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孤寂漫長。游子在外，不見母親，就如遠(yuǎn)在天涯。工作上，生活中，決不是天天都陽光明媚，云淡風(fēng)和，天高氣爽，一帆風(fēng)順，月明金屋。

70年代初，我在白水縣林皋公社當(dāng)炊事員。飯做不好，眾口難調(diào)，工作被動，和兼任食堂管理員的會計不能從思想上、認(rèn)識上、行動上、感情上保持一致，無形中又得罪了革委會一個副主任。處境十分尷尬，最后形成危局，不但轉(zhuǎn)正無望，而且崗位不保。

我外爺知道這件事情后，氣得大喊大叫，一口咬定，說：肯定是我偷了公社的東西，公社要開除我。也有朋友勸我：“眼明一點(diǎn)，主動辭職回家，讓村里人知道是我自己提出不干了，不是公社不要了?；氐酱迳?，名聲也好聽一點(diǎn)”。

母親聽了，心里當(dāng)然十分難受。沉思很長時間后，斬釘截鐵的說：“偷就偷了，看他人還能說個啥”。這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母親是天底下最親的人。當(dāng)別人都可能厭惡我、指責(zé)我、聲討我、鞭笞我時，只有母親最能原諒我，包容我，只有母親的心與我休戚與共，痛癢相關(guān)。

剛到韓城那些年，工作不如意不順心，自然沒起色。打不起精神，干不出成績，思想滑坡，思維混亂，頭腦長期處于昏迷狀態(tài)，一蹶不振。加上終身大事出現(xiàn)變故，整個人生陷入混沌迷茫之中。是母親最憂傷的時候。

后來變換了工種，當(dāng)了干部，有了兒子和女兒，回到母親跟前，申請宅基，蓋起三間瓦房。又是母親最開心、最高興、笑得最燦爛的時刻。

80年代初，我在桑樹坪法庭上班，給馬庭長手下當(dāng)書記員，庭長對我很信任，領(lǐng)導(dǎo)對我很器重，讓我放開手腳，大膽工作。王院長答應(yīng)把我從礦區(qū)調(diào)到市上。我自己一時大意，思想上對自己放松警惕，失去管束，馬失前蹄。人生路上出現(xiàn)極其危險的重大失誤，可以說是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什么都看不清的無底洞。政治前途崩塌，一派茫然，政治生命從云端墜落，可能由此徹底斷送，毀了自己。

平日里，要好的同事和朋友見我避而遠(yuǎn)之，不再交往，甚至不再說話，見面連招呼都不打了，頭一偏，和陌生人一樣，裝作不認(rèn)識。村里人多嘴雜，一樣的事情，有多種說法。有些人理解，有些人猜疑，甚至幸災(zāi)樂禍。為避免非議，我不得不捂住口鼻，把煩躁、苦惱、委屈、卑微、脆弱和不堪埋在心底，低下頭來，在復(fù)雜塵世的陰影里穿梭。

面對美好人生急轉(zhuǎn)直下，母親心里當(dāng)然不是滋味，只是讓我吃飯，安頓我睡覺。其實(shí)，母親是最揪心最鬧心最郁悶最糾結(jié)的時候！

鄭振鐸說：“成功時，誰都是朋友，只有母親，她是失敗時的伴侶”。過了一段時間，母親對我說：錯就錯了。咱村里的誰誰誰也犯錯誤，回來了。國家誰誰誰也犯錯誤，打倒了?！馑际牵焊刹怀删突貋?，車到山前必有路，世上有羊就有草，天無絕人之路！母親話不多，顯然很無奈。放到其他父母親，兒子出現(xiàn)問題，可能都會和我外爺一樣，大聲呵斥，極力指責(zé)，從兒子身上找問題，并將問題放大。此時此刻，母親卻把我當(dāng)做三兩歲孩子一般哄著寵著。不讓我已經(jīng)受傷的心靈再次遭受傷害。

雨果說：“慈母的胳膊是慈愛構(gòu)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甜”？兒女的心事就是她的心事，兒女的愁苦就是她的愁苦，兒女的困惑就是她的困惑，兒女的憂傷就是她的憂傷。很明顯，母親在寬慰我、袒護(hù)我的同時，甚至為我開脫責(zé)任。從這些切身感受中，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母愛。

盡管母親疼愛兒子，最能諒解兒子。但是，母親咋樣都不希望兒子走上邪路。她多么希望兒子在人生正確的道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奮然前行??！只是母親能夠理性的認(rèn)識這些問題，在我們出現(xiàn)失誤時，總能夠原諒我們，總能夠?qū)拠?yán)相濟(jì)，善待子女，保護(hù)子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和風(fēng)絲雨式將做人的道理悄無聲息地滲透到我們洗耳恭聽與深切感悟之中。正如一位哲人說的：“有一種最柔情的愛，如月亮的光澤，浪漫纏綿，那是戀人的情，妻子的愛。有一種最無私的愛，似太陽的光茫，輝煌燦爛，最能溫暖人心，那是母親的愛”。“失敗的時候，妻子可能和你分手。只有母親，永遠(yuǎn)不離不棄，與你同呼吸，共命運(yùn)，同甘苦，共患難，替你分擔(dān)憂愁，陪你渡過難關(guān)，跳出低谷，跳出苦海，振作精神，重新邁步。

米爾說：母愛是人世間最偉大的力量。尤其在苦難人生里幫你渡過難關(guān)的時候。

我要離開母親，鼓起勇氣，重返韓城。母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正是《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那首歌真真切切的反映——

1、衣裳再添幾件，飯菜多吃幾口，出門在外沒有媽熬的小米粥。一會兒看看臉，一會兒摸摸手，一會兒又把囑咐的話兒裝進(jìn)兒的兜。如今要離開家的時候，才理解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千里的路啊，我還一步?jīng)]有走，就看見淚水在媽媽眼里流……

2、替兒擦擦鞋，為兒縫縫扣，兒行千里揪著母親的心頭肉，一會兒忙忙前，一會兒忙忙后，一會兒又把想起的事兒塞進(jìn)兒的兜。如今要離開家的時候，才理解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千里的路啊，我還一步?jīng)]有走，就看見淚水在媽媽眼里流……

汪國真說：“我們的歡樂，是母親臉上的微笑，我們的痛苦，是母親眼里深深的憂傷。我們可能走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卻總也走不出母親的心靈廣場”。

我到韓城，組織為我重新分配工作，王庭長，里庭長晚上來家，勸我不要垂頭喪氣，不要萎靡不振。鼓勵我放下包袱，解放思想，輕裝上陣，抬頭挺胸，煥發(fā)精神?！鋵?shí)這些話正是母親想說，要說的，只是母親沒有當(dāng)領(lǐng)導(dǎo)，嘴不會講，而是用眼睛說，用心說。就像一位啞巴母親說話一樣，嗷嗷哦哦，哇哩哇啦，只有她的兒女才能聽懂，才能理解。當(dāng)然，也像一個啞巴孩子說話一樣，咿咿呀呀，母親看到他的眼神、表情、手勢，就理解了。

母親的眼睛是明媚的，雖然在小時候受苦受難中慪傷，高度近視。在兒女面前，卻像深深的湖水，像杭州千島湖純凈明亮清澈見底的湖水；像高高的天空，像在海面上、黃山頂峰上、飛機(jī)上仰望到高高的天空。母親的眼睛，有風(fēng)有雨也有霧，是愛是恨都是情。

在那復(fù)雜動蕩的改制大潮中，隨時裁員減人，游子孤身在外，處在江湖激流的風(fēng)口浪尖上，怎樣平穩(wěn)地涉險灘、過暗礁、闖激流？雖是兒子的人生命運(yùn)，卻一直牽動著母親的心弦！

作為母親，都希望兒女過得好，運(yùn)氣好，有出息，一個比一個幸福光榮，光彩照人。只是想不到，這現(xiàn)實(shí)與希望之間的距離太加遙遠(yuǎn)。

有一位詩人說：“母愛是疲憊中的一杯龍井，是煩憂中的一曲古箏，是挫折中的一縷清風(fēng)，是困難中的一根拐杖，是沙漠中的一眼清泉”！成功時，可能有許多鮮花、掌聲和笑臉，只有落入低谷，母親才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作者簡介： 高宗義，陜西白水人，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員，《人民文學(xué)》創(chuàng)作班學(xué)員，韓城市退休干部，客居杭州市蕭山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