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大喜歡麻將，遠比最好色的男人，喜歡他最心疼的女人，還要酷得多。就因為麻將在他心目中，是唯一值得愛的，所以，他直到年近半百才想到結(jié)婚。他深知，要是自己一結(jié)婚，心愛的麻將就可能成為老婆的天敵，如果他既愛老婆，又舍不得扔掉麻將，一旦老婆跟麻將“斗起來”，他到底該站在哪一邊？于是他很早就拿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一定不要結(jié)婚。因為有心愛的麻將陪伴，他的前半身光陰度若似箭，一晃五十年很快過去了。五十年，這可是半個世紀，這期間，世界上不知道發(fā)生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家美國的多次“兩伊”戰(zhàn)爭都結(jié)束了，可他唯一清楚的只有麻將。那天偶爾照一照鏡子，他驚人地發(fā)現(xiàn)，怎么突然有這么多白頭發(fā)！其實，他早就開始蒼老，只是每天都卷到麻將里面去，沒有心思去管自己。突然，早就該扔掉的破手機，又響起了信息提示音，不用問，肯定是孫老三，或者是吳二妞、李老四來電，定是又要找他玩麻將。他從衣袋里掏出手機，撥開信息欄一看，果然是李老四，昨天才在麻將桌子上跟他鬧翻了臉，今天天還沒黑，又找上門來，真是臉皮厚??！呵呵，說的話倒很客氣，上面寫道：“為了方便和你聯(lián)系，哥們幾個決定，大家湊點錢，把你老掉牙的舊手機換掉，買一部新款'諾基亞’送給你，晚上趕緊過來，我們一起把這件事敲定！”趙老大暗自罵道：“呸！美其名曰送手機，莫不是想從麻將桌子上，把我的錢贏過去，再給我買吧！還狗戴帽子，裝出一副人模樣來?！?其實，趙老大如今對麻將很有點心煩，不僅僅是年紀一天比一天大，精力也不接濟，而且最近工作也比以往忙。前不久，趙老大去濟寧寺抽簽，抽了一注上上簽，上面還寫著“時來運轉(zhuǎn)”四個字。簽抽了之后，坐在一旁的和尚附和著對他說：“真是天之奇祺，這支簽不僅是上上簽，而且預(yù)示著您要雙喜臨門，先生一定還沒有家室幼雛吧？”“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家室？”趙老大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和尚說。“我也是阇梨弟子，既然已經(jīng)薙度出家，要是連這么一點事都不能點通，還怎么給施主們解簽釋懷呀？您知不知道，我們這濟寧寺可是很有名氣的，是龍鳳相抱的神通寶地，從京城中心修過來的一條康莊大道，一直通到本寺山腳下，本寺已經(jīng)修建一千多年了，比北京城還先建呢！”和尚仿佛一下子變得自豪起來?！拔衣犝f過有關(guān)濟寧寺的傳說，還真是有點經(jīng)傳，不知道是古書上記載的，還是現(xiàn)代人瞎編的?！?趙老大說。“當(dāng)然是古書上記載的，而且是如實記載。古書上的記載，也是源于濟寧寺的造化得來的呀，濟寧寺名聞天下，全憑它的靈氣，它的名氣天下人眾所皆知，無人不曉。你看，很多寺院廟觀，都是得到皇恩寵信，才揚名天下，可我們這濟寧寺卻不同，全憑自己的功德造化，有功才有譽，有譽就有名，揚名則天下人知曉。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盡管我們濟寧寺在這大山里隱世避俗，可每天來求仙問卦的人，仍然絡(luò)繹不絕?！?和尚說?！斑@簽上說的能有幾份可信？” 趙老大問。“百分之百，出家人不打誆語，不過你必須從內(nèi)心對佛祖篤信無疑，信則有，不信則無，阿彌陀佛！” 和尚說完，向趙老大深深作了一個揖?！罢埬忉屵@注簽，還得給您錢吧？”趙老大問道?！鞍褑眩@位施主真是纏綿，老衲是出家人，滿腦子裝的都是濟世救人的道理，那里想到要別人的錢財，今天我只是看到你鴻運當(dāng)頭，生怕您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遇，才想到要助你一臂之力，給您指點眼前迷津。您聽了高興，覺得我說了許多的話，很辛苦，愿給一點口水錢，也隨您的便，別無他求，別無他求?。　焙蜕酗@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說。“既然這樣，就請師傅為我解釋一番。”趙老大說。“好的！”和尚馬上拿過簽去，又從一迭草紙中，尋找出與趙老大所抽這支簽的番號相對應(yīng)的紙貼，上面寫道： 出入求奢萬事通，東西南北任君游；爵祿諸般皆吉利，貴人引領(lǐng)入嬌閣。 和尚又掰開他的左手，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掌上的腡紋，說了幾句趙老大似懂非懂的話，便開始侃侃而談，嘴里吐出來的，全是些阿諛奉承之詞。趙老大細細聽來，言中也沒有什么奧妙玄幻，意思是說趙老大不僅要升官發(fā)財，而且還有靚女閨秀，馬上要入住他的“寢宮”，要他趕緊振著起來，千萬不要懈怠，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趙老大自然是越聽越高興，興奮的心情，早已把過去聽到的那些關(guān)于道士和尚們裝神弄鬼的騙錢故事，忘記得一乾二凈，末了，把錢包里剩下的四百元錢，全部送給了老和尚，又額外地受到了那個和尚的一番祝福。趙老大盡管不相信和尚的話就是金口玉言，可花幾百塊錢買一番祝福，也是不錯的。還別說，趙老大給這和尚的錢，還真沒白花，和尚一陣子胡言亂語，的確成了箴言，恰似有神仙在庇蔭一樣，給他引來了吉祥禎符之氣，一下子把他的精神氣全給調(diào)動起來了。自此以后，趙老大在單位像變了個人似的，領(lǐng)導(dǎo)說東，他絕不走西，上級安排的工作，他樣樣干得有聲有色，自然也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欣賞和信任，連周圍的同事也對他刮目相看。無奈，麻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這天，蒙昽的日光漸漸褪去，夜幕剛剛降臨，雖然時光已近暝色，可路燈和車燈交織著，把窗外照得一片通明，馬達聲和喇叭聲把本來嘈雜的人聲淹沒。時令已至歲末，立冬剛剛過去，再過幾天就是除夕，北方的大地一片蕭瑟，透過玻璃窗一眼望去，光禿禿的樹枝，密布于高墻樓閣之間，偶爾可以看見一、兩只被風(fēng)刮起后，罥掛在樹枝頭的廢舊塑料袋，像白色的小旗幟一樣，在空中不停地飄動，見不到頂?shù)鸟窂]下面，是燈光映染的霧蒙蒙的夜空……趙老大關(guān)上窗戶，用雙手把窗戶上的筠簾捯了下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皮椅上，頭靠著椅背，兩眼盯著墻壁，獨自默默沉思，這是他人生的第五十個春秋，農(nóng)歷倒數(shù)的第四個丁酉年。趙老大出生在老家東巴市，回想起漫漫的人生旅途，不覺心潮起伏，感概萬千……白熾燈光在白色粉墻的反射下，顥然發(fā)光，他點上一只香煙，只吸了一口，便不覺咽喉難受，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然后又把大半截沒燃去的香煙，扔進了煙灰缸，愔愔無聲地把頭靠在椅背上，眼前顯得蒙眬，臉色皤然發(fā)亮，身上感到陣陣慵倦……既然哥們晚上要來，也不能一下子便把臉?biāo)浩?，總得慢慢疏遠，何況，自己和麻將之間，也還沒到義斷情絕的時候。不過，趙老大的心里自然生出一番對麻將的嗔怪：這鬼東西，真是害人！要是沒有它這個“羈縻”，一輩子不知道該要多做多少事！這破玩意到底是誰發(fā)明出來的，如今成了扔也扔不掉，忘也忘不了的“勾魂魔女”。其實，麻將并不是趙老大這個年代才有的玩具，追溯其歷史，也很悠久。麻將是一種四人玩的賭博游戲，當(dāng)代很是流行于華人文化圈，英文名叫“Mahjong, Mah-jong或Mah-jongg”，牌式主要由筒（也稱餅）、條、萬、“風(fēng)”四種牌面構(gòu)成。清代的《憂庵集》等古籍記載，有國粹之稱的麻將牌，是明朝時一個名叫萬餅條(又叫“萬秉章”)的人發(fā)明的，原來，這發(fā)明人的名字與麻將牌相近。但也有另外一種說法，說是麻將牌本稱為麻雀牌，是江蘇太倉的人在守糧倉時，為了防止雀鳥偷吃糧食，發(fā)明的一種娛樂游戲，所以有人稱其為 “護糧牌”。但不管是怎么起源，麻將與賭博都具有天然的血脈聯(lián)系?？梢哉f，任何以牌局為娛樂對象的玩物，都會勾起人的賭性，而賭又是緣于錢，所以，如果沒有錢從中作梗，“賭”字就不會是以“貝”字開頭。愛打麻將的人，大多有一個共同的心理，就是想贏錢，要是干癟癟地玩，不帶點“水”（賭資），這世界上玩麻將的人，恐怕要少一大半，而且也不會霍出老命地玩。這錢的效應(yīng)與博的心理一結(jié)合，便把人生來好玩的性情和貪財圖利的本性，圓滿地結(jié)合起來，給人增添了無窮無盡的信心和勇氣。趙老大身邊有個麻友名叫錢老二，打麻將一上癮，怎么也下不了桌子，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其間連屁股也沒挪動一下，全過程就象吐絲前的春蠶一樣，不吃不喝，最終玩得奄奄一息，在麻將桌子旁昏厥過去了。到醫(yī)院后一醒來，這個錢老二要朋友給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找一副麻將來，他要摸著麻將子，才能躺在病床上睡得香。雖然現(xiàn)在錢老二已經(jīng)不玩麻將了，可趙老大的記事本上，還記著錢老二欠下的一大筆“賭債”。有一次，趙老大約錢老二來玩麻將，錢老二也知道是向他討賭債，便跟他說了實話，自己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老婆也離婚出家走了，房子也抵押給銀行了，欠他的賭債自己還是認賬，等到有錢了，再還給他。趙老大聽到這里，當(dāng)時鼻子一酸，知道這些錢也打“水漂”了，就干脆送了一個人情，明確表態(tài)，這筆錢不要錢老二還了。其實，趙老大自己也是個苦命人，他打麻將從來都是輸多贏少，算起來，也就爽爽快快地贏過那么三、五次。可贏的都是帳，不是錢，除了錢老二欠他的賭資外，還有王老五是欠得最多的。聽說王老五比錢老二的日子過得更慘，已經(jīng)臥床不起了。打麻將雖然傷身子，但趙老大怎么也沒有像錢老二那樣，在麻將戰(zhàn)壕邊倒下來。他身體好，個頭不很高，人也算有點七步之才，說話口齒伶俐，不像有的人那樣佶屈聱牙。重要的是，趙老大從小在鄉(xiāng)村長大，身骨子煉得很不錯，患個感冒，拉拉肚子，在他身上如同癬疥之疾，所以，即使三兩個晚上不睡覺，也會泰然自若，無傷大雅。他常常跟麻友們通宵達旦，日出日落，連續(xù)奮斗20、30個小時的記錄，比比皆是。年輕的時候，倒沒覺得怎么樣，可近幾年來，半夜里便感覺神志瞀眩，頭上的五官就常常不聽使喚。他經(jīng)常在夤夜之時，把四筒當(dāng)五筒使，把六條當(dāng)九條出。為此，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有一次，他把三萬當(dāng)作二萬合了牌，眾人一看，哈，是“詐合”！這下子可樂壞了其它三人，因為“詐合”是要罰款的，合“詐合”的人要反開錢，其它三人不僅不開錢，還要倒收“詐合”人的錢，這對于另外三人來說，就如同餓狼碰到了死狐貍。他為此爭辯，這不是故意所為，但麻友們不聽他辯解，毫不同情他年紀大精力不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可憐他老眼昏花。麻友們只按規(guī)矩辦事，官有正條，民有私約，規(guī)矩是大家定的，大家都得遵守，就象一個國家的法律那樣，立了法大家都不照辦，還怎么玩？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自己暗暗地罵了一句：真是瞎了狗眼，想想他們這幫龜孫子，簡直就是梁上君子！只好無可奈何地從錢夾子中掏出一迭鈔票，扔到桌子上，憤憤地說：拿去分吧！心里還在念叨：怪不得古人說：“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其實正是這樣，他想得一點也不錯…… 不知多少次，趙老大把錢輸光了，回到家里垂頭喪氣，怨氣消了以后一想，這種事情也不能全怪別人，“我不淫人婦，誰敢戲我妻”？自己立場不堅定也有責(zé)任，的確如此。盡管趙老大對麻將已經(jīng)如同厭煩了的情人，但還是藕斷絲連，一有人勾引，便半推半就，固態(tài)萌發(fā)。 戌時剛過，趙老大吃過晚飯回到家里，屁股還沒有坐熱，門鈴就響了，該來的人，還是很快就來了。趙老大一聲不響地把客人讓到房間，又自個兒去準(zhǔn)備煙茶。孫老三、吳二妞、李老四三人一進屋，直接走向麻將桌，分西、南、北三方坐定，只等趙老大來坐東。趙老大沏好茶走過來，看到三人垂涎三尺、急不可耐的樣子，便說：“是不是上次輸給我了，今天要來興兵報復(fù)？”“那當(dāng)然，輸在你的手下，就如同力挺萬鈞的項羽，敗在手無縛雞之力的劉邦手下，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今天就是玉石俱焚，也要和你一決雌雄。” 孫老三說。“看你們這勢如水火的樣子，一禮不合，就相互廝殺，還怎么在一張小方桌上玩？大家能在一起，是前世修下的緣分，玉隨緣生，誰也離不開誰，不要一見面，就大動干戈，想置別人于死地。” 吳二妞說?！笆茄剑艺\心相迎，以禮款待，沒想到你們卻殺氣騰騰，像要刮我的皮，抽我的筋……” 趙老大故作氣憤地說?！昂美?，別吵了，煩死人，看你們，個個都成了六親不認的人。” 吳二妞說?！昂?，好，好，咱們把酒言歡，來個“澠池會盟”。開始吧，還是按照老規(guī)矩，扔骰子選座位？” 趙老大順?biāo)浦鄣卣f。“您是東家，您坐東我們都沒意見呀，我們都悉聽尊便?！?吳二妞說。“都把這個倒霉的位置留給我，想讓我一個人輸??？你們都清楚，打麻將是'屁股決定腦袋’，腦子再好使，坐的方位不對，運氣就不好，運氣不好，就拿不上來好牌，最后只有輸?shù)姆??！壁w老大說完，從堂中選出東、南、西、北四張牌來，面朝底放在堂中，又來回揉了幾下后，招呼大家先摸，剩下一張是他自己的。大家也沒話可說，各自從堂中拿了一張牌，碰巧，趙老大還是摸到了“東風(fēng)”。其它三人的位置都變了，李老四摸到“南風(fēng)”，孫老三摸到“西風(fēng)”，吳二妞摸到“北風(fēng)“，各自按照自己所摸牌號，依序定位，又坐了下來。于是，大家又開始玩牌之前選骰子，來決定誰先做樁，每人將電動按鈕分別按兩次，裝著兩顆小骰子的塑料盒子轉(zhuǎn)動幾下，停下來時，便可以看到兩個骰子上面的數(shù)目。每人分別按兩次，兩個骰子的數(shù)字加起來，總數(shù)誰最大，誰就首先坐樁，首輪牌局便率先從他那里開始。“啊哈，還是我的東家！”趙老大高興得拍著手大叫起來，的確是一個奇跡，趙老大按出來的骰子全都是滿數(shù)點，總共加起來24個點！第一局玩牌正式開始了，現(xiàn)在只按一次電鈕，來決定從什么地方開始啟牌，但還是由兩個骰子加在一起的數(shù)字來決定，趙老大隨手按動骰子盒的電鈕?！敖裉斐隽斯恚趺催€是滿數(shù)，莫非這骰子有人做了鬼?！?吳二妞看到趙老大按出來的骰子，還是兩個6點，經(jīng)不住叫了起來。“我來檢驗一下?！?李老四馬上用手按了一次，一看，一顆骰子顯示的4點，一顆骰子顯示的是2點，兩顆骰子的數(shù)目加在一起，剛好相當(dāng)于趙老大一顆骰子的數(shù)目。接著，孫老三也按了一次，總數(shù)是8個點。吳二妞疑心最大，連續(xù)按了三次，最多的一次總數(shù)也只有10點?！霸趺?，你們難道還懷疑我搞鬼不成？這麻將機是買來的，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用了，以前我輸?shù)臅r候，你們怎么不懷疑，今天我扔出了好數(shù)目，你們就不服氣？”趙老大很生氣地說?！皠e生氣，老大，我們就是覺得，今天出現(xiàn)的情況很特殊，所以大家都檢驗一下，看麻將桌子是不是壞了，畢竟這是機器麻將，萬一是機器出了問題，誰贏了錢，大家都不依，不是白贏了嗎？好，好，好，別爭了，開始吧。”孫老三一說完，幾人終于又有說有笑地開始玩了起來。 趙老大過去的牌運確實背，總是贏得少輸?shù)枚啵慨?dāng)看到自己一個月的工資，玩幾天就快輸完時，就獨自嘆息：財運怎么這么差，財神菩薩不是還姓趙嗎，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怎么就不眷顧眷顧自家人？別人都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可趙老大情場不得意，賭場也失意。其實，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是對的，因為有了情人，就不會一門心思去玩牌，打牌時不斷地接老婆情人打來的電話，要是遇到母老虎似的女人，還得拿著手機躲到一邊去哄，說什么正在談工作，忙得很，一會就回來，別著急……這樣，就可能分散打牌的注意力，造成牌局中的失誤。說情場不得意，賭場也不得意，其實也有道理，因為看到別人都有女朋友，自己心里很難受，胡思亂想就分了心，本來該贏錢，最后卻輸?shù)袅恕＝o趙老大介紹女朋友的人，其實也不少，他自己的條件也很不錯，是公務(wù)員，有車有房，也有一官半職，外表也是堂堂正正，論說姑娘們見了他都會心動，可不知怎么回事，溫柔多情的女孩，總不喜歡他那方頭不劣、一副慥慥的樣子，相見后不超過一個禮拜，都準(zhǔn)會勞燕分飛，女孩另去別處尋找她所心愛的男人，而他又回到鐘愛的麻將桌子邊來。世間萬事萬物，有時總是讓人捉摸不透，這天的老天爺開眼了，趙老大第一局下來，就贏了個缽溢盆滿。也許是他首先按骰子的數(shù)字好，坐的那個東方確實是風(fēng)水寶地，大多數(shù)場合，別人的牌還是一盤散沙，他就合了牌，一盤又一盤，不停地收錢。大家都說是那個方向好，希望第二局自己能選到那個位置?？墒?，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趙老大并沒有摸出“東風(fēng)”來，換了不同的位置，但照樣不停地收錢，整個晚上，好運氣就跟著他的屁股轉(zhuǎn)。到了下半夜，李老四先前那趾高氣揚的樣子，早已煙消云散，與孫老三二人都默不作聲，吳二妞則總是在喋喋不休地埋怨。直等到三個人中，已經(jīng)有兩個人給他開了“白條”，趙老大才提出要嚴肅紀律，不能空手套白狼，其它人也沒有辦法，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趙老大把大迭大迭的票子塞進口袋里?！敖裉炖洗蠼K于大開殺戒，把我們幾個人的兜全擰干了。” 李老四用右手食指摳了一下雙眼角的眼眵，說道。 “錢贏多了不是好事，你沒看錢老二，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就是他前幾年贏錢贏得太多了，這叫飲鴆止渴?！?吳二妞很不情愿離開，嘴里還在憤憤不平地說?！笆裁达孁c止渴，難道我趙老大還差麻將桌子上這幾個錢用嗎？再說，錢多了又有什么不好，你過去贏了我那么多錢，我看你現(xiàn)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壁w老大反唇相譏地說?！皠e這么說，我可從來沒贏你多少錢?！?吳二妞說。“你沒贏，他倆也沒贏，我輸?shù)腻X都去哪里了？” 趙老大說?！翱茨憬裉爝@得意忘形的樣子，別高興得太早，小心樂極生悲，凡事要有度，過度則天理難容?！?吳二妞說?！岸疾灰f了，這叫養(yǎng)虎成患，自作自受，懂不懂？過去我就說過，別看老大生性斯文，花拳繡腿，那是老虎還沒發(fā)威，你們卻以為他是病貓，沒想到我隨便說句話，還成了箴言?！崩罾纤恼f?！敖裉煳乙菜惴ㄍ馐┒髁耍銈兌记妨宋业腻X，我還讓你們賴在桌子上，不叩頭謝恩也就罷了，怎么還恩將仇報呢？” 趙老大說?！罢l恩將仇報……”吳二妞話沒說完，便被李老四打斷?！鞍パ?，我說你們，是吃多了撐的慌，贏了是你的本事，輸了活該，吵什么，下次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呢？兄弟在一起玩牌，切忌不要心念舊惡，輸了開錢，也是應(yīng)該的，'要得兄弟長，一天算次伙食帳’，不然，這個圈子就要分崩離析了。走吧，輸干了只好回家睡覺?！崩罾纤呐线M屋時脫下的那件藏青色波司登男立領(lǐng)小商務(wù)短款羽絨外套，率先走出了房門，吳二妞和孫老三也跟在后面，一聲不吭地悻悻而去。趙老大過去雖然財運、色運不怎么樣，但人緣關(guān)系不錯，待人也還熱乎，且善和領(lǐng)導(dǎo)打交道，官運還挺亨通，前不久又提了正處長，人逢喜事精神爽，麻將桌子上的表情，與以往也就大不一樣，麻友們對他的態(tài)度也好多了。過去出牌時，總是麻友們吆喝他，而今他也開始反過來吆喝麻友們。說來也怪，這人的“運氣”，也跟街頭上的長舌婦一樣勢利，不走運時，怎么也摸不到好牌，人轉(zhuǎn)運了，好牌也跟著他的手轉(zhuǎn)。于是他開始夸?？诹耍捍蚵閷]得巧，只要牌拿得好！確實是這樣，現(xiàn)在麻將桌子上的錢，追著他跑，他不想贏還不成，只要別人一看到趙老大要上來玩牌，就借故要去什么洗手間，要給老婆打電話，頭疼要去吃片藥之類的理由，偷偷歇到一邊去了?！翱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運氣好了，精神爽了，錢也多了，圍在趙老大身邊嘰里呱啦的女孩子，也多了起來。他猛然感覺到自己的幸福指數(shù)在飆升，于是開始籌劃著娶老婆生兒子了。不過，趙老大還是良心之人，雖然自己時來運轉(zhuǎn)，但總沒有忘記自己艱難的日子，所以聽說錢老二如今困瘼的處境，總是十分同情，于是便瞅準(zhǔn)一個機會，去看望錢老二?！板X老弟，別心酸，人生有波折是難免的，不要失去生活的信心，可是也千萬不要再去玩賭博了，切記，切記！”趙老大一見到錢老二，也不先加問候，便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你看我如今這個樣子，哪里還有錢玩麻將?！弊诓势蓖だ锏腻X老二仰起頭，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趙老大，然后帶著神秘的樣子，輕聲慢吞吞地說道：“你知道嗎，過去經(jīng)常和我們一起玩麻將的王老五，快歿了！”“什么，王老五快死了？不會吧，他可是我們這圈子里最有錢的人,從前那么剛勁伓伓的樣子，去年還跟我一起打過麻將?！壁w老大驚訝地說?！笆钦娴?，得了瘰疬之疾，已經(jīng)在醫(yī)院住院治療了幾個月，家里的錢也花光了，醫(yī)院幾天前就下了病危通知書，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很可憐。大概是過去經(jīng)常打麻將，煙抽得太多了吧，所以把脖子和肺給熏壞了?！?錢老二說?！斑^去玩牌時，看到他一支接著一支地吸煙，總是把煙霧吞到肚子里去，老半天才從鼻孔里噴出來，我就勸過他不要吸煙，實在熬不過癮了，可以抽一支。抽煙和吸煙不同，抽煙時，煙霧只是在口腔里停留片刻，沒進到喉嚨和肺部，對人體損害較小。而吸煙就不一樣，吸到肚子里去，煙霧裹著那么多尼古丁，能不把肺熏壞嗎？” 趙老大說。“要是病還沒'起鼓子’的時候，多勸勸還差不多，現(xiàn)在說他這些，已經(jīng)太晚了，還有什么用呢？唉，這人不管有多少錢，只要賭博一上癮，全都玩得精光。”錢老二帶著自責(zé)的口氣說。“我是在想，怎么總不見老五去玩麻將了，唉！……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男人經(jīng)老不經(jīng)死，女人經(jīng)死不經(jīng)老，可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要殯天了?！壁w老大話沒說完，就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彩票亭，朝王老五治病的醫(yī)院走去，可當(dāng)他找到醫(yī)院的307病床時，護士說尸體已經(jīng)送到了太平間。這天回到家里，趙老大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起身打開計算機寫到： 悼牌友在你駕鶴啟航遠巡的那一片刻，我的心如同失去佳偶一樣悲慟。多想咬牙拉住隨你西去的綬帶，讓你最后感受一份人寰的溫馨。其實你有強壯體魄和無限靈光，卻被那啖肉的麻將和骰子毀亡；你一點不留戀日光普照的生活，執(zhí)意要去與那摧心的無常同往?過去都說你是腰纏萬貫的大佬，多少官宦名人對著你頷首微笑，還有名媛佳麗圍著你嬌嗔嬉鬧，縱有鐵打的身體和錢裹的粗腰，也經(jīng)不住無休無止地折騰挾要。在那方寸不到一米的牌桌子上，我把快樂建立在你的幸福之上，沒想到你卻毫不在意無悔無怨。而今想起你零落和苦澀的面孔，我的心像針扎一樣內(nèi)疚和悲愴。我盼宇宙出現(xiàn)一縷明亮的華光，照亮你越過寂寥的云漢和月宮。可惜你再也看不到黎明的太陽，只有茫茫黑夜中伴送你的燭光。如果哪一天你有幸飄到了Mars，也勞煩你為我們選擇一個地方；我定要在那里繼續(xù)做你的麻伴，以療好牌桌上給你留下的創(chuàng)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