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李小琴   

整理/秋韻

全文共3308字

我結婚快二十年了，從我婆婆嘴里聽的最多的話就是：“我把我自己賣了，娶你進的門！”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帶著深深的怨氣，好像是我為了嫁給她兒子逼她改嫁了似的。

我老家是內蒙的。高中畢業(yè)，我媽就把我送到河北二姨家，在二姨家的客車上做售票員。

我媽送我來這邊，是有她的苦衷的。我媽小的時候，姥爺家里人多，日子不好過，姥爺帶著一家老小去內蒙投奔了親戚。

我媽剛成年，姥爺就給我媽找了婆家，為的是她婆家能給幾百斤糧食的彩禮。

后來，土地承包到戶了，姥爺覺得還是老家好。他帶著一家人又回來，我媽因為已經嫁人，也生了我，沒辦法跟著姥爺回來，就落到了那邊。

都說人年紀越大，越是懷念童年生活過的地方。可能就是這個情結，我媽把我送回河北，寄托了她無限的思鄉(xiāng)之情。

在二姨家做了兩年，二姨一位朋友為我介紹對象，就是我現在的丈夫小智。

介紹人說小智長得不錯，當時在大隊兼職會計，有本事，人品也很正。

見面以后，小智英俊的外表與穩(wěn)重的舉止吸引了我。但他真誠地向我介紹家里的情況，卻讓我有了幾分猶豫。

他說他父親一年前去世，此前已經癱瘓在床十幾年，耗光了家里所有，還欠下不小的債務。

他有個哥哥，比他大四歲。因為父親的病，也因為他人太過老實，找對象受到影響。

他母親以前與父親做點小生意，父親病倒以后，母親照顧父親，小生意停了。父親走后，母親心情一直不好。

他說他如實告訴我這些，就是讓我慎重考慮，與他結婚，將來的負擔不輕。

我把我的猶豫跟二姨說了。二姨說，你看上人了沒有？她說，最好的婚姻，是倆人彼此投緣。其他都是小事兒。說現在這年頭，只要兩口子心齊，肯吃苦耐勞，不愁日子過不好。

二姨還拿她自己與姨夫舉例，說當年二姨夫家里也很窮。可是姨夫聰明，眼界寬膽子大。剛開始允許個人跑客車，他就舉債申請了一條線路。幾年下來，他們還清了債務，在村里也是數得著的富戶了。

我聽了二姨的話，答應了小智，愿意與他相處一段時間，互相加深了解。

半年以后，我父母從內蒙過來，與小智見了面，他們也很喜歡小智。我爸說，搞對象啊，差不多就行。人品沒問題，彼此對眼就好。至于了解，不一起過日子，永遠都不可能對他了解太深。沒啥意見就把婚結了吧。

我二姨跟介紹人說了我父母的想法，說跟小智媽說說，給倆孩子把婚事操辦了吧。

可是讓我們沒想到的是，小智媽對這事兒并不積極。與小智半年的相處，我去過他家?guī)状?，每次去，好像他媽都不是很熱情。小智跟我說，他媽可能還沒有從他爸去世的陰影里走出來，沒有心情顧及到他們。

可是這次，我們女方先提出要把婚事辦了，她還是有些不冷不熱，我不得不多心了。

介紹人說，其實啊，小智媽是個直腸子，心里裝不下事兒。她老覺得大兒子還沒成家，先給小兒子娶了媳婦兒，大兒子就徹底歇菜了。

另外，娶媳婦兒不得給彩禮嗎！當時的行情是，一萬以上，外加三金。條件好些的，都給到兩萬多了。

小智媽說她實在是借貸無門了，給小智爸發(fā)喪的時候，她差點給人下跪，才勉強把事情辦了。現在娶媳婦兒，以前的賬沒還，再借就真的難為死了。

我爸說，能理解她的難處，咱也不給她出難題。取個最低線兒，就一萬塊加三金。再少了，人家別人說起來，還以為我閨女有毛病呢！

這錢拿來了我們也不用，我閨女嫁過去的時候，我給她帶過去，給小兩口過日子墊個底。

介紹人把話傳過去了，說小智媽尋思了半晌說，三天以后聽信兒吧！

當時我爸就很生氣了，說這當媽的咋回事兒?。克怯X得我閨女高攀了嗎？咋還拿上把了？不行就算了！

三天以后，小智媽跟隨介紹人直接來了我二姨家。從一只黑塑料袋里拿出一萬塊錢放在炕上說：“就這堆這塊了，再多一分都沒有了。這是我把自己賣了湊到了一萬五千塊。給你們一萬，剩下的五千，我得操辦婚禮！”

當時我爸媽只考慮我實在是放不下小智，沒想別的，對她那句把自己賣了的話沒聽太懂。說那就這樣吧，你也不易。咱們都是為了孩子，互相體諒吧！

讓我沒想到的是，簡單婚禮過后的第九天，婆婆把大哥和小智我倆叫到一起說，她明天就要去北邊了。

辦完婚禮收支一算，還有三千塊錢。她給大哥一千，說以后你就得自己照顧自己了。你媽沒本事給你成個家，你自己長點志氣，管好自己。

她給了小智兩千塊，說你和小琴好好過日子，順帶關照著你大哥。我走的遠了，顧不上你們，你們都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然后她又拿出一張賬單，說是小智記的，這些年借的債。她說她沒能力還了，以后由小智和大哥分擔。

說著這些，她一直在流淚。我們三個都有點發(fā)懵。這時她才說，為了小智我倆，她給自己找了個人家。換來一萬五千塊為我們操辦了婚禮。

婆婆的話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坐在一旁的小智，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媽，半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大哥手里拿著那一千塊錢，抱著低垂的頭哭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黑色轎車開到門前，車上下來的男人，一身嶄新的西服，掩蓋不住他一身的土氣。沒多少頭發(fā)的大腦袋閃著亮光，一笑露出滿嘴的黃牙。整個人與我婆婆的漂亮俊秀形成很鮮明的對照。

婆婆沒說話，見到車來就收拾東西走了。那男人一路笑得合不攏嘴，我婆婆卻步子趔趄哭成了淚人。

當時村里還沒有人知道我家的事兒，沒有一個人過來看熱鬧。小智兄弟倆沒有出屋，送婆婆上車的只有我自己。

婆婆走后很長時間，我才從別人口中慢慢知道，婆婆是自己找的婚介所為自己找的對象。當時她說，只要對方能出一萬五千塊錢，哪怕他瘸拐禿瞎她都干。那位叔叔比我婆婆小六歲，是我婆婆的漂亮打動了他。不然，二婚沒有人舍得花一萬五的彩禮。

他人雖然有些丑，但據說挺有本事，開一家修車鋪子，生意不大，收入也還穩(wěn)定。家里有個兒子已經成家，他前妻因病去世多年，兒子結婚以后，他才決定為自己找個伴兒。

婆婆走后，我與小智帶著罪責的心理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隔段時間就過去看望婆婆一次，婆婆也經常回來，幫大哥做些家務。

那幾年我們各自過得也還好，婆婆告訴我們說，叔叔對她不錯，她腰疼，叔叔帶她去外地看過幾次。每天還幫她燒中藥水泡腳，說我公公在世的時候都沒那樣照顧過她。

可是五年以后，婆婆突然于一天傍晚回來了。她哭訴說，叔叔的兒媳婦故意找茬兒惹她生氣。叔叔人雖好，在兒子兒媳面前卻很窩囊，不敢主持公道。她在那邊待不下去了要回來。

當天晚上叔叔就追過來了，但婆婆說啥也不肯跟他回去了。她低頭讓我們看她的頭，說那媳婦兒打她撕扯掉她一縷頭發(fā)。她怕自己將來老了，更要受那女人的氣。

叔叔來過幾次，見婆婆態(tài)度堅決，便放棄了這段感情。

當時我兒子還沒上幼兒園，婆婆說我回來了，我?guī)湍銈儙Ш⒆?，你找個班上，幫我兒子多賺點錢好好過日子吧。

有婆婆幫我看孩子，我自然高興。一直與小智謀劃著想開家飼料店，一是資金不足，二是我抽不出身幫忙。有了婆婆幫忙，我們找二姨和我娘家?guī)兔Γ芸炀筒俪滞桩敯训觊_了。

大兒子十二歲的時候，我們又要了二胎，又是個男孩，我和小智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為了幫助我們把生意做得更好，我爸媽從內蒙過來給我們幫忙了。

沒想到，我爸媽的到來，讓我婆婆對我有了看法。她不覺得我爸媽是在幫我，而是認為他們過來是要靠我這個女兒養(yǎng)老的。

從此，以前不以為意的一些小事兒，都成了大事兒。家里氛圍開始有些微妙。以前有啥事兒婆婆都是直截了當跟我說，我爸媽來了以后她不再找我。而是跟小智說，言語間總帶著幾分對我和我爸媽的不滿。

小智說她心眼兒多自己找閑氣，她不服。日積月累，我對她也有了一些嫌隙。為了不讓矛盾激化，我們在店附近租了房子，大兒子在店附近上學，小兒子由我爸媽幫忙照顧。

我婆婆意見更大了，開始動不動就說出那句傷人的話：“我賣了自己把你娶進了門！”

開始，我只是跟小智訴訴委屈，她說的多了，我也忍不住會懟她。我說當時你是給了我一萬，可是那一萬塊錢我?guī)н^來，幫你兒子蓋了偏房。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是自己選擇了那條道，不是我逼得你！

再狠的話我說不出，我不想傷她，更不愿小智為難。可是，她年紀越大，越不好相處，真的讓我頭疼。

現在我很少回那個家，眼看婆婆年紀一年年變老，七十多的人了。想想她這一輩子確實也不容易，可是一想到她陰陽怪氣的語氣和處事方式，就不敢想以后如何與她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