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站在窗臺前搖晃著兒子奶瓶的彭珠,無意識瞟了眼樓下。 單元門口的綠化帶旁,不知什么時候聚集了一大堆黑壓壓的人群。從她所在的17樓看去,有點滑稽,像圍了堆大個頭螞蟻。 正在她納悶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時,她聽見有人在大聲喊:“彭珠,你給我出來!你這騙子,還我們家的錢來!” 旁邊馬上有人反駁:“你再亂叫我報警了啊,我們家珠珠當初是明媒正娶嫁你們家去的,不是自己賴上門的?,F(xiàn)在你們自己家兒子在外邊有了人,放著他們母子不管,還倒打一耙……” 彭珠這才明白,原來是婆婆找過來,正好與她下樓買菜的老媽“狹路相逢”了??礃幼映澈靡魂嚵?,之前她在房間哄孩子,加上樓層又高,沒聽見樓下有動靜。 婆婆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她已經(jīng)不想知道了,本能地把身子往里縮了縮,猶豫著要不要下去。 突然,樓下聲音大作:“哎哎哎,有話好好說,不能動手!”“打的就是她,養(yǎng)女不教如養(yǎng)豬,她家這是養(yǎng)了頭稀有品種,專門出來撈錢的……” “彭珠,讓你七十歲的老娘代替你受過,你還是不是人?!”彭珠聽出,這是周明的聲音。 母子倆都到場,明顯有備而來。 想到這兒,她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抱起孩子就往樓下跑。 彭珠的身影出現(xiàn)在單元入戶門口時,原本擠在一堆的人群,有了些許松散。她看到,自己媽媽正被周明帶來的人推倒在地上,兩三個中年女人正用膝蓋死死壓住她。 她眼眶一熱,抱著孩子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 02 不知過了多久,在三個保安的一起努力下,壓在彭珠媽媽身上的人才站起身來,人群也慢慢散去。 彭珠望著老媽臉上的擦傷,抬手就呼了周明一耳光:“有什么事沖我來,打老人算什么英雄好漢!” 周明掄起拳頭準備還擊,被一旁的周媽媽眼疾手快地拉住。周明不甘心地叫道:“你再說試試,看我不撕爛你?” 不過,很快周明反應過來,收回拳頭朝另一邊撇撇嘴:“也對,碰你我怕臟了自己的手。走,跟我去民政局離婚去,從老子這兒騙去的錢,一分都得吐出來!” 彭珠:“想離婚,可以啊,先把生兒子的費用給我,再補償我五十萬。” 周明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拜托你別說得這么肯定好不,孩子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最后,彭珠以懷中孩子起誓,答應第二天一定跟周明去相關部門協(xié)商兩人的事,周明一行人才憤恨地離去。 彭珠來不及收拾心情,騰出手想去拂她老媽額前散落的頭發(fā),查看一下她臉上的傷,被她老媽一手打開老遠。 老太太的腿估計也受了點傷,朝家的方向走去時,身子老往一邊歪。彭珠跟在她身后,問了句“要不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沒得到回應,只得難堪又沮喪地追了上去。 剛回到家,懷中孩子又“哇哇”哭開了。彭珠無暇安撫自己母親,默默拿過之前備好的奶瓶,胡亂塞進孩子嘴里。 孩子發(fā)出饜足的呢喃聲,彭珠的思維卻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初識周明時。 03 彭珠跟周明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 介紹人說,周明原本條件不錯,但因早年忙于學技術,后來忙創(chuàng)業(yè),事業(yè)剛有點起色時,周爸爸又不幸罹患重病,把婚事耽擱了,才導致三十歲門檻過了還是孤身一人。 見了真人后,彭珠覺得事情也許還真是這樣的。因為周明不但人長得高大能說會道,言談間還給人一種特別憨厚老實的感覺。 到周明店里看過,明白他真如介紹人說的那樣,急需一個老板娘后,彭珠就認定了他。 相處快三個多月時,彭珠大姨媽遲到,她買來試紙一測,證實是有了孩子。 周家上下高興壞了,連忙讓介紹人送來16萬8的彩禮。兩個月后,二人完婚,彭珠住進了周明家位于國道邊的自建五層小洋樓。 變故在腹中孩子還有一個多月臨盆時降臨。 一天晚上,彭珠洗完澡想叫周明來浴室門口扶一下自己,可連叫了幾聲都不見他回應。出來一看,周明不知所蹤。 彭珠又打他電話,也不見他接。 首先,彭珠以為他是店里有事急需他去處理。后來,周明直到凌晨兩點多喝得醉醺醺回來,還拒絕回床上睡覺,她才意識到不對勁。 可是,之后任憑彭珠怎樣追問,周明都不愿正面跟她交流。要么很晚才回家,要么干脆住店里不回家。 彭珠摁捺不住,直接找去店里。在她的反復追問之下,周明才咬著牙說:“我為什么這樣,你心里難道真沒一點數(shù)嗎?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媽的伺候,對得起我們家給的彩禮和婚禮嗎?” 彭珠直接愣在了原地。 04 得知周明是知道她原來有過男友,但卻沒告訴他才生的氣后,彭珠使出渾身解數(shù)解釋,她是有過別的男人沒錯,但自從結婚后就沒再聯(lián)系過。 周明卻說什么也不愿相信,堅持讓她拿掉孩子。 彭珠一下炸了:“我都29歲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孩子。孩子發(fā)育得很好,我為什么不要他?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為什么連他都容不下?” 彭珠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試圖以周明是周家獨子的身份,以及他也31歲了,應該有個孩子了來說服他,可周明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讓她把孩子拿掉不可。 彭珠害怕周明來蠻的,索性躲回娘家。周明還是不依不饒,追到她娘家繼續(xù)鬧。 最后,彭珠沒辦法。只得租住在親戚家一閑置房里,思忖著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這不,孩子剛剛生下來五十天,周明不知從哪打聽到她的下落,帶著人又鬧了過來。這之前,二人在手機上還不知吵過多少回了。 周明說一千道一萬,來來回回的就只有這幾個意思:看在兩人畢竟好了一場的份上,他可以不追究彭珠欺騙他的事。但是他要跟彭珠離婚,彭珠也應該把他們家16萬8的彩禮退回去。 彭珠覺得自己過去不管怎樣,都已經(jīng)是過去了。她為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沒有功勞有苦勞,婚最好是不離。如果非離不可,那彩禮也不應該退。不僅如此,誰都知道生孩子就是到鬼門關前走一遭,周明理當作出補償。 彭珠也不止一次回顧她段這如曇花一般短暫倉促的婚姻。 05 老實說,周明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好老公。懷孕五個來月時,二人剛結婚不久,彭珠不知怎么回事,晚上睡覺時老干咳。 顧及到孩子的存在,她不想因這點事就去看醫(yī)生,咳得特別厲害事就喝點熱開水。試過幾次后發(fā)現(xiàn)這辦法還管用。 于是每當她睡夢中干咳時,不管多晚,也不管周明干活到多晚才休息,只要聽到她咳,他會立馬爬起來幫她倒水,并細心調(diào)好溫度叫她喝。 變故出現(xiàn)前兩個月,彭珠的腳和小腿腫得老大,周明每晚都會幫她按摩。哪怕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固執(zhí)地必須按足半小時才愿意撒手。 與往事一齊襲來的,還有鋪天蓋地的惆悵和心慌。事已至此,這段婚姻的去向如何,她心里沒一點底了。 第二天,彭珠應前一天的承諾,到婆家所在社區(qū),參加調(diào)解。 工作人員問及她的想法時,她定定地看了周明一眼,一字一句地回答說:“我之所以要留下孩子,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愿離婚。我愛這個家,也愛我老公,我不同意離婚。” 她話音未落,周明便搶過話茬,像吃了炮仗那樣,噼噼啪啪地說道:“不可能!這孩子是不是我的還不知道,誰也不能借他來綁架我。先試著調(diào)解看看吧,實在不行就上法庭,先做親子鑒定,然后再裁決吧?!?/p> 彭珠再也忍不住了,沖著桌子上就是一巴掌:“姓周的,你口口聲聲孩子不是你的,到底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這孩子不是你的,今天你要是擺不出證據(jù)來,別怪我不客氣!” 周明冷笑一聲,一邊掏出手機點開后往桌上一放:“我原來還想,你會有自知之明,爽快點及時回頭??磥恚闶遣灰姽撞牟宦錅I。記住,這都是你逼我的啊。” 彭珠對上周明那略帶鄙夷的目光,本能地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她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一直沉。 06 在周明的指引下,眾人一一將頭湊了過去。不一會兒,都將“原來如此”的目光,投向了彭珠。 彭珠飛快扒過手機一看,傻眼了。她做夢也想不到,周明背著她竟然做了這么多的“作業(yè)”。 他不但把她的另一個微信翻了出來,還將她一年多前跟唐欽宇的聊天記錄和他們出去游玩的照片,以及最后那次開房的證據(jù)都找出并保存了。 她頭頂“轟隆”一聲響,似是萬丈高樓突然崩塌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 彭珠18歲職高畢業(yè)后,應學校對口分配到南方打工。但是,她沒干上兩年就吃不了那汗流浹背的苦,主動辭職出來,到賓館當了前臺。 唐欽宇是一家合資企業(yè)的副總,經(jīng)常會帶客人去彭珠上班的地方住宿。一來二去,對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彭珠生出了點別的意思來。 跟了唐欽宇后,彭珠便再次辭職,干干脆脆過起了每天只負責打牌逛街的帶符號生活。 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五六年,直到唐欽宇老婆找到出租房,憑一己之力把那兒砸得稀巴爛,并勒令她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搬出那個城市。 見識和閱歷都有限的彭珠哪見過這陣勢,嚇得連夜逃了。 之后,她真的利用老鄉(xiāng)的關系換到旁邊城市找了工作,也沒敢再找唐欽宇。不料,唐欽宇還是在一年后找了過來。 這時候的她雖然跟他舊情復燃了,但卻明白他永遠不可能跟自己結婚,才改變策略找盡機會不停在他那兒搜刮錢財。 28歲那年回家過年時,她媽媽見她還是一個人回的家。下最后通牒,說如果她還不愿意去相親,下一年就不許再回家過年。 彭珠這才橫下心,答應去見相親對象。但她一直舍不得刪除唐欽宇的微信,為保險起見,只得在家里這邊新開了個號。 07 周明之前,她見了三四個,但都興趣怏怏。 周明無論是自身條件還是家庭條件,都是出類拔萃的。而且,沒什么情感經(jīng)歷的他,像一塊沒來得及開墾的沃土,吸引著彭珠靠近。 然而,就在她跟周明定下關系,決定徹底告別過去時,唐欽宇冷不丁出差來了她老家城市。 一邊是難舍的舊情,另一邊是周明如洪水般洶涌的火辣熱情,彭珠的天平很快找準了方向。她在微信上跟唐欽宇把二人過往都回憶了一遍,約定好開個房見最后一面,從此后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往來。 孩子就是這段時間到來的。 之后,彭珠跟原本就聯(lián)系不多的唐欽宇果真沒再聯(lián)系。但是,她也沒舍得注銷那個微信,聊天記錄也沒處理。那上面,有她和唐欽宇最后一次開房的房號和自己到達的準確時間。 沒想,她這疏忽大意,給她的婚姻布了一個地雷。 彭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周明無故外出的那個晚上,他原本只是想借彭珠的手機記一個電話號碼。但是,電話輸入到一半時,手機自動跳出來好幾個前半部分相同的號碼。 其中就有一個叫“糖豬腳”的。他當然做夢都不會想到,那只是彭珠給唐欽宇取的愛稱。 他把那電話輸入自己微信,真的只是想著讓那人發(fā)個位置過來。他以為那人是飯館老板,店里有個叫“糖豬腳”的、彭珠特喜歡吃的菜,想著不遠的話哪天帶她去。 沒想,那邊顯示出來的信息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最后,他只得又回到彭珠的手機上,試圖找出些線索來。 就這樣,那個被彭珠精心珍藏的微信,跟一條躍出水面透氣的魚那樣,劃出一道刺眼的弧線后,將一切歸于了表面平靜、實則暗涌叢生的境況。也把隱藏在他們這快餐式婚姻底下的丑陋全都帶了出來。 08 所有的不堪都被掀出來后,彭珠感覺自己的身子瞬間矮了好一截。拿周明手機的那只手,開始不聽使喚地微微發(fā)抖。 但是,最后一絲僥幸促使她繼續(xù)著死亡翻滾:“誰沒有過去?不管怎樣,孩子總歸是你們周家的吧,憑什么讓我退彩禮?” 見她這么說,周明索性撂攤子說,既是這樣那就等法院那邊做完親子鑒定再說。不過,鑒定結果沒出來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幫孩子上戶口的。 而且,這婚他離定了。 彭珠愣愣地目送周明怒氣沖沖地走出調(diào)解室的門,下樓走到駕駛室,飛快點火起步,然后風馳電掣般倒車、駛離,心下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塊。 有人說,這世間是一定有因果輪回的,你一念之差扔出去的那些釘子,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扎回到自己身上來。 等待鑒定和開庭的時間里,彭珠不知問過自己多少遍,如果時間能倒流,她還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又是否還能遇上周明,他們能不能白頭到老。 所以,人一生并無多少能重新來過的機會,還是謹遵公序良俗,堅決不碰不該碰的,且行且珍惜好。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