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真實鄉(xiāng)土故事：我的“憨”華姐
文/賣花郎 全文共2202字
一個是大姨家的，人長得白白胖胖，臉上整日里掛著笑，為人熱情大方，我喊她“白華姐”。另一個華姐是大姑家的。她皮膚蠟黃，聲音粗啞似公鴨，走起路來，更是沒有一點女孩子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因為疏于打扮，頭發(fā)總是一副亂糟糟的模樣，多少顯得有些邋遢。她的憨，是經(jīng)過大姑親口印證的。有次，大姑來我家，在灶屋里幫著母親燒鍋時，嘟嘟囔囔地說：“俺那個華妮，咋不知道恁憨，刨個落生（花生）都能將抓鉤（三齒耙）夯到他哥小福頭上，去醫(yī)院里縫了三針，真是邪門！”母親聽了，哭笑不得。這事，就這么流傳開了。于是，我私下里都喊這個華姐“憨華姐”。對于用抓鉤砸破親哥腦袋這件“丑聞”，華姐是向來毫不避諱的，別人奚落她，她就齜著牙嘿嘿笑，說“我那是不小心”。他哥在一旁也跟著笑：“你咋不小心砸自己頭頂上？”華姐回道：“我要是真砸自己頭上，那就是真憨了！”說著，笑著進灶屋幫大姑做飯去了。我這個華姐，小學(xué)沒讀兩年就回家了。在早年的印象里，她好像連錢都不會花，給她五十塊錢，花了十八塊，該找多少，她支支吾吾半天都算不出來。所以，我大姑從不給她零錢花，生怕她被別人給坑了去。這樣一個丫頭在家里，自然是不讓大人省心的，尤其是華姐的奶奶，一看到華姐，就氣不打一處來，嘴巴噘得老高：“俺祖上造啥孽了，有你這個丫頭，愁死個人！”有一回，華姐跟著大姑來我家，飯桌上一家人又毫不避諱地聊起華姐的婚事，華姐胖臉一紅，抱住我母親的胳膊，半撒嬌半懇求道：“妗子，你認識人多，幫恁外甥女介紹個唄，你看俺娘都愁成啥樣了！”其實，那些年我母親一直幫著華姐留意，只不過始終沒有碰到合適的。就在這年年底，有個小伙子走進了我母親的視野，他也就是我后來的姐夫。姐夫是家里的獨生兒子，上面有個姐姐，因為家貧，一直沒有娶上媳婦。當我母親將他介紹給華姐時，華姐臉上笑得像開了一朵花，雞啄米似的點頭同意。我大姑也生怕人家男方變卦，干脆連彩禮都不要，直接一條羊腿就完事兒了。真的是閃婚！兩人認識了不到兩個月，就成了兩口子。我母親本來想著讓兩人再熟識熟識，華姐大大咧咧地說：“妗子來，恁外甥女我能嫁出去就不孬了，挑揀啥啊，都是兩條腿的人，再等下去真成老姑娘了！”沒想到，平日里憨憨乎乎的華姐，在婚姻大事上，竟然如此豁達果決！傻人有傻福，華姐嫁過去，很快就生了一個兒子。兒子面目清秀，身體壯實，聰明伶俐，很是討奶奶開心——正因如此，華姐才沒有受婆婆的氣，也算是“母憑子貴”了。說來也是挺奇怪的，生了孩子之后，華姐的腦子像是突然開了竅，不僅認識錢了，還能夠獨當一面在集上賣點小物件糊口了。每次在集上看到我母親，老遠就高揚著手臂大喊“妗子”，我母親照顧她的生意，不管家里需不需要，時常買點東西，可華姐每次都不要錢，為此兩人經(jīng)常拉鋸似的撕扯，搞得趕集的人紛紛側(cè)目，怪不好意思的。姐夫是個正經(jīng)過日子的人。雖然脾氣大點，時常會對華姐爆幾句粗口，但不抽煙不喝酒，一有空就想著法子掙錢。當時，姐夫的二姨家開了個養(yǎng)豬場，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把他喊過去，馇飼料，鏟豬糞，過年殺豬時，還幫著殺豬。不管活計多臟多累，姐夫都毫無怨言。華姐見姐夫在二姨那里幫忙賺了點錢，她也閑不住，年底殺年豬時，她自告奮勇地前去刮豬毛，清洗豬大腸，做得也叫一個有模有樣！年根兒，二姨還會給他們送半頭豬作為另外的補償，這時候華姐總不忘給大姑送去一條腿。大姑心里高興，可臉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故意沉著臉說：“啥都往娘家拿，就不怕恁婆婆數(shù)落你！”華姐脖子梗得老直，理直氣壯地說：“有啥好數(shù)落的，俺婆婆也撈上豬腿吃了，我都一樣待！”大姑這才放心了。但華姐回去時，她還是不忘從雞圈里逮一只雞，讓華姐捎回去給她婆婆。不得不說，在做女兒這塊，華姐做得挺夠格；聽說，在當媽這塊，也是令人稱道的。只要去趕集，華姐總會給孩子買點東西回去，有人看到了，問她就不怕被老公責(zé)罵亂花錢？華姐照例嘿嘿一笑：“都花在孩子身上了，我一根紅頭繩都沒買，他有啥好罵的！”確實，那些年華姐總是破衣舊衫，給人一種落魄寒磣的感覺。有一年，我跟父親一起去大姑家做客，正好遇到了華姐和她的老公。大過年的，華姐穿的還是一身舊衣裳，我父親看到了，故意說：“小華，過年咋不穿小道（她丈夫的名字）給你置辦的新衣裳，一年一個時候！”這話是有弦外之音的。不知華姐是沒聽懂，還是特意裝糊涂，沒等小道開口說話，她就扯著孩子的新衣裳說：“舅來，本來小道要買，我不想要，就給孩子買了兩身，現(xiàn)在小孩子的衣裳比大人都貴，找誰說理去！”那天下午她去集上有點事（給一位親戚隨禮），正好看到了華姐。當時華姐手里捧著一個茶葉缸子，里面盛著滿滿的油茶。看到我母親，華姐立馬喜笑顏開，拉著我母親的三輪車不讓走，非要買兩份油茶讓我母親帶回去。我母親說要付錢，華姐急得跺腳，說兩碗油茶的錢，她還是掏得起的！后來我母親感慨地說，沒想到這輩子還能享到外甥女的福，這小華還算有心。我聽了不禁莞爾一笑。腦海中又浮現(xiàn)起華姐的模樣，一時間，竟覺得她有些可愛了。她好像一點兒都不憨，許是我一直誤解她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