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是謊言（小小說）

                     河北秦皇島 張鷗

冷冬，國道102線，兩旁風景柳老嫗般干癟的熬著，盤算著能否挺過嚴寒。從東向西而行，右手方向護溝邊有棵獨立挺拔的白楊樹。

樹是普通的速生楊，朝上串著長，大有怒向云天之勢。這不是什么可引人注意的，是樹就生根發(fā)展的。神奇的是，節(jié)次而生的樹卡把上，四個喜鵲，另一種生靈安的家，給荒野添抹一線律動。

他常常從此經(jīng)過，常常暗嘆，白楊的依托支撐冬日溫暖的家。握著方向盤，他借物喻兒，跟后座聽歌的孩子說著話，“記得你小時候聽過的歌謠嗎”？孩子沒理他。

他心里有些空。不甘的加重語氣，四十歲的男人帶著某種情愫，開口，“大喜鵲，白褲腰，養(yǎng)活孩子讓貓叼”，試圖他的孩子接下去。緩解緩解父子間的尷尬。

孩子沉醉在歌曲中，閉著眼，不拾他的話，不理他的音。

他在后視鏡中莫名的心里更空。

孩子的架勢讓他想起了一個詞，“假寐”。

他記憶深刻的是他在中學時，學的蒲松齡老先生的《狼》，“前狼假寐，蓋以誘敵”。他覺得此刻此情此景的孩子就是狼。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啊～

侮辱誰的本性呢？！

冷漠一圈一圈無形的擴散，彌漫兩個人的車廂。

索性他也放歌聽，他最愛聽的那一句“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傳出時，他震心了。恨恨的瞪一眼后座，算是徹徹底底的悲涼了，孩子的疏離里有一份怨憤，為他的母親（他前妻）。

一瞬之間，他又給自己找尋到和孩子的共同點，都是愛著憐著自己的媽。作為男人而言，世上沒有女人能超越母親在心中的份量。 

大清早從市里前妻那里接出孩子，還要趕車程，回山里老家掃墓祭祖，他想想后，在縣城找個小飯館帶孩子墊吧墊吧。

魚香肉絲，小家伙到底是孩子，配碗米飯，狼吞虎咽。怕噎著，趕緊的，他父愛本能，開瓶飲料。

“你媽媽把錢都干啥了？你不至于一頓不吃餓成這樣吧？還是肚子虧啊，看你饞的”。聞聽這話，十五歲的孩子“啪”的撂下筷子。“別說我媽，我樂意跟她。再說我就不去你媽那里了”。

他投降。

好歹哄著吃飽了，勉強對他擠出一絲笑容，略感安慰。

他不能不投降。他了解他的孩子和他一樣的秉性。孩子的話他也說過。

他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爹在礦上，媽媽在家。傍年根兒，媽帶著他，一身重孝葬了礦難而死的爹。滿堂火炭似的日子永遠的跟著葬了。

爹走后的日子，總有“串腳羚”樣的快嘴媒婆上門來。鼓搗媽“朝前走一步”。

那日，他在課堂上，老師在講《狼》，因為他在日夜提防媽心窄，有個閃失，或者找個陌生男人給他當?shù)^不答應的，極度缺乏睡眠的他，迷糊起來。老師的粉筆頭干到他的鼻梁上，喊他解釋“假寐”什么意思？

他沖出教室。積蓄太久的淚嘩嘩流。小男子漢的胸懷還不夠堅定的。

他被同學們背地里起個綽號“狼”。那是幾個成績好，聽老師話的馬屁精的惡作劇。他接受不了，找個機會，在他們各自落單后一一擊破，都給揍了。

第二天早上他沒去學校。以后也沒再去那個讓他不愿再想的學校。

媽媽挾個包袱，走山路，搭驢車，乘汽車，找她的遠房親戚，轉(zhuǎn)學到新的學校。

叔叔企圖他們娘倆走了，能撈到他家房產(chǎn)，造媽媽的謠。本來“寡婦門前是非多”，開春連耕地雇功夫都沒人干。

他問媽媽，“到底傳言是不是真的？”媽媽搖搖頭。

“那你供得起我接著讀書嗎？”媽媽點點頭。 

他發(fā)奮讀書，拼著為媽堵口氣，做個臉。等他接到錄取通知書要告別小山村的那夜，他跟媽媽有很多的不舍，說話到天亮。

…………

父子倆繼續(xù)上路。出縣城，往北，省道蜿蜒盤山，越往北越彎多路窄。

孩子提醒他，“慢點的，我媽說了，可以接奶奶來一起住。你不行”。

輪到他默然。前妻是媽媽那邊挨的上的侄女吧。屬“愛好做親”，他讀書有出息了，大他一歲的前妻是接班有個工作。他出不起初戀女友家的條件，忍痛分手。前妻當時既沒要房要錢，就簡單嫁了。

和許多人一樣過著單調(diào)平常的日子，包括孩子的到來。婆媳關系也算和氣，老太太舍不下她的家，留守。他們回去，也是大包小包的買，魚肉的，沒皆因錢，吵過架。

倒霉催的吧？初戀居然空降同學聚會，他們有了故事。小心翼翼保守秘密大半年。

他以為孩子媽媽不知道，沒感覺。原本兩人就是在慵懶和平淡中過的。

孩子滿十四歲生日過完。前妻搖醒深睡的他，干脆的請他簽字。

清楚明白的寫清，甩手掌柜可以，啥都不管不想可以，但是，一次不忠，我原諒，二次呢？冷眼旁觀，你改不了……

婚離了，鴉默雀靜的離了。瞞著雙方的父母。 

到末了，他也沒娶他的初戀。搬出去同居生活，他找不到原先的美好?？傆X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反反復復的缺點啥。只好分了。

路在前方，一座山梁連著一座山梁，孩子驚呼后又閉眼，拍拍胸口。他又浮現(xiàn)“假寐”倆字，想象著怎么跟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