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方怨 欹角枕,掩紅窗。 夢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 湔裙歸晚坐思量。 輕煙籠翠黛,月茫茫。 題解 夜已闌珊人未眠,青燈已滅斜倚靠著枕頭,紅窗緊閉,無限思量,無限悵惘。 剛剛在夢中去了江南所愛慕的女子家中,她家中一派暖融融的氣氛,香爐中裊裊升起沉水香燃出的煙,幽香迷人。 天色已晚,暮色襲來,她到河邊洗裙祈求消災才回來。她閑坐窗前,若有所思的模樣,想必此刻正思量著我么?沉水香飄起的青煙,縷縷盤旋,繚繞在她淺黛色的蛾眉上,映襯得如此美麗。 倏爾一陣涼風吹來,便從夢中驚起,夢中一切已煙消云散,不復存在,唯有慘淡的一輪圓月,灑下一層薄薄的白色月光。 賞 析 “遐方怨”屬于唐教坊曲名。這種詞牌有兩體式,單調(diào)者始于溫庭筠,雙調(diào)者始于顧夐、孫光憲,只有《花間集》有這種詞調(diào),宋代詞人沒有用過此調(diào)填詞。 這首詞寫夢,有一種憑吊的色彩,在基本的構局上和蘇東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酚邢嗤牡胤剑菏晟纼擅C#凰剂?,……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兩首詞都是寫夢然后夢回,主題基本具有相似性。然而兩首的情感軌跡卻是不一樣的,蘇東坡詞是透透徹徹的凄涼,不僅現(xiàn)實生活中形單影只,孤獨凄涼,甚至在夢中仍舊“縱使相逢應不識”,“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而納蘭的寫法上則傾向于利用現(xiàn)實與夢境的對比,來突出身處現(xiàn)實中的獨自痛苦的強烈。王國維所謂“以樂景寫哀,倍增其哀”。 這首詞寫到江南和女子,很容易讓人想起納蘭和漢族的江南才女沈宛之間的傳言。納蘭一生婚姻也是極為不幸的。他在二十歲時就娶兩廣總督盧光祖之女淑人為妻,賢惠的盧氏卻在三年后就病故,真是紅顏薄命,這給納蘭性德極大的觸動,他在日后短短的六七年中,寫下了大量的懷念妻子的詞章。后納蘭又娶妻官氏。也有人說納蘭在他三十歲時,經(jīng)好友顧貞觀的介紹,又娶了江南才女沈宛。沈宛著有《選夢詞》集,王國維在談納蘭時也曾談到過這個女子。因為二人都愛詩詞,如此一來,二人既為夫妻又為詩友,只可惜納蘭一年后就病故了。沈宛字御蟬,浙江烏程人,《眾香詞》錄其五首,今錄二首,以管窺其風格: 惆悵凄凄秋暮天。蕭條離別后,已經(jīng)年。烏絲舊詠細生憐。夢魂飛故國、不能前?!瓱o窮幽怨類啼鵑。總教多血淚,亦徒然。枝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冻耠A·秋月有感》 難駐青皇歸去駕,飄零粉白脂紅。今朝不比錦香叢。畫梁雙燕子,應也恨匆匆?!t日紗窗人自靜,檐前鐵馬丁冬。無情芳草喚愁濃,閑吟佳句,怪殺雨兼風?!杜R江仙·春去》 也有資料說在納蘭死后,沈宛生了個遺腹子之后就不知去向。也有說沈宛只是納蘭的紅顏知己,二人雖互相愛慕,卻也并沒有結為伉儷。因為沈宛是漢女,且不在旗,那時的法律是反對滿漢通婚,所以沈宛要和納蘭結合,就會受到了許多封建禮教的干涉,而且納蘭本是顯貴,更會注重自家“清譽”,家里的態(tài)度顯然也是很難會同意的,所以她的確與納蘭分離了,但是到底是納蘭生前就離開了,還是死后離開,也是有不同說法的,似乎認為死后的說法更多一些。一般也有認為納蘭的三個兒子里,最小的富森就是沈宛生的,因史載其為“遺腹子”,所以才有這樣的論斷,但這一切都為后人猜測,也為納蘭的詞的解讀留下更為開放的想象空間,就這一方面來說,是有百利的。 《納蘭性德詞新釋輯評》上說:“小詞而能婉而深,自是妙品。”這倒可以當成是納蘭絕大多數(shù)短詞的評價。就這一首來說,雖較為清新自然,讀來也頗為動人,并非納蘭詞中可謂絕妙的。文學上有所謂歷史阻拒,也就是說由于歷史向前走,社會發(fā)生著不斷的變化,這導致原來社會條件下的產(chǎn)物變得具有陌生感,這些陌生多產(chǎn)生于詞自身使用的意象上。如“博山”、“湔裙”,這些在后代的讀者看來,就頗為費解。這種阻拒一定程度上傷害了古代藝術作品的自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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