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說到福臨繼位,但是即使繼位,孝莊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有野心勃勃的多爾袞在身邊,她們孤兒寡母注定朝不保夕。 如果多爾袞與福臨有父子之名,就有可能確保皇位無憂。 為了控制住多爾袞,孝莊主動委身下嫁,以一雙溫柔而細膩的玉手,安撫住多爾袞那顆躁動不安的野心。 這也是孝莊選擇支持多爾袞,拋棄豪格的一個重要原因。孝莊與豪格有母子名分,無法以下嫁的方式,對他進行政治操控。 孝莊和多爾袞這種內(nèi)闈和外廷兩股勢力,基于各自利害計算而謀求政治聯(lián)盟的方式,可名之為叔嫂政治。 叔嫂政治開啟了裙帶政治的一個分支,可以說是為追求權(quán)力而實施聯(lián)合的一種方式創(chuàng)新。 孝莊去世后,康熙稱她“佐太宗文皇帝,肇始胚基,啟世祖章皇帝式廓大業(yè)”,對其歷史功績進行了蓋棺論定。一句“啟世祖章皇帝式廓大業(yè)”,可以看作是對叔嫂政治的別樣注解。 此次叔嫂聯(lián)合操政的結(jié)果是:
多爾袞并不是政治傻瓜,他被迫把輔政的繩子套向自己脖子的時候,悄悄留了一個活扣。 1、多爾袞為何提議濟爾哈朗為輔政大臣?這個活扣就是濟爾哈朗。 崇德八年(1643)八月二十六日,不足六歲的福臨走上了金鑾殿,成為大清國的順治皇帝,四十五歲的濟爾哈朗和三十二歲的多爾袞分列左右,擔任輔政大臣。 迫于形勢,多爾袞推舉福臨為皇帝,但作為附加條件,提議由濟爾哈朗和他輔政。 在帝國的六位親王中,多爾袞家占了三席,兩黃旗絕不可能容許輔臣都出自多爾袞系。 代善雖然年邁,膽小怕事,但根基深厚,子孫多重臣。 盤算來盤算去,多爾袞選擇了濟爾哈朗。 在擇立新君問題上,濟爾哈朗表面上是沉默派,感情上卻傾向于立皇子。選擇他輔政,便于讓兩黃旗接受。 濟爾哈朗心如明鏡。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過是一個幌子,除了仰多爾袞鼻息,并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 多爾袞認為,要想獨攬大權(quán),就必須把輔政改為攝政;要想攝政,就必須集權(quán);要想集權(quán),就必須整人;要想整人,就必須打拉兩手并用,結(jié)黨排異并行。 順治年齡尚小,完全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孝莊是后官的掌柜,管不了前臺的賬簿;兩黃旗勢力龐大,自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 朝野之間,目力所及,找不到多少絆腳石。只要穩(wěn)扎穩(wěn)打,自己就可以成為大清帝國的幕后主人。 2、從輔政到攝政福臨繼位后,多爾袞立即踏上奪權(quán)之路。 順治元年(1644)正月,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召集眾王說,我們倆作為輔政大臣,處理不好政務(wù)罪過不小,考慮到責任重大,有件事不得不說。 先帝按明制設(shè)置六部時,暫時讓諸王署理部務(wù)?,F(xiàn)在國家納入正式軌道,這道命令也該廢止了,而且我們倆不兼理部務(wù)了,你們也都退出來吧。 多爾袞以“盈廷聚訟,紛紜不決,反誤國家政務(wù)”的名義,將王公貴族排斥到?jīng)Q策層外。從此以后,六部尚書直接聽命于輔政大臣。為防止諸王貝勒背后發(fā)牢騷,多爾袞還命令都察院收集調(diào)查他們的違法言行。 以兩輔政大臣名義集權(quán)后,多爾袞陰冷的眼神瞄向了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的輔臣位置雖形同虛設(shè),但位列首席,遇事需與他商量,礙手礙腳。而且不明就里的臣僚,請示報告只呈交濟爾哈朗,影響自己的權(quán)威。 正月二十日,多爾袞命濟爾哈朗出面,召集各部院堂官發(fā)布諭告:
此諭告正式確立了多爾袞“一把手”的地位。 不久,多爾袞又借禮部之口發(fā)布命令,諸王不得和輔政大臣平起平坐。 清軍入關(guān)后,多爾袞借誥封功臣之機,明升暗降,繼續(xù)削弱濟爾哈朗的權(quán)力。 他借順治之口,封自己為“叔父攝政王”,封濟爾哈朗為“輔政叔王”。兩人本來都是輔政大臣,現(xiàn)在卻成了叔父攝政王和輔政叔王。 多爾袞絕不會幼稚到玩文字游戲,稱號和經(jīng)濟待遇、政治待遇直接掛鉤,雖然只差了兩個字,但權(quán)力大小之分和經(jīng)濟收入差距明明白白。 “攝”為督管之意,“輔”為幫助之意;“叔”只表明親疏輩分,“父”則意味血統(tǒng)尊卑。 多爾袞和濟爾哈朗薪水原本相等,他唯恐王臣看不出區(qū)別,于是下令定制親王俸祿,攝政王每年白銀三萬兩,輔政王每年白銀一萬五千兩。 不久,他又通過順治賞自己黃金一萬兩、白銀十萬兩、綢緞一萬匹,而濟爾哈朗只得到了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綢緞一千匹。 薪水和獎金拿得少了,自然意味著權(quán)力小了。多爾袞成了總司令,濟爾哈朗則淪為參謀。 很快,濟爾哈朗連參謀也干不成了,被逐出了司令部。 順治四年(1647),濟爾哈朗在建造府第時,私自設(shè)立了銅獅、銅鶴,臺基也超過了規(guī)定的尺寸。多爾袞認為濟爾哈朗身為人臣,不懂規(guī)矩,以下違上,犯了“逾制”大罪。 多爾袞以此為借口,罷其輔政權(quán),罰銀兩千兩,然后封多鐸為輔政叔王,將濟爾哈朗的權(quán)力,轉(zhuǎn)交給多鐸,徹底把最高決策權(quán)納入個人囊中。 在懲罰濟爾哈朗的時候,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多爾袞給自己建造的墨勒根王府,歷時三年方成,規(guī)??氨然蕦m。 3、多爾袞何以大權(quán)獨攬?順治五年(1648)是多爾袞獨自收獲的季節(jié)。 這年三月,發(fā)生了震驚朝野的豪格案,兩黃旗大臣索尼、鰲拜、圖賴等和濟爾哈朗牽扯其中。 多爾袞立即抓住這個機會,清除自己的政敵。 他又借助順治之口,將濟爾哈朗降為多羅郡王,罰銀五千兩,索尼、鰲拜、圖賴等人革職為民。兩個月后,多爾袞恢復(fù)了濟爾哈朗的王位,但卻將他調(diào)離京城,派往山東。 豪格被囚禁后不久,暴死獄中。 十一月,三朝元老代善病逝。此時,王公貴族中,已無人能與多爾袞抗衡。 多爾袞借機給自己加封為“皇父攝政王”,“凡一切政事及批票本章,不奉上命,概稱詔旨”。譚泰、拜尹圖等兩黃旗大臣見風(fēng)使舵,積極投靠多爾袞,原本隸屬于皇家的精銳部隊,成為私人武裝,多爾袞徹底壟斷了大清帝國的大權(quán)。 沒有足夠的歷史證據(jù)表明,多爾袞是否想廢掉順治,自立為帝。 但毫無疑問,他已成為太上皇。 多爾袞在發(fā)號施令的時候,忽略了一雙稚嫩卻充滿仇恨的眼睛。只是這雙眼睛噴出怒火的時候,他已經(jīng)看不到了。 4、欲取之,先予之順治元年(1644)四月初一,豪格被剝奪了封號,成了普通百姓。被廢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有人告發(fā)他謀亂。 到手的鴨子飛了不說,連點油水也沒撈到,豪格心里非?;野?。 他以“福小德薄”為由中途退場,本打算以舍我其誰的氣勢將親王們一軍。沒有料到自己的假謙虛,將他徹底排擠出最高決策層?;实蹧]當上,輔政大臣也沒自己的份兒。憤憤不平之余,開始破罐子破摔。 多爾袞派他出征,他不想干,向部下發(fā)牢騷:
不僅如此,他還在背后議論多爾袞短命:
豪格并不甘心失敗的結(jié)局,多次和議政大臣楊善等人密謀,商量如何東山再起。 豪格沒有想到,他這樣做犯了政治忌諱。 一個競爭者在失敗后,首先要做的是縮回腦袋,避免遭受打擊報復(fù)。如果心理失衡,不安心正常工作,四處發(fā)牢騷,妄言議政,只會招來更沉重的打擊。 都統(tǒng)何洛會為了抱權(quán)力的粗腿,向多爾袞告了密。 該案處理的結(jié)果是,楊善等人被殺,豪格被廢為庶人后囚禁。 此時,多爾袞地位尚不穩(wěn)固,如果殺掉豪格,會落下個政治報復(fù)的惡名。 于是,多爾袞以“罪過多端,不能悉數(shù),姑置不咎”為由,將豪格釋放。姑置不咎并不代表不追究,豪格所犯的過錯都記在了賬本上,多爾袞需要的是一招斃命,且又不沾血腥。 十月十八日,入關(guān)后的大清帝國大封功臣。豪格因為累有勛績,重新被封為和碩肅親王。欲弱之先強之,欲取之先予之,這是做局的辯證法。 沉浸在喜悅中的豪格,絲毫沒有料到這是多爾袞的一個圈套。 在多爾袞看來,重新提拔豪格:
5、勝利的光環(huán)多爾袞已成為叔父攝政王,整個大清掌握在自己手中,豪格只不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什么時候宰,以什么方式宰,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打擊濟爾哈朗和豪格,是多爾袞清除異己的重中之重。 順治三年(1646)正月二十一日,多爾袞派豪格為靖遠大將軍,率師出征四川張獻忠,撥付的大都是兩黃旗將領(lǐng)。 將豪格外放四川有兩個目的:
豪格出征后,多爾袞加緊打擊濟爾哈朗。順治四年(1647),罷其輔政叔王之位,以多鐸代之。濟爾哈朗成落水狗之后,豪格與張獻忠的決戰(zhàn)也有了勝負。經(jīng)過兩年鏖戰(zhàn),豪格親手射殺張獻忠,剿其部眾,勝利班師。 豪格萬萬沒有想到,勝利之時,居然是自己死亡之期。 順治五年(1648)二月初三,豪格班師回朝。多年來,張獻忠盤踞在四川,另立王朝,成為大清的心腹巨患。剿滅張獻忠,是大清帝國至高無上的功勛。為隆重表彰豪格,順治在太和殿設(shè)宴犒賞兄長。豪格立功受獎,讓眾王臣的眼神,漸漸復(fù)雜起來。 豪格在觥籌交錯中談笑風(fēng)生,多爾袞卻從酒杯中聞到一股殺氣。在自己的鐵腕統(tǒng)治下,朝廷雖然表面風(fēng)平浪靜,但卻充滿了不滿和怨恨的暗波。 如果濟爾哈朗、兩黃旗、孝莊和順治聯(lián)手,帝國的權(quán)力棋盤上,就不會再有自己落子的空間。 6、一箭五雕三月初四,貝子吞濟、尚善、吞齊喀等告發(fā)濟爾哈朗,說皇太極駕崩后,索尼等八大臣謀立豪格為帝,福臨為太子。此計劃通知給濟爾哈朗后,濟爾哈朗不但沒有檢舉揭發(fā),還刻意加以隱瞞。多爾袞借此機會,把濟爾哈朗降為多羅郡王,索尼、鰲拜、圖賴等人革職為民。 這是一個帶有濃重人為策劃痕跡的案件。
退一萬步講,即使?jié)鸂柟实热酥\立豪格為帝,豪格身為皇太極的長子,繼承大統(tǒng)也無可厚非。 可以肯定的是,豪格凱旋后,政治氣候發(fā)生了微妙變化,這讓多爾袞感到心驚。 為整治濟爾哈朗和豪格,多爾袞故意指使吞濟、尚善、吞齊喀等將舊案翻出來,試圖一箭五雕:打擊濟爾哈朗,打擊兩黃旗,敲打孝莊和順治,警醒眾王臣,打擊豪格。 收拾完濟爾哈朗和兩黃旗大臣后,多爾袞將矛頭立即對準了豪格。 三月初六,多爾袞主持召開諸王、貝勒、貝子和大臣會議,給豪格定了三條大罪: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豪格此次出征,剿滅張獻忠部,怎能說無功?希爾良出擊屢勝,怎能說冒功?機賽雖然是罪臣之弟,有戰(zhàn)功依律完全可以提拔。 在多爾袞的授意下,討論會一邊倒,將豪格定為死罪。 在順治出面求情下,多爾袞才“免肅親王死,幽系之,奪其所屬人員”,但其統(tǒng)領(lǐng)的正藍旗,被阿濟格奪取。豪格被囚禁后兩個月,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 牢獄中的豪格萬萬沒有想到,多爾袞會將私憤發(fā)泄在自己老婆身上。順治七年(1650)正月,多爾袞不顧天倫,強納豪格妻為側(cè)室。 豪格所經(jīng)歷的遭遇,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 在傳統(tǒng)社會政治中,權(quán)力游戲是一個高成本和高風(fēng)險的工種。競爭者一旦選擇競爭,就意味著從此踏上了不歸路。 勝利者出于猜忌和報復(fù)心理,往往缺乏平等相處的開闊胸襟,對失敗者施以無情而致命的排擠和打擊。這種現(xiàn)象,可以說是競爭者豪格的難題。 這道難題,豪格個人無法解答,只有良性的社會制度和文化才能消解。從豪格身上,可以回味其失敗后的心理失衡,更可以體味權(quán)力競爭的殘酷。 可以說,豪格難題,是傳統(tǒng)社會政治中所有競爭者都面臨的難題,盡管程度不一樣。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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