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日本政府在內閣會議上決定，任命經(jīng)濟學者植田和男為日本央行新一任行長，這是日本央行行長十年來首次“易主”。10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將會見植田和男，可能確認接下來的貨幣政策方向。岸田文雄此前表示，不尋求立即改變當前貨幣政策。

此前，日本央行行長的最熱門人選是現(xiàn)任副行長雨宮正佳。

雨宮正佳是日本央行過去十多年的貨幣政策制定者之一，被認為與黑田東彥的政策思路接近。不過，雨宮正佳婉拒了行長一職，并推薦植田和男出任該職。在日本貨幣政策轉向預期愈加敏感之際，植田和男的提名讓市場感到震驚和疑惑，震驚的是雨宮正佳為何拒絕，疑惑的是植田和男是何方神圣？

對于市場來說，植田和男這個名字是陌生的。植田和男生于1951年，之前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學術圈，早年在東京大學擔任經(jīng)濟學講師；1998年到2005年期間，擔任本央行理事會成員；如今是共立女子大學經(jīng)濟系教授和東京大學名譽教授，同時還擔任JGC Holdings Corp 和日本國有開發(fā)銀行的外部董事。

市場真正關心的是植田和男擔任日央行行長后，他是否會繼續(xù)黑田東彥長期貫徹的收益率曲線控制（YCC）政策？

植田和男來自大名鼎鼎的“MIT”（麻省理工學院）。他于1980年在MIT獲得了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師從前任美聯(lián)儲副主席斯坦利·費希爾（Stanley Fischer）。費希爾早年擔任麻省理工學院經(jīng)濟系主任，為新凱恩斯主義的奠基人之一；后來擔任了世界銀行首席經(jīng)濟學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副總裁、以色列央行行長、美聯(lián)儲副主席等重要職位。費希爾橫跨學術圈和銀行系統(tǒng)，影響力非凡，桃李滿天下，培養(yǎng)了眾多銀行官員和財政官員，包括美聯(lián)儲前主席伯南克、歐洲央行前行長德拉吉、意大利中央銀行前行長和歐洲央行前行長馬里奧，還包括美國前財長薩默斯。

曾與費希爾共事和合作的財政與貨幣官員還包括現(xiàn)任美聯(lián)儲主席鮑威爾、現(xiàn)任美國財長耶倫、前英格蘭銀行行長默文·金等。費希爾與其他人合著的《宏觀經(jīng)濟學》流傳于世，培養(yǎng)的經(jīng)濟學家和門徒無數(shù)。經(jīng)濟學家肯尼斯·羅格夫、克里斯蒂娜·羅默、保羅·克魯格曼、莫里斯·奧布斯特費爾德和格雷格·曼昆均是費希爾的學生，澳大利亞央行行長菲利普·洛、巴西央行前行長伊蘭·戈德法恩、印度央行前行長澳大利亞央行行長菲利普·洛、美聯(lián)儲前理事米什金皆是他的門徒。

最近20年，麻省理工學院可謂“世界行長學院”，費希爾堪稱“全球央行之父”。費希爾雖然已經(jīng)退休，但他的學生、門徒遍布全球銀行系統(tǒng)和財政系統(tǒng)。植田和男提名獲得通過，意味著麻省理工學院“再下一城”，費希爾的影響力完美覆蓋全球四大央行。

通常，身上帶著“MIT”烙印的行長容易被界定為“鴿派”。麻省理工學院經(jīng)濟系是凱恩斯主義的大本營，其宗師級人物薩繆爾森和費希爾均主張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宏觀干預手段對經(jīng)濟進行周期性調節(jié)。不過，從最近20年政策實踐來看，由于財政和貨幣紀律“軟約束”，費希爾的學生和門徒們在全球主導的貨幣政策長期處于寬松狀態(tài)，并引發(fā)全球流動性泛濫。其中，最典型的莫過于伯南克擔任美聯(lián)儲主席期間推動的超級量化寬松政策。

植田和男被認為是“日本版伯南克”，貨幣思想傾向于寬松政策。

實際上，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日本陷入長期衰退之際，植田和男便為零利率政策構建了理論支撐。1998年擔任央行理事會成員后，植田和男開始推行零利率政策，比伯南克早10年左右實施量化寬松政策。不過，2005年植田和男離開日本央行理事會后便極少直接或間接地參與貨幣政策制定，與現(xiàn)任日本央行官員們以及黑田東彥主導的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幾乎交集，與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推動的財政政策即“安倍經(jīng)濟學”也無太多瓜葛。

在日本央行系統(tǒng)中，行長一般出自財務省和貨幣決策機構，像植田和男這種學者獲得提名并上任實屬罕見。這被市場解讀日本政府可能不再完全堅持過去的政策，提名一位“素人”行長做出改變沒有太多歷史負擔，收益率控制曲線政策調整的預期也因此增強。

從學術背景、學術理論和央行工作履歷來看，植田和男整體上屬于“鴿派”，零利率政策的制定者和倡導者。他完全繼承了費希爾的通脹理論，認為長期、惡性的通脹是一種貨幣現(xiàn)象，但短期的貨幣寬松不會引發(fā)通脹。植田和男曾在2018年發(fā)表文章稱，過去20年，日本的基礎貨幣擴大了十幾倍，但是物價基本仍是持平的狀態(tài)。目前在日本“通脹是一個貨幣現(xiàn)象”是不成立的。長期寬松帶來的副作用也非常明顯、債券市場的價格發(fā)現(xiàn)功能大幅降低、銀行的息差也在收窄、機構投資者可以投資的標的也在減少。

但是，就是否改變黑田東彥的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一事，他偏向于“鷹派”。擔任日本央行行長后，植田和男大概率會改變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基于通脹、就業(yè)、經(jīng)濟增長與金融風險多元因素制定貨幣政策，開啟日本貨幣正?；?。

對于是否改變收益率曲線控制目標，植田和男在近日的發(fā)言中并未給出明確的答案。他之前強調，如果他擔任行長，貨幣政策的判斷會基于理論，貨幣政策的制定一定要基于經(jīng)濟、通脹的現(xiàn)狀以及展望；同時認為，目前日本央行的貨幣政策是適當?shù)摹?/span>

不過，植田和男曾在2016年就央行持續(xù)購債表達過擔憂，他說：“更糟糕的是，日本央行似乎正在接近其極限。它現(xiàn)在持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日本政府債券，預計到2017年底，這一比例將增加到近一半。市場運作已經(jīng)明顯惡化。目前還不清楚日本央行能以目前的速度持續(xù)購買國債多久?！?/span>

從植田和男的表態(tài)中可以捕捉到他制定貨幣政策的思路要比黑田東彥更為寬闊，綜合考慮通脹、經(jīng)濟等因素，而不是緊盯著收益率曲線目標而被動大規(guī)模購債。

關于通脹目標，植田和男曾建議將“短期內實現(xiàn)2%的通脹”改為中長期目標。這一觀點與麻省理工學派的長期通脹論一脈相承。既然貨幣政策主導長期通脹，那么通脹目標也應該改為長期通脹。2020年美聯(lián)儲主席鮑威爾正是借用這個理論調整將短期通脹目標修改為長期通脹目標，以更好地推行“無上限”量化寬松政策。

關于負利率，植田和男認為日本沒有進一步深挖負利率的余地。作為零利率政策的制定者，植田和男對負利率的態(tài)度保持謹慎。這或許體現(xiàn)了植田和男在性格上或操作上更加溫和而不易走極端。

關于財政政策和“安倍經(jīng)濟學”，植田和男認為財政政策比貨幣政策更重要，但對“安倍經(jīng)濟學”有不同的看法。他曾在2016年指出，安倍政府需要多培養(yǎng)青年人才，提升核心勞動力的效率，而不是簡單地專注于減輕非核心工人的痛苦。

綜合來看，與以黑田東彥、雨宮正佳為核心日本貨幣決策層相比，植田和男的貨幣政策思路要更加開闊、溫和與顧全大局。

擔任日本央行行長，植田和男將面臨艱難的挑戰(zhàn)。

去年，日本經(jīng)濟遭受能源價格大漲和美元大漲構成的“雙核”沖擊。日本央行堅持以收益率曲線控制為目標的極端量化寬松政策，但收效甚微，經(jīng)濟形勢持續(xù)惡化。能源價格大漲導致日本進口成本上升，對沖了極端寬松政策帶來的低利率和日元貶值帶來的出口優(yōu)勢。相反，美元指數(shù)大漲、能源價格大漲和日本央行的極端操作共同導致日元大跌、國債動蕩和通脹上升。

考慮到風險與安全，植田和男接任行長后不會立即放棄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植田和男在去年7月份曾表示，草率的貨幣政策收緊會給經(jīng)濟帶去負面影響。

新任行長需要綜合評估當前日本通脹、日元、債券、就業(yè)、出口和經(jīng)濟增長的整體形勢，重新評估黑田東彥主導的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的利弊，貨幣政策的調整將權衡利弊和兼顧多方。

與當年伯南克擔任美聯(lián)儲主席時的情況類似，市場擔心植田和男作為一個學者型官員能否與市場保持有效的溝通，進而引發(fā)不必要的市場風險。伯南克的做法是給市場提供更多信息，保持更加開放的溝通。植田和男能否穩(wěn)定地改變日本央行過去的極端政策，并推動日本央行的決策風格走向開放與多元，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