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7-1 徐進齋觀察屬題李北海古詩十九首墨跡 干將莫邪難爭鋒,自言此書與盧鴻(1)。由來文選是家學,父子授受善與邕(2)。愿為鳴鶴殊鴻鵠,誰見香象追飛龍(3)。世間石刻已稀有,朱闌麻紙垂奇蹤(4)。吾聞堯章論書法,以行為真非專工(5)。孟堅復引狂為戒,欹斜流弊妨童蒙(6)。諦觀字里極駿逸,超凡絕跡元難從(7)。道州蝯叟主端直,獨至江夏終推崇(8)。平生頗疑古欺我,顏柳以外皆瞍蒙(9)。重姿重骨任交詬,千金寶秘歸徐公(10)。 【箋注】 據(jù)《鄭孝胥日記》,光緒二十三年(1897)二月十九日(3月21日)記云:“徐總辦出鄭孝胥題李北海墨跡及江貫道《白牛圖》屬余題其后。”此日日記又記道:“夜,作《題李北海古詩十九首墨跡》七古一首。”即是此詩。(再次日,日記中錄《題宋人<百牛圖>》。)李北海,即李邕,唐代書法家。字泰和,鄂州江夏(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qū))人。李邕少年即成名,后召為左拾遺,曾任戶部員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職,故人稱“李北?!?。 李邕所書“古詩十九首”,不是南朝蕭統(tǒng)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昭明文選》的《古詩十九首》,而是書寫的古人詩篇。計有:束皙三首、東方朔一首、張衡一首、諶方生一首、陶潛四首、陸云一首、郭璞一首、嵇康三首、曹植三首(實為十八首)。李邕《古詩十九首》墨跡,今人多疑為偽。鄭孝胥光緒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四日(1897年1月16日)日記也曾記載及李北海的古詩十九首墨跡:“詣局,徐總辦出看《醴泉銘》、《皇甫碑》,皆稱宋拓,又文衡山小楷墨跡,皆非佳物;宋人《百牛圖》,錢萚石以為江貫道之筆,生趣勃然,極盡意態(tài),后有明人題詩數(shù)段,真奇跡也;又李北海行書《十九首》,有'宣和御寶’、'教主道君’諸印,是宋牧仲家物,首有'墨王’二字,乃解大紳所書,后亦有跋一段,頗奇?zhèn)プ兓?,殆是北海真筆,大紳書法亦妙?!?/p> 徐進齋,即徐壽朋(?—1900),字進齋,直隸清苑人,本籍浙江紹興。以廩貢生納貲為主事。習西國語言文字。光緒二年(1876),以道員充美日使館二等參贊。曾任秘魯使館參贊,代攝公使事。二十四年(1898),授安徽徽寧池太廣道,遷按察使。未半載,徵還,命以三品京堂充韓國全權(quán)議約大臣。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lián)軍入京,佐李鴻章辦議和。和議成,遷外務(wù)部左侍郎。尋病卒。 據(jù)《鄭孝胥日記》,徐壽朋時為洋務(wù)局總辦。觀察,官名。清代對道員的尊稱。 此詩高度評價了李邕的書法,批評了對李邕書法的反對意見,并主張書法不能只重顏柳以及“重姿”、“重骨”也是各執(zhí)一偏。 (1)“干將”二句:像干將莫邪,難以有寶劍與之爭鋒,李北海自己說,這帖子是寫給盧鴻的。 “干將莫邪”,相傳春秋吳有干將、莫邪夫婦善鑄劍,為吳王闔閭鑄陰陽劍,陽曰“干將”,陰曰“莫邪”。干將藏陽劍獻陰劍。吳王視為重寶。事見漢趙曄《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 “爭鋒”,爭勝,爭奪鋒利。此句形容李邕的書法。此語出之唐盧藏用:“嘗謂邕如干將莫邪,難與爭鋒,但虞傷缺耳。”見《宣和書譜》卷八、《新唐書·李邕傳》。 “盧鴻”,鄭孝胥自注:“北海自題云:'故人盧浩然索書。’”盧鴻,字顥然,洛陽人。一作名鴻一,字浩然。唐人,隱于嵩山,博學工書、畫,善籀、篆、隸、楷?!缎绿茣放c《舊唐書》均有傳。 (2)“由來”二句:從來《文選》是他自己的家學,父子傳授,從李善傳給李邕。 “文選”,指《昭明文選》。南朝梁蕭統(tǒng)(昭明太子)編選先秦至梁的各體文章,取名《文選》。分為三十八類,共七百余首。為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詩文總集。后人稱為《昭明文選》。 “家學”,家族世代相傳的學問。 “善與邕”,李善與李邕,為父子。李邕之父李善,為《昭明文選》作注。 (3)“愿為”二句:愿做鳴鶴,與鴻雁大不相同,有誰看見香象追趕著飛龍? “鳴鶴”,鄭孝胥自注:“善本'鳴鶴’,俗本作'鴻鵠’。”此指《古詩十九首》之十《西北有高樓》末二句,鄭孝胥認為善本為“愿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俗本“鳴鶴”為“鴻鵠”。 “鴻雁”,此喻暗指王羲之。鴻雁,亦是鵝類,而王羲之喜鵝?!稌x書·王羲之列傳》:“性愛鵝,會稽有孤居姥養(yǎng)一鵝,善鳴,求市未能得,遂攜親友命駕就觀。姥聞羲之將至,烹以待之,羲之嘆惜彌日。又山陰有一道士,養(yǎng)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云:'為寫道德經(jīng),當舉群相贈耳?!酥廊粚懏?,籠鵝而歸,甚以為樂?!?/p> “香象追飛龍”,謂李北海的書法學習王羲之。鄭孝胥自注:“書家云:'右軍如龍,北海如象?!贝搜猿鲎悦鞫洳栋侠畋泵房N云三帖》。右軍,晉書法家王羲之。北海,即李邕。“香象”,比喻李北海。語出何紹基《羅研生出示陶文毅題麓山寺碑詩用義山韓碑韻屬余繼作》詩,有云:“顏公李公應(yīng)時出,書壇并樹大將旗。魯國書名蓋天壤,后來趨步難肩隨。北海法門又一變,香象渡河呑虎貔?!毕阆螅鸾?jīng)中指諸象之一。其身青色,有香氣?!峨s寶藏經(jīng)·迦尸國王白香象養(yǎng)盲父母并和二國緣》:“比提醯王有大香象,以香象力,摧伏迦尸王軍。”南朝陳徐陵《丹陽上庸路碑》:“香象之力,特所未勝?!?/span> (4)“世間”二句:世間石刻的李北海書法已稀有,紅框的麻紙,流傳著奇異的蹤跡。 “朱闌”,畫著紅框的紙張。 “麻紙”,用苘麻制造的紙。在唐代為名貴的皇家用紙。用麻的纖維做成的紙?!缎绿茣?/span>·藝文志一》:“大明宮光順門外,東都明福門外,皆創(chuàng)集賢書院,學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月給蜀郡麻紙五千番。” 詩的前八句,評論李邕的書法,筆法銳利,來自家學淵源,追趕著王羲之,又有不同。 (5)“吾聞”二句:我曾聽說姜白石談?wù)撈鹄畋焙5臅ǎJ為以行書作楷書,沒有專門的功力。 “堯章”,宋代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 “以行為真”,用行書代替楷書。行,行書。真,楷書。鄭孝胥自注:“姜白石《續(xù)書譜》云:'李邕、西臺輩以行為真?!?/span> “專工”,專門的功力。明區(qū)越《留別高春元》:“再歲生徒非遠別,趁時文字且專工?!?/p> (6)“孟堅”二句:趙孟堅又引李北海為狂放,要警戒,認為歪斜不正的流弊,危害無知兒童。 “孟堅”,趙孟堅字子固,號彝齋,宋宗室,為太祖十一世孫,漢族,吳興(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南宋著名書畫家。 “狂為戒”,鄭孝胥自注:“趙子固《書法鉤玄》曰:'須戒北海之狂??裨陟バ?,流為元章父子?!?/span>元章父子,米芾,字元章,北宋著名書畫家。其子米友仁,字元暉,亦善書畫。 “欹斜”,此指李邕書法字體不端正。語出趙子固,見上注。 “童蒙”,指無知的兒童。晉葛洪《抱樸子·正郭》:“中人猶不覺,童蒙安能知?” 從第九句到第十二句,提及姜白石與趙孟堅對李邕書法的批評。 (7)“諦觀”二句:仔細觀看,字體中間極如駿馬奔馳,超越凡庸,沒有蹤跡,難以師承。 “諦觀”,審視,細看。宋張世南《游宦紀聞》卷六:“予登羅漢閣,取禪月親作本諦觀竟日,其間有極破碎糜爛者,筆法高妙,相貌古怪?!?/span> “駿逸”,指疾速奔馳的良馬。唐張建封《酬韓校書愈打球歌》:“軍中伎癢驍智材,競馳駿逸隨我來?!?/p> “難從”,難以跟從(學習)。李邕有“似我者俗,學我者死”之語,見清劉熙載《藝概·書概》。 (8)“道州”二句:道州何紹基主張書法要端正,獨獨對江夏李邕始終是推崇。 “蝯叟”,何紹基,字子貞,號東洲,別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湖南道州(今道縣)人。晚清詩人、畫家、書法家。 “端直”,正,不歪斜;直,不彎曲。宋王讜《唐語林·補遺一》:“所剺處多不端直,文帖且又繁積。” 何紹基在《題智師千文》中回憶:“先文安公藏宋拓本,臨仿有年,每以'橫平豎直’四字訓兒等。余肄書泛濫六朝,仰承庭誥,惟以此四字為律令?!?/p> “江夏”,指李邕。李為鄂州江夏人。何紹基推崇李邕,見其跋《麓山寺碑并碑陰舊拓本》第二則云:“北海書發(fā)源北朝,復以其干將莫邪之氣決蕩而出,與歐虞規(guī)巨山陰者殊派?!庇职稀吨乜汤畋焙ㄈA寺碑》云:“北海書石刻,惟《大照禪師碑》余未及見。所見者若《戒壇銘》、《葉國重碑》、《婆娑樹碑》、《東林寺碑》,皆翻本無足觀。至《李思訓碑》、《任令則碑》之蕩軼,《端州石室記》之敦樸,《麓山寺碑》之遒勁,《李秀碑》之肅穆,《盧正道碑》之精麗,《靈巖寺碑》之靜逸,'龍興寺額’四大字之雄厚,既各造其妙,而純?nèi)翁鞕C,渾脫充沛,則以《法華寺碑》為最勝?!?/span> 從第十三句到第十六句,引用何紹基的意見,評論李邕的書法即駿逸。 (9)“平生”二句:平生有些懷疑古人欺瞞我輩,說什么顏真卿和柳公權(quán)以外,都是眼瞎朦朧。 “顏柳”,唐顏真卿與柳公權(quán),皆著名書法家。 “瞍矇”,眼瞎。無瞳仁為瞍,有瞳仁而看不見為蒙。 (10)“重姿”二句:重姿與重骨,任憑交相詬病,千金的秘寶,歸藏給了徐公。 “重姿”,指看重書法的外在姿態(tài)。 “重骨”,指看重書法的內(nèi)在骨力。何紹基曾有“學書重骨不重姿,早窺古意薄獻羲”詩句(見《羅研生出示陶文毅題《麓山寺碑》詩,用義山《韓碑》韻,屬余繼作》詩)。 “交詬”,互相辱罵。明陳繼儒《讀書鏡》卷六:“朝廷之辱,莫大于大臣交詬?!?/p> “寶秘”,珍藏的寶物。唐李嶠《為百寮賀日抱戴慶云見表》:“遷寶秘于東序,視衣纓于北闕?!贝酥咐铉摺豆旁娛攀啄E》。 “徐公”,指徐壽朋。 詩的最后四句,反對古人只重顏柳,以及“重姿”“重骨”各有一偏的觀點,并贊頌李邕秘寶為徐壽鵬收藏。 |
|
來自: 畢天增 > 《《海藏樓詩》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