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

杏壇歸客 2023-05-01 發(fā)布于山東

展開全文

第一次去麗江，并沒有做足遠游的功課，所以凌晨下了飛機，已經(jīng)是麗江深夜。街道并沒有預(yù)想中那樣華麗，倒是花草眾多，還算干凈。行道樹比其它的城市多了一層詩意的色彩，可能因為公交車少，其他車輛少，那些樹不像西安街道邊的洋槐樹，高的地方被公交車掠過時無情摧殘，地的地方被人砍去了枝丫，很少能見獨立完整的樹木，法國梧桐樹是被人們蹂躪最可憐的樹種。所以西安小寨那邊的楊樹索性就往高空上長，在極其高的地方打開樹冠。

麗江的樹，卻可以保持相對完整的姿態(tài)，大概是因為城市空間比較寬裕的緣故吧。

我們漫步在寂靜的麗江古城，街道邊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悉數(shù)關(guān)閉了門，沒有過多大肆渲染的廣告海報，也沒有瘋狂的銷售文字噱頭，這個城市還算敦厚內(nèi)斂。經(jīng)過云南白藥的總公司，矮矮的門牌，低低的門扉，院落里灑著路燈那悉數(shù)的光，四下無人，我便可知這個城市經(jīng)濟依托應(yīng)該還是旅游吧。

跟其它旅途城市特性一樣，賣服飾的少，賣美食特產(chǎn)的多。當(dāng)然還有超多的藥店，大抵是跟云南白藥在這里據(jù)點有重要關(guān)系，但它的賓館卻很多，家家裝修奢華，條件很好，價格自然不菲，倒不是那種洛可可式精致近乎庸俗的奢華，而是從內(nèi)到外透著納西人那種熱愛自然且從容自得的氣質(zhì)。旅社里沒有逼仄的樓梯，狹窄的樓道，或者貼上千篇一律的西洋油畫，而是在空白的角落里散落著盆栽的大盆樹木或者小盆花卉，一一伸展著溫柔的枝葉。

當(dāng)?shù)氐穆玫旯芾砩陨杂行┗靵y，旅店的老板一見到我們半夜來找旅社，又是兩個人，多少有些要準(zhǔn)備欺客的架勢，看到我笑語相對卻言辭懇切又凌厲，也就卸下了敵對之意，也就按常規(guī)價格給我們開了一個房子，老公挨著枕頭就睡著了，我卻聽著窗外時有時無的出租車的聲音，偶爾夾雜著游人說話的聲響，沒有蟋蟀或者知了的鳴叫，一切都是寂靜的。多年以前，朋友就跟我介紹要來麗江玩兒，還特地跟我分享了麗江小倩的歌曲，在郭敬明的小說里也讀過描述麗江的溫情文字，一直對麗江心向往之，可是一落地，明顯感覺失去了一半的憧憬。

后半夜的時候，我想去麗江古城走走，老公也睡得差不多了，我們起身，往古城方向走。

街道的方向令人迷糊，因為出口很多，入口也很多，整個麗江古城在城中心，非常大，可能為了更好保存古城風(fēng)味，所以在入口處是限制各種車輛的進出，街道全鋪上了石磚路，街道臨著一條河，各種商鋪林立，有賣工藝品的，有音樂酒吧，有器樂店，沒有裝修豪華完全西化的門鋪，沒有夸張地瓷片重漆，只有原木色的鏤刻精致花紋的門窗，飛翹的屋檐，印刷著納西七彩繪畫的斗拱，印花的隔墻，黑底金字的原木匾額，屋檐最前端裝飾著花紋的玲瓏筒瓦，無不在暗夜里散著古香古色的韻味。

雖然四下沒有什么人，偶爾有的，多是小情侶，背著背包在漫無目的地轉(zhuǎn)悠，或聊著天，或輕聲哼著歌，或呢喃傳愛。我們盡量遠離他們，怕驚擾了他們。兩岸迷離的燈光灑在了河面上，水流無聲，千萬點燈光的影子卻在熱情奔放地舞動，樹木的影子也散漫地高低錯落著，明滅交替，任性地構(gòu)成了一幅水墨丹青畫。我站在了橋上，感覺自己都要被這座寂靜的詩意小城融化，從前那些紛繁的思緒一一在此止了步，所想的卻趨于空無，完全活成了一朵花或者一棵樹，生平第一次把靜若處子的自己交給了麗江。

與風(fēng)，與水，與樹，與夜，與月光，來一次沒有生分的對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本性就是一株空谷里的植物，城市的煙火早已經(jīng)傷害了我的根系。

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走入麗江古城，我終于回到了久違的心靈故鄉(xiāng)。不是因為它是麗江，而是因為它像極了我所設(shè)想的世外桃源的樣子，當(dāng)然你得在深夜一個人去才能找尋到。

老公看著岸邊高大的樹木，枝葉層層疊疊，密不透風(fēng)，又四下無人，道路幽暗，便催促著我去亮一些的地方。我應(yīng)允，兩個人一起往四方街中心地帶走，那里人多一些，還有三兩音樂酒吧還開著，人也多了一些。四方街，古木建筑很多，各具特色，在四個角連綴成圍，中間是一個小廣場，想必白天來的時候人更多。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們吃完了午飯又來逛的時候，人挨著人，很多人用一些民族化的服飾或者個性化的衣服來包裹那個真實的放松的自己。在這里，你穿任何奇裝異服大家都不會有太多異樣的眼光，你鉆到酒吧喝一天酒唱上一天的歌，大家都會很理解你。平生萬般詩意與千種風(fēng)情都可以在這里展現(xiàn)，好像麗江在一個特別的瞬間，像一位母親，可以包容寬慰你所有的失望失敗與失意失戀，也像一位情人，體貼著你所有的迷茫和孤獨，更像一個見證人，幫你記錄著人生的歡愉和愛戀。去過麗江的人，回到城市，無形之中會多了一些詩意，多了一些豁達，多了一些開悟。

白天的游玩跟其它的城市并沒有太多的區(qū)別，與不同的旅客目光相碰又匆匆擦肩而過，有穿著吊帶短裙的性感女孩在隨行地打著手鼓，有穿著納西服飾的婦人在店鋪前招攬客人，有賣工藝品的男子在旁若無人地做著工藝品，還有人在自己店鋪里畫扇子。跳動的手鼓音樂旋律，紛雜的吵鬧聲，還有酒吧里誰放聲歌唱聲，充斥著長長的街道，節(jié)奏一律是歡快的或者感傷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把自己的故事和心情鋪灑在這個小城，逼迫著每一個人在天地的邈遠與山水的輕靈面前做真實的脆弱的純凈的自己。

我也被這種充滿塵世煙火氣息的旋律感染著，無須多想就可以覺察他們背后的故事何其曲折回腸。

靜靜地坐在四方街的中央，聽著水流聲從耳邊滑過，與不同城市的陌生人遇見又別離，心緒如水，往事也隨風(fēng)散去。高原小城以她的靜默和寬容理解著我們，溫暖著我們。天上的云很潔凈，貼著大山，距離我們的目光很靜，它們凝滯不動，又倏忽變化著。風(fēng)從街道的那邊吹來，帶來甜膩的氣息。

我就這樣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讓自己徹底安頓在當(dāng)下的麗江，當(dāng)下的時空，清清爽爽，心無掛礙，直到黃昏時分才去了街道一個掛著藏羚羊頭骨供奉著地藏王菩薩的小店，喝了一碗咸濃的酥油茶，吃了一個青稞餅。感覺身體從內(nèi)而外表示抗拒，于是放下碗，喝了些清水，什么也不做的，看著店家門口那只沉睡的貓，胖滾滾地翻了個身子，繼續(xù)睡著。感覺一切在夢里一樣，老公安排要去茶馬古道看看，我們便起身準(zhǔn)備打出租車。

結(jié)果被一個開私家車的胖女人招呼了去，一番軟磨硬泡，我們上了車，那個女人帶著大金鏈子，金手鐲，金耳環(huán)，浮夸又市儈。讓我有一種被人宰的感覺。事實上，我們?nèi)チ死泻?，繼續(xù)被宰。就騎了一趟馬，到拉市海坐了兩個小時的船，兩個人花了近兩千塊。在茶馬古道，那匹要馱著游客走茶馬古道的馬們，全都又累又渴，背上被繩子勒出血痕，眼睛里有深深的哀傷和倦怠。我們走得是拉市海茶馬古道，一路上山路崎嶇，馬兒時不時打滑，步伐沉悶，于是下馬，跟著馬一起走，上下山的人看著我，笑著說：為啥不騎著馬走。

我自己對自己苦笑：這一趟六百，我心疼錢，但此刻更心疼馬。這匹馬被主人惡意餓著，不給豆子吃，水也不怎么好好喂，就等著游客們發(fā)善心去山半腰休息亭里給馬買吃的，十塊錢一小把，我一口氣給馬買了一百塊錢的豆子吃，牽著馬的馬童用異樣又善意的眼光看著我。在這之后，原本一言不發(fā)的他打開了話閘，開始指著拉市海邊的山說，山上住著的是彝族人，山下是納西族，也有漢族人，然后又指著那些圖騰文字，教我認識納西文字。

一路上還算愉快，返回去到納西古村吃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里的飯店就是在納西人自己家開的，做飯的是一個老婦人，穿著納西人的服飾，有些發(fā)舊，卻很平整干凈，身上戴的圍裙卻很好看?？赡芾先搜揽诓缓?，也覺得年輕人喜歡吃軟一點的米飯，給我們端上來的米飯，近乎干米粥的樣子，小菜也很清淡。只是那米很好吃，甜香軟糯，入口有一種濃郁的田野氣息。老公笑我說喜歡吃硬米飯的我，在納西米飯面前也改了喜好。

吃好飯，我們在納西村子里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修著精致的院落圍墻，大門兩旁貼著很雅的對聯(lián)，活色生香，頗有文藝風(fēng)范。順著門縫，院落里卻散落著農(nóng)具，三兩篩子剪碎的辣椒，屋檐下還掛著滾圓的玉米。很難想象，農(nóng)人們閑暇之余竟會舞文弄墨，該是何等快慰。納西村落改變了我對農(nóng)耕文明的看法，原來我們可愛的農(nóng)人骨子里也有一片豐富的詩情畫意的。

黃昏去拉市海劃船的時候，有些餓，我拿出了一塊月餅給劃船老人吃，一邊自己吃，讓老公吃，他不吃嫌甜，于是不由得對他薄嗔。那劃船的老人，一邊吃著月餅，一邊把長長的竿子往水中插下去撐船，吃好后，笑著看我們說：你們漢人的女娃都很厲害，給人做媳婦，脾氣很少有好的。我們納西的婆姨，在家都是要聽丈夫話的，什么事情都是男的做主。

我很詫異地看著他，幾番交談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從來沒有離開過麗江，也從來不知道漢人是要過中秋節(jié)，還要吃月餅，我給他吃的月餅竟然是他這一生吃的第一塊。很巧的是，那天正是中秋。的確是我不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卻嘀咕著：還好我沒有做納西媳婦。不過能做納西人，一輩子在這夢境一樣的城市里生活著，已然是最大的幸事了。

因著行程安排失誤，我們最終沒有去上洱海，而是匆匆地上了一趟蒼山，坐著超長超陡的纜車，云霧在腳底下飄舞變換著，山上樹木蒼勁，聽人說，麗江人很愛蒼山洱海，游客留下的垃圾以及排泄物都悉數(shù)送到山下處理掉了。高山杜鵑花已經(jīng)開過了，滿山的松樹郁郁蔥蔥。身后是一片在云霧懷抱中安睡，如同云中女神一般優(yōu)雅的洱海，漂浮在群山的懷抱中，看的我呆住了。

下了纜車，海拔一下子升到兩千五，我們往山上走了兩里路，我又一次產(chǎn)生了高山反應(yīng)，呼吸急促，胸悶無力。兩個人只好隨意轉(zhuǎn)轉(zhuǎn)，就倉促下山。原本執(zhí)意要去看洱海冰川的老公也立刻放下執(zhí)念，不放心我一人在山腳等他上山回來，就陪我坐纜車返回山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云青青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沒有去的洱海，在遠處明澈美麗著，落成了我們心底的詩意。

下一站大理，我們走向了新的旅程，一點點告別了洱海，告別了麗江，千山競秀，云朵奔騰，云朵壓得很低，離我們很近，此刻，陽光耀眼，她們歡快在田野里，在群山上，投下明滅浮動的影子，云在走，影子在走，我們的車也在走。終于在路的拐角處，那片夢境一般的城市落在了我的記憶里去了，我望著前路，撲過來的又是一派新的天地，草木又是一種新的姿態(tài)，夏天的綠，滿眼的綠，飽滿的綠，令人亢奮又安暖的綠，深深地，將我擁入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