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想著封官蔭子,建功立業(yè),又何必落草為寇,一口江湖? 從逼上梁山到成為梁山的第二任老大,宋江此間有過隱秘私心,有過推讓,但眾人的推崇使他穩(wěn)坐梁山一把手之位。 然而,直到他喝下毒酒,臨了臨了才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一個兩邊游移的人,有何資格稱好漢之首? 宋江走的每一步,艱難的、猶豫的,其陣痛皆由于他本質(zhì)上仍是那個那個封建官僚,而非江湖草莽,自晁蓋后,梁山泊便不存在“老大”一說,萬水歸于一壑,最終不過是朝廷的棋局。 晁宋之比較:取代晁蓋,成一把手 若論晁蓋和宋江之間的關系,應當分為兩個階段來看,第一階段是在宋江上梁山之前。 在這一階段,晁蓋和宋江二人可謂是好漢見好漢,英雄相惜,因此,哪怕晁蓋等人犯下劫取生辰綱的驚天大案后,宋江也愿走告于他,助他一臂之力。 此時,無論是晁蓋還是宋江,都是講究一個“義”字。 晁蓋對于宋江,抱著一種十分單純的感恩之心,上梁山之前,想到宋三郎,晁蓋總打算著恩公之所急,以報答這再生之德。 晁蓋經(jīng)過一場廝殺后,與兄弟們安頓在梁山,這本該是一個百廢待興的時機,軍師吳用提醒他,大敵當前,必須馬上置辦軍器、屯糧造船,制定詳細的對敵方略。 可晁蓋確實滿腦子報恩,此處雖可見晁蓋心思純湛,但也暴露了他謀略短淺。 宋江雖也論一個“義”字,但總歸是有著細微的差別。 通讀《水滸》,只覺宋江此舉令人納罕,明明晁蓋犯下的是為朝廷所不容的滔天大罪,為何宋江還要幫其出逃呢?這顯然與宋江最后飲下毒酒的“愚忠之舉”相矛盾。 于忠于義,于公于私,宋江救晁蓋,縱然有對英雄的賞識,但必須承認,宋江是將援救晁蓋當作“義氣風投”——義薄云天的宋江,也是隱隱期待回報的。 也正因這一善舉,宋江淪落之時,每每將“晁蓋是我們的心腹兄弟”掛在嘴邊,在刺配江州的途中,宋江更是直接將營救晁蓋的細節(jié)一一道來,說給了與他邂逅的每一個好漢,這難免有夸耀標榜“義”之嫌,同時更有依仗晁蓋的江湖地位的考量。 而在宋江登上梁山后,直接坐上了第二把交椅。 起初,晁蓋念著恩情,“請宋江為山寨之主”,晁蓋的請邀是十分懇切的,先是說起那“血海般關系”的救命之恩,后說若無宋江,斷不可能有今日梁山之眾,這理由乍一聽倒是過硬,再聯(lián)系宋江本身便是刀筆通才,也說得通。 但高位在前,稍有謀略的人都會有所改變,亦或是透露出小心思,宋江也不例外。 宋江先是以年歲推辭,“論年齒,兄長也大十歲”,這話可解為宋江在官場浸淫已久的僵化思維,江湖只論本事,什么年歲資歷遠遠排不上號。 但轉(zhuǎn)念一想,一個頗有才能的小官吏,怎的這般道理都不懂? 晁蓋雖莽,卻并非一無是處,他正氣浩然,身有豪俠之義,宋江卻偏首說晁蓋較之他,年齡優(yōu)勢明顯,這倒顯得晁蓋此人除了年紀大也無他可稱道之處一般。 諸如此類的言語貓膩,數(shù)不勝數(shù),而在行動上,亦表露出宋江的野心。 宋江在梁山扎根后,威信也隨著幾場大仗越來越高,令人玩味的是,這幾場戰(zhàn)爭恰恰是晁蓋意圖親征的,可每當關鍵時刻,總被宋江四兩撥千斤“哥哥是山寨之主,豈可輕動”這種話給擋了回去。 梁山雖然日漸壯大,但是晁蓋也并非當朝真龍,一個江湖統(tǒng)帥長期脫離實戰(zhàn),這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久而久之,盡管晁蓋和宋江之間不存在表面不睦,但不可否認的是,晁蓋也意識到了脫離戰(zhàn)場,與兄弟們疏遠的壞處。 因而,搭曾頭市,晁蓋堅持親自出征。 可還沒等到晁蓋和宋江爆發(fā)如何強烈的沖突,晁蓋就殞命離去,按理說,晁蓋離去,一把手的位置順理成章由二把手宋江繼承,可晁蓋卻在臨死前耐人尋味地提出:“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此時,梁山泊老大之位空懸,如何頂上這個位置,成為“當家的”,自然在一些人的考量之中,若說宋江毫無二心,自是不可能。 無意義的推讓:好漢肯定,成為正主 晁蓋去世后,當務之急是找出當家人,可那番“遺囑”看來實在意氣。 宋江此時是梁山事實上的管事人,但要尋得一個名正言順,還是要開始漫長的拉鋸。 其中最典型的事件就是宋江讓盧俊義。 宋江多次示意,要將山寨之主的位置“讓”給盧俊義,盧俊義此人,既自負又自大,既自卑又自知,論起本事,不是宋江的對手。 因此,這一“讓”顯得十分詭異。 一來,盧俊義對寨子并無功勞,讓位給這么一個人,毫無道理可言;二來,此時寨主之位還不是宋江的,晁蓋走了,他也是二把手,何來將寨主之位“讓”于他人的道理? 在此之前,他還想過將寨主之位讓給呼延灼,依照宋江的見識,莫非還能不知道呼延灼根本就不是領袖之才?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為晁蓋和寨子做主,也不應當選上呼延灼和盧俊義,若說為了“兄弟之義”,顯然道理不通,可見,這其中自有私心。 這儼然是一出好戲,但不能完全歸結(jié)為宋江的心機。 既要看金圣嘆評宋江,更要看施耐庵塑宋江,宋江的推讓不受,本質(zhì)上有兩點原因。 宋江本人可攬實權(quán),干實事,卻是不太愿意居高名。 作為曾經(jīng)的官場人,宋江天生就有一股崇貴心理,論資排輩,講究出身門第,呼延灼和盧俊義其人看來平平無奇,可是呼延灼是開國將軍呼延贊的后代,盧俊義是京城一等的名家長者,世俗身份比宋江要高貴。 宋江雖然自己潛意識中這么盤算,但是他有清楚地認識到,梁山其他好漢不會答應此二人。 一推一讓,既給了其他人面子,又展現(xiàn)了自己的風度,表現(xiàn)自己不貪戀老大之位。 果不其然,在宋江的再三推讓下,李逵惱了起來:“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逼溆啾娙思娂姼胶?,叫宋江不要冷了兄弟們的心腸。 歸根結(jié)底,這背后,藏著一個分裂的宋江,一方面,他對世俗身份高于他的人心存自卑——這是由于他曾任職朝廷的經(jīng)歷;另一方面,他有對個人的才干和群眾基礎充分自信,他認識到了,不會有人比他更適合、更有資格接受這個位子。 在梁山之上,支持宋江的可分為四大派系,第一派系包括清風山、對影山九人和江州來的十六人,鄆城縣的宋清、雷橫、朱仝三人;第二派系是來自朝廷的投降將領,如呼延灼和關勝,這些人若是認領袖,只肯認宋江,正如武松所說:“如何肯從別人?” 第三派系便是各路山頭來人,如二龍山來的武松、魯智深、楊志,此外,還有少華山、桃花山、白虎山等來人的態(tài)度,從魯智深和武松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這些好漢也都對宋江心服口服。 第四派系是一些梁山的元老級人物,如林沖、吳用、劉唐、三阮等人,他們的態(tài)度由吳用也見得,他也勸宋江,如果再三推讓,“恐冷了眾人之心?!?/p> 眾人的態(tài)度擺在這里,但盧俊義也不肯接受梁山泊主之位,宋江只好推說,他和盧俊義分別帶兵取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泊的主。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晁蓋的“繼位遺言”已經(jīng)被偷換了,由找到殺他的兇手,到宋江和盧俊義之間的對決,從漫無邊際的搜尋縮小到二選一,見此,不得不嘆:宋江好謀略。 結(jié)果顯而易見,盧俊義無意梁山泊主之位,他麾下的頭領們也消極怠工,等著宋江先打下東平府,不久,宋江便帶著東平府的人馬和糧草,順理成章地坐上了老大的位置。 飲下毒酒:忠義難全,臨死頓悟 宋江既然成為了梁山名正言順的老大,事事就要以梁山利益為先,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忠魂未泯,當忠義難全之時,宋江身為前任朝廷官僚,現(xiàn)今的梁山泊主,其抉擇牽動著雙邊的心。 他選擇接受招安,奉旨破遼,這是第一步,他這等人才,如何不知道,退了這一步,就是再無退路了? 朝廷在陳橋驛勞軍,因貪官克扣酒肉,一個軍校就把貪官給殺了,若是在梁山,這是江湖道義,但成了朝廷的軍隊,行事就要有章程。 宋江“揮淚斬小卒”,此時此刻,他為兄弟哭,亦為自己哭,為那前途未卜的忠義哭:“我自從上梁山泊一來,大小兄弟,不曾壞過一個?!?/p> 到了征戰(zhàn)方臘之時,因陣亡、病故等等緣故,等到宋江回朝之時,三十六天罡只剩下十二人,而七十二地煞也只剩下二十人,正如燕青誤射雁群,零星墜落,宋江所預感的一般“兄弟中要失了幾個”。 可究竟“失了的”,是那雁群,還是那掉落的大雁? 接受招安,歸順朝廷后,梁山隊伍幾乎損失殆盡,聚義的事業(yè)更是煙消云散。 是忠心于朝廷,還是聚義兄弟?宋江的內(nèi)心矛盾掙扎,可他早已別無選擇。 當朝廷派天使送來御酒之時,他毫無戒心地喝了,可對面的天使卻推說不會喝酒,這令宋江納罕,按例賜禮,天使卻“不受而去”,這已經(jīng)讓宋江十分疑心了。 待到天使回到館驛后,前去打聽的人回報:天使是飲酒的。 不是人的問題,那便是酒的問題,宋江此時才恍然大悟,心中的隱隱的猜測定下,那酒,竟然是毒酒。 從官吏到梁山好漢,登位領袖后,愚忠不改,仍是掛念著歸順,宋江的每一步似是無可奈何,卻實是早有因果。 他痛恨奸臣蒙蔽皇上,可他臨死卻還是想到要鏟除李逵,免得這個莽夫污了他一世清名忠義的聲譽。 一個此落草為寇的梁山泊主,臨了卻念著自己的“一世清名”,說來實在令人發(fā)笑。 想著,宋江便把在潤州的李逵叫了過倆,管待著他吃了半晌酒食,將至半酣,才對他說,朝廷要派人來賜毒酒,李逵大叫一聲:“哥哥,反了罷!” 他喊出了無數(shù)梁山好漢被招安后的憤恨:“只是再上梁山泊快活,強似在這奸臣們手下受氣!” 人人都能悟得的道理,為何宋江如此執(zhí)迷不悟? 歸根到底,他并非真正和梁山好漢們一道出身,因此別有二心,梁山固然自由輕松,梁山兄弟們熱血好心,可加官進爵,建功立業(yè),對宋江來說,誘惑半點不小。 李逵聽聞賜毒酒一事是要反,可宋江卻還想帶走護佑自己左右的好兄弟,以免這個莽人壞了自己的“清譽”。 在宋江送李逵回潤州的路上才將這一切和盤托出,說起朝廷那賜下的毒酒,直喊李逵別怪自己,他已經(jīng)服下了毒酒。 還沒等李逵悲愴痛哭,他便一番自我剖白,那話說的叫一個正義凌然,他說寧可朝廷辜負了他,也不能讓自己的忠心辜負了朝廷,所以,他選擇背刺自己的兄弟。 “昨日酒中已與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边@一番話下來,令人齒骨頓寒。 梁山泊的“忠義之名”,從來都是宋江一廂情愿扣上的枷鎖,誰是梁山之主?及時雨宋江?鄆城縣押司宋三郎?還是武德大夫宋江? 作為梁山泊的領袖人物,宋江連真實的自我都未能找尋,他之所求,太多,太貪,最終將梁山諸好漢推向了體制森嚴的朝廷,推向了真正險惡的戰(zhàn)場,從他存有推讓、招安、投降等諸多游離心思起,梁山便喪失了向上之氣,陷入了無主之境。 參考文獻: [明]施耐庵.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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