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悲歌》寫到了第40集,爾朱榮這個歷史人物終于退出了歷史舞臺。 一來有些朋友對我筆下爾朱榮的形象有些不認可,覺得我把爾朱榮寫得過于正面了,有洗白之嫌。 二來我自己也覺得爾朱榮這個人物還有一些我想表達的東西沒有表達出來。 所以,就趁過年放假,索性專門寫一篇關于爾朱榮的文章,作為番外篇吧。 爾朱榮是北魏末年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人物,他的出現(xiàn)可以說是對過去百余年歷史的總結(jié),也可以說是此后百余年歷史的開端。 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先看看爾朱榮的一生: 爾朱榮,字天寶,是北魏末年生活在山西北部秀榮川(今山西忻州北)一帶的羯族部落“契胡”的首領,與后趙的石勒、石虎同出一源。 北魏崛起之初,爾朱榮的先祖率領族眾為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效力,在北魏攻滅慕容垂的后燕以及對后秦的作戰(zhàn)中立下大功。 此后的百余年,但凡北魏有戰(zhàn)事,爾朱家族要么積極響應朝廷征召,派部落子弟入伍參戰(zhàn),要么貢獻馬匹,支援朝廷。 故此,北魏立國百余年,爾朱家族始終與國休戚,作為大魏的北方藩籬守御邊疆,世代承襲梁郡公的爵位。 作為部落酋長,爾朱榮三十歲以前一直在塞北生活。 史書記載,爾朱榮“潔白美容貌”,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帥哥,并不是滿臉橫肉的土匪形象。 爾朱家族與北魏皇室一直聯(lián)系緊密,爾朱榮的妻子北鄉(xiāng)長公主是北魏景穆帝拓跋晃的孫女,文成帝拓跋濬的侄女,獻文帝拓跋弘的堂姐,孝文帝元宏的姑姑,宣武帝元恪的姑婆,孝明帝元詡的太姑婆,這樣算來,爾朱榮的輩分其實還挺高的。 同時,爾朱榮的大女兒爾朱英娥被孝明帝元詡選入后宮封為貴嬪,所以,爾朱榮還是貨真價實的國丈大人。 當然,爾朱榮對這些虛名是沒有興趣的。 三十歲以前的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獵最兇猛的獸,陶醉在最歡快的北地胡人歌舞之中。 由于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加之經(jīng)營有方,爾朱家族從事的畜牧業(yè)極為興旺,史書記載他家“畜牧蕃息,牛羊駝馬,日覺滋盛,色別為群,谷量之?!?/p> 什么意思呢?就是牛羊駝馬多到數(shù)不過來,只能一種顏色的牲畜養(yǎng)在一個山谷中,足足養(yǎng)了十二個山谷之多。 如果天下太平,也許爾朱榮就要像他的祖輩那樣,做個富家翁度過一生。 但天不負爾朱氏,就在爾朱榮三十歲那年,塞北爆發(fā)了規(guī)模浩大的六鎮(zhèn)之亂。 關于六鎮(zhèn)之亂的原因,我在正傳第十七集《六鎮(zhèn)之亂》中有詳細的分析,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翻閱。 簡單來說就是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推行漢化以后,位于塞北的六座軍鎮(zhèn)日益被邊緣化,數(shù)十萬鎮(zhèn)兵經(jīng)濟上飽受盤剝,政治上晉升無望,文化上慘遭割裂,人格上備受歧視。 日積月累下,終于爆發(fā)了西起內(nèi)蒙古巴彥淖爾,東至河北張家口的大規(guī)模軍事叛亂。 也正是這場大亂,徹底改變了包括高歡、宇文泰在內(nèi)無數(shù)歷史人物的命運。 其中,第一個乘勢而起,走上歷史舞臺的,就是爾朱榮。 北魏朝廷為平定六鎮(zhèn)之亂,曾先后派出多路大軍前來征討。 但六鎮(zhèn)叛軍不同于歷史上一般的農(nóng)民起義,他們本就是國家正規(guī)軍,而且由于鎮(zhèn)守塞外,長期與柔然等各胡人部落作戰(zhàn),保留了較強的戰(zhàn)斗力,令負責平叛的朝廷大軍相形見絀,一敗再敗。 但爾朱榮卻在平叛過程中一枝獨秀,大放異彩。 倚仗本族契胡騎兵嚴明的軍紀、極強的戰(zhàn)斗力、優(yōu)良的裝備、血濃于水的團結(jié),以及爾朱榮過人的軍事天賦,爾朱家族屢立奇功,成為朝廷平叛的主力軍。 爾朱榮也由此迅速升遷,被朝廷敕封為使持節(jié)、安北將軍、都督恆朔討虜諸軍事、假撫軍將軍,一躍成為北方舉足輕重的實力派。 塞北六鎮(zhèn)之亂持續(xù)三年,最后在北魏朝廷與柔然大軍的聯(lián)手鎮(zhèn)壓下,終于被平息,二十多萬六鎮(zhèn)叛軍盡數(shù)歸降。 如果一切到此結(jié)束,爾朱榮也許只能止步于山西北部的一個地方軍閥,就此終老塞北。 但上天沒有厭棄動亂,臨朝聽政的胡太后昏招迭出,再次給了爾朱榮進一步崛起的機會。 朝廷因為對歸降的六鎮(zhèn)叛軍心有余悸,認為他們遠在塞北不便管理,貿(mào)然將他們?nèi)窟w往河北的保定、衡水、滄州一帶“就食”。 但這二十多萬以鮮卑人為主的叛軍,除了會騎馬射箭,哪有什么生活技能,特別是遷徙到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河北,更是完全無法適應。 加之朝廷的移民安置措施一概沒有,廣大叛軍無房無地、無衣無糧,于是怨聲載道,就在叛亂平息僅僅三個月后,又在河北掀起了更大規(guī)模的叛亂。 此時的爾朱榮野心已經(jīng)悄然滋生,不斷膨脹,趁著朝廷焦頭爛額應對河北大亂之際,開始迅速擴充地盤,增強實力。 他悍然出兵占據(jù)了肆州(今山西忻州),公然驅(qū)逐朝廷官吏,自己任命刺史,此后勢力范圍不斷擴大,“北捍馬邑,東塞井陘”,儼然成為北魏的國中之國。 更關鍵的是,他廣招天下豪杰,后來在歷史天空中大放光芒的賀拔勝、賀拔岳、高歡、侯景、斛律金、侯莫陳悅、李弼等一大批英雄豪杰都陸續(xù)投奔到了他的麾下。 就在爾朱榮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對未來充滿信心和憧憬,卻苦于沒有理由和借口進一步做大做強之際,一件大事的發(fā)生給了爾朱榮沖出山西,問鼎中原的機會。 北魏帝國的皇帝、爾朱榮的女婿孝明帝元詡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胡太后毒殺(詳見《敕勒悲歌》第二十五集《雙雄際會》)! 元詡暴斃后,胡太后先是用元詡剛出生的女兒冒充男嬰繼位,三天后又將其廢除,改立三歲的幼童元釗為帝。 一系列荒唐滑稽的鬼畜操作令天下人瞠目結(jié)舌,無不搖頭嘆氣。 爾朱榮敏銳地意識到時機來臨,立即以為孝明帝報仇和“清君側(cè)”的名義,率八千契胡鐵騎南下,進攻洛陽。 在攻入洛陽之前,爾朱榮秘密將孝文帝之孫、北魏第一賢王元勰之子、時年二十一歲的長樂王元子攸接出洛陽,擁立為帝,史稱北魏孝莊帝。 孝莊帝則投桃報李,封爾朱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孝莊帝元子攸在年紀、血統(tǒng)、口碑、人脈等方面相比胡太后擁立的小皇帝元釗具有明顯優(yōu)勢,爾朱榮手握這張好牌,立即在名分大義上占據(jù)了上風。 再加上胡太后的種種倒行逆施,北魏朝廷上下人心渙散,號令不行,爾朱榮大軍兵不血刃就占領了洛陽。 這時手下將領費穆向爾朱榮建議,朝廷權貴素來歧視北方胡人,如今不過是在契胡鐵騎的威懾下,才假意臣服,并非真心。必須進行一場大屠殺,來樹立威信。 爾朱榮當即同意,以迎接孝莊帝為由,將洛陽文武官員兩千余人騙至洛陽西北的河陰行宮。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爾朱榮命人將胡太后和三歲的小皇帝元釗拋入黃河淹死。 又痛斥眾官員貪污腐化、無所作為,導致天下大亂、孝明帝慘死。 然后一聲令下,將二千多名文武官員盡數(shù)屠殺,史稱“河陰之難”(詳見《敕勒悲歌》第二十六集《血色河陰》)。 也許是殺紅了眼,失去了理智,爾朱榮陷入了瘋狂,緊接著又干了三件事: 一是派人闖入行宮,將孝莊帝元子攸的哥哥元劭、弟弟元子正殺死,將元子攸囚禁; 二是逼人撰寫禪位詔書,又命契胡軍士大叫:“元氏即滅,爾朱氏興!” 三是為自己鑄造金人(按照北方胡族鑄像問卜的傳統(tǒng),鑄像成功就表示上天同意,大事可成),可惜連續(xù)四次鑄造均告失敗。 爾朱榮并不甘心,又命人焚香占卜,但占卜結(jié)果仍不如意。 這時爾朱榮漸漸冷靜下來,也覺得天心難測,吉兇難卜,再加上手下大將賀拔岳的勸阻,就放棄稱帝,向元子攸請罪。 元子攸一介傀儡當然不能把爾朱榮怎么樣,只好佯裝寬恕。 兩人在河陰行宮對天盟誓,永遠信任對方,永不背叛。 此后,元子攸與爾朱榮進入洛陽,開始重新任命官員,穩(wěn)定朝局,并著手應對各種叛亂和危機。 此時北魏遼闊的國土上,主要有六大危機: 一是河北的叛軍葛榮,在兼并其他叛軍后,擁兵百萬圍攻鄴城; 二是南梁大將曹義宗趁火打劫,出兵圍攻荊州; 三是山東的叛軍邢杲,擁兵十多萬,盤踞在濟南、濰坊一帶; 四是北魏泰山太守羊侃發(fā)動叛亂,正在圍攻兗州; 五是北魏宗室元顥投降南梁,南梁皇帝蕭衍命陳慶之率軍保護元顥北上,進攻洛陽; 六是關隴一帶的叛軍萬俟丑奴在高平稱帝,圍攻長安。 爾朱榮面對嚴峻復雜的局勢,決定先從葛榮入手。 他親率七千契胡精銳鐵騎,從滏口東出太行,閃擊鄴城,一戰(zhàn)擊潰葛榮數(shù)十萬大軍,生擒葛榮,河北平定(詳見《敕勒悲歌》第二十九集《血色河陰》); 接下來,爾朱榮命大將費穆馳援荊州,大破南梁軍,生擒梁軍主帥曹義宗,押赴洛陽; 命于暉、高歡赴兗州,擊敗羊侃,解了兗州之圍; 命元天穆、侯景赴濟南,擊潰邢杲叛軍,擒殺邢杲,山東平定; 命侯深、獨孤信赴幽州,擒斬葛榮余部韓樓,幽州平定; 又親自率軍在洛陽擊敗元顥,收復洛陽; 并在嵩山借山洪暴漲的機會,一舉消滅南梁七千白袍軍,迫使陳慶之化妝為僧,逃回南梁。梁軍將領楊忠(隋文帝楊堅之父)被俘歸順爾朱榮; 最后命爾朱天光率賀拔岳、侯莫陳悅以及李虎(唐高祖李淵的爺爺)、宇文泰(北周太祖文皇帝,唐太宗李世民的外曾祖父)、李弼(后世瓦崗寨蒲山公李密的高曾祖)等西征關中,剿滅萬俟丑奴,關隴平定。 可以說,爾朱榮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內(nèi),將北魏所有國土重新打了一遍,境內(nèi)所有叛亂徹底蕩平! 爾朱榮也因居功至偉,官至“天柱大將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但隨著天下恢復平靜,爾朱榮與孝莊帝元子攸之間的矛盾卻逐漸上升為北魏帝國的主要矛盾。 爾朱榮長期居住在晉陽,即山西太原,通過元天穆、爾朱世隆等人遙控朝政大權,說一不二,根本不把自己擁立的天子元子攸放在眼里。 比如他推薦的地方官人選沒有被通過,他就命人將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趕走,讓自己的人直接去上任; 比如他曾一度建議把洛陽周邊的州郡官員全部換成自己的契胡族人,只是因為元子攸的堅決反對,沒有實現(xiàn); 比如有人向朝廷上書,要給爾朱榮加九錫殊禮,爾朱榮雖然拒絕了,但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元子攸,想看看元子攸是什么反應; 比如爾朱榮的一些部下公然揚言,天子應該禪位給爾朱榮,又到處宣揚晉州有王氣,爾朱榮上應天心之類的謠言; 比如爾朱榮的女兒、元子攸的皇后爾朱英娥仗著娘家的勢力,公然肆意辱罵元子攸; 比如爾朱榮有意將元子攸遷至晉陽,將元子攸親近的大臣全部貶黜出朝廷......,等等等等。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使元子攸如芒刺在背、寢食難安,心理壓力極大。 此時,一群大臣聚集到了元子攸身邊,他們有些是為了自己的權力,欲取爾朱榮代之;有些則是心懷忠義,欲幫助皇帝誅殺權臣,都極力慫恿勸說元子攸盡快對爾朱榮下手。 恰逢爾朱榮的女兒爾朱皇后身懷有孕,爾朱榮從晉陽趕來洛陽探視。 元子攸卻通過爾朱榮身邊的臥底打聽到,爾朱榮這次南下,必然會將自己帶去晉陽,終于下定了決心。 元子攸命人將爾朱榮騙至宮中,埋伏的心腹武士一擁而上,群起攻之,爾朱榮在反抗中被元子攸一刀刺死。(詳見《敕勒悲歌》第三十七集《驚天殺局》) 一代梟雄就此含恨而亡,終年三十七歲。 簡單回顧了爾朱榮的一生,我們再來簡單分析一下爾朱榮的正反兩面。 先看正面: 首先就是爾朱榮的功績。爾朱榮從三十歲投身北魏的平叛大業(yè)開始,身經(jīng)百戰(zhàn),所向無敵,將困擾北魏多年的各路叛軍全部消滅。 這個功績之大,可以說在北魏一百四十多年的歷史上,都是首屈一指的。 其次是爾朱榮的人生抱負。爾朱榮是一個極為積極進取的人,他雖然把北魏境內(nèi)所有成規(guī)模的叛亂平定,功業(yè)蓋世,但他沒有絲毫滿足。 從《北史》、《魏書》、《資治通鑒》的記載中可知,他的理想是平定荊襄、掃清塞北、攻滅南梁,使四海一統(tǒng)。 為此,他不分寒暑,長期進行軍事訓練,沒有絲毫松懈。 再次,也是很多人忽略的,就是他的吏治觀念。 爾朱榮對貪污腐敗、安于享樂極度痛恨,河陰之難時,他就大罵朝中官員“朝臣貪虐,不能匡弼”。 此后他又多次痛斥官吏的貪污享樂行徑,比如他對元天穆說:“如今朝中大臣還是過于安逸寬縱,我恨不得把那些貪官污吏全部趕到獵場中去跟猛獸相搏!” 朝士猶自寬縱,欲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顿Y治通鑒·梁紀·梁紀八》 而且縱觀《北史》、《魏書》、《資治通鑒》,你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那個從上到下無不貪污受賄的年代,爾朱榮個人卻沒有任何貪賄方面的記載。 他的心腹爾朱世隆在爾朱榮在世時,克勤克儉、廉潔奉公、勤奮敬業(yè)、口碑極佳,但爾朱榮一死,就開始大肆貪污受賄,中飽私囊; 還有爾朱兆、爾朱度律、爾朱仲遠等,在爾朱榮活著的時候,都是奉公守法,素無大惡。 而爾朱榮死后,就變得收受無度、瘋狂斂財、貪婪殘忍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難道爾朱榮一死,他們就集體突然心性大變嗎?肯定不是! 從這一側(cè)面,我們可以判定,爾朱榮在對手下人的管理尤其是廉潔管理方面,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才導致這些人在爾朱榮生前死后呈現(xiàn)出如此強烈的反差。 只是因為在河陰之難后罵名滾滾,即使有這種事,也不可能被公開記載,所以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而已。 又次,是爾朱榮的人情味。 有人說,爾朱榮如此殘忍的一個人,哪里會有什么人情味?你又在為他洗白! 其實爾朱榮是有人情味的,比如他對元天穆。 元天穆是什么人?不過是爾朱榮年輕時的一個朋友,因為趣味相投,結(jié)為兄弟,此后一直視元天穆為兄,始終尊敬有加。 元天穆只是北魏的一個遠支宗室,在數(shù)以千計的元氏子孫中,并不算什么大人物; 而且自始至終他沒有自己的獨立勢力,他所有的權力、威信都來自爾朱榮; 而且從陳慶之北伐,元天穆常遭敗績來看,他也沒有很強的軍事能力。 換句話說,在爾朱榮眼中,元天穆沒有任何可供他利用的價值。 但爾朱榮始終把元天穆當做兄長,極為尊敬。 爾朱家族子弟如果有人冒犯了元天穆,爾朱榮必然痛加懲處。 比如爾朱榮的堂弟爾朱世隆就因為得罪了元天穆,被爾朱榮重責,故此這些驕狂不可一世的爾朱子弟無不對元天穆畢恭畢敬。 所以說,爾朱榮對元天穆是真心誠意的兄弟之情,而不是有些人說的,元天穆只是爾朱榮的一個狗腿子。 其實這也很正常,我一直相信,無論地位多高的大人物,一定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知心朋友,絕不可能真的做到六親不認。 元天穆就是爾朱榮青春歲月的情懷印記,兩人之間的友情相當真摯。 其實說爾朱榮有人情味,還有一個明顯體現(xiàn)。 比如河陰之難前,爾朱榮專門派人去給幾個朝廷大臣傳話,叫他們留在尚書省值班,不要來河陰迎駕,使他們逃過了一劫。 這些人有些是曾經(jīng)對他賞識提攜過的,比如江陽王元繼; 有些是素有賢名,正直敢諫的,比如吏部尚書、左仆射元順和尚書右仆射元諶; 以及曾經(jīng)為北方受歧視的胡人仗義執(zhí)言的,如諫議大夫山偉、衛(wèi)尉少卿孫紹、光祿大夫辛雄等,都被他專門留在了洛陽。 可見,爾朱榮并不是一昧嗜血、完全沒有感恩之心的野獸,他也有自己的人情世故和是非判斷。 另有一件小事可以說明爾朱榮的人情味。 有一次,爾朱榮問所有人,我死之后,誰能統(tǒng)御我的軍隊。 大家都說只有他的侄子,契胡猛將爾朱兆可以。 爾朱榮卻說,爾朱兆不行,他最多只能統(tǒng)帥三千騎兵,真正能統(tǒng)帥我大軍的只有高歡! 又告誡爾朱兆千萬不要與高歡為敵,否則終將被他制服。 榮曰:“此(指爾朱兆)可統(tǒng)三千騎,堪代我者,唯賀六渾耳?!币蛘]兆曰: “爾非其匹,終當為其穿鼻?!薄顿Y治通鑒·梁紀·梁紀十》 但爾朱榮在看出高歡胸有大志,異日有可能成為爾朱家族掘墓人的情況下,并沒有殺掉高歡,以絕后患。 我認為,人情味在爾朱榮心里應該是發(fā)揮了作用的。 事實上,爾朱榮對部下雖然軍令極度嚴苛,但身先士卒,賞罰分明,深得部下愛戴。 從爾朱榮死后,他的部眾在洛陽城外嚎啕大哭,乞求奉還爾朱榮遺體來看,爾朱榮絕不是一個只知殺戮,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 最后,是爾朱榮的尚武精神。 自從孝文帝遷都漢化以后,尚武精神被極大削弱。 而留在北方的各胡族部落卻將尚武精神保留下來,爾朱榮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史書記載,他不分寒暑,堅持騎馬打獵,平時刀矛弓矢不離左右。 從他的用兵方略來看,他既有出生入死的勇氣和血性,又有軍事判斷的謀略和眼光。 這一點,是那些漢化之后的洛陽權貴望塵莫及的,這也是他在軍事上取得一連串輝煌成果的原因。 那么接下來講一講爾朱榮的負面。 首先最鮮明的,當然是他的殘忍。河陰之難一口氣屠殺二千多官員,在中國歷史乃至世界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爾朱榮的殘忍,絕對超越古今,無人能及。 其次是爾朱榮在政治上的低能。在河陰將兩千多朝廷官員統(tǒng)統(tǒng)殺死,也就徹底失去了鮮卑宗室和漢人世族的支持,成了全天下的生死大仇。 可以說,在那個本質(zhì)上是由世家大族統(tǒng)治國家的年代,政治上其實已經(jīng)注定了敗亡的命運。 而且他對治國理政一竅不通,朝會議事時,他卻在殿外縱馬馳騁,對朝政民生漠不關心。 在官員任命上完全憑借個人喜好,對制度典章也完全不懂,而這恰恰是一個政治家的基本素養(yǎng),可惜他完全沒有。 再次是他的性格過于粗疏隨意。 爾朱榮在洛陽時,依舊是按北方胡族的生活習俗,席地而坐,大呼小叫,開心時就引吭高歌,歡舞盤旋,唱胡曲、跳胡舞,被漢化后的洛陽權貴視為毫無修養(yǎng)的野蠻人。 同時極度缺乏政治敏銳性和風險意識。 在元子攸緊鑼密鼓準備誅殺大計的時候,爾朱榮已經(jīng)多次收到各方面的預警,卻始終置之不理,入宮只帶數(shù)十名隨從,且不持兵器,最后慘遭殺害。 身為權臣,卻有這樣粗疏隨意、任性妄為的性格,欲要善終,豈可得乎? 最后來講一講大家都很關心,爭議很大的一個問題——爾朱榮究竟想不想謀反?會不會謀反? 關于想不想謀反,在河陰之難時是沒有疑問的,答案就是——想! 從他干的那三件事來說,就是赤裸裸的要登基稱帝,這是毫無疑問的。 那么后來直到爾朱榮被殺的這段時間內(nèi),還想不想呢?我個人認為——不想! 首先,契胡民族包括當時北方各胡族,對誓言非??粗?。 從后來慕容紹宗在渦陽平定侯景叛亂時,僅憑當眾發(fā)誓就使得侯景全軍潰散歸降來看,當時北方民族對誓言相當篤信,對上天也極為迷信。 爾朱榮在鑄像和問卜都失敗后,應該是相信了元子攸天命所歸的身份,所以向元子攸宣誓,永不反叛。 我們現(xiàn)代人尤其是中國人接受的都是唯物主義的無神論教育,當然不會理解北魏時期的古人對誓言的篤信程度。 但我認為,爾朱榮這樣一個具有濃重北方胡族性格特點的人,誓言對他還是有相當強的約束力的。 恰恰是漢化了的元子攸,對誓言視同無物,打了爾朱榮一個措手不及,才能僥幸得手。 其次,從爾朱榮的做法來看,也不像要立即篡位的樣子。 爾朱榮明明白白的做法是把元子攸接去晉陽,禁止他與那些慫恿他對付自己的大臣見面。 我個人認為以爾朱榮殘忍且粗疏的性格,真要篡位稱帝,哪有這么麻煩,直接動手就是了。 正是因為不打算動手篡位,才會把那些人趕走,把元子攸帶在身邊。 這倒是有點像父母對自己的子女,巴不得把子女身邊的壞孩子趕走,天天盯著子女,不讓他學壞是一個道理。 真要篡位,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像《鄭伯克段于鄢》一樣,索性放任你在這條道上越走越遠,然后自己高度戒備,在你動手時趁機反殺,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 所以,結(jié)合爾朱榮的所作所為,我認為后來的爾朱榮是沒有篡位之心的。 那么爾朱榮將來會不會篡位呢? 我個人的答案是——不知道。 有人說權臣哪里會不篡位呢? 那還別說,伊尹、周公、霍光都是可以隨意廢立天子的權臣,諸葛亮也有這本事,都沒有篡位。 有人說這些都是忠臣,怎么能比。 問題是這些都是后人評價的忠臣,當時當世,誰知道究竟是不是忠臣呢?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驼l知? 如果爾朱榮后來真的沒有篡位,那么千百年后的我們看到的,不就是另一個伊尹、周公、霍光、諸葛亮嗎? 所以不好妄下結(jié)論的。 再退一步說,很多貨真價實的亂臣賊子的權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終究沒有篡位稱帝,比如曹操、司馬懿、司馬昭、桓溫,以及后世的宇文泰、高歡等,終其一生,也確實沒有稱帝。 所以我們更無法斷言爾朱榮就一定會篡位稱帝了。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爾朱榮該不該篡位稱帝? 我的答案是——“該!” 為什么?因為這天下本來就是爾朱榮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他的功績之大,堪比曹操,勝過司馬懿,后世的楊堅、趙匡胤更是遠不能比。 為什么楊堅可以篡位建隋,趙匡胤可以代周建宋,爾朱榮憑本事打下來的天下,卻不能稱帝? 再把視野放寬一點,除了秦始皇,其他如劉邦、劉秀、劉淵、石勒、劉裕、蕭道成、蕭衍、陳霸先、李淵、朱溫、郭威、朱元璋,哪個不是反賊出身,靠造反起家? 為什么這些人可以稱帝?爾朱榮卻不可以? 為什么他們是明君圣主?爾朱榮就是亂臣賊子? 他不是不勞而獲,靠鉆營上位的小人,他是憑真本事,用自己本族的人馬打下來的天下。 他如果稱帝,別人不好說,至少遠比司馬炎、楊堅、趙匡胤要名正言順得多。 何況,如果沒有人當亂臣賊子,哪里會有改朝換代?中國歷史也就得不到發(fā)展了。 所以,我認為爾朱榮篡位,并沒有什么不可以,是完全應該的。至于以他低級的政治頭腦,能有多久的國祚,那就不好說了。 好了,文章寫到這里,爾朱榮這個人物也就說清楚了。 正如《魏書》所言:“茍非榮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榮之功,茂乎!” 再看看爾朱榮的部下:賀拔勝、賀拔岳、爾朱兆、慕容紹宗、高歡、侯景、竇泰、斛律金、獨孤信、宇文泰、李虎、李弼、楊忠、侯莫陳崇......等等等等。 那么我說一句:“為人不識爾朱榮,總稱英雄也枉然”,誰贊成?誰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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