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鳥兒是不應該被關在籠子里的,因為它們的羽毛太豐潤了,當它們飛走……你會由衷地慶賀它獲得自由。” 何為救贖? 救贖這一詞出自《舊約》,是一個標準的宗教詞匯。而在這部電影中,我認為救贖具有三重含義。 第一種救贖,是解救。 在解救之下,又分成安迪對自己身體上的解救,與靈魂上的解救。 身體之解救,是最為淺層與直接的。安迪被囚禁19年后,通過越獄的方式將自己的身體從那個無底的深淵中解救了出來。他用了十九年的時間挖掘出一條密道,在一切實際都成熟之時的一個雨夜,逃了出來,他在雷聲中砸開了下水道,并在骯臟與惡臭中匍匐前進了幾乎半里,最后利用多年間設下的巨大棋局,獲得了嶄新的身份,和典獄長貪污的巨款。那一夜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下安迪掙扎著鉆出了下水管道,摔進了河里,滿身狼狽,可那一刻他的心境卻是極度的喜悅與激動在一種苦盡甘來的痛苦與不易中交織,他沐浴在雷雨之中,重獲了自由和新生。 而心靈上的解救,在于他的掙扎與對抗。 瑞德說:“希望是很危險的東西,希望會讓人瘋狂”,這句話沒有錯,在這座高聳的監(jiān)獄中,希望就像是一朵艷麗卻帶有劇毒的花,若自知無果,逐漸每一個都會放棄想要摘下它的渴望,但是,只有希望能讓你重獲自由。 安迪想要自由,他不能沒有希望。 但在這座監(jiān)獄中,沒有人能逃過體制化的荼毒。體制化,是一種能剝奪你生而為人的本能的牢籠。瑞德說:“起初,你討厭他,然后你逐漸地習慣它,足夠的時間后你開始依賴他,這就是體制化。”它像是一種慢性毒藥,在不知不覺中滲透進他們的體內,最終入骨、入心。高墻之下,囚犯們失去自由,在日復一日重復性生活中,他們適應了監(jiān)獄,并依賴于它帶給他們的“安全感”……最終,他們失去了獨立的人格和信仰,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對自由的向往與渴望。他們再也沒有了“追求”的能力,追求屬于自由者。他們只能永遠被禁錮在這座監(jiān)獄里,年復一年,甚至當自由降臨之際,他們感受到的不是期待,而是恐懼。布魯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在肖申克監(jiān)獄中被關了五十年,早已習慣并依賴著這里的生活,而與外界完全脫節(jié),于是這個垂垂老矣的囚犯在獲得假釋后,在他完全陌生的社會里感受到了何為格格不入。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而他帶著最深的孤獨感,走向了絕望與死亡。 體制化之下,是畫地為牢。最終囚禁住肖申克眾囚犯的,不是厚厚的石墻,而是內心中因體制化而為自己戴上的鎖鐐。 肖申克的囚犯們也許也曾想得到自由,但那只是一瞬,自由對他們來說是天方夜譚,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們敢(或說能夠)追求的最大限度,不過是片刻的喘息。而安迪不同,他追求的自由,是真正對于身體與靈魂的解放,是擺脫,是希望,是豁達,是在漫長的反省與救贖之路盡頭所體會到的真正的自由。 安迪必須把自己從這種被迫的淪陷中解救出來,他要對抗。他要和像泥沼一般逐漸將他吞沒的體制化對抗;他要在“三姐妹”對他的凌辱中默默對抗;他要和自封為上帝的典獄長以及他的規(guī)則對抗;他要在無盡的黑暗中與日漸滋生的絕望對抗…… 所幸安迪有這樣強大的毅力,也唯有這樣一個隱忍19年,用一把小小的鶴嘴鋤鑿穿墻壁越獄的人;一個為了建造圖書館,堅持向政府寫了六年信的人能做到。 他最終沒有被希望拋棄,他自始至終都牢牢抓著那份希望,那是通向自由的唯一鑰匙。 第二種救贖,是為贖救,也可以說是償還。 “贖罪”一詞,在基督教教義中,是為贖清原罪。安迪有原罪嗎?有。 他持槍去找妻子和她的情夫,雖然最終并非他開的槍,但是他確實有過行兇的念頭,此為原罪;他不善于向妻子表達,造成兩人之間誤會與矛盾重重,間接導致妻子死亡,此為原罪。 但他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正如瑞德所說,來到肖申克的囚犯,他們都認為自己是無罪的,安迪同樣,我相信彼時他的心中一定有著不甘與怨懟。可是在確認自己無罪,并聽聞典獄長射殺湯米后,他卻對瑞德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老婆說她很難了解我,我像一本合起來的書,她整天這樣抱怨。她很漂亮,我是多么愛她啊。我只是不擅表達。對,是我殺了她,槍不是我開的,但我害她離我遠去,是我的脾氣害死了她。” 那兩個月的獨囚監(jiān)禁,對他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他開始真正審視自己犯下的過錯。 常人在突然意識到自己所遭受的的十幾年苦難皆為冤屈,并永遠無法洗清時,就算不瘋也要陷入絕望,但安迪不同,他冷靜地很快,在那兩個月的黑暗與痛苦中,我相信他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審視自己,他正視著這十幾年未曾想過的問題,也正視著自己,他主動去承擔對于妻子之死中屬于自己的那部分責任。他為自己十九年冤屈的痛苦找到了一個宣泄點,開始承認自己的“罪”。 他在用這樣的方式進行清償,同時也是一種自我情緒與矛盾的抒發(fā),我認為這一步是他對自我靈魂救贖的關鍵,因此他心中十數年來交錯糾纏的矛盾才能歸于平靜,這是他找到的與自己、與世界和解的方法,此道名為救贖。并且他最后同基督山伯爵一般,用一種“替天行道”的復仇方式,最終完成了救贖,并以此來償還自己的“罪”。 第三種救贖,是拯救。 電影的主角毫無疑問是安迪·杜弗侖。含冤入獄的是安迪,受盡苦難的是安迪,隱忍多年的是安迪,越獄重生的是安迪,救贖自己的當然也是安迪。那么為什么這部電影叫做《肖申克的救贖》? 答案是,安迪救贖的不僅是他自己,也救贖了整個肖申克監(jiān)獄。 電影開場不久,通過瑞德的視角,我們就得知了,安迪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悶聲不響的,他的步伐和談吐簡直是異類,他像……在公園散步,無憂無慮,仿佛身披隱形衣。” 而隨著時間推進、故事發(fā)展,安迪對于肖申克的影響似乎不止于此。與自詡為上帝實則為魔鬼的典獄長相比,安迪是神,是個來此受難的神。在影片中,安迪露出過兩次神秘的微笑,一次是在向獄警海利提出自己能幫他免除繼承的遺產所帶來的高額稅務,他在用命賭,賭這位貪婪的獄警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贏了,為他的獄友們贏得了每人三瓶啤酒的報酬,那一天,他大汗淋漓地靠在墻邊,看著他們暢飲冰啤酒,突然笑了。第二次,是安迪冒著巨大的危險,對著整座監(jiān)獄放唱片中的音樂,莫扎特《費加羅的婚禮》,“那美妙的聲音直插云霄,飛得比任何一個人敢想的夢還要遙遠。就像一些美麗的鳥兒撲扇著翅膀來到我們褐色牢籠,讓那些墻壁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在那一剎那,肖申克監(jiān)獄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自由。”安迪再次笑了。 這兩次,顯而易見,安迪讓肖申克的囚犯們都體會到了久違的自由,他們被塵封的那顆追求與渴望自由的心,似乎開始松動了。 他在克制著自己不被肖申克監(jiān)獄改變的同時,也在嘗試著改變肖申克監(jiān)獄。 他為他們帶來片刻的自由,他幫助他們建造全英格蘭最好的監(jiān)獄圖書館,他幫助湯米識字、學習,幫他們考取文憑……他使這些“汲汲而死”的囚犯們找到了活著的意義和樂趣,他教會了他們何為“汲汲而生”。 而最終,安迪離開后,一封舉報信和他帶出來的證據,終結了典獄長和獄警在肖申克犯下的罪惡,從魔鬼的手中拯救出受到控制和摧殘的囚犯們,又何嘗不是一種救贖? “強者救贖自己,圣人普度他人。” 瑞德(Red)可以說是整個故事的敘述者,他的名字很有意思,Red,也可以說是redemption的簡寫,是救贖。他是這個關于救贖的故事中除了安迪以外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是被安迪感染最深的人。 瑞德是安迪來到肖申克監(jiān)獄后的第一個朋友。他與這座監(jiān)獄中的其他人,既相似又不同,他活得很清醒,卻同樣無望。他能清晰地意識到他們都在被“體制化”蠶食著,他清楚他的假釋申請也許永遠不會得到批準,他對這監(jiān)獄里的一切有著再分明不過的認識和了解……他早就對自由失去了希望。直到安迪的到來。 他發(fā)現這個人有太多的不同:他冷靜且克制,他看似不堪一擊實則內心極為強大,他有著近乎危險的睿智,有著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最重要的是,他在這虎穴龍?zhí)吨袇s仍沒有被摧毀,他心中的希望與渴望反而與日俱增。 瑞德就這樣在與安迪的相處中,心態(tài)在一點一點地發(fā)生著改變,微小到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但就是這點滴微弱的改變,編織成了最終帶他脫離苦海的繩索。而且瑞德能夠被拯救,離不開安迪臨走前為他鋪下的路:他讓他去巴克斯頓,他說那里有為他留下的東西。 我很難以忘記的一個鏡頭,是瑞德出獄后體會到了和當初布魯克一樣的感受,覺得寂寞、不適應、孤立無援。于是按照曾經安迪對他說的話,獨自跑去了巴克斯頓,在那個長長的矮墻盡頭的那棵大橡樹下,搬開了黑色玻璃石,找到了安迪留給他的東西,找到了他的“希望”。口琴婉轉悠揚的聲音響起,我看著那個坐在矮墻邊的黑人,不住地為他感到激動。 如果不是安迪的拯救,瑞德可能就是第二個布魯克。 他坐在巴士上,將頭伸出窗外,終于聞到了自由的氣息是多么的美妙: “我發(fā)現自己是如此的激動,以至于不能靜靜地坐下來思考。我想只有那些重獲自由即將踏上新征程的人們才能感受到這種即將揭開未來神秘面紗的激動心情。我希望跨越千山萬水握住朋友的手,我希望太平洋的海水如同夢中的一樣藍:我希望……” 鏡頭隨之轉變切換,一望無際的海洋,透著沉靜而深郁的如同琉璃般干凈的藍,潔白的沙灘邊泊著一艘小船。在那座太平洋中的小島上,老友從船上跳下,擁抱住了他。 他帶著他的希望,追尋到了他的自由。 我想瑞德一定不會后悔他當初輸掉的那兩包煙。 《基督山伯爵》與《肖申克的救贖》同是兩部堪稱偉大的作品,在設定與精神上也有許多的共通之處,我能看出《肖申克的救贖》中有著對基督山的致敬,可以說肖申克是基督山在精神上的延續(xù)。 唐泰斯和安迪,一個是不公世界的審判者,一個是自我命運的救贖者。但我們今日的重點,不在于論安迪和唐泰斯在經歷與復仇中的相似性,我想說的是,他們二者都傳達出的一個信念:希望是多么的珍貴。 基督山伯爵留給了馬克西米利安一封信,安迪也留給了瑞德一封信,同時表達的,都是希望。在這種微妙的聯系中,基督山伯爵和安迪,這兩個垂名文學史與影史的虛擬人物,跨越百年,在冥冥中向對方伸出了手。這兩個體驗過極度不幸的人,都在希望與自由中品嘗到了極度的幸福,懂得了活著有多快樂。 “永遠不要忘記,人類全部智慧就包含在這五個字里面:等待和希望。”(《基督山伯爵》) “希望是美好的,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肖申克的救贖》) 愿安迪·杜弗侖在芝華塔尼歐,那片沒有回憶的海,度過他身心都得到救贖的余生。 敬希望和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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