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望

【唐】王績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王績（585—644），字無功，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

隋朝大業(yè)年間，王績被舉薦孝悌廉潔科，授秘書省正字。當(dāng)時，王績不想在朝中做事，于是被任命為六合縣丞。但王績嗜酒如命，?；膹U公務(wù)，被彈劾罷官。當(dāng)時，天下漸亂，王績于是回歸鄉(xiāng)里，靠耕種黃河小洲上的十六頃田地為生。

王績有奴婢數(shù)人，一年到頭靠種植黍米，春秋釀酒，養(yǎng)殖大雁以及種植藥草賴自給自足。

王績床頭放有《周易》《老子》《莊子》等書，其他的書很少讀。想見自家兄弟了，就渡河回家。坐著牛經(jīng)過酒肆?xí)r，酒癮上來，有時一留就是好幾天。

王績曾經(jīng)游覽北山東皋，著書時自號“東皋子”。他的詩作多以山水田園和美酒為題材，詩風(fēng)質(zhì)樸自然，真率疏放，別具一格，后人輯有《東皋子集》五卷。今天要欣賞的《野望》就是與東皋有關(guān)的名作。

《野望》大意是：黃昏時分站在房屋東邊的高坡四望，不知道該歸依何方。眼前樹木都染上秋天的色彩，每座山都落滿了落日的余暉。田間小路上，放牧的人趕著牛犢回家，獵人的馬匹馱著野獸歸來。我東張西望相互并不認識，只能詠一首唱歌懷念古時采薇而食的隱士。

《野望》一詩寫隱居之地的山野秋景，于蕭瑟安逸的景色描寫中透出孤寂和悵惘的心境。

這首詩放在《全唐詩》中看并不特別出色，但問題是他作于初唐，而且擺脫了南朝以來輕靡華艷的詩風(fēng)，在當(dāng)時詩壇上別具一格，而且是現(xiàn)存唐詩中最早的一首格律完整的五言律詩，所以分量不輕！

本詩題目是野望，首聯(lián)提筆即寫“東皋薄暮望”，點明野望的時間、地點，接著用一個“望”字緊扣主題，題文呼應(yīng)。隨即作者自問“徙倚欲何依”，情緒急轉(zhuǎn)直下，給人茫然和苦悶之感，奠定全詩情緒基調(diào)。

接下來頸聯(lián)和頷聯(lián)中入詩景物皆山野景色以及傍晚特有場景，尤其是用野望所見之牧人和獵馬踏著暮色回家，映襯自己“徙倚欲何依”的心境。自然而然引出尾聯(lián)句“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笨梢哉f整首詩情緒轉(zhuǎn)圜自然流暢，一氣呵成，毫無矯揉造作之感，的確是初唐詩作中的上乘佳作。

孟子說，知人論世。前文提及，王績在大隋時曾經(jīng)因醉酒被彈劾回鄉(xiāng)。唐高祖李淵武德初年，王績以原官職待詔門下省。按照慣例，朝廷每天供應(yīng)酒水三升，有人問王績：“待詔有什么樂趣？”回答說：“美酒值得留戀?！笔讨嘘愂暹_聽說后，特批每天供應(yīng)王績美酒一斗，被時人稱為“斗酒學(xué)士”。

太宗貞觀年間，因為生病，王績罷官，后又調(diào)到吏部待命。當(dāng)時太樂署史焦革家善于釀酒，王績一聽，直流口水，強烈要求擔(dān)任太樂丞，但吏部以“專業(yè)不對口”拒絕。王績一再請求，吏部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最后點頭同意。

后來，焦革去世，焦革的妻子又不斷地給王績送酒。不料一年后，焦革的妻子也去世了。王績傷心了說：“難道是老天不讓我盡情享受美酒嗎？”于是辭官而去。

無官一身輕的王績回鄉(xiāng)后開始悶頭研究釀酒技術(shù)，追述焦革的釀酒法為酒經(jīng)，又采集杜康、儀狄以來釀酒專家的方法為酒譜，并在住家的東南邊巨石上建造了一座杜康祠，尊杜康為老師，焦革作陪享受祭祀。

王績酒量驚人，可以五斗不醉，著有《五斗先生傳》，并撰寫《酒鄉(xiāng)記》作為“竹林七賢”劉伶《酒德頌》的續(xù)篇。有人備酒邀他時，不論其人身份貴賤他都欣然前往，但刺史崔喜請他相見，他拒絕說：“怎么能坐著召喚像嚴君平那樣的人？” 刺史杜之松是王績的老朋友，邀請王績前往講禮，王績回復(fù)說：“我不能到地方官那里行繁瑣的禮節(jié)，談?wù)摕o用的糟粕，丟掉醇厚的美酒?！倍抛铀刹灰詾楣?，逢年過節(jié)時總送給酒肉。

從上述史料可以看到王績的恃才放曠和當(dāng)時社會氛圍的的寬松通達，這和后來的酒仙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做派一脈相承。

除此之外，還可以看到，王績徹底辭官后，生活富裕逍遙，和大隋年間因醉酒被彈劾丟官的生活境遇大相徑庭。所以筆者個人覺得，《野望》一詩的寫作時間更像在隋朝末年第一次罷官時，而非貞觀年間徹底遠離官場后。當(dāng)然，文人多情緒化，隨便某個時候見景生情，情緒低落而吟出像《野望》一樣色調(diào)灰暗的詩歌也是有的。

文末附錄王績的另一首名作《石竹詠》，請欣賞。

石 竹 詠

王績

萋萋結(jié)綠枝，曄曄垂朱英。

?？至懵督?，不得全其生。

嘆息聊自思，此生豈我情。

昔我未生時，誰者令我萌。

棄置勿重陳，委化何足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