論作者描寫的死亡元素，感受作者的言外之意、棒喝之功，一般不考慮背景信息里交代的亡故人物。比如西門慶的父母、他的第一任老婆、武大郎的第一任老婆這類。這些是背景，不屬于我說的死亡元素。

大家有沒有意識到，卜、白、張、卓這四人各代表一個階級。如果咱們不用“階級”這個詞，就說“群體”吧。四個人各代表一個群體。

卜志道代表幫閑中介群體；

白玉蓮代表丫鬟下人群體；

張大戶代表財主有錢群體；

卓丟兒既代表勾欄青樓群體又代表妻妾女色群體。

《金瓶梅》一本書描寫了很多群體，包羅萬象，但要說作者刻畫的最突出的幾個群體，無外乎就是上面的幾個群體外加官場生態(tài)。這幾個重要群體開篇各死了一個人。

金瓶梅里的主要角色有很多，要說最重要的幾個角色，男性這邊有西門慶、應(yīng)伯爵、陳敬濟(jì)、玳安等；女性這邊有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吳月娘、孟玉樓、孫雪娥、李桂姐等。

卜志道的死亡照應(yīng)著日后應(yīng)伯爵等人的死亡；

白玉蓮的死亡照應(yīng)著日后龐春梅等人的死亡；

張大戶的死亡照應(yīng)著日后西門慶等人的死亡；

卓丟兒的病重照應(yīng)著日后眾妻妾的分崩離散。她們死的死、散的散，作者在第一回的楔子里已經(jīng)劇透過了。

以上是掃痕在閱讀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新奇角度，不一定正確，大家玩賞一下即可。

二、人物的年齡。

說年齡咱們只看主要人物的年齡。

西門慶二十六七歲；

潘金蓮二十四五歲；

武松二十八歲；

另外，吳月娘、應(yīng)伯爵、謝希大等人都是二十歲以上的年紀(jì)。這本書是絕對的成人之書，閱讀此書，你最好在社會中摸爬滾打過，最好在滾滾紅塵中吃過看過。

本書主要人物，特別是西門府的主子們都是二十歲以上的人，笑笑生好似很喜歡寫二三十歲的人物，本書并非沒有處子少年，也并非沒有幾歲的小孩，縱觀全書，作者還是喜歡寫成年人的世界，他不太想把筆墨交給二十歲以下的未成年人物。

說到年齡，可能大家不是很清楚寫一本小說，設(shè)置男女主角的年齡有多么重要。年齡設(shè)置不當(dāng)，很容易錯失某些群體觀眾。

張愛玲在寫《傾城之戀》時，她為女主白流蘇的年齡頗糾結(jié)了一番。她說：

《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在我原來的想象中決不止三十歲，因為恐怕這一點不能為讀者大眾所接受，所以把她改成二十八歲，我見到的那些人，當(dāng)然她們是保養(yǎng)得好，不像現(xiàn)代職業(yè)女性的勞苦。有一次我和朋友談話之中研究出來一條道理，駐顏有術(shù)的女人總是：（一）身體相當(dāng)好，（二）生活安定，（三）心里不安定。 　　

因為不是死心塌地，所以時時注意到自己的體格容貌，知道當(dāng)心.......有幾個女人是為了她靈魂的美而被愛？

掃痕自己也寫小說，我可以坦言說我不想把主角歲數(shù)設(shè)定太大，不但我覺得男性不喜歡看，就連女性自己也覺得索然無味。

多少小說寫到男女結(jié)婚便戛然而止了?；楹蟮那榕c性、婚后的雞毛蒜皮、婚后的變故，這些，很多作者不敢寫也不愿寫，可能也不會寫。

笑笑生很特別，他不但要寫二十多歲的女主，甚至還有30歲的女主，他寫三十多歲的熟婦，寫她們的性。人們不是總調(diào)侃三十如狼似虎嗎？怎么到了作家手里反而不寫了呢？我在十幾歲的時候，自然希望看十幾歲的男主女主，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其實不是很想看十幾歲的男主女主了。當(dāng)我將來三十幾歲四十幾歲的時候，我一定會希望看一些中年女人的故事?？勺髡邆兛偸乔嗖A18歲的少男少女？可誰能永葆青春呢？

笑笑生的特別不止于此，他寫30歲的女人，寫40歲的女人，這些女人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失去了故事，不會因為很多怯懦的作者不寫她們，她們就失去了魅力。笑笑生竟然還寫寡婦、寫二婚的女人，寫三婚的女人。天吶，就這一點，有多少現(xiàn)代作者做不到呀。

年齡，是本書的一大特點。搞不清這一點，你就不知道作者寫的是什么故事。所謂“皮膚濫淫”，十幾歲唇紅齒白的少男少女當(dāng)然可以談純純的愛戀，二三十歲的男女要是不涉及肌膚之歡，講給你聽，你信嗎？

笑笑生，在我看來，即便不是中國最懂女人、最會觀察女性、欣賞女性的作者，也是很懂女人心的作者了。

所以，從第二回開始，咱們大家在觀看過程中，一定要多注意下出場之人的年齡問題。特別是女性人物的年齡。

最后咱們來數(shù)一數(shù)第一回一共出現(xiàn)了多少個人名吧。按照順序，依次是：

神仙呂洞賓

男主西門慶

西門慶父親西門達(dá)

西門達(dá)夫人

幫閑應(yīng)伯爵

幫閑謝希大

幫閑祝實念

幫閑孫天化

幫閑吳典恩

幫閑云理守

幫閑常峙節(jié)

開篇即死的幫閑卜志道

幫閑白賚光

奸臣高俅

奸臣楊戩

奸臣童貫

奸臣蔡京

西門慶的先妻陳氏

西門慶女兒西門大姐

西門慶的親家陳洪

陳洪的兒子陳敬濟(jì)

西門慶現(xiàn)任老丈人吳千戶

西門慶的續(xù)弦老婆吳月娘

西門慶二房妓女李嬌兒

西門慶三房病秧子私娼卓二姐，也叫卓丟兒

西門慶的貼身小男仆玳安兒

李家院子妓女李桂卿

李桂卿妹妹李桂姐

李家院子老鴇李媽媽，也叫李三媽

西門慶的鄰居——財主花子虛

花子虛叔叔花太監(jiān)

花子虛包養(yǎng)的表子吳銀兒

謝希大老婆

花子虛老婆李瓶兒

才留頭的花府小廝

應(yīng)伯爵兒子應(yīng)寶

吳月娘大丫鬟玉簫

西門府男仆來興

西門府男仆來保

玉皇廟吳道官

柴進(jìn)柴大官人

花府小廝天福

清河縣知縣陳文昭

治病太醫(yī)，大概率是個庸醫(yī)

打虎英雄武松武二郎

炊餅武大郎

武大先妻無名氏

武大女兒武迎兒

財主張大戶

張大戶老婆余氏

女主潘金蓮

潘金蓮母親潘媽媽

潘金蓮父親潘裁縫

武官王招宣

死去的白玉蓮

皇親貴族王皇親

王干娘王婆

算一算，一共五十多個人。

最后的最后，咱們還是來看看這第一回的兩張版畫吧。

看這個版畫，這個版畫是明崇禎本《新刻繡像金瓶梅》里面的插圖，每回兩幅，一共200幅。以后每講完一回，我會給大家展示當(dāng)回的兩張版畫。這畫是明朝人繪制的，因此咱們看這200幅畫不是要看一些18圙禁的內(nèi)容，而是要看畫面里展示出來的明朝風(fēng)物。

看第一回的這兩張，一張承接的是西門慶拜把子的場景，一張承接的是武松遇哥嫂的場景。

看吳道官的這個屋子，看這個屋頂，它沒有脊骨，直接一個圓弧垂下來，這個叫卷棚頂。

 潘金蓮家的這個房子屋頂有脊骨，符合咱們的認(rèn)知。

看這個端茶的小道童，頭上有兩個小揪揪，這難道就是P10那期我給大家講入云龍公孫勝出場的裝扮時，他頭上梳的那個雙丫髻嗎？

這畫面里一共有十個大人呀，吳道官在哪兒呢？

 這兩應(yīng)該是西門慶和應(yīng)伯爵吧，應(yīng)伯爵這種裝扮嗎？他的衣著明顯和其他幾人不同，難道是吳道官？反正坐著的這個年輕男人一定是西門慶，小伙兒長得不錯，白白凈凈的，沒有胡子，也不胖。我看現(xiàn)代名家畫西門慶，把他畫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其實從作者創(chuàng)作主角的心理動機(jī)來說，西門慶不太可能是五大三粗的滑稽丑角形象。沒說高富帥已經(jīng)不錯了，反正西門慶不可能是個丑貨。這點讓我想起了王熙鳳。看過《紅樓夢》原文的話，王熙鳳在全書是絕對和“淫亂”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的。不說別的，就說她的身份地位，她因為管家得罪了很多人，這么多人揪她的小辮子，要是她私生活不檢點，早就被有心人拿去做筏子了。同理，西門慶也一樣，他要是個丑貨或者身有殘疾，即便他有錢，也早就編出外號來了。比如武大郎，個子矮長得丑，別人就會給他起外號“三寸丁”。你看，應(yīng)伯爵都有外號，叫“應(yīng)花子”，孫天化叫“孫寡嘴”，本書很多人物都有外號，什么“孫歪頭”“韓搗鬼”之類。西門慶如果樣貌有被調(diào)侃的特點，即便他是財主，大家照樣給他起外號。當(dāng)官的人也逃不掉，夏提刑外號“夏丫頭”。而且，本書也有相貌攻擊，有人對西門慶不滿，他羅列西門慶的缺點，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也并沒有說西門慶貌丑。況且，西門慶憑借自己的樣貌，還贏得了有錢寡婦的歡心。既然西門慶不丑，那為啥人們要把西門慶往丑和滑稽的方向畫呢？哈哈，這個和外國人一定要讓中國人在鏡頭前是瞇瞇眼道理差不多，大家應(yīng)該都看過春晚小品《主角與配角》吧，主角才能濃眉大眼，配角兒，即便眼睛大，也得瞇起眼睛來。西門慶雖然是主角，本來應(yīng)該是“濃眉大眼”；但他是壞人呀，一個壞人要是五官耐看，那......有點不對頭。西門慶的樣貌本書不是沒描寫，作者在第二十九回有寫，到時候咱們再分析吧。

哎，顏值就是正義呀。我在看新版《水滸傳》的時候，很能體會到這一點，一百零八條好漢，即便他們砍頭如切瓜，其實作者和編劇給這些好漢們進(jìn)行描補(bǔ)有個絕妙的竅門，那就是多找?guī)讉€長的正氣、長得帥氣的男演員來演就行了。不說別的，帥哥真養(yǎng)眼呀。看這臉龐，我愿意相信他們是英雄好漢。西門慶，嘁，一個吃喝玩樂流氓惡霸之徒，就把你畫難看一點吧，省的zz不正確。

從作者的角度想，如果你是作者，筆下的男一號女一號，要么心靈美要么顏值高，反正怎么也得占一個。講到這里我又發(fā)現(xiàn)了笑笑生的奇葩之處，金瓶梅的男一號女一號竟然都是顏值高但心靈不美的人物，這種選擇太少見了。

還是看圖吧。

依稀能看到一些家具物件，明朝家具真不是蓋的，真好看呀。線條真美。

看第二張圖。武大郎真矮，武松咋還長胡子了呢？顏值不夠呀。潘金蓮躲在門口偷看啥呢？從這幅版畫得知，他們賃的這個房子確實是二層樓。武大郎這個扁擔(dān)里挑著的就是炊餅。關(guān)于炊餅到底是啥，這也是個老話題了，關(guān)于這個小話題我放在《金瓶雜談錄》里講吧。

好了，第一回的兩幅版畫看完了。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