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飲者留芳名

——唐代杜甫《飲中八仙歌》品讀

中條山客

【品味】

酒，是個非常神奇的東東，外形是水，隨形就器，逆來順受，其內(nèi)涵卻是火，剛烈熾熱。創(chuàng)造了歷史，改變許多歷史大事件，也是文人墨客最喜歡的作品話題。酒造就了許許多多的歷史名人、聞人，讓人們世世代代記住他們，傳頌著他們浪漫而奇特的行為。酒圣杜康，酒徒劉伶，酒怪東方朔，雅飲陶淵明，醉翁賀知章，酒仙李白，酒豪武松、魯智深等等。

今天我們要說道的話題是唐代詩圣杜甫創(chuàng)作的《飲中八仙歌》。

大約在唐玄宗天寶五年四月間，年輕的杜甫離開故鄉(xiāng)到長安求取功名。時值開元太平盛世，人才濟(jì)濟(jì)，物華天寶。杜甫特別留意坊間人們對文人雅士的種種傳說?！讹嬛邪讼筛琛穼r稱“酒中八仙”的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李白、蘇晉、張旭、焦遂八人從“飲酒”這個角度聯(lián)系在一起，用追敘的方式，洗煉的語言，人物速寫的筆法，構(gòu)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圖。

這首詩句句押韻，一韻到底，此奇之一；前不用起，后不用收；并列地分寫八人，句數(shù)多少不齊，但首、尾、中腰，各用兩句，前后或三或四，變化中仍有條理此奇之二：在體裁上創(chuàng)格，此奇之三。八人中，賀知章資格最老，所以放在第一位。其他按官爵，從王公宰相一直說到布衣。作者寫八人醉態(tài)各有特點，純用漫畫素描的手法，寫他們的平生醉趣，充分表現(xiàn)了他們嗜酒如命、放浪不羈的性格，生動地再現(xiàn)了盛唐時代文人雅士樂觀、放達(dá)的精神風(fēng)貌。

酒中八仙首推賀知章。他是其中資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個。在下對賀知章老先生的認(rèn)知是“四好老人”：一是詩文作品好，通俗易懂，平易近人；二是官品好，不論是做京官還是地方官，都兢兢業(yè)業(yè)，深得百姓認(rèn)可；三是人品好，力所能及地提攜晚輩；四是酒品好，善飲，海量，醉后兀自睡眠，從不打攪別人。他曾解身佩金龜換酒為樂。詩中說他喝醉酒后騎馬的姿態(tài)就象乘船那樣搖來晃去，醉眼朦朧，眼花繚亂，跌進(jìn)井里竟會在井里熟睡不醒。

汝陽王李琎是唐玄宗的侄子，寵極一時，所謂“主恩視遇頻”，“倍比骨肉親”（杜甫《贈太子太師汝陽郡王琎》），因此，他敢于飲酒三斗才上朝拜見皇帝。他的嗜酒心理也與眾不同，路上看到麴車（麴同“曲”，酒曲；麴車即酒車，古代人推車沿街賣酒）竟然流起口水來，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遷到酒泉（今屬甘肅）去。相傳那里“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

李適之曾經(jīng)任左丞相，雅好賓客，夜則燕賞，飲酒日費萬錢，豪飲的酒量有如鯨魚吞吐百川之水，一語點出他的豪華奢侈。然而好景不長，天寶五載適之為李林甫排擠，罷相后，在家與親友會飲，雖酒興未減，卻不免牢騷滿腹，賦詩道：“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舊唐書·李適之傳》）“銜杯樂圣稱避賢”即化用李適之詩句。

崔宗之是個倜儻灑脫、少年英俊的風(fēng)流人物。他豪飲時，高舉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無人。喝醉后，宛如玉樹迎風(fēng)搖曳，不能自持。

蘇晉是雍州藍(lán)田縣(今陜西省藍(lán)田縣)人，唐朝時期大臣、兗州都督蘇珦之子。喜佛，長期齋戒，一面又嗜飲，經(jīng)常醉酒，處于“齋”與“醉”的矛盾斗爭中，但結(jié)果往往是“酒”戰(zhàn)勝“佛”，所以他就只好“醉中愛逃禪”了。短短兩句詩，幽默地表現(xiàn)了蘇晉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縱而無所顧忌的性格特點。

接著寫李白。李白特別好酒。在《襄陽歌》中寫到：“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酒酣后提筆如有神，“興酣落筆搖五岳”。李白的《月下獨酌四首》之二頗為奇葩，云：“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yīng)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圣，復(fù)道濁如賢。賢圣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李白嗜酒，醉中往往在“長安市上酒家眠”，習(xí)以為常，不足為奇。“天子呼來不上船”這一句，頓時使李白的形象變得非常奇?zhèn)チ?。李白醉后，更加豪氣縱橫，狂放不羈，即使天子召見，也不是那么畢恭畢敬、誠惶誠恐，而是自豪地大聲呼喊：“臣是酒中仙！”強(qiáng)烈地表現(xiàn)出李白不畏權(quán)貴和張狂不羈的性格。

張旭是當(dāng)時有名的書法大家，善草書，好酒，每醉后，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時人稱為“草圣”。張旭酒醉后，豪情奔放，絕妙的草書就會從他筆下流出。他無視權(quán)貴的威嚴(yán)，在顯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脫下帽子，露出頭頂，奮筆疾書，自由揮灑，筆走龍蛇，字跡如云煙般舒卷自如。

焦遂是個平民百姓，平時少言寡語，還有點羞澀，喝酒五斗后方有醉意，那時他更顯得神情卓異，高談闊論，滔滔不絕，常常驚動座中人。

《飲中八仙歌》以幽默諧謔的情調(diào)，色彩明麗的畫面，旋律輕快的音韻，每人一二語的簡單刻畫，集之成歌行，各極其醉態(tài)，維妙維俏，逼真?zhèn)魃瘛?/span>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讹嬛邪讼筛琛芬彩俏覀兞私膺@些歷史名人和盛唐社會的一個側(cè)面。

為了閱讀與理解的方便，我將原詩與今譯按人物分段，請讀者諒解。

【原詩】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世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辨驚四筵。

【簡釋】

⑴知章：即賀知章，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人，官至秘書監(jiān)。嗜酒，性曠放縱誕，自號“四明狂客”，又稱“秘書外監(jiān)”。似乘船：形容賀知章騎馬馬上的醉態(tài)，搖搖晃晃，像乘船一樣。

⑵眼花：醉眼昏花。

⑶汝陽：指汝陽王李琎，唐玄宗的侄子。朝天：朝見天子。此謂李飲酒后才入朝。

⑷麴（qū）車：酒車。涎：口水。

⑸移封：改換封地。酒泉：郡名，在今甘肅酒泉縣。傳說郡城下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

⑹左相：指左丞相李適之，天寶元年（742年）八月為左丞相，天寶五載（746年）四月，為李林甫排擠罷相。

⑺長鯨：鯨魚。古人以為鯨魚能吸百川之水，故用來形容李適之的酒量之大。

⑻銜杯：貪酒。圣：酒的代稱?！度龂尽の褐尽ば戾銈鳌罚荷袝尚戾憔谱?，校事趙達(dá)來問事，邈言“中圣人”。達(dá)復(fù)告曹操，操怒，鮮于輔解釋說：“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圣人，酒濁者為賢人?！崩钸m之罷相后，嘗作詩云：“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此化用李適之詩句，說他雖罷相，仍豪飲如常。

⑼宗之：崔宗之，吏部尚書崔日用之子，襲父封為齊國公，官至侍御史，與李白交情深厚。瀟灑：灑脫無拘束。

⑽觴：大酒杯。白眼：晉阮籍能作青白眼，青眼看朋友，白眼視俗人。

⑾玉樹臨風(fēng)：形容醉后搖曳之態(tài)。崔宗之風(fēng)姿秀美，故以玉樹為喻。

⑿蘇晉：開元進(jìn)士，曾為戶部和吏部侍郎。長齋：長期齋戒。繡佛：畫的佛像。

⒀逃禪：這里指逃出禪戒，即不守佛門戒律。佛教戒飲酒，蘇晉長齋信佛，卻嗜酒，故曰“逃禪”。

⒁“李白”四句：李白以豪飲聞名，而且文思敏捷，常以酒助詩興?！缎绿茣だ畎讉鳌份d：李白應(yīng)詔至長安，唐玄宗在金鑾殿召見他，并賜食，親為調(diào)羹，詔為供奉翰林。有一次，玄宗在沉香亭召他寫配樂的詩，而他卻在長安酒肆喝得大醉。范傳正《李白新墓碑》載：玄宗泛舟白蓮地，召李白來寫文章，而這時李白已在翰林院喝醉了，玄宗就命高力士扶他上船來見。

⒂張旭：吳人，唐代著名書法家，善草書，時人稱為“草圣”。脫帽露頂：寫張旭狂放不羈的醉態(tài)。據(jù)說張旭每當(dāng)大醉，常呼叫奔走，索筆揮灑，甚至以頭濡墨而書。醒后自視手跡，以為神異，不可復(fù)得。世稱“張顛”。

⒃焦遂：平民百姓，能以嗜酒而聞名，可見其不簡單。卓然：神采煥發(fā)的樣子。

【今譯】

賀知章老先生酒后騎馬，晃晃悠悠，如在乘船。他眼睛昏花墜入井中，竟在井底睡著了！

汝陽王李琎飲酒三斗以后才去覲見天子。路上碰到裝載酒曲的車，酒味引得口水直流，為自己沒能封在水味如酒的酒泉郡而遺憾。

左相李適為每日之興起不惜花費萬錢，飲酒如長鯨吞吸百川之水。自稱舉杯豪飲是為了脫略政事，以便讓賢。

崔宗之是一個瀟灑的美少年，舉杯飲酒時，常常傲視青天，俊美之姿有如玉樹臨風(fēng)。

蘇晉雖在佛前齋戒吃素，飲起酒來常把佛門戒律忘得干干凈凈。

李白飲酒一斗后立可賦詩百篇，他去長安街酒肆飲酒，常常醉眠于酒家。天子在湖中游宴，召他為詩作序，他因酒醉不肯上船，自稱是酒中之仙。

張旭飲酒三杯，即揮毫作書，時人稱為草圣。他常不拘小節(jié)，在王公貴戚面前脫帽露頂，揮筆疾書，若得神助，其書如云煙之瀉于紙張。

焦遂五杯酒下肚，才得精神振奮。在酒席上高談闊論，常常語驚四座。

2023年2月8日星期三，古虞上陽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