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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愛麗絲”的隨想 文/杜顯怡 常常感慨，走在路上，走進電梯，拿起手機，清潔車的樂聲、手機的鈴聲、電梯的提示音，都是貝多芬的鋼琴小品“獻給愛麗絲”。中國移動在20年前就把貝多芬這首鋼琴小品用作了彩鈴聲。遠在萊茵河畔的近兩百年前的貝多芬一定不曾想到，他的“獻給愛麗絲”竟然成了東方廣袤土地上的通俗音樂，大眾曲目，走進了千家萬戶，讓億萬人耳熟能詳。曲目開頭那柔情優(yōu)美的樂句幾乎人人都能隨口哼出。能夠被這個世界十數(shù)億人喜愛和熟悉，不能不說是音樂的魅力、貝多芬的魅力、愛的魅力。這首曲子也是我自40歲開始學鋼琴就反復練習的。而30年后的今天，我還在練習這首樂曲。我的琴鍵上已經(jīng)是上千次傳出了這首樂曲的美妙樂音吧。雖然僅僅是一首簡單的小品，但要準確熟練且富于表現(xiàn)力地完整彈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獻給愛麗絲》全曲由五段組成。該作品采用回旋曲式寫成，結構是ABACA。其中A部為回旋曲的主部（疊部），共出現(xiàn)了3次；A段是a小調(diào)，溫柔而親切,是愛的呢喃與絮語。樂曲最初的呈現(xiàn)是一個八分音符的“3”緊接“2”的裝飾音，十分輕柔短促。抒情的樂段反復了一遍后，轉到C大調(diào)。接下來的B段從三個斷奏開始，進入了熱情洋溢的樂段，兩組十六分音符的出現(xiàn)，使愛情的語言熱烈而急促，似疾風掠過，驚濤撲面。這兩節(jié)十六分音符，竟也使我練習了好久，至今彈起來還容易出錯。經(jīng)過一連串快速音的過渡，樂曲又回到A段。C段多用和弦，氣氛有了轉換，進入了更加激動人心的表達，整段樂曲全是十六分音符，左手需要不斷敲擊幾乎是同一組音符的鍵盤，而右手要隨著左手的行進切換出激越的音響。有時是雙音，有時是三度音，有時是四個五個白鍵和黑鍵的和弦，在鋼琴上發(fā)出爆裂般的響聲：暴烈、倔強、瘋狂執(zhí)著而一發(fā)不可收。這似乎體現(xiàn)了貝多芬如驚濤駭浪火山噴發(fā)般雄勁的個性和情愛，那是人類生命的強勁力量。接下來，一組三連音的琶音出現(xiàn)了，從高音部跌落下來，仿佛萬丈瀑布跌落深谷，不可遏止的感情沖擊心扉，經(jīng)過一段下行半音階的過渡，又回到A段，樂曲在輕柔深情中結束。
無論是具有淡淡哀愁感的優(yōu)雅回旋曲的主題、甜蜜憧憬的第一副題、還是看破塵世般的沉郁的和聲式第二副題，都十分悅耳動聽。全曲演繹出貝多芬對愛情的無限向往與憧憬，以及因愛而生的憂傷與痛苦。將近兩百年過去了，這首樂曲還在世界上傳揚，它無疑是一首經(jīng)典曲目。何謂經(jīng)典，就是英國思想家帕斯卡爾說的，每次重讀仿佛都是第一次，而第一次接觸，仿佛又是在重復（大意）。經(jīng)典就是百看不厭百彈不倦。彈奏這首樂曲，不禁要想要問：貝多芬是怎樣寫出這首樂曲的？這首作品寫作于1810年，四十多年后才被人們重新發(fā)現(xiàn)。關于貝多芬寫作時的創(chuàng)作靈感，有幾種說法，我個人內(nèi)心傾向于這個說法：一位名叫愛麗絲的女孩十分善良，她為了幫助一位雙目失明的老人實現(xiàn)看見森林和大海的愿望，而四處求助別人。貝多芬為此非常感動，特地在圣誕夜為老人演奏了一段美妙的音樂，聽著聽著，音樂讓老人看見了：阿爾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島四周的海水，還有海鷗、森林、耀眼的陽光。于是老人滿意地合上了雙眼，不再有孤獨和悲傷。之后，貝多芬便將這個曲子獻給善良的姑娘愛麗絲。由此還想到：貝多芬收獲過真愛么？他得到過愛情么？他有一個終身的伴侶、美好的家庭么？答案是否定的。他心儀的愛人是誰？是愛麗絲、是葛拉齊亞？抑或是《約翰·克利斯多夫》里的安東納德？是，似乎又都不是。傅雷先生說，“真正的藝術家，多半是在回想和想象中過他的感情生活。惟其能把感情生活升華，才能給人類留下這許多杰作?！彼囆g家的那些愛情也許是鏡中花水中月，只是自己內(nèi)心的一種渴望，可是它們帶給了藝術家多么強烈的激情與靈感啊，由此才有了這首流傳于世的經(jīng)典名曲，有了貝多芬那些不朽的作品。我一直執(zhí)拗地認為，藝術家天生就不能過尋常日子，他們的人生注定是大河奔流，是洪波涌起，是地火運行，是燃燒自己沖決一切的激情和獻身。當“命運”來撞擊人生的大門，當“歡樂頌”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響起，當“獻給愛麗絲”成為了億萬人的心曲，我心中涌動的是對藝術的崇敬與傾心。彈奏這個樂曲時，我不得不想起另一首歌詠愛情、同樣充滿柔情蜜意的作品：英國作曲家埃爾加的《愛的致意》。2021年12月我在重慶大劇院聽東方交響樂團的演奏，當幾十把小提琴一起演繹《愛的致意》時，我的心沉浸在淡淡憂傷的羅曼蒂克中，不僅僅是我，也許整座劇場所有觀眾都陶醉了吧。小提琴在高音區(qū)奏出恰似情人纏綿的深情旋律，在柔和的曲調(diào)中加入了一絲幽婉的相思情調(diào)。經(jīng)過帶有泛音色彩的過門，主題再現(xiàn)。全曲在A段主題的變奏形式下緩緩減弱而終了。多年前曾在鋼琴上彈過這首曲子的簡易版，最近又注意到，《愛的致意》一開始的幾小節(jié)也是主音的回環(huán)和反復呈現(xiàn)，使情感得以遞進式的表達，逐步走向高潮。還讓我頗感驚奇的是，埃爾加的這首曲子，也是從“3”音開始的，看來“3”這個音符有其神奇之處。難道因為它處于音階的中段，比較和諧，比較溫存不左不右不急不慢？盡管也有鋼琴版的《愛的致意》，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這首曲子。這是怎樣一首具有濃郁貴族氣息的樂曲啊，埃爾加是怎樣一個音樂家呢，他是怎么寫出這首曲目的？埃爾加的父親是音樂書商及管風琴師。埃爾加本人并未受過正規(guī)音樂教育,但學習過管風琴、小提琴和大管，他有志成為專業(yè)小提琴獨奏家。他是浪漫派作曲家,他的作品的充沛感情在當時駁斥了某些人認為英國音樂應當穩(wěn)重、含蓄的看法。在成熟時期，他的風華凝聚為老年人的深思和懷舊。他所創(chuàng)造的風格和音樂語言極為個性化,贏得了"埃爾加式"的美稱。他豐富的人道主義精神猶如人性的新的覺醒。埃爾加與卡洛琳·愛麗絲的婚姻，曾遭到女方家庭的反對，女方父母不想女兒嫁給一個沒有穩(wěn)定職業(yè)和收入的音樂家，但他和女友始終相愛著。他的女友寫了一首詩《拂曉的風》，他為這首詩譜了曲，并把這作為訂婚禮獻給女友，于是就有了這首《愛的致意》。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藝術家何來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才氣？我為埃爾加的情感生活感慨。他的藝術毫不偏狹，思維極為寬廣，風格莊嚴而淳樸，他的音樂個性既親切又憂郁。英國人民把埃爾加看作是英國的貝多芬。若干年后，他的頭像取代了邁克爾·法拉第的頭像、成為新的20英鎊上的圖像。最近我還收到了大學同學吳柏淳從美國發(fā)來的埃爾加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今年已經(jīng)74歲的同學，曾經(jīng)是大巴山的老知青。酷愛音樂的他，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小提琴。在大巴山九年的艱難歲月里，他堅持在蒼涼寂寥的山丘上練琴。高考恢復后他考入了西南大學中文系，大學期間，他是校文工團的首席提琴兼樂隊指揮，還為學校的文藝節(jié)目譜寫了配樂，該節(jié)目榮獲了四川省大學生文藝匯演獎項。畢業(yè)后赴美，盡管工作繁忙，但他一直堅守著音樂夢想。前幾年經(jīng)考核成為了加州克萊蒙交響樂團的正式團員。 2023年吳柏淳同學去參加美國加州克萊蒙交響樂團的演出今年5月,在給西南大學中文系畢業(yè)41周年同學會的感言中他說：“......幸運的是在這個年齡（70歲以后）居然可以滿足了我自幼對古典音樂的愛好。我身處這地方是有西部哈佛之稱的波莫那學院(Pomona College), 這個音樂廳1915年就開始舉辦音樂會，超過100年歷史，我參加的克萊蒙交響樂團今年剛好是成立70年，這個大學區(qū)有六七間大學，包括世界馳名的麥肯納文理學院，我每周在這美麗的大學區(qū)排練，每年參與最少六場音樂會，得以與專業(yè)高手一起分享優(yōu)秀的古典音樂作品，令我永遠在一種大學生活的學習心態(tài)中，并希望這種心態(tài)得以陪伴我走完人生之路。我到過不少地方，也膚淺接觸過一些不同種族文化的人，深感人生的選項有無數(shù)可能，只要不固步自封，任何物理的墻或者思想的墻都可能會被你自己打破.......”美國加州克萊蒙交響樂團的演出現(xiàn)場。吳柏淳同學坐在定音鼓右前方，戴著口罩。吳柏淳同學的人生經(jīng)歷令我感慨：有夢想的人生才是幸福美好的人生。意義在于過程，可以想見在他幾十年不斷追求音樂夢想的漫漫路途中，有著多少悲苦歡欣。與藝術同行的人生就是不一樣，看他的照片，有同學贊嘆說，“真不愧是被小提琴被音樂浸泡的，吳柏淳一身透著優(yōu)雅和高貴”。在萬里之外聆聽他和交響樂團的演奏，帶給我的不僅僅是藝術的享受，更是人生的啟迪和嘆喟。上世紀80年代吳柏淳同學（站立拉提琴者）在西南師范學院文工團參加演出有時不得不想，貝多芬以及藝術家們的頭腦里都有些什么，是怎樣的激情、才華和創(chuàng)造力，讓他們寫出了這樣的音樂、這樣的作品？有著這樣豐富獨特的內(nèi)心世界的人，他們的人生絕不是一般的油鹽柴米，不是好死不如賴活，不是委瑣和麻木，即使像流星那樣轉瞬即逝，像飛蛾撲火那么短暫，他們的生命之光也是絢麗奪目的吧。多年后他們的生命歸于了塵土，但這個世界會永遠記住他們。結合練習“獻給愛麗絲”，我又重拾《梁?！贰ｄ撉購椬嗟摹读鹤！酚泻脦讉€版本。中國公式化的伴奏版本，比較好彈，只需要車爾尼599的基礎就足夠了。鋼琴王子理查德·克萊德曼演奏的版本是經(jīng)圖森改編的，也是從最動人的主旋律進入全曲。比較之下，還是圖森改編得較好，優(yōu)美哀婉激越，即使有一兩段難度較大，我還是樂此不疲。由《獻給愛麗絲》《愛的致意》，又想到了那些我喜歡的作曲家和他們的作品：舒曼的《夢幻曲》、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肖申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舒伯特的小夜曲、以及現(xiàn)代音樂中意大利作曲家尼諾.羅塔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教父主題曲》、韋伯的《告別時刻》，等等。我經(jīng)常彈奏的還有經(jīng)典愛情名曲《鴿子》。是西班牙的、墨西哥的、古巴的抑或是阿根廷的音樂，這不重要，我只知道這幾個國家為了爭《鴿子》的版權，近百年來打了多場官司，而南美州不少國家曾經(jīng)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彈奏這首曲子的后半部分，三連音和弦要求手的跨度要大，要跟上節(jié)奏、還有黑鍵的配合，需要反復練習。在過去的學習中，幾位老師都反復提醒我說，有的樂句需要抽出來單獨練習。歌手們演唱的《鴿子》，也有多種版本。我個人比較喜歡西班牙歌手胡里奧的演唱。他的歌聲里有一種其他人無法模仿的憂傷和滄桑感。中國現(xiàn)當代作曲家王洛賓的系列作品、三寶的作品、阿鯤的《九兒》......這些美麗而憂傷的音樂，表達了人類共同的情感，尤其是對愛情的渴望和哀傷，給人以慰藉。通常，在欣賞音樂時，我更看重音樂作品的原創(chuàng)，誰是作曲者，而不僅僅在乎是誰在唱。2021年12月中國東方交響樂團在重慶大劇院演出的新年音樂會因為時代和社會的原因，我們老三屆這一代人，久違了藝術與美感，缺乏了美育和藝術的學習和教育。多年里，我們接觸的所謂文藝,就是樣板戲、唱紅歌、跳忠字舞、搞宣傳隊。在該讀書該學藝術的時候，被裹挾進了無休止的政治運動，與天奮斗與人奮斗，把人性中的惡充分地調(diào)度出來，而與人性中的優(yōu)美、柔曼、溫馨、文雅等相去甚遠。缺乏美育和藝術教育，必然使人的心靈貧乏荒蕪，使人的性格偏激粗獷躁動，甚至暴戾。嘆時光已流逝，恨歲月被蹉跎。我意識到這一點已經(jīng)是人到中年。回想自己人生中后來的三十多年里，能夠與音樂、與藝術、與書、與鋼琴相依相伴，深感欣慰。也許人的一生很難選擇自己的職業(yè)，很難把職業(yè)與興趣愛好結合起來，但一個人的愛好和情趣，一個人內(nèi)心的追求，完全可以自主選擇。胡適之先生說，一個人的閑暇時間做什么，決定了一個人的品味和人生高度。深以為然。
杜顯怡，重慶人。當過知青，當過工人。1982年畢業(yè)于西南師范學院中文系。曾在重慶通用機械工業(yè)公司工作。2006年在重慶市委黨校、重慶行政學院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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