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伊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古時候的波斯。 其實伊朗和波斯,并不是同義詞,不過這兩個詞很大程度是互相重合的。 他們通常被指代同一個國家和同一群人。 伊朗這個詞,在公元前三世紀就開始使用了。 統(tǒng)治者把自己的帝國稱為“伊朗沙赫爾”,自稱“伊朗的萬王之王”。 這個詞來自一個自稱“雅利阿”(Arya)的部落集團,這些人自稱雅利安人,可能是血統(tǒng)純正、或是出身高貴之意,伊朗就是雅利安人的土地之意。 一般認為,雅利安人就是來自黑海北岸的原始印歐人,就是如今烏克蘭大草原那個地方。然后分成幾支逐漸遷徙到了西亞,和西南亞。 包括希臘,就是荷馬史詩的那個多利安人,還有埃及口中的“海上民族”,就是腓力斯丁人,還有入侵古印度的雅利安人,就是如今印度的高種姓,包括于闐國和龜茲國。 他們都是印歐人,你從他們的語言就能看出來,像是關于神祇的一些詞匯,還有和牛有關的詞匯,從這可以看出,他們可能對牛非常重視。 這些自稱雅利安人的部落族群遷移到了扎格羅斯山脈,也就是如今伊朗高原西南部,形成了之后的伊朗。 伊朗不同的歷史時期它的界限也是不同的,不過大伊朗,一般泛指就是從底格里斯河一直到土庫曼斯坦這個區(qū)域。 而波斯是希臘人和之后歐洲人對他們的稱呼,指的是雅利安人這個部落群體的故鄉(xiāng),后來指波斯人統(tǒng)治的所有區(qū)域,或波斯文化區(qū)域。 一直到1935年,伊朗統(tǒng)治者禮薩·巴列維堅持要用伊朗代替波斯。 至此,伊朗就成為了正式國名。 簡單地說,之前廣義的伊朗,就是雅利安人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居民,波斯/波斯人是外人對這個帝國和族群的稱呼。 現(xiàn)在的伊朗就是指伊朗這個國家。伊朗人就是這個國家的公民,盡管他們之中很多并非是真正的伊朗(雅利安)人。 波斯第一帝國,也就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從征服巴比倫開始。 公元前539年居魯士(二世)大帝征服巴比倫王國,釋放“巴比倫之囚”,然后把首都遷到了這個城市。 公元前522年大流士登上王位,帝國進入鼎盛時期。 因為伊朗的位置,它被稱為世界的十字路口,他在鼎盛時期開始向外擴張。 伊朗之所以能夠快速進入黃金時期,也正是因為他入侵了最古老的第一代文明,也就是新月沃地的兩河文明,接受了一個現(xiàn)成文明的結果。 但同樣也造成了另一個問題。 入侵巴比倫的波斯人,一開始的時候,與其他文明發(fā)展類似,是典型的封建制度,也是很尚武的。 但是他入侵的核心地帶是一個墮落太深的腐朽文明,結果就是波斯人被腐蝕了,就像羅馬征服埃及,奧斯曼征服拜占庭,起到了一個逆向殖民的結果,最后被馬其頓王國征服。 所以波斯,一開始是最核心的,產(chǎn)生的文明也是最輝煌的,但是后續(xù)發(fā)展卻不如周圍的幾個文明。 波斯帝國產(chǎn)生了三種組織形態(tài),這三種形態(tài)也是雅利安蠻族入侵古巴比倫文明,兩者結合產(chǎn)生的產(chǎn)物。 一開始就是像日耳曼蠻族入侵腐化的羅馬帝國一樣。 就是封建制度,封建制度主要不在中心地帶,而是邊緣地帶。 封建領主既是土地的所有者,也負責當?shù)氐陌脖:退痉?,還要為帝國打仗。 他們是統(tǒng)治階級的最低一級,也是平民階級最高一級。 阿契美尼德王朝、安息王朝也就是帕提亞帝國、還有后來的薩珊王朝,也稱波斯第二帝國,軍事和財政都離不開他們的貢獻。 但是這幾個王朝的封建程度,是逐步削弱的。 最初的阿契美尼德王朝,他們像其他入侵的蠻族一樣,是比較尚武的。 就像滿洲入關,或日耳曼人入侵羅馬,奧斯曼攻占拜占庭一樣。 他們的子弟要像武士一樣,主要訓練騎馬打仗,而不需要去學習那些腐朽文明的繁瑣技術。 所以他們最初的武力就是來自傳統(tǒng)的雅利安人武士,而征服的巴比倫只是作為戰(zhàn)利品,作為財政上來源。 到后來的安息王朝,和薩珊王朝,就出現(xiàn)了很多直屬的皇家城市,這些城市是怎么建立起來的? 他們不像是原來兩河地區(qū)的自由城市,而是由君主把被征服者和奴隸集結起來,人為建立的新城市。 這樣的城市在安息帝國和羅馬人征戰(zhàn)的時候開始出現(xiàn),然后到了薩珊王朝大規(guī)模運用。 這些城市和其他封建城市交錯在一起,但主要武力來源還是來自封建領主,他們屬于最基礎的部隊,這些基干部隊喪失的話,帝國也就要瀕臨崩潰了。 除了封建領主之外,另外就是由部落形成的團體。 部落不完全是雅利安人的部落,也有很多更原始部落群體,隨著雅利安人的擴張,他們在語言文化上有一個融合。 部落組織形式大致上是這樣的,一般來講是依靠血緣團體維持的,但也不排除會有外族人加入進來,由各個家庭構成的團體。 部落一般來講就是幾百人,上千人,最多上萬人。 能達到數(shù)萬的都是少數(shù),通常來講就是幾千上萬的規(guī)模。 部落由部落長老維持秩序,在部落內(nèi)部實行習慣法。 這些部落之間習慣法非常復雜,我們之前講過,這種習慣法,就是哈耶克口中的自發(fā)秩序,而并非是人為設計出來的產(chǎn)物。 習慣法不僅有空間性,同時具有時間性。 像是牧場、貿(mào)易路線、還有狩獵地點。 比如牧區(qū)劃分,牧草生長季節(jié)差別,要根據(jù)氣候、地形和牧草生長情況劃分一年四季的牧區(qū)、不同的季節(jié)在不同的牧場放牧牛羊。 所以它的使用權是交錯的。 如果你看過動物世界,就是說動物也會劃分自己的領地,這個領地也是有時間性的。 比如獅子利用氣味劃分了界限,那么在這個氣味消失之前,別的獅子不能入侵,如果入侵就要打架了。 如果過了一段時間氣味消失了,而獅子有沒有及時補充,別的獅子就可以過來標記領地。 這兩只獅子的領土在空間上是相互重疊的,但在時間上交錯開了。 可能在間隔時間內(nèi),還有其他的物種或是豹、鬣狗什么的進來。 游牧民族這種習慣法的各種產(chǎn)權就是這樣錯綜復雜的。 這和羅馬人的財產(chǎn)權不一樣,羅馬人財產(chǎn)權就是物權,屬于你就不能屬于別人。 而習慣法的財產(chǎn)權很多時候是有各種附加條件的。 只有符合這些附加條件,才能夠享有有限的局部產(chǎn)權。 而這些產(chǎn)權也不會排斥其他團體在其他條件下享受類似的有限產(chǎn)權。 這些習慣法一般是不成文的,只是通過部落長老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下來。 但這些習慣法的意義要比之后形成的成文法更加神圣。 這些習慣法構成了后來伊朗宗教和法律的基礎。 另外一個重要的,也是影響最深的組織就是教團組織。 封建是領主政治,多半和戰(zhàn)爭有關,所以肯定是雅利安征服者帶來的。 部落基本上任何文明都會產(chǎn)生這種組織形式。 而教團組織應該是雅利安人和原先兩河文明相結合產(chǎn)生的,但主要應該使來自被征服者。 因為從歷史經(jīng)驗看,像是埃及或是羅馬衰亡之后,在秩序無法維持的情況下,都是教團組織承擔起維持秩序的職責。 不管是來自誰,到了薩珊王朝,教團結構就已經(jīng)發(fā)展的很完善了。 就是以神廟為中心,然后開展經(jīng)濟和日?;顒印?/p> 波斯最早的宗教是祆教,也就是拜火教。 為什么叫拜火教,有一種說法是,這些神廟,往往都是建立在有天然氣礦的地方。 因為天然氣礦會從地下冒出火苗,形成長明燈,當時人就把這個現(xiàn)象看做神跡,然后圍繞這個火苗就建立起神廟。 所以祆教被稱為拜火教,應該是和這個有點關系。 教團組織是像早期的封建領主一樣,一般是通過血緣繼承的,比如父親如果是神職人員,他的兒子就是以血緣來繼承神性,繼承他的神職,孫子也可以繼承。 一開始伊朗的宗教很可能是多神教的,之后變成了拜火教,然后變成佛教,最后變成伊斯蘭教。 宗教變了幾次,但神廟的神職人員一直是掌握在這個家族的手里面。 一開始宗教團體的功能,當然除了我們以為的宗教那種功能,像是迷信的儀式,鬼神崇拜,和一些意識形態(tài)之外,主要還是負責附近區(qū)域的社會組織功能。 這個功能和古巴比倫那些神廟的功能差不多,其中一個重要的職能就是土地的劃分,以及圍繞土地的稅收。 這個技術就是后來波斯帝國的財政技術。 因為一開始雅利安人剛剛征服的時候,他的蠻族性還比較強,是不懂如何管理復雜定居文明財政資源的。 他們本身是游牧民族,一開始征服的目的也不是因為兩河地區(qū)那些農(nóng)耕地帶。 這些農(nóng)耕地帶的土地劃分,還有稅收,就是靠神廟負責的。 而最后巴比倫的崩潰,肯定是和這些神廟的稅收有關,有可能是神廟祭司與統(tǒng)治者不合作,或是像羅馬帝國那樣官僚統(tǒng)治成本過高,導致生育率崩潰,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神廟圣J,導致人人染病無人作戰(zhàn)。 因為巴比倫的淪陷和波斯人征服之間的歷史文獻記載非常少,有一大段缺環(huán),留下來的只是一些史詩。 就連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記錄多半都是由希臘和羅馬記錄下來的,包括安息帝國自己的記錄也非常少。 不過巴比倫的衰亡肯定也是文明帝國腐朽墮落,最后被蠻族征服那一套戲碼。 伊朗歷史脈絡真正清晰起來,還要到薩珊王朝。 到了薩珊王朝,伊朗就是形成了我們剛才講的部落、封建和教團結構的組織形式。 經(jīng)過了三輪帝國的交替,伊朗的中央集權程度已經(jīng)大大加強了。 就連在已經(jīng)成為帝國的羅馬看來,伊朗都是非常專制的。 但實際上,伊朗也不是純粹的郡縣制國家,而是郡縣制、封建、教團組織相互嵌合組成的帝國。 波斯帝國的君主自稱萬王之王,萬王之王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國王或是皇帝,而是除他之外,還有其他的王存在,他是這些王的共主,這就是典型的封建結構那一部分。 像是薩珊王朝為什么會被安息王朝終結,就是安息王朝統(tǒng)治的時候,法爾斯的一個小王,有一種說法就是法爾斯就是波斯名字的由來。 這個小王與其他的小王合縱連橫,勢力擴大之后,推翻了他們的“大王”,然后他自己就成為了“萬王之王”。 他在成為萬王之王之后,也沒有取消其他的小王,而是把自己的王室和軍功集團安插到小王國去,形成附屬結構。 另外他通過戰(zhàn)爭,比如像是與羅馬打仗、還有亞美尼亞、安條克,也就是敘利亞,戰(zhàn)爭勝利后把俘虜集結起來強行安置在新建立的城市,這就是專制那一部分。 這些城市才是他可靠的軍事和財政支柱,而其他的一些王,不是完全可靠的。 其他小王的士兵,他們雖然占波斯軍隊的大部分,但他們并非是受萬王之王直接指揮的。 只有在萬王之王的威望足夠大,或是戰(zhàn)利品足夠多的情況下,也就是讓他們認為戰(zhàn)爭是有利可圖的時候,他才能夠能到小王們的效忠。 如果這些保障不了的話,萬王之王是會被小王們推翻的。 推翻之后,建立新的朝代,原來的小王就成了新的萬王之王。 除此之外,形成教團的地區(qū)是比較特殊的,他們是整個伊朗帝國中經(jīng)濟最發(fā)達,最富裕,財政組織最完善的那一部分。 但他們的財富并不容易被王室所侵犯,教團的神職在帝國中是享有特權的階級。 教團、封建領主、與王室之間形成了一個三角結構的平衡關系,他們甚至能夠干涉君王的廢立。 君主登基至少是要得到大穆貝德(mobed,教長)起碼是象征性的同意,如果強烈反對的話,即位不是那么容易。 同時他們也是伊朗吏治國家部分,官僚的來源,為帝國提供“治國之術”。 這個治國之術相比起東亞帝國并不遜色,主要還是稅收方面的,因為財政問題是憲法的根基。 他們的稅收,不同的土地也有不同的管理模式。 像是俘虜、奴隸那一部分,這一部分是可以隨意征稅的,不過這樣的地區(qū)只占一小部分。 而其他像是封建那一部分,要通過各種附加條件,這些條件是通過習慣法流傳下來的。 不過也不意味著一成不變,也會通過軍事、政治或是其他什么條件的改變簽署新的條約。 另外就是類似關稅這種貿(mào)易協(xié)定的東西。 這些東西往往在商團、牧區(qū)、和定居的交界地帶,這些地方帶來的不僅僅是稅收,同時也有很多物資,包括奢侈品、軍事裝備、甚至情報,都是來自這個地方,所以這一部分相對來講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這些由教團產(chǎn)生的官僚,不僅要掌握土地測量技術,還要懂得處理商業(yè)糾紛,還要懂得法律,處理習慣法的能力,甚至還要懂得外交。 后來阿拉伯人大征服之后,阿拉伯人的說法就是,每個民族都有長處和短處,波斯人的長處就是出治國專家。 后來波斯帝國亡國之后,能夠對征服者實施反征服,也是依靠這種技術。 但這種技術也是波斯帝國衰落的原因。 因為有了這種技術,他們原先的蠻族性就逐漸衰落了。 以至于到了薩珊王朝后期,與他們征服巴比倫建立阿契美尼德王朝時相比,那種尚武精神基本上已經(jīng)完全衰退了。 所以你看到波斯王朝是如何滅亡的,基本上就能看到巴比倫是如何衰亡的了。 他們越來越依賴靠教團培養(yǎng)出來的這些治國專家,而不再依賴那些封建領主。 封建這一部分的比例在薩珊王朝中逐漸下降,與薩珊王朝整個軍事實力下降是成正比的。 隨著封建這一部分消亡的差不多了,新的蠻族征服就要重現(xiàn)了。 來自阿爾泰山地區(qū)的新的突厥人的出現(xiàn),是波斯帝國走向衰亡的先聲。 不過這個過程還要持續(xù)一段時間,我們下次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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