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游記中的樹之美

寶妞 2023-03-13 發(fā)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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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說

昨天是植樹節(jié)。樹在我國古代詩歌中，不僅有“拂堤楊柳醉春煙”的柔美，有“兩山排闥送青來”的壯美，還有“綠樹村邊合”的靜美。而在一些游記散文中，古人更是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樹木的自然之美。

美木佳樹，遍及華夏，老柯新枝，層疊不窮。在植樹節(jié)到來之際，讓我們跟著古代文人一起去感受樹的自然之美，請看——

“山之姿態(tài)，得樹而妍”

“山之姿態(tài)，得樹而妍”，這句話是明末清初文學家蕭士瑋在《韜光庵小記》里說的。不著一樹一木的丘峰、山巒，乃至房舍樓閣等建筑，看上去總叫人不那么舒服。

樹木在自然美的構成中所起的作用，確實不可忽視。古代文人深知其然，他們在作品中寫了“奇峰回互”，還要寫“茂樹環(huán)擁”（明·李賢《賜游西苑記》）；寫了“城堞寺角”，還要寫“與繁陰相媚”（明·王衡《游香山記》）。

正是“茂樹”的環(huán)擁，使得交置錯落的“奇峰”避免了干枯荒寂之感，顯得既挺拔又秀潤，有股生氣透散出來；正是“繁陰”與“城堞寺角”毗鄰照應，才增添了美感和情致。即使出于某種情感的需要而只寫窮山惡水，也往往少不了來幾筆敗根殘枝，以襯出凄涼的氛圍。

樹木有著自身獨特的美，加上作者造訪山川名勝時，總抱以熱情探尋自然之美，并且不惜筆墨為之傳神寫照。因此，這些游記作品里有相當數(shù)量的樹木形象，它們不再是陪襯，而躍升為獨立的審美對象。

古代游記中樹之“四美”

古代游記中的樹木美在哪里？下面分四個方面來談。

色彩美 請看明代王思任《游洞庭山記》中對樹木色彩的描繪：

長松落落，夾道攫云，俱數(shù)百年物，不下千章。而寺之橙桔，益爛熳狼藉。翠羽丹苞之中，無數(shù)金珠火齊。寺橋傍紫葡桃，藤葉嫩紅老白，束縛古木……

如此眾多的色彩，明暗冷暖，遠近疏密，紛然雜陳，繚人眼目；以橙桔的金光燦爛為主調(diào)，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豐饒、植物品類的繁盛。

再看明代宋濂《游五泄山水志》、鐘惺《梅花墅記》中的景象：

榛筱成林，翠光浮映，衣袂成碧色。（《游五泄山水志》）

林木荇藻，竟川含綠，染人衣裾，如可承攬，然不可得即至也。（《梅花墅記》）

這樣的綠，綠得新鮮，綠得透徹，綠得氣派！難怪作者由此而生發(fā)喜悅之情，字里行間流露出游玩之興。從美的類型來看，《游洞庭山記》中是一種鋪錦列繡的絢爛美，此二篇則屬于淡雅素潔的清新美。

樂音美 樹木如大地的琴弦，一經(jīng)風的撫弄，就奏出悅耳的“樂曲”來；而且因樹的不同、風的大小，其曲調(diào)也各呈氣象。每遇此時此景，文人們都不輕易放過，“作濤聲”“作瀑布聲”“如絲竹之音”等是他們的常用語。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柳宗元《石渠記》中一段不重藻飾的文字：

風搖其巔（指樹梢），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枝葉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蕩漾于崖谷之間；眼看樹梢已經(jīng)靜止不動了，聲音仍從遠處回蕩過來，更添一番情致。高手妙筆就體現(xiàn)在這里：捕捉了聲音的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時間的延伸感和空間的立體感得到了真切生動的表現(xiàn)，一種足以馳騁情懷的音樂境界也因此而生。

影子美 明代王世貞《游太和山記》對樹木的影子有所描繪：

美木覆之，陰森綜錯，籠以微日，猶之步水藻中。

這些投在路上的斑斑駁駁的樹影使人聯(lián)想到水藻，令人生出如同踱步于長滿水藻的水面之情趣，平添了幾分雅興。

蘇軾那篇膾炙人口的《記承天寺夜游》里，于景物刻畫最具體、最細膩、最生動，于結構安排也頗為巧妙的，正是：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一筆，全篇將索然寡味，意境全無；那種對月色癡迷到癲狂地步的情態(tài)，也得不到充分的體現(xiàn)。從創(chuàng)作方法來講，這叫“舍形而悅影”（明代徐文長語）。

影子雖虛，卻同樣能體現(xiàn)事物某些方面的精神和氣韻；又正因為虛，也就顯得微妙，受得起琢磨，使人的思想在更寬闊的境界里飛翔，從而獲得更多美的享受。

形態(tài)美 樹木展現(xiàn)得最多的是形態(tài)美。請看明代李賢《賜游西苑記》：

上有古松三株，枝干槎牙，形狀偃蹇，如龍奮爪拿空，突兀天表。

這是引人矚目、令人振奮的一幕：在微微緊張的氣氛之中，洋溢著一股戰(zhàn)斗的激情和大無畏氣概。龍，并不真有，只是人們以往觀念中的事物，但它是人們所崇拜和喜愛的。

這三株古松形態(tài)的美，能叫人聯(lián)想起所崇拜和喜愛的事物，引發(fā)崇高感。對樹木來說，崇高是一種美；對人來說，崇高感是一種發(fā)現(xiàn)和認識——對自然偉力的發(fā)現(xiàn)和認識。

清代袁枚《游黃山記》中的樹又是另一種形態(tài)：

有古松，根生于東，身仆于西，頭向于南，穿入石中，裂出石外。

這株古松給人的感覺不是靜止的，而是迂回飛動的。這是一種既優(yōu)柔又剛勁的舞蹈美，是生命的行跡。這生命發(fā)端于根，緊接著左伸右延，浩蕩前進，表現(xiàn)出巨大的熱情和活力。

作者從“根”寫起，把它的生命力表現(xiàn)了出來。生命的運動軌跡體現(xiàn)力量，體現(xiàn)美。作者準確地連用了五個剛勁的動詞（生、仆、向、穿、裂）和相應的方位詞（東、西、南、中、外）。幾個方位詞之間的距離之大，表現(xiàn)了運動的幅度——大幅度才顯出運動的力量。

美需要去發(fā)現(xiàn)和再現(xiàn)

以上分說了四個方面，其實樹木往往同時展現(xiàn)幾種美，作家們也無不以發(fā)現(xiàn)和描繪眾多美為快事。元末明初劉基的《松風閣記》便是典型的一例：

蓋閣后之峰，獨高于群峰，而松又在峰頂，仰視如幢葆（旗幟和車蓋）臨頭上。當日正中時，有風拂其枝，如龍鳳翔舞，離褷（松葉如羽毛初生狀）蜿蜒（松枝彎曲），轇轕（縱橫交錯）徘徊（搖擺不定）；影落檐瓦間，金碧相組繡，觀之者目為之明。有聲如吹塤篪，如過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鐵馬馳驟，劍槊相磨戛；忽又作草蟲鳴切切，乍大乍小，若遠若近，莫可名狀，聽之者耳為之聰。

松樹的形、影、色、聲都寫到了，文脈曲折又承接自然，真乃一氣呵成。面對不多的景物，能產(chǎn)生如此豐富的美感，主要原因是作者善于借助光和風，細致入微地觀察、品味事物的變化，并且用墨如潑，運用明喻、暗喻、博喻，使松樹增添了更多姿采。

這也是基于作者豐富的知識和閱歷的表達，我們不妨下一斷語：自然美，需要人調(diào)動生活積累去發(fā)現(xiàn)和再現(xiàn)。

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作家并不滿足于描摹樹木外在的美感；他們?yōu)榱烁鼤尺_地抒發(fā)胸中情愫，進一步挖掘其內(nèi)涵。王思任《雁蕩記》里便有一例：

顛有百尺之松，四隅天削，覿面永嘆，竟萬年我不得上，子亦不得下，何至相絕乃爾！而老松人語，非孤寄自苦，第不欲受人間“培植”二字耳。

作者性格詼諧，用筆夸張，文字新穎潑辣。他一方面挖掘出這株松樹地處絕巖、形孤影單，卻仍傲然挺立、生長成材的高尚品格和感人精神；另一方面把胸中對當時庸俗官僚的不滿和鄙棄寄托其間，構成一個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從而使文章內(nèi)涵更豐富。

古代游記作家發(fā)現(xiàn)和描繪了樹木多方面的美。美木佳樹，遍及華夏，老柯新枝，層疊不窮。學習古人的藝術手法，能夠幫助我們揮就更為清新、更加優(yōu)美的自然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