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校、半生緣。——題記

No2 座位風波

9月1號早上，高青云是帶著激動甚至是有點興奮的情緒去上學的，但中午放學回家時，她只有滿心的疑惑了。

考試放榜那天，她沒去學?？?；分班名單公布那天，她也沒去學?？?，因為劉老師已經(jīng)電話告知了情況。她被分在初一（1）班，教室是校園主道左邊法桐后第一排第一間，班主任是王強森老師，任教語文科目。何芳芳和李霞也來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們仨小學是一個班，得知一起考上青云中學時已經(jīng)高興得不得了，分班公布時，又看到三個人在一個班，便興奮地來找高青云，但關于班主任她們都一無所知。高青云便去找大院里的哥哥姐姐，他們一聽說是王強森，便跟高青云做鬼臉，然后神秘地說：“你小心點！”高青云再問，他們又不說了。

高青云只好央求爸爸去打聽，還好高爸爸帶回來的是好消息，王老師的業(yè)務能力在學校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語文教得特別棒。因為高爸爸是筆桿子出身，高青云從小耳濡目染，也有點文學天賦，小學階段語文一直學得不賴，語文老師也常常交給她一些任務?，F(xiàn)在有這么一位語文老師做班主任，她開心極了。

第一天上學，她早早就到了，教室的門開著，有兩個同學比她到得更早，站在門外并不進去，因為不認識，她自己進教室去了。桌椅整齊地排放著，一共四組，每組有八排，高青云不知道該坐哪里，便四下里張望，只見黑板上寫著一行大字：“每位同學按桌上的名字就坐！”她這才發(fā)現(xiàn)每張桌子上都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兩個名字，就是同桌的兩個人——原來王老師已經(jīng)把座位排好了。這和小學的做法不同，以前老師會讓全班同學在教室外按高矮排好隊，矮的前排坐，高的后排坐。高青云想：“王老師怎么知道我們誰高誰矮呢？”她也沒多想，在第三排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坐下了，這個位置很合適，她現(xiàn)在的身高超過了150cm，屬于中等；她又看了一眼同桌的名字——關錦，很中性，但一定是個男生，因為男女同桌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老師們都喜歡這么排座位。

高青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首先是因為關錦。關錦瘦瘦的，個子挺高，他進門也看到了黑板上的那行字，便一排一排地找，到高青云的桌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坐了下來。高青云很想問問他有多高，但男女生互相不說話，她可不敢起這個頭，怕被人笑話，而且，關錦也不見得會理她。但關錦真的很高，即便是坐著，高青云也能感受到，而見到關錦之前，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同桌應該和她差不多高，最多也就高那么一點兒，小學時一直是這樣。其次是因為何芳芳和李霞。她們仨身高相近，以前一直是前后排，但現(xiàn)在不是了，李霞在第一排，何芳芳在第六排。

7點，除了最后一排的兩個座位，其他都坐滿了，有幾個相互認識的在小聲說話，先前站在教室外的兩個女生還沒有進來，那兩個座位顯然是她們的，她們是在等班主任嗎？靠窗的男生不時伸出腦袋向外看，突然回頭大喊了一聲：“老師來了。”瞬間，教室里鴉雀無聲。高青云還沒看到班主任長什么樣，就聽到了一聲呵斥：“你們兩個怎么不進教室？”

“老師……我們坐最后一排看不見?！彼齻z囁嚅著回答，啊，原來真的是在等老師，為了調(diào)座位。

高青云悄悄向后看了一眼，真的是看不見呢，除了關錦，還有幾個個子高的男生也被安排在四、五排，坐在后面的人視線肯定被他們擋住了，上課的時候只能聽到老師講話，看不到板書。

“進去！”這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兩個女生不敢再說話，但也沒有立刻進來，極為短暫的僵持后，才一臉委屈地走進教室，在她們的座位上坐下了，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班主任隨后走上講臺，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話：“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老師王強森?！敝灰娝闷鸱酃P，在黑板上信手幾筆，“王強森”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出現(xiàn)了。

“哇，老師的字真好看！”高青云在心里喝彩。這幾個楷體字橫平豎直，筆畫分明又相互呼應，或輕或重、或緩或急、或剛或柔，形態(tài)自然而靈動，結構勻稱而美觀。等到老師轉過身來，高青云立刻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幾個月前接待過她的王老師嗎？王老師正用威嚴的目光掃視全班，恰巧與高青云對視，嚇得她趕緊低下頭，心想：“幾個月了，老師不一定還記得我吧？”

掃視完畢，王老師進入正題：“我和大家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座位。在我們班，座位不按高矮，按成績，二三四三排留給班級排名前24名的同學，這個范圍內(nèi)的再綜合考慮，不絕對按分數(shù)。其他人想坐，拿成績說話?！泵總€新學期，都是要排座位的，長得快的個子高了往后調(diào)，長得慢的變矮了往前去，視力不好的老師會適當照顧，優(yōu)生和困難生、調(diào)皮的和安靜的老師會搭配，但按成績排座位高青云是第一次碰到，她坐在第三排，可是心里沉甸甸的，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的升學考成績在班級排多少名。

王老師還說了什么，高青云已經(jīng)沒有心思聽下去了，她有點明白大院的哥哥姐姐為什么叫她“小心點”，不“小心點”能行嗎？如果下次考試考不到前24名，這第三排的座位就保不住了；她偷偷地向何芳芳看去，只見何芳芳低著頭，正在抽泣；李霞在她的前面，她無法從后腦勺上去猜想李霞的心情。

正在胡思亂想，高青云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大聲回答“到！”同時站了起來，大家都吃驚地看向她，有幾個人捂著嘴偷笑，王老師也很愕然，隨即沉下臉，說：“不要開小差，坐下！”原來不是在點名，而是在宣布班干部、各科課代表以及各組組長名單，高青云是語文課代表。要是擱在以往，她大概會高興得跳起來，現(xiàn)在她卻不想當。王老師太嚴肅了，比小學老師可怕多了，做了課代表，每天都得去領任務、送作業(yè)、拿作業(yè)，她不想接近王老師。

宣布完名單，王老師讓大家拿出語文書準備早讀，自己走到教室門口，叫高青云出來。高青云想：“怕什么來什么?！蓖趵蠋熆此^來，就說：“今天的早讀自由進行，以后一三五是語文早讀，由你來組織，你先想一下，回頭來跟我說?！备咔嘣撇桓抑?，只是點了點頭，正要回教室，忽然想起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老師，便問：“老師，你的辦公室在哪？”

“小二樓?！蓖趵蠋熆粗f，“怎么？你不記得了？”

高青云心里一緊，原來老師早就認出她了。

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高青云、何芳芳和李霞又說起座位的事，何芳芳的情緒依舊低落，她本來就膽小，知道是按成績排座位就更不敢去找老師了，高青云故作輕松地安慰她：“下次考進前24名就可以了?！毙睦飬s在為自己焦慮：“下次要是考不到前24名怎么辦？”

李霞問她倆：“那我坐第一排是什么說法？”第一排是離講臺最近的地方，卻不能說是好位置，如果是兩邊，就看不見黑板上的字，因為一大半黑板都是反光的；如果是中間，就必須仰著頭看黑板，會非常累。這才半天，李霞已經(jīng)感到脖子酸痛，說話時還不自覺地轉動了一下。

何芳芳說：“那也比我坐在后面強，前面有高個兒擋著，我看不到老師的板書，筆記都沒有記下來?！比齻€人都悶悶不樂，到縣委大院，高青云就到家了，她倆還要再走一段才能到家。

高媽媽已經(jīng)在家做好了午飯，見她回來，便問她上了中學有什么新感受。新感受挺多的，可是高青云都不喜歡，她不喜歡按成績排座位，也不喜歡做語文課代表，更不喜歡板著臉的王老師。她甚至疑惑，上午那張嚴肅的臉和幾個月前那張親切的臉是不是一個人的。

座位問題在幾天之后引發(fā)了更大的沖突，當事人竟是何芳芳。

何芳芳回家講了座位的事，她爸媽不知從哪里打聽到前排兩個人的考分比何芳芳低，便來學校要求王老師把何芳芳換到第五排，結果被拒絕，王老師的理由很簡單——24名只是一個分界線，之前之后都不是絕對看分數(shù)。何爸爸便說：“何芳芳坐第五排，老師看的是什么？前面兩個同學把視線都擋了，長期這樣，學習會很受影響的，還請老師照顧一下?！蓖趵蠋煵恢每煞?，但沒有為何芳芳調(diào)座位。

過了兩天，何媽媽又來學校，王老師依然不置可否，沒想到何媽媽說：“老師，你是不是看我們無權無勢欺負我們呀？”

王老師立刻瞪大了眼，一臉的氣憤，說：“怎么欺負你了？”

何媽媽說：“我們打聽了，那兩個同學父母有能耐，我們是平民百姓，沒法比?！?/p>

王老師大聲地說：“你不要亂講話?！?/p>

何媽媽說：“如果你給何芳芳調(diào)座位，就證明沒有欺負我們?！?/p>

王老師一時語塞，不耐煩地說：“你回去吧，我會考慮這件事的?！?/p>

第二天，何芳芳就坐到了第五排，與她前面的女生互換，男生立刻在桌面劃了一道“三八線”?！叭司€”是什么時候開始有的？沒人知道，但在異性同桌的初中生里很流行，特別是鬧矛盾之后。何媽媽為了給女兒調(diào)座位，不惜跟王老師撕破臉，也得罪了前排學生，那女生自此跟何芳芳成了死對頭，男生則以“三八線”表明態(tài)度。

坐第六排，何芳芳苦惱看不見黑板；坐第五排，何芳芳苦惱緊張的同學關系。雖然每天有高青云、李霞同來同去，她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何媽媽說那兩個同學父母有能耐是真的，他們一個是縣醫(yī)院的醫(yī)生，一個是縣文教局的科長，何芳芳家是開小店的，自然是不能比。高青云覺得何芳芳挺委屈的，但她也沒有什么辦法。

半學期很快過去，要期中考試了。高青云起早帶晚地復習功課，因為她怕考不到前24，就不能坐第三排了。李霞天天叫脖子痛，何芳芳天天悶悶不樂，她都看在眼里。高爸爸和高媽媽很高興，因為女兒這么勤奮地備考還是第一次，他倆直說還是王老師有辦法，不愧是學校的骨干，高青云心里有很多不滿，但是不敢說。

成績出來，高青云保住了第三排，李霞成功晉級，坐到了第二排，就在高青云的前面，倆人都喜上眉梢。

何芳芳沮喪到了極點，她沒能考進前24，第五排也沒保住，王老師又把她調(diào)到第六排，她前面的兩個同學分數(shù)都比她高，身高也比她高。她覺得王老師在整她，但也沒什么證據(jù)，她回家不敢再說座位的事，怕出現(xiàn)更壞的結果?？吹礁咔嘣婆c李霞，她感到自卑，放學回家，也不與她倆同行，高青云和李霞看著她一天天消沉下去，雖然著急，也不知道怎么幫她。誰知道，更壞的事情在后頭。

期中考試以后，何芳芳中午放學經(jīng)常被留下來，王老師總能在她的作業(yè)里找到毛病，要她重新做完才可以回家吃飯，家庭作業(yè)也給她另加抄寫任務。作業(yè)太多，晚上常常寫不完，她就起早再接著寫，慢慢地，她開始抵觸語文，開始厭學，成績越來越差，排名越來越靠后。

初一學年結束的時候，何芳芳被通知留級，大家都不覺得意外。留級的大權在班主任手里，可能留級的人要么是成績倒數(shù)，要么是老師不喜歡，何芳芳兩樣都占，她不留誰留呢？高青云聽到消息很為何芳芳難受，但又覺得借此可以擺脫王老師，也還不錯。

暑假后，高青云和李霞上初二了，何芳芳留在了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