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dāng)夜席散后,西門慶仍然翻了月娘的牌子。次日雪晴,職業(yè)幫閑派應(yīng)伯爵、謝希大受了李家的好處來勾使西門慶到李家院子里去,說的唾沫橫飛,天花亂墜,大意是前晚哥在李家看到桂姐和蠻子在一起的事純屬一場誤會,眼睛看到的未必當(dāng)真,那蠻子丁二官原是桂卿的客戶,只是要在李家擺酒請陳監(jiān)生,正送銀子來,不想我們到了,就慌的李家把他藏在后邊,那蠻子根本就沒有沾過桂姐的身。都是老虔婆搗的鬼,與桂姐無關(guān)。桂姐是清白的……吳月娘罵他們是勾使鬼。前晚才賭咒發(fā)誓不再去李家院子的西門慶經(jīng)不住兩人軟磨硬泡,還是換衣服跟著他們?nèi)チ恕?strong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月娘沒法,只得叮囑西門慶早點回家,說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孟三姐晚夕上壽哩。 且說西門慶被兩個邀請到院里。李家早已在堂中置了一席齊整酒肴。桂姐桂卿打扮迎接,老虔婆出來跪著賠禮。姐兒兩個遞酒,伯爵、謝希大向桂姐表功道:“還虧找把嘴頭上皮也磨破了半邊去,請了你家漢子來……”桂姐裝逼,若無其事地反罵伯爵,直到伯爵摟過她脖子親了個嘴。氣氛一下點燃了。伯爵又趁熱打鐵講了一個應(yīng)景的笑話譏嘲桂姐姐兒倆。欲要捧人,必先損人。惹得桂姐追著他打,終于把西門慶逗笑得不要不要的。如果說王婆是皮條界鼻祖的話,那么應(yīng)伯爵定當(dāng)是幫閑派掌門人。他對人性的拿捏和心理學(xué)的應(yīng)用已經(jīng)達到爐火純青、游刃有余的地步,營造氣氛的能力獨步古今文學(xué)史。 卻說西門慶家里,吳大妗子(月娘大嫂)、楊姑娘、潘姥姥等堂客都來了,吳月娘還把大師父和王姑子也請來了。潘金蓮不耐煩聽經(jīng)說道,讓兩個姑子說葷笑話聽。見西門慶久不回來,潘金蓮便邀約李瓶兒、孟玉樓到門前去守望。三人猜西門慶這大雪天去哪里了,潘金蓮一口篤定說準(zhǔn)是往院中李桂姐那淫婦家去了,不接受任何反駁。望穿秋水,西門慶終于回來了。 月娘早已安排好酒席,一則為孟玉樓上壽,一則給眾姊妹回禮。席上擲骰猜枚行令。月娘先說個:“擲個六娘子……”;西門慶擲了說:“我虞美人……”;李嬌兒說:”水仙子…只做了落紅滿地胭脂冷”;潘金蓮擲了說:“…壞了三綱五常,問他個非奸做賊拿”;李瓶兒擲了說:“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晝夜盡,那時節(jié)隔墻兒險化望夫山”;孫雪娥擲了說:“麻郎兒…好教我兩下里做人難”;玉樓擲了說:“念奴嬌…得多少春風(fēng)夜月銷金帳?!?strong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看到這一節(jié),如何不讓人聯(lián)想到寶玉生日夜晚,大觀園那場著名的抽簽行令聚會?西門慶今夜和眾妻妾的行令語,無不是每個人一生命運沉浮的生動寫照。《金瓶梅》不愧是《紅樓夢》的母本,它的偉大絕不亞于《紅樓夢》。 一席酒宴之歡后,月娘眾姊妹相送西門慶到孟玉樓房中。潘金蓮戲謔玉樓道:“我兒,兩口兒好好睡罷!你娘明日來看你,休要淘氣?!庇窒蛟履锏溃骸坝H家,孩兒小哩,看我面上,凡事?lián)┝T?!?/strong>玉樓道:“六丫頭,你老米醋挨著做,我明日和你搭話。”不得不說,西門慶這妻妾成群的生活真的妙趣橫生。潘金蓮的口才一點不輸《紅樓夢》里的鳳姐。當(dāng)晚,嘴碎的西門慶對孟玉樓說潘金蓮就是這樣拈酸吃醋愛挑事,并說她昨日平白教丫頭唱《佳期重會》,就知道“他說吳家的不是正經(jīng)相會,是私下相會,恰似燒夜香有意等我一般。”玉樓撒嬌撒癡道:“六姐他諸般曲兒都知道,俺每卻不曉的?!?/strong>西門慶道:“你不知道這淫婦,單管咬群兒?!敝私鹕徴撸鏖T慶也,他們也算臭味相投而又心有靈犀的一對。這潘金蓮自以為聰明,無時無刻不挑撥離間,興風(fēng)作浪,送西門慶進孟玉樓房后,和李瓶兒回后園中歇息。李瓶兒被雪絆了一跤,潘金蓮就抱怨罵她不中用。并借酒裝醉,胡亂稱呼李瓶兒“李大姐”、“花大姐”、“二娘”,極盡揶揄。又喊著自己醉了,讓李瓶兒送她回房。李瓶兒道:“姐姐,你不醉。”須臾送至金蓮房內(nèi),潘金蓮又表白說為了李瓶兒進門的事,她不知替李瓶兒頂了好多缸。李瓶兒道:“奴知道姐姐費心,恩當(dāng)重報,不敢有忘?!迸私鹕彽男难蹖嵲谔嗔耍蠲撁摰拇讐?、攪屎棍。而誰也不知道此刻的李瓶兒已經(jīng)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作為女讀者,在此請心痛“為母則柔”的李瓶兒自嫁進西門慶家后這一路走來的艱辛不易。為了保住孩子,李瓶兒自廢武功,自甘成為一只沒有牙齒的老虎。母愛化解了李瓶兒身上的所有戾氣,讓她成為了一個恬退隱忍、積德行善想要陰騭子女的賢妻良母。 在小說這一回里,讓讀者再次見識了西門慶是一個怎樣“沒有精神內(nèi)耗”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包容的底線在哪里。前晚才賭咒發(fā)誓不再踏李家院子的他今天就去了。他其實明白月娘的用意,深悉潘金蓮的不安分,精通應(yīng)伯爵謝希大這些幫閑派掙錢的門道,更知道妓女桂姐背著他和這蠻子那蠻子的勾當(dāng)營生,然而他卻不較真。他深懂給他人面子就是給自己面子,人生苦短,人海茫茫,既然大家有緣撞在一起了,不如一起痛快的活在當(dāng)下吧。西門慶對桂姐堂叔優(yōu)伶李銘的態(tài)度,相比于賈母對劉姥姥、對酷似黛玉的齡官、對不小心撞了王熙鳳的小道士的那份居高臨下的慈悲更平添了一分隨和,西門慶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人情味、煙火味的壞人。恨他很難,愛他也不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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