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同其它文體一樣,有其寫作的常道。所謂常道,是指相對穩(wěn)定不變的原則、方向和規(guī)范。沒有常道,寫作時便沒了規(guī)矩,失去了方向,批評時也就沒有了尺度和標準。但散文寫作若僅是遵循常道,而沒有變道,即變革和突破之方向和路徑,則無疑會自縛手腳,止步不前。我今天和大家探討散文寫作的一些常道,也探索其變革和突破之方向和路徑。其中有些看法,也只是一孔之見,或一家之言,希望能對大家的寫作有所啟示或幫助。 一 寫好散文需要有一顆閑心 散文是一種慢藝術,需要靜下心來,慢慢地去看、去想。甚至是地久天長地去看、去想一些事情,慢慢把一件看似簡單的事情的豐富性找到了,你也就看到了它的不平常、不簡單。慢不僅是一種心境,更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 許多人寫不好散文,并不是藝術技巧方面的問題,而是因為慢不下來,缺少了一顆寫好散文的閑心,整日慌里慌張、毛里毛躁的,所以才寫不好散文的。慢下來,靜下來,用心去琢磨眼中看到的山川草木、鳥獸蟲魚,聆聽世界中的各種聲音,揣摩生活中遇到的人事,探究自然百態(tài)、世相人生背后的東西。 在實際生活,我們有許多人??嘤谡也坏胶线m的寫作素材。那么,散文的素材哪里來?你可能會說從生活中來,或是從讀書中來,這些說法都沒有錯,但在我看來,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從琢磨思考中來。因為無論來自生活,還是書本,不思考、不琢磨,都寫不出好的散文來。 作家李康美翻閱舊書,偶然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張拆開來的中華牌香煙盒紙。他只模糊地記得,是在上世紀70年代自己在部隊當兵時收藏的。在那個年代,對于普通人來說,中華牌香煙還是稀見的。李康美琢磨思考自己當初為什么收藏這張煙盒紙?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一種虛榮心在作怪。于是寫了一篇題為《保存虛榮》的散文。 譚文德先生的散文《早市》,寫他在早市上買菜,發(fā)現(xiàn)賣菜的老年人喜歡收現(xiàn)金,而不大愿意接受微信付款。一般人首先想到的是,老年人可能不習慣使用微信付款,但經(jīng)譚文德琢磨探究,發(fā)現(xiàn)更為直接的原因卻是,微信支付的錢往往是到了賣菜老人的兒子或兒媳婦的微信賬戶上了,而老人自己最后卻很少能得到錢,直接觸及到了一種比較普遍存在的有關老年人生存狀態(tài)的社會問題。 臺灣作家林清玄2019年1月23日去世,當天有位作家朋友微信告訴我這個消息。恰好讀書讀到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中一句話:“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是我們都不擅長告別?!蔽冶慊貜土怂@句話,并且加了自己琢磨出的一句話:學會告別是人生的必修課。她回復我說;“您這句話很有禪味。好好想想,圍繞它動筆?!边@是一個作家的敏感。由此可以看出,只有慣于琢磨思考,才可能會有獨特的發(fā)現(xiàn),并且找到合適的寫作素材。 一個好的作家,總是善于琢磨、善于生發(fā),即由此及彼,由物及人,或由人及物,并推己及人,從個體擴展到整體。這樣的寫作,就不會只停留在生活表面現(xiàn)象的敘寫之上,而可能會有更為深刻的洞見,或更為普遍的價值和意義。牛、羊、馬、驢之眼、尤其是衰老了的牛和羊,你試著長時間地盯著看看,想想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反正我是有一種莫名的悲哀,不僅是為它們,更多是為了我們?nèi)祟悺?/span> 臧克家寫過一首題為《老馬》的小詩,頗為有名。讀完你會發(fā)現(xiàn),他哪里是在寫馬,寫的其實就是我們?nèi)说拇嬖跔顟B(tài)。 德國哲學家尼采一次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匹馬車過來,他突然跑上前去,抱住馬的脖子,痛哭流涕地說道:“我受苦受難的兄弟呀!”人們都說,尼采瘋了。其實,在我看來,尼采哪里是瘋了?他一定是從拉車的馬那里想到了自己,乃至我們?nèi)祟惖拿\??僧敃r很少有人懂他,并且理解他。 對于我們現(xiàn)代人來說,牛、羊、馬、驢可能很難見到,但你可看看寵物狗或貓,也行。其實看它們,想到的可能全是我們?nèi)?。每每想到這些動物,一種悲憫的情緒就會從我的心頭蕩然升起。悲憫感是構成許多文學經(jīng)典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屈原、司馬遷、杜甫、曹雪芹、托爾斯泰、雨果、魯迅、沈從文等許多偉大作家的作品,也都有一種悲憫感在其中。說到底,就是因為他們善于琢磨,善于生發(fā),由物及人,或由人及物,他們的作品才寫出了獨特的發(fā)現(xiàn)和不一樣的感受。 散文寫作要實現(xiàn)突破,作家須有一顆與萬物說話的心靈。作家的信仰應該是萬物有靈??匆娨桓諒澋臉渲?,他可能會想到這根樹枝長到這地方時,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難,于是掙扎了許久,才重新找到陽光和成長的方向。樹枝還特意在此結下一個疙瘩,或許是為了提醒后來的同伴:拐彎的地方是太陽。想到這些的時候,你可能就與樹的靈魂相遇了,可以跟樹進行對話交流了。 在作家的眼里,所有的事物都應該是有靈的。我們不能跟它們進行交流,是因為我們光有“心”沒有“靈”。心有靈犀才能一點通。那么怎樣才能有靈呢?那就是要有一顆與萬物說話的心靈,相信萬物有靈。 最好的文字都是有靈性的,在事物中自由穿行,文字到達一棵木頭,木頭有靈,到達一片樹葉,樹葉有靈。文字所到之處,世界一片靈光閃閃。其實,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有尊嚴的,皆有其存在的理由。它們本無好壞善惡之分,一切的好壞善惡,都是人從自身的角度出發(fā)賦予萬物的。 若是換作世間另一物的角度來看,很有可能人就會成為世間的惡魔,而且是最大的惡魔。譬如,對于路邊行走的螞蟻來說,罪大惡極的就是讓它命喪黃泉的人的腳踏。在螞蟻這里,人豈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嗎?! 沈從文談到自己的寫作經(jīng)驗時,總愛說一句話,那就是要貼著人物來寫。其實,不只是人物,寫其他事物也要盡可能地設身處地地貼近它們來寫,把它當做是有靈性的東西來寫。這樣,你的氣息可能會跟你寫的事物的氣息連通了。有時所謂的神來之筆,就是你的氣息跟你寫的其他事物的氣息連通了。我想,如果試著這樣去寫,你的文章肯定會是很獨特的。 劉亮程說,我們應該把這個世界的匆忙交給小說來表述,而把這個世界的從容和寧靜留給散文來呈現(xiàn)。此說雖是帶有強烈個人化的散文觀念,但在我看來,他所強調(diào)的從容和寧靜,確為散文所能達到的一種最高的境界。要達到這種境界,需要我們首先慢下來,靜下來,有一個比較平和的心境。 當你慢下來,靜下來,甚至處于孤獨的狀態(tài)時,內(nèi)心的語言就會浮現(xiàn),這時你不是在跟別人溝通,而是跟自己溝通,語言就會呈現(xiàn)出另一種狀態(tài),即可能會變得最本真,最自然,最能接近生命本體的感覺和感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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