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蹄,毛兒乎?味兒乎? 無之||北京 前不久朋友聚餐,一道涼菜格外引人注目。這道菜盤底兒鋪著一層嫩綠的時令青菜,上面碼放著色澤鮮亮的醬豬蹄。服務(wù)員一報菜名,大伙兒都樂了: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豬蹄俗稱豬腳、豬手,富含膠原蛋白,能保持皮膚柔軟細膩,有養(yǎng)顏美容功效,女士們因此趨之若鶩。早年我也很喜歡啃豬蹄,當(dāng)然不是為了美容,只是好這一口,隔三差五就得猛啃它一頓。后來看到一張食物生化含量表,三十多種常見食物中,豬蹄的膽固醇含量最高,嚇得從此收斂了許多,但仍忍不住階段性放縱一把,以解饞涎。 一句“有嚼頭兒”,道出了豬蹄對人的誘惑。豬蹄沒有什么肉,盡是皮和筋,啃起來勁道彈牙,越嚼越有味兒,給齒間、舌尖以征服的快感。 功到自然成,烹制豬蹄尤甚,其口味之優(yōu)劣,關(guān)鍵在清理,烹制倒在其次。清理的核心有二,一去毛,二去味兒。 去毛僅靠火灼是不行的,火灼只能燒去表面上的細毛,對于殘留的根深、短粗的硬毛,還要用鑷子耐心地一根根連根拔掉,才算清理到位。 國外訪學(xué)期間,一位越南同學(xué)在宿舍樓的公共廚房做豬蹄,去毛的時候把生豬蹄直接放在電阻絲爐子上,長時間燎灼,弄得騷味兒彌漫樓道,熏得歐洲同學(xué)們一個個捂著鼻子跑出了宿舍樓。這位越南同學(xué)卻是滿臉的詫異,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這事后來成了歐洲同學(xué)之間的談資,嘲笑越南飲食如何如何原始,如何如何不衛(wèi)生。這個越南同學(xué),自己解了饞,卻連累了祖國的飲食名譽。 豬蹄去味兒要先用利刃刮凈污漬,后用淘米水泡洗,進一步去血去污,再用清水洗凈,至澄清無濁,做出來的豬蹄才無異味兒。也是在國外,有一次應(yīng)老撾同學(xué)邀請,參加他們國慶聚餐。他們把豬蹄和各種豬下水一起白煮,做了好大一盆招待來賓。我本以豬蹄、豬下水為嗜,可那天連嘗都沒敢嘗,婉言謝絕了老撾同學(xué)們的反復(fù)盛邀。這些老撾同學(xué)跟我們一樣,也都是剛剛離開爸媽的呵護來到國外的,不會做飯,更不會收拾豬蹄和豬下水,一盆美味讓他們弄得異味熏天,實在讓人調(diào)動不起胃口。 亞洲人大概都不拒絕吃豬蹄,歐洲人就不同了。我見過歐洲人吃下水,巴爾干國家的人還很愛吃肥腸,跟我們一樣,也是要吃那股子味。巴爾干烤肉里面有烤豬肝,烤得嫩而不生,味道不錯。此地還風(fēng)行鮮牛肚熬湯,加適量牛奶,湯色乳白,湯味鮮美。冬天自駕游,找個路邊小店,來一盤熱乎乎的肚湯充饑暖身,安逸!我唯獨沒見過歐洲人吃豬蹄,有人說瑞士的豬蹄都出口中國了,他們自己是從來不吃的。 中國人吃豬蹄有多種做法。川菜的蹄花我經(jīng)常吃,乳白潔凈,軟糯滑嫩,一呡即爛卻又不失勁道,蘸料而食,美味不可抗拒。我以為,蹄花的成敗除了要清洗到位,關(guān)鍵在于蘸料的調(diào)制。豬蹄燉至軟爛不難,蘸料能否增味提鮮,入口與蹄花珠聯(lián)璧合,方可見手藝高低。 廣東人烹飪,豬蹄入湯的頻率是相當(dāng)高的,花生、蓮藕、黃豆、海帶、毛桃、粉葛、綠豆等等,皆可與豬蹄煲湯,味道鮮美無比,以至于有人說此湯可以治愈心靈。有毛又有異味的豬蹄入菜尚且不易烹飪,何況湯乎?都說吃在廣東,確非虛名。 豬蹄最常見的做法還是醬鹵。近些年京城一些魯菜館紛紛推出一款脫脂豬蹄,很是叫座。豬蹄清洗得很到位,毫毛不存,異味盡去,而且脂肪全無,像是借鑒了美容抽脂的方法,只剩下皮和筋。吃起來不干不柴,勁道入味,蘸汁調(diào)得也十分可口,與豬蹄相得益彰。缺點是價格不夠親民。 北京五棵松一帶有一家專營鹵豬蹄的店,生意火爆。據(jù)說大師傅是做過國宴的,又請教中醫(yī)加入了多味中藥,美味且養(yǎng)生。這家店門臉不大,每天只在上午營業(yè),限量出售鹵豬蹄,售罄即關(guān)。有一年冬天我慕名前往,大冷天兒排隊排了兩個多小時才從街上排進店里,輪到我時只剩下7個豬蹄。我一揮手:“全部包圓!” 門外一個老奶奶聽到包圓兩字,急得跑了進來,拉著我說:“這位同志,我老太太排了半天隊了,豬蹄買不到就算了,你能不能別把那湯汁包圓了,給我留兩包回去熬白菜?” “湯汁?”我這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天鹵豬蹄剩下的湯汁也被裝入一個個食品袋擺在那里出售,每包5塊錢。我趕緊連連點頭,幫老奶奶買下最后兩包湯汁。 7個豬蹄花了我200多塊。送給朋友同事品嘗,無不拍案。女士尤愛,有兩位女同事每逢離京探親,寧愿站幾小時排隊,也要來此店買一堆豬蹄回家分送親友。 我曾因一盤豬蹄交下一位朋友。一次聚餐結(jié)識了一位新朋友,初次見面,彼此交流不多,只見他一邊啃著醬豬蹄,一邊對一旁朋友說,他極喜歡啃豬蹄,尤其到了夏天,每天晚餐都是一盤醬豬蹄、兩瓶冰鎮(zhèn)啤酒,雷打不動。趕上樓下小鋪的啤酒賣完了,光啃一盤豬蹄也覺得舒坦??梢切′伬餂]有了豬蹄,他就會騎車滿城去找,直到買回那盤醬豬蹄,方才“進膳”。初見之后我跟這位朋友再未謀面,直到來年夏天一個晚上,他又被另一位朋友帶到了我坐東的聚會上,我們才又久別重逢。我當(dāng)即暗暗叫來飯館老板,要加一盤子醬豬蹄,不想老板雙手一攤說,本店不賣豬蹄。我想起一位老弟正在趕來的路上,便讓他順路買份醬豬蹄帶來。好不容易等到這位老弟,他卻說一路上硬是沒有找到一家賣豬蹄的店。我當(dāng)即暗中差遣他再出去找找。 “大哥,這醬豬蹄,非得買嗎?” 老弟滿臉不解。 “有位新朋友夏天晚餐非豬蹄不吃!”我對他低語。 當(dāng)一盤醬豬蹄終于擺到那位新朋友面前時,他先是一愣,又思忖了一會兒,立即倒了滿滿一大杯啤酒走到我面前:“大哥,真沒想到您對朋友這么在意,初次見面我在酒桌上閑聊的話,您一年后竟然還記得!” 此后,我們之間交往日密,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我也曾因一盤豬蹄冒犯了一位朋友。后海一帶有一家私房菜,以白扒豬手最為叫座。豬蹄收拾得白白凈凈,光滑無毛,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豬蹄整只整只烹飪,放入蔥、姜、花椒、大料、陳皮、料酒等各種調(diào)料,先煮后蒸,軟爛得幾乎脫骨卻不失筋道,肉感十足而不油膩,可選擇好幾種不同口味的料汁蘸食,各美其味,一遭啃食,必然回頭。我每次前往,非三五只不肯罷嘴,遂奉為上乘菜肴,屢薦朋友品鑒,無不稱道。有一次,為答謝一位南通朋友的幫助,我專門請他到此品嘗。不想,他對這道白扒豬手的反應(yīng)很冷淡,勉強吃了兩口就不動筷子了。事后,他到處嘲笑我,說我感謝他的話說了一大堆,卻帶他去吃了什么“豬蹄子”?!柏i蹄子”三個字,他是用南通話說的,腔調(diào)上揚且短促,前面還加個“什么”,聽起來滿是鄙夷。怪我疏忽了,口之于味,不同嗜焉。這朋友是魚米之鄉(xiāng)長大的,小時候家里是把吃不完的刀魚腌了當(dāng)咸菜吃的,對豬蹄一類陋食自然嗤之以鼻。 早年,單位食堂有位張師傅,廚藝了得,尤以香辣豬蹄著稱。午餐時間,我們蜂擁而往食堂,大老遠一聞,就嚷嚷開了:“快走快走!張師傅又做香辣豬蹄啦!” 人無完人。張師傅的手藝自不必說,缺點是干工作情緒化。高興了,豬蹄收拾得那叫干凈,那叫漂亮,簡直堪比《詩經(jīng)》中美人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不高興了,把整板整板的凍豬蹄往地下一摔,摔成兩三只豬蹄凍在一起的大塊,直接扔進油鍋,高溫烹炸消毒,隨后做出來的香辣豬蹄,聞著還是那么令人垂涎,可一口咬下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豬蹄上的毛多得扎嘴不說,還有一股子騷味、腥味。有人說他不干凈不衛(wèi)生。給他提意見。他扯著脖子瞪起眼睛反問:“有人吃出病來沒有?” 久而久之,食堂餐桌上悄聲流傳起一句順口溜:“張師傅的豬蹄,聞得,吃不得!”每每看見自助餐臺上又?jǐn)[上了香辣豬蹄,大家既想吃,又顧慮,便悄聲而隱諱地相互打問起來。 這位問:“毛兒乎?” 那位問:“味兒乎?” 嗟乎!從腥騷污濁之物蛻變成舌尖上的美味,豬蹄需要跨越的,又何止是那一片毛兒、一股味兒? 插圖/網(wǎng)絡(luò) 用詩和遠方,陪你一路成長 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譽顧問:戢覺佑 李品剛 文學(xué)顧問:周慶榮 王樹賓 白錦剛 法律顧問:北京盈理律師事務(wù)所 總編:瑯 瑯 副總:蔡泗明 倪寶元 趙繼平 編審:孟芹玲 孔秋莉 焦紅玲 主編:石 瑛 趙春輝 審校:嚴(yán)圣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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