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的遮馬峪河水從呂梁山脈深處蜿蜒流淌，嬉戲著四季花草，追逐著固鎮(zhèn)炊煙，聽著北澗疙瘩，下八畝、上八畝手鏟與窯火的淬歌，眺望著遠方的禹門口，朝著黃河母親的懷抱奔去。

最初，我們考古小隊在蒲津渡與蒲州故城遺址駐地整理出土遺物，昏暗的燈光下，大家圍坐于乒乓球案邊，埋首于小瓷山之中，一片一片地挑選拼對著（圖1）。尤以H20出土瓷片最為豐富，且多為宋金白瓷。對于這批瓷片的窯口，大家多模棱兩可，遂決定先從遺址周邊的窯口著手。

圖1  拼對

拼接出土瓷片標本

（左起：賈堯、孫先徒）

2016年9月攝于永濟

“霍、吉、隰三州及臨汾、趙城……河津五縣俱有窯”（明天順五年本《大明一統(tǒng)志》）。地圖旁，王曉毅領(lǐng)隊指著蒲津渡和禹門口，連起一條線路，手指重重點在河津市的位置：“出發(fā)！”

2016年3月，春回大地的暖意被一陣急速的風(fēng)雪吹散，由高振華帶隊，我們五人組成的調(diào)查小隊，在雪花與泥土的攪拌中踏步前行。在整理歷年工作成果后，我們沿著遮馬峪和瓜峪沿線兩岸重點排查瓷窯址的分布與保存情況，踏足了老窯頭、古垛、北午芹、固鎮(zhèn)四處瓷窯址。（圖2）

圖2  瓷窯調(diào)查

老窯頭瓷土礦調(diào)查（左起：高振華、王曉毅、袁國華）

2016年4月攝于河津老窯頭

帶著期待的心情我們來到固鎮(zhèn)瓷窯遺址，踮起腳尖眺望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根據(jù)前一夜下載的20世紀70年代衛(wèi)星圖及遙感影像來看，此處應(yīng)該是大片連綿不絕的平臺，可眼前大片的下洼，屬于原始地貌的部分僅剩了幾個小土堆了。我們懷著忐忑的心情慢慢靠近，看見裸露斷面的紅燒土，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點。

“這塊打麥場不太好用了，削低一點再壓一壓，秋后就更好用了”，地旁兩位老農(nóng)在門洞的陰影下悠閑地聊著天。暖風(fēng)拂過，可我們的心卻又揪了起來，相視無言。低落的情緒蔓延了幾天后，最新的指示到達了——“進行搶救性發(fā)掘”，似乎初春的冷意漸漸散去，夏的暖陽大步走來。

固鎮(zhèn)窯址區(qū)主要由南北兩片區(qū)域組成，著手發(fā)掘工作的同時，我們也對遺跡所在周邊同步開展了考古勘探工作。根據(jù)調(diào)查與勘探的成果，我們最終對三個地點使用RTK布設(shè)探方開始發(fā)掘，北部為北澗疙瘩發(fā)掘區(qū)，南部分為上八畝和下八畝兩個發(fā)掘區(qū)（圖3）。

圖3  三維激光掃描

上八畝發(fā)掘區(qū)三維數(shù)字記錄

2016年5月攝于河津固鎮(zhèn)

大家都是首次接觸瓷窯址發(fā)掘，以往的經(jīng)驗似乎都不太夠用了，在邊看書學(xué)習(xí)邊清理遺跡的對比中慢慢前行。窯址的痕跡在地表總是比較清晰的，在孫先徒師傅的帶領(lǐng)下進展神速?？赏粋€工作面，我們對于作坊的尋找卻有點力不從心，地表雜亂的遺跡現(xiàn)象時現(xiàn)時斷，時而生土?xí)r而紅土，讓人理不清頭緒。

在大家糾結(jié)于地表現(xiàn)象時，背后有一邵姓老農(nóng)，“哐哐”兩鋤頭下去，帶起了一陣驚呼，“不要亂挖！”賈堯焦急地朝著那個地點跑過去，見狀大家都圍了過去，“咦，判斷為生土的層位下怎么會有石頭呢？要不順著石頭再挖挖?！?/p>

意外和驚喜總是相伴而來，階梯狀的石頭向下蔓延，牽引著我們探幽入盛，一個大膽的推測浮現(xiàn)心頭：窯洞式作坊（圖4）。有了目標干勁更加十足，火熱的心與炎炎夏日抗衡著，千年的時代畫卷在手鏟的拂拭下緩緩舒展。

圖4  專家組現(xiàn)場指導(dǎo)

分析瓷窯作坊結(jié)構(gòu)（左起：賈堯、趙輝、劉緒）

2016年7月攝于河津固鎮(zhèn)

2016年的夏日在千年時代氣息下好似也縮短了幾分，秋的蟬鳴漸漸響起，收獲的季節(jié)到了。

遮馬峪河水旁，我們清洗著出土瓷器，秋日的夕陽下，白爍爍的瓷片也渡上了金的色彩，一片片，一件件，一袋袋，6噸沉甸甸的標本把汽車的輪胎都壓扁了，一趟趟絕塵遠去。我們好似農(nóng)地里收麥的老農(nóng)，喜不自勝。

4座窯爐、4座作坊、1處水井、35個灰坑，炊煙升起的村莊，遮馬峪河水的蜿蜒，呂梁山的綿延，一幅幅盛世美顏、一幀幀壯麗畫面隨著無人機的盤旋漸漸匯聚，上帝之眼的視角，千年的時代畫面讓人迷醉而不可拔。（圖5）

圖5放飛

固定翼無人機航拍

2016年3月攝于河津固鎮(zhèn)

枯藤小樹飛燕，瓷窯流水人家，馳道西風(fēng)車馬，夕陽西下，河津窯火千年。

河?xùn)|，這片文化的大地，有歷史的沉淀，有黃河的奔騰，有文人的風(fēng)骨，卻總覺得缺了點什么。河津的窯火重現(xiàn)，固鎮(zhèn)的瓷器閃爍給厚重的大地上帶來了靈動的氣息，鑲嵌了一顆璀璨的明珠。

發(fā)掘工作隨著冬的氣息漸進而告一段落，整理工作隨之開展。浩繁的整理工作考驗著大家的耐心，但每件瓷器的拼對修復(fù)、每張圖片的色彩調(diào)和、每張圖紙的線條勾勒、每件樣品的檢測觀察，悄然給所有人都帶來了點點的欣喜。（圖6）

圖6  作坊遺跡

窯址剖視圖

2016年12月攝于河津固鎮(zhèn)

一種成就的感覺沖散了多半年的野外風(fēng)塵氣息，精細素雅的北宋白瓷、多姿多彩的金代裝飾白瓷，還有那獨具風(fēng)采的金代裝飾瓷枕在我們心中閃耀不息。

手中拿著枯樹的折枝拄著，在春的話語中踏雪尋瓷；握著考古手鏟一點一點揮舞，在夏的盛日中刮開千年的畫卷；盤旋著的無人機漸漸升空，秋日的麥浪烘托著河?xùn)|明珠映入相片；一堆堆散落的瓷片兩兩成對，在冬的禮贊中閃耀成型。

我們沖破風(fēng)雨，踏著四季來到你的面前，而你懷抱窯火，頭倚瓷枕（圖7），沉睡了千年；我們用手鏟輕拂你的面紗，輕吻你的香唇，你緩緩睜眼望向塵世，那盛世的美顏瓷耀了千年。

圖7  瓷枕

金剔花填黑彩纏枝牡丹紋八角枕

2017年3月攝于山西省考古研究院