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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出 農 村 遠行 一 在看過的文章里面，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部小說的跋——《從山巒到海洋》，既被其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所感染，更被遲子建自身獨特的經歷所吸引。遲子建的家鄉(xiāng)在中國版圖的雞冠——北極村，通過高考她考入了大興安嶺師專中文系，大學期間初試鋒芒她的文章就得到了文學界的廣泛認可，繼而一發(fā)不可收拾成為專業(yè)作家。我曾走過大興安嶺的很多地方，由于地處邊陲人煙稀少，時至今日這里的經濟條件遠不及國內其他地方。如果沒有知識的助力，遲子建現(xiàn)在可能還生活密林的最深處，如她老家絕大部分人一般清苦。正因為插上了知識的翅膀，她才能從極寒之地走出融入大城市，有條件走遍天下然后以更廣闊的視角來回看她的家鄉(xiāng)，有能力創(chuàng)作出《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部史詩般大作。上世紀60年代，由于國家發(fā)展對木材的需求，政府把鐵軌延伸到了大興安嶺的森林里，從此這里的蟲鳴鳥啼被伐木的號子所取代。鄂溫克、鄂倫春族被遷徙到山下安家落戶，延續(xù)了千百年的生活方式突然被顛覆，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很多人無法適應定居生活，在森林里自由自在慣了的他們面對新的生活茫然不知所措，甚至痛苦不堪。遲子建明白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不可逆轉，她寫道：“其實開發(fā)是沒有錯的，上帝把人拋在凡塵，不就是讓他們從大自然中尋求生存的答案嗎？問題是，上帝讓我們尋求的是和諧生存，而不是攫取式的破壞性的生存。”在澳大利亞，她看到一對土著夫妻與周邊燈紅酒綠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現(xiàn)代的生活讓他們無所適從，這樣的見聞給她的觸動非常大?；貒蠼涍^一系列的準備，遲子建以抒情的筆調用小說的方式為現(xiàn)代文明帶給家鄉(xiāng)兩個游獵民族的陣痛譜寫了一曲悲歌。從鄉(xiāng)村里走出來的遲子建有濃烈的故鄉(xiāng)情結，身居都市她的心常在鄉(xiāng)村漂泊，她的筆也在城鄉(xiāng)之間游離?！额~爾古納河右岸》是她回饋家鄉(xiāng)的嘔心力作，也讓世人得以窺見一個鮮為人知的神秘世界?！皬纳綆n到海洋”，這就是遲子建這個由鄉(xiāng)村走出來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勵志人生的生動寫照。
二 他說和鐘揚打過一次交道，鐘揚給他的印象是健談，能說會道。我說你也很厲害啊，新聞聯(lián)播里都有看到對您的訪談。他說我不行，一口塑料普通話很多重大活動都沒要我去參加了。我說和鐘揚那您沒得比，您的父親是農民，鐘揚出身于干部家庭，他的爸爸當過教育廳的副廳長，他爸爸一生都是鄉(xiāng)音不改，但城里長大的鐘揚就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了，原生家庭的差別給人的起點就不同。他深表認同。他的求學之路艱辛不已，由于兄弟姐妹眾多，僧多粥少，在那個困難年代里，為供他讀初中家里已經是捉襟見肘，他的父親是再也不許他上高中了的，在母親的堅決支持和他的苦苦哀求之下父親才勉強同意。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高中畢業(yè)時他的身高還沒有150。高考以高分考入名牌大學，國家對他們這些天之驕子厚愛有加，大學里生活很好，他的飯量是別人的兩倍，他的個頭飛快的躥上去了。由于表現(xiàn)優(yōu)秀，大學畢業(yè)被留校任教，兩年后又被遴選進了省直機關。由于不太適應官場的氛圍，于是去國外留學，海外呆了很多年又被做為優(yōu)秀人才引進到頂尖的科研機構。
他給人的印象第一是低調。他穿著樸素，那年到他單位，看到我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來了正好，你看今天我穿的就是家里的老布鞋。他說自己到哪兒都是輕車簡從，出門行李只拿一個背包，隨時準備出發(fā)。由于怕給別人添麻煩，他常常坐班車回鄉(xiāng)，他從不和鄉(xiāng)親們炫外面的見聞，只扯鄉(xiāng)間田間地頭的一些事情。第二是孝順。他還有個身體硬朗的老母親，一個人在老家獨自生活，無論在哪每年他都會趕回來陪媽媽過年。有次陪他回家，他媽媽正在菜地里除草，他立馬搶過媽媽的鋤頭把地里的草鋤得干干凈凈，60歲的大教授幫95歲的老母親干農活，這是我見過的最溫馨的母子情。第三是溫和。他溫文爾雅，說話總是不緊不慢，哪怕是在表達與人意見相左的觀點時也是輕言細語。有件事情讓他對一位領導很有成見，但他一直隱忍不發(fā)，直到看到南岳大廟的那幅對聯(lián)，他把對聯(lián)“凡事莫當前，看戲不如聽戲樂；為人須顧后，上臺總有下臺時”編輯成短信給那位領導發(fā)了過去，也僅此而已。
他以前的很多同事和朋友現(xiàn)在都身居要職，如果當年繼續(xù)從政，他的人生或許是另外一道風景。就孩子以后發(fā)展的方向請教他：依您自己的經歷來看，您覺得從政和搞科研哪個更好？他說：你看我媽媽90多歲了，一輩子都在辛勤勞動，雖然很辛苦，但她不要聽命于誰，她的命運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我倒覺得她的人生之路最值得我們學習。他從側面給了我最好的回答。絕大多數(shù)人的名利觀還是以成為大官光宗耀祖為榮，30年前曾是四里八鄉(xiāng)學子勵志榜樣的他最終被遺忘了。但是他用行動給家里的晚輩們做了最好的人生指引，大家紛紛走向了理工科之路。我覺得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這條道路他走的最沉穩(wěn)，最踏實。
三 決定要去停鐘村看看完全是受了玄學的蠱惑，何江在他的那本薄薄的自傳體《走出自己的天空》里說他的家風水非常好，曾有個老先生每年都要到他家轉轉，看看他們家里人的近況。何江媽媽在織漁網，先生托起她的手掌給她看手相，先生大驚，說你這哪是織漁網的手，是大富大貴的手呢！他的書里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些玄乎的東西。從小山村走出去成為哈佛、麻省的學子，太小概率了，我堅信發(fā)生在何江身上的奇跡是因為有一種神秘力量的加持。七拐八折終于找到了何江家，結果大失所望?？赡苁菍衔萦兄鴺O為深厚的情感，“發(fā)跡”了的他們家還讓老房子保留著原有的模樣。一座極為尋常的兩層樓房，應該有20年以上的年歲了，外貼粉紅色瓷磚，每層建筑面積約140平，后無靠山前門竟然對著屋角，用我僅有的常識就可以判斷他家根本不是什么風水寶地?？拜?、相學是人們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傳統(tǒng)文化形態(tài)，奧秘無窮，在民間得到了廣泛的認可?；蛟S是為了增加賣點，何江在書籍中添加了一點特殊的佐料，經過如此包裝，他的成長故事立馬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終于明白了風水并非成功的必要條件，于是又把何江的那本書用心的讀了一遍，繼續(xù)尋找何江躍向成功的緣由所在。何江的父親曾以捕魚為生，為人豪爽大氣，在家時常約朋友在家喝酒，天南地北的扯一通，讓身在旁邊的何江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渴望，這是他渴求知識的原動力。何江的媽媽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總是要求兩個兒子把課本里的故事念給自己聽，遇到不懂的地方，還會跟他們討論，兩兄弟都以給母親“上課”為樂，這無疑激發(fā)了兩個孩子學習的樂趣。寫作業(yè)時媽媽總是坐在他們身邊織漁網和納鞋底，這讓他們學習時內心覺得很安定。何江的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不可能為孩子的成長提供豐裕的物質條件，但他們恩愛和睦，讓孩子在溫馨的家庭氛圍里成長。何江媽媽對兒子的愛是無聲的，“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何江要出國了，媽媽送他去縣城坐車，這是一個有薄霜的早晨，在等車的間隙媽媽麻利的脫下鞋襪跳入冰冷的淤泥采來菱角讓他帶到路上吃。何江從小就很懂事，插秧種地，幫父母分擔家務，學習上更是不用父母操心，喜歡鉆研，善于思考，非常獨立。
從農村的旮旯里走出去成為大洋彼岸世界頂尖學府的博士后，誰都明白這中間的道路一定是幾多崎嶇幾多坎坷，不排除有好運的成分，但最最重要的因素是何江自身的努力，高中階段他的成績并不拔尖，英語曾是他最大的短板，但迎難而上，最終考上了中科大，繼而出國留學。而他努力的習慣和力量來自于他的原生家庭，他的父母勤勞善良，身體力行，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兒子如何做人做事，給予了兒子最大的愛和最好的家庭教育。做為首位登上哈佛畢業(yè)典禮的大陸學子，何江自信滿滿地的站在演講臺上，用流利的英語講述15年前母親用火點燃棉花的方法來治療他被毒蜘蛛咬傷的右手的故事?，F(xiàn)在何江明白了他媽媽用的土辦法的理論依據：高熱可以讓蛋白質變性，而蜘蛛的毒液也是一種蛋白質。知其然，更讓人知其所以然，這是知識最大的魔力所在。何江成了農家子弟一抹最亮眼的光芒。他成長的故事很樸實，很唯美，很勵志。
四 老劉給我做了很多年的事情了，他和他那一班子人勤勞，樸實，做事在行，我很倚賴他們，他們也非常信任我。去年年底因趕工期，我要老劉幫忙干到陰歷二十五才回家，他說不行喔，親家全家要來這邊過年，他們是大城市里的人，初到農村肯定不習慣，必須要早回去精心準備才行。雖然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對他的家庭卻一點也不了解，我來了興致，問他：你親家怎么會到你那山溝溝里來過年呢？聊天得知原來他女兒在那個城市的一所中學當音樂老師，女婿是公務員，獨生子，家庭條件優(yōu)越，女婿一家以女兒為中心，女兒說要回娘家過年，親家便也跟著要來。我感到非常震驚，可以想象一位普通的農家子弟走藝術之路有多么艱難，這玩意太燒錢了，高昂的培訓費是無數(shù)家庭的不堪承受之重。我輕輕的對老劉說了句：“你女兒讀書可花了你不少錢喔！”老劉提高了聲調：“那可不，她讀書不行，初中畢業(yè)后讀邵陽藝校，后面又轉到普高，到高中就說要學鋼琴了，那幾年我在工地上掙的錢全花在她身上了，她高中大學用了我好幾十萬?！薄盀榱耸欠褡屌畠簩W鋼琴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吧？”我問他。“我沒考慮什么就答應了，天底下哪個父母不在為子女著想呢？那時候我也沒考慮很多，只要她喜歡我就想盡辦法去支持?！崩蟿⒄f得輕描淡寫?！澳愫昧瞬黄疣福 睂蟿⒌木磁甯杏腿欢?。“這沒什么喔?！币话涯昙o的老劉臉色靦腆起來了。
都說父母的愛是無私的，我倒不這么認為，人性都有自私的一面，哪怕父母和兒女之間，《許茂和他的兒女們》中許茂不肯把自己的棺材讓給死去的大女兒下葬就是真實反映。現(xiàn)在太多父母以愛的名義把自己的愿望強加在兒女身上，在孩子就業(yè)、婚戀等方面粗暴干涉，更有甚者瞞著孩子擅自篡改高考自愿，還有的理直氣壯的對孩子說我養(yǎng)你那么大，你以后工作生活就不能離我太遠，不然我老了怎么辦？這些人的愛是設置了門檻和條件的，與其說他們?yōu)樽优?，不如說他們在為自己打算。我對老劉的敬意發(fā)自肺腑，對一位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工來說，要他把工地上用辛勤汗水換來的鈔票投在藝術這個看不到底的黑洞里，既不合算，也沒有信心，但老劉就有這樣的氣魄。父母和兒女之間是一種最為特殊的緣分，老劉和女兒把這份緣分變成了一種最美的遇見，女兒有藝術天賦，他竭盡全力支持女兒去圓夢，最終讓女兒走出窮山溝過上了幸福體面的生活，這是2022年我聽到的最為暖心的故事。
五 初看《瓦爾登湖》，以為每天有藍天白云的眷顧，呆在農村躺平就是最愜意的人生。年紀大了漸漸明白，如果一個人沒有豐富的學識和寬裕的經濟條件做為前提，他很難對自然之美產生鑒賞眼光，縱然最美的風景在眼前也不會有詩情畫意感，身在鄉(xiāng)下只會讓巨大的煩悶感吞噬自己的靈魂。而那些在鄉(xiāng)間辛勤耕耘的人是已經被生活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和脾氣，沒法逃離只得默默去承受。畢竟梭羅這樣的高人在人類歷史上是寥若晨星的。城市是人類文明進步的結晶，城鎮(zhèn)化的進程不可阻擋。從古至今，大量的優(yōu)質資源都是集中在城市，農村人奮斗的榜樣就是通過從軍立功、科舉考試等實現(xiàn)階層的躍進，進城享受到優(yōu)質資源帶來的便利。改革開放后，城鄉(xiāng)間的壁壘被打破，城市不再是高傲冷漠的存在，農民大量進城務工，很多人在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繼而購房定居。現(xiàn)在年輕的一代賺錢的手段五花八門，他們完成個體城市化的途徑已是多種多樣，有些借助抖音等直播平臺快速的完成財富積累，成為城市里的新貴。
“一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農村和城市也被不同的人貼上不同的標簽，在我眼里：農村單調，自然，純凈，安靜。農村人單純，樸實，厚道，保守。鄉(xiāng)村的生活簡單，直接，粗糲，一成不變，使人慵懶；城市龐雜，做作，浮華，嘈雜。城里人精明，市儈，老道，包容。城市的生活復雜，精細，多姿多彩，充滿希望。就算城市有太多的弊端，但因為孕育著希望，無數(shù)的農村人義無反顧的奔赴城市。農村人帶著泥濘走到城里，一切從零開始，他們膽怯、拘謹，忍受冷眼，不怕被嘲諷，學會低眉順眼，逐漸適應城市里文明的冷漠，每天在夾縫中生存，每天在成長。人生真正的價值在于不斷的奮斗，如果不奮斗，人活著又有什么意義？農村人回望從無到有的奮斗歷程，肯定會特有成就感。
在今年高考結束之際，想起了前面四個人物的人生經歷，想到現(xiàn)在農村學子的不易，非常感慨。不得不承認一個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現(xiàn)在農村孩子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道路越來越窄。但我覺得再苦再難，還是要高舉知識的火把。在我看來《平凡的世界》里的最高潮是蘭香考上北方工業(yè)大學的那部分，看到這兒我總是熱淚盈眶，還能有什么事情比一個貧寒家庭出了個重點大學生更讓人高興呢？那些不擇手段的快速致富，在狂歡的盛宴散去之后留下來的往往是一地雞毛，太多暴富者家庭后來的生活都是滿目瘡痍。而用知識來實現(xiàn)命運的改變，下可以安身立命，中可以反哺家鄉(xiāng)，上可以造福人類，這樣的人生道路安全，恒久，可傳承。當然由農村走入城市的知識分子，他們往往內心深處隱藏著自卑和倔強，注定會經歷精神上的痛苦和迷茫，經受各種各樣的考驗，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跟上別人的步伐，但這是必須承受的陣痛，沒有傘的孩子，除了努力奔跑，別無他途！加油吧，農村的學子們！ 作者簡介：遠行。隆回人，園林綠化工程師，愛閱讀，喜旅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