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7月,許久不見的刀郎發(fā)行了新專輯《山歌寥哉》,這張結(jié)合聊齋文本與民間曲牌印象的主題概念專輯,像顆炸彈引爆了歌壇。 其中一首《羅剎海市》,掀起了全民解讀的風(fēng)潮。 “那馬戶不知道他是一頭驢,那又鳥不知道他是一只雞,勾欄從來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 歌詞被網(wǎng)友解讀是在諷刺那英、汪峰、高曉松、楊坤。 他們當(dāng)年的恩怨則被熱熱鬧鬧的重提了起來。 當(dāng)初,在那個周杰倫唱了《七里香》,王心凌唱了《愛你》,林俊杰唱了《江南》的年代,沒背景、沒包裝的刀郎橫空出世,聲勢力壓天王天后。 橫空出世,唱片銷售破百萬,被稱為“實體唱片的拯救者”。 對于這種現(xiàn)象,汪峰說,刀郎走紅是樂壇的悲哀。 那英說刀郎的歌沒有音樂性,唱刀郎的歌的都是農(nóng)民。 楊坤和高曉松也紛紛對刀郎表示了不屑。 刀郎的走紅伴隨著巨大的爭議,有人欣賞他,但更多人把他視為又土又俗,不登大雅的歌手。 一露面就能在歌壇掀起巨浪的刀郎,真的又土又俗嗎? 01 彷徨的青春 刀郎本名羅林,1971年出生在四川省內(nèi)江市下面的一個小縣城。 母親是文工團(tuán)舞蹈演員,父親是文工團(tuán)燈光師,家里還有個大他5歲的哥哥。 雖然是文藝之家,父母卻沒有培養(yǎng)刀郎的文藝愛好,那個年代,學(xué)好數(shù)理化將來才有謀生的技能。在文化館做音樂干事的表哥,卻在刀郎的音樂之路上助了一把力。 有一天,爸爸將團(tuán)里的電子琴抱回來修理,中途爸爸不在琴跟前,刀郎湊了過去,小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從沒學(xué)過彈琴的他,勾出了和弦。一旁的表哥看到,驚訝他挺有天賦的,好說歹說,終于成功勸說刀郎的爸爸,讓刀郎跟著自己學(xué)音樂。 那時的刀郎還沒有愛上音樂,枯燥的樂理知識讓他覺得音樂挺死板的。 80年代,臺灣校園歌曲風(fēng)靡大陸,新鮮的音樂形式,讓刀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音樂世界,他開始覺得音樂有些意思了。 對音樂熱情上升的同時,他叛逆的勁頭也起來了。 高中時,刀郎是文科班的班長,課堂上學(xué)的東西,他覺得太不實用,自己一天能夠?qū)W完的東西,為什么要分著好幾周完成呢? 他不想讀書了,一心想去搞音樂。17歲的刀郎放棄了學(xué)業(yè),找父母要了10塊錢,只身離開了生長的地方。刀郎從資中縣來到內(nèi)江,在一家歌廳里做了鍵盤手。他說服歌廳的主唱廖健,組建了“手術(shù)刀”樂隊,希望自己也能像棄醫(yī)從樂的羅大佑那樣,成為解剖社會的手術(shù)刀。 在內(nèi)江的幾年,他遇到愛情,結(jié)了婚,有了女兒,又離了婚。 情感的創(chuàng)傷讓他離開了內(nèi)江,此后數(shù)年間,他輾轉(zhuǎn)重慶、西藏、西安,最后來到海南。 在海南,刀郎遇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加入了搖滾樂隊“地球之子”。 “地球之子”那時候在歌廳混得風(fēng)生水起,讓刀郎在90年代就實現(xiàn)了月入過萬。 這樣的好生活,因為許巍的出現(xiàn)發(fā)生了改變。 1992年,“地球之子”拍攝一部叫《再回西安》的MTV,認(rèn)識了一個叫“飛”的樂隊,許巍是“飛”的主唱。 演出結(jié)束,“地球之子”請“飛”吃了頓飯。那頓飯總共不過100塊錢,許巍卻很感慨,他說很久沒有這么豪飲過了。刀郎很受觸動,發(fā)覺自己迷醉在金錢和享樂中,不知道把理想丟到了哪里。 刀郎想要追求音樂理想,其他人并不想改變現(xiàn)狀,這成了他和樂隊的矛盾,幾番爭執(zhí),樂隊解散了。 樂隊解散后,刀郎去面試了一份月薪一千元的工作,他不想用音樂來養(yǎng)活自己,希望能賺錢養(yǎng)活音樂,但他連那份月薪一千的工作也沒有得到。 失意和彷徨時,他遇到了新疆姑娘朱梅。那時,他打算去北京尋找機(jī)會,朱梅想回去照顧生病的媽媽,思量之下,刀郎陪朱梅回了新疆。 這一去,徹底改變了刀郎。 02 2002年的第一場雪 刀郎說,過去他每到一個地方,總有這樣那樣的不適應(yīng),可是到了新疆,一切都讓他覺得特別舒服,突然就不覺得孤單了。那里有大漠戈壁的壯闊,有如臨仙境的寧靜,那里的人們喝酒吃肉,熱烈的歌唱,歡快的舞蹈。刀郎為這里的風(fēng)情著迷,后來把自己的名字羅林改為新疆“刀郎”部族的名字。 他沉迷在民族音樂里,流行音樂已經(jīng)離他遠(yuǎn)去。 在新疆,他四處采風(fēng),他沒有自己的車,就坐長途車、毛驢車到當(dāng)?shù)厝司劬拥拇謇?,和大家聊天,喝酒,去理解他們的生活和歌里的情感。那時他住在類似貧民窟的地方,10平米的房間,住了他和朱梅,兩個女兒,爸爸媽媽,6個人。 朱梅跟他說,家里沒錢了,你能不能出去借兩三百塊錢回來。 這些時刻,他都沒意識到家庭已經(jīng)陷入窘境。 直到一天,他從屋子里走出來,看到女兒在門口玩鬧,屋外的環(huán)境,又臟又亂又差,那一瞬間,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為了所謂的理想,把全家人的幸福都犧牲掉了。 那天,刀郎是流著淚走到工作室去的。他曾經(jīng)想,加把勁兒,做個二三線歌手就可以了,經(jīng)濟(jì)會不錯,也依然可以自在的生活。 老天大概覺得他的愿望太小。 刀郎的工作室在烏魯木齊八樓的2路車站旁邊,2002年初冬的黃昏,他從工作室出來的時候,天上飄起細(xì)小的雪花,大街上的人們興奮的喊:“哎呀,這可是2002年的第一場雪?!?/span> 2路車站旁,等車的維吾爾族女孩的紅衣,在雪中格外鮮艷,刀郎馬上返回工作室,一首經(jīng)典歌曲就誕生了,但這首歌離面世還差1年。 2003年,刀郎翻唱的專輯《西域情歌》在新疆發(fā)行得很好,他唱出的蒼涼豪邁之氣,很受新疆人歡迎,一個月就賣30萬張。 音樂人宋柯的朋友恰好在烏魯木齊出差,給宋柯帶了這張專輯回來,宋柯一聽,這聲音真好,真特別。當(dāng)時他還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唱這張專輯的人將會從新疆紅到全國。 《西域情歌》后,公司讓刀郎再翻唱一張。刀郎不肯,給公司提要求:“我要發(fā)原創(chuàng)?!?/span> 兩邊僵持了半天,最后商議一半翻唱一半原創(chuàng)。原創(chuàng)里,刀郎想起了一年前初冬的那個黃昏,那句“2002年的第一場雪”,遂以此為主題寫了一首歌,名字就叫《2002年的第一場雪》,后來歌名也被用作了專輯名。 這歌開頭的一句,就是“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span> 生動還原了那日的場景,生活氣息十足。 2004年,刀郎的唱片《2002年的第一場雪》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一夜爆火。全國所有城市和鄉(xiāng)村,幾乎每一條大街小巷,都能聽到刀郎沙啞滄桑的歌聲。 羅大佑評價刀郎生來就是唱歌的嗓子:“聲線太好了,他可以把唱歌唱得像講話一樣,但是旋律還在。” 李雙江談起刀郎翻唱的《草原之夜》:“《草原之夜》我唱了50年,他配器和演唱風(fēng)格的融合,給我很大啟發(fā)。不同時代,不同歌手,用自己的心靈來重新詮釋它,衍生了一種新的生命?!?/span> 據(jù)統(tǒng)計,《2002年的第一場雪》正版的銷量高達(dá)270萬張,盜版保守估計超過1000萬張。在香港發(fā)行時,成為當(dāng)月唱片銷量冠軍。那時實體專輯受盜版和網(wǎng)絡(luò)音樂的沖擊,歌手發(fā)片能賣一萬張都不容易,劉歡和劉德華這樣的當(dāng)紅歌手,銷量也只是30萬張。 這張專輯中的三首原創(chuàng),《2002年的第一場雪》《情人》《沖動的懲罰》下載次數(shù)達(dá)到了800萬次。這個橫空出世,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有著俠客一般名字的刀郎,引起了人們巨大的好奇。直到2004年7月10日,張藝謀電影《十面埋伏》全球首映慶典上,刀郎才露面。 神秘的面紗揭下后,迎接刀郎的是無數(shù)的非議。 內(nèi)陸頗有地位的歌手們批評他沒有審美,是樂壇的悲哀,網(wǎng)友們挖苦他的歌詞直白,粗糙,又土氣又庸俗,不堪入耳。 批評和挖苦的聲音比欣賞的聲音來得更猛烈。 刀郎呆在工作室里,對面是新疆展覽中心,每天都在放他的歌,聽了兩個月,刀郎自己都開始反感了。他后來說,他理解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喜歡自己的歌:“一個歌你從早上起來就聽,聽到晚上,是挺難受的?!?/span> 但是那些不絕于耳的批評,前仆后繼找來的媒體,深深困擾著刀郎。 他跑到甘肅定西,那是個很小很小的縣城,他想,這里應(yīng)該不會有人認(rèn)識我。他停下車,一走出去就看到一個報刊亭,報亭上一本大雜志上印著他的頭像,旁邊寫著幾個字:冷眼看刀郎。刀郎馬上回到車?yán)?,逃也似的離開了。 2006年,刀郎從公眾視線中消失,隱居在里烏魯木齊30多公里外的一座安靜小城。 那里,認(rèn)得出刀郎的人很少,學(xué)校有人問起刀郎的女兒,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女兒覺得每天和村們聊天的爸爸像個賣西瓜的,就答:“我爸爸是賣西瓜的?!?/span> 而與刀郎相熟的人,也沒有把刀郎當(dāng)名人看,大家看到他,就喚他“郎娃子”,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該聊天聊天。 那種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把刀郎拉了回來。 過了一年,刀郎開始上網(wǎng),把所有關(guān)于自己的報道、評論一條條的看,剛開始看得很氣,兩三天之后就平靜了。 他反省,生氣是因為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刀郎慢慢從自我封閉的愁悶中走了出來,他的創(chuàng)作中,也多了關(guān)注現(xiàn)實生活的歌曲。 2008年汶川地震,他給汶川災(zāi)民的寫了《中國孩子》《吾愛》。 2009年,刀郎想為民族和睦做一些事情,組織新疆同胞共同創(chuàng)作歌曲《一家人》,這首歌榮獲了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刀郎形容2006年到2011年的5年,是重塑自己的內(nèi)心5年。 03 報仇?俗了 3年前,刀郎推出專輯《彈詞話本》,這張專輯他和制作團(tuán)隊籌備了7年。他們嘗試了許多種蘇州彈詞與當(dāng)代流行音樂的融合方式,始終不滿意。在一次次嘗試中,最終決定將創(chuàng)作內(nèi)容轉(zhuǎn)向研究話本人物。 10首歌,10個話本人物,以古喻今,重續(xù)了對社會的的嘲諷和批判。 今天,刀郎又推出《山歌寥哉》。 受到網(wǎng)友廣泛解讀的《羅剎海市》,在《聊齋志異》的同名原著里,描寫的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國家,那里的人以丑為美,完全是一個顛倒過來的世界,蒲松齡借這篇文章諷刺社會丑惡。 刀郎的《山歌寥哉》,第一首名叫《序曲》,只有四句歌詞—— 九州山歌何寥哉 一呼九野聲慷慨 猶記世人多悲苦 清早出門暮不歸 歌詞里,讀得出悲憫之情。 這樣的刀郎,又怎么會時隔19年,專門出一首歌去諷刺批評過自己的人,搞什么“報仇雪恨”呢。 刀郎以歌為“刀”,諷刺的是這個社會的丑惡,這是他在實現(xiàn)自己最初的音樂理想。 回頭看,2004年的刀郎,唱的那些歌土俗嗎? 年長的人說,那時聽著刀郎那些似曾相識的歌,讓他們想起了自己十八九歲時,喝了點酒,騎著破自行車,在大街上扯著嗓子唱“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的情景。 二十年后,受了歐美流行樂影響的年輕人,卻嫌棄這些歌過時。 所謂“流行”總是短暫的,它在時間里不斷變化。 當(dāng)年人們不再深受歐美流行音樂影響時,人們對音樂的欣賞回歸到音樂本身。 大概會發(fā)現(xiàn),刀郎的“俗”不是庸俗,是通俗和民俗,是濃郁的民族氣息。 唱著《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刀郎,讓一代人想起自己的青春,在跳脫飛揚(yáng)的日子里,他們也曾直白的、熱烈,無所顧忌的表達(dá)感情。 唱著《山歌寥哉》的刀郎,讓另一代人看了自己的生活?!渡礁枇仍铡芬怀?,有人把刀郎比作樂壇魯迅。大家在生活重壓下,無處宣泄的情緒,借著刀郎的吶喊,有了一個出口。 李安說過,好的電影不是你說了一個多好的故事,而是你在觀眾心里激起了什么。 好的歌也是如此,不是你唱得多藝術(shù)多高深,而是你讓聽眾聽到了什么。 活生生,熱騰騰的生活,把這些揉進(jìn)歌里; 或許,這就是刀郎的可貴之處。 作者:椒鹽大石榴。拾文化(ID:shiyafengshe),以理性的姿態(tài)看待人和物,以文化的底色,傳達(dá)情感、新知、文化和生活。文化改變生活,信仰照進(jìn)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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